洛行坐在椅子上,紧张的两只交握在一起。

医生没有先跟他说结果,问了他的感觉之后就开始捣鼓设备,然后任由他紧张,洛行也没好意思追问。

其实对于耳朵能不能好他已经不是那么执着了,现在微信之类的通讯工具这么发达,他还看得懂唇语。

只是……

只是不能亲耳听见霍行舟说话,细致的描绘每一寸耳蜗的听他说喜欢自己了,有点可惜罢了。

洛行在心里想,自己一直听不见的话,霍行舟会不会很失望呢。

他抬起头,看了认真给他做检查的医生,多么希望他头顶忽然冒出一团圣光,然后说:“你的耳朵还可以治好,可以听见刮风下雨虫鸣鸟叫,听见这世界对你示好。”

洛行深吸了口气,努力的压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终于熬到了检查结束,他走到门口叫了霍行舟和伍素妍进来。

“请坐。”

伍素妍坐在一侧的椅子上,霍行舟则走过来,单按在洛行的肩膀上微微使力,无声的给他传递力量。

“小子,紧张吗?”医生抬眸,看了霍行舟一眼。

“……”霍行舟沉默了半秒,刚才还想着这医生脾气挺好,原来记仇在这儿呢,顿了下轻笑道:“你紧张吗?”

“什么?”医生愣了。

霍行舟笑着威胁:“我们这里有种电视剧,里头有句台词你可能没听过,叫,治不好他,你就提头来见。”

外国医生稍微消化了下,忽然瞪大眼睛:“你们国的医生,还可以自己提头来见的吗?”

伍素妍忍不住的笑出来,轻咳了声说:“好了好了,再演就不像了。”

“这个小朋友的耳朵是因为后天受伤所致的失聪,简单来说就是耳朵里有东西受损了,当时医生不知道是怎么治疗的,还保留了一些听力,不过……”

“不过什么?”霍行舟眉尖皱了皱,“你就说能不能治好。”

“他最近是不是又经受了什么刺激和受伤,最后一点听力已经没有了,意思就是,他现在全聋。”医生说。

霍行舟指一紧,修长的指骨绷起一点白痕,无意识的掐的洛行肩膀生疼,紧紧咬住了牙却没开口。

他为什么没告诉自己?

医生没给他去问洛行的会,继续说:“不过治还是有希望治的,能不能治好我不敢保证,医生不是神,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是现在问题是,你们现在在高,还有不到个月的时间就高考了。如果现在选择术加上恢复期和住院,怎么也得两个月,如果不动,他的耳朵不知道能不能再等两个月。”

医生说完,抬眸看向了洛行,又将视线一挪,落在了霍行舟的脸上。

洛行听不见,可他听得见,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的,这个蹩脚的普通话就像是一把刀,狠狠的将他的胸口撕裂,然后浇了一盆泡着盐霜的开水。

咕噜噜的冒着泡。

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难的选择题,无论怎样选择都是在他的心上捅刀,如果让洛行不参加高考,他肯定不会愿意。

可如果这辈子就这么听不见了,他又怎么能真正快乐的起来。

思虑良久,他说:“我们……”

“动术的话,我到高考那天能出院吗?”洛行忽然问。

霍行舟和伍素妍皆是一僵,齐齐的看向他,仿佛刚刚这个问题不是他问的一样,洛行是最看重学习的,做梦都想和他考一所大学,怎么会……

医生点了下头,“完全可以,如果恢复的好,一个多月就可以回学校上学了。”

洛行稍稍迟疑了下,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就算最长两个月的时间恢复期,他多看看记应该也没问题,再者……

他抬头看着霍行舟,说:“之前程老师跟我提过保送的事情,我那会很担心你,不确定你会不会考得上,所以一直没有说,现在你的成绩应该是够分数线了,我想……就报那个大学,行吗?”

他真的……好想听见霍行舟亲口对他说爱啊。

“当然!”霍行舟心里一喜,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抱在怀里好好亲一下,但碍于医生和自己妈都在,还是忍住了,颤着声音说:“好,好,我们就考那个大学!我豁出命去也要考上!”

洛行点点头,鼻尖发痒的在他怀里蹭了蹭,把心里那点关于术失败的可能性悄悄地压了下去,没给霍行舟看到。

医生看着他们俩,也把心里那点术失败的可能性压了下去,在心里想,就算是拼尽全力都得让这个小孩儿重新听见啊。

世界这么好,爱人也这么好。

听不见多可惜。

**

出了诊室,霍行舟光顾着开心了,走到楼梯口才忽然想起来,拉了下洛行的臂,看着他的眼睛,把语速放的很慢。

“小乖,你的外公就在这家医院,可能……快不行了,你见吗?”霍行舟有些担忧的问,指摸在他的耳朵上,轻轻揉了两下。

洛行一怔,没看清似的眨

了眨眼睛,隔了好几秒才干干的问出来:“我……外公?”

霍行舟将他拉到楼梯角落,低头亲了他一下,然后才软著声音说:“他生了病,就快不久于人世了,你妈妈……她本来求我发一张你的照片给老人家看看,但是我不能擅自决定,所以问问你。”

洛行死死攥着心,对于外公这两个字,他陌生极了,一时理解不了为什么人都会在死之前想去见一见那些“陌生人”。

这段时间他真的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不想要再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了,可不让他见,他应该会很遗憾吧。

霍行舟捧着他的脸,拇指在他脸颊上细细摩挲了两下,眼底含着一抹如水的温柔:“人死如灯灭,即使遗憾也不会存在于世多久,你的选择是什么样,都没有错。”

洛行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可……他狠不下心,就算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让他了无遗憾的离开这个满是遗憾的世界吧。

“我外公……看起来慈祥吗?”洛行抬眸,定定的看着霍行舟的眼睛,却有些迟疑的问。

“他是不是一个看起来有些严肃,却又很慈爱的老人。”

霍行舟心尖一疼,将他抱进怀里,仔仔细细的揉了一遍,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自己的血肉在外包裹着他。

“走吧,见过了他你就知道了。”

凭着赵久兰发来的号码,两人很快找到了病房,她正从开水房出来,里拎着两个热水壶,见到洛行的那一刻,忽然停下了脚步。

两人隔着不长的走廊遥遥相望,明明只有八米,赵久兰却偏偏觉得间隔了整个银河,她再也触碰不到洛行了。

这个曾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良久。

赵久兰扭头回了开水房,没有过来打招呼也没有一起进病房,洛行愿意来见见自己外公,她已经知足了。

看,这个孩子仍旧是这么善良,即使无法原谅自己,他还是不能责怪其他与她有关的无辜者。

为什么以前她没发现呢。

赵久兰仰头,两行泪从脸颊上淌了下来,旁边打水的人看了她一眼,又见怪不怪的收了视线,在医院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

洛行推开门,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老人,他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病房里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已经病得说不出话了,见到洛行的那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好像瞬间亮了一下,插着输液针的动了动,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洛行看着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病魔将他折磨的几乎没有了人形,躺在床上像是一颗被风干了的苹果,枯瘦的臂和指,只余一层皮。

这就是他的外公吗?

洛行忽然有些茫然,却又觉得可怜,他曾经应该也是霍老爷子那样精神矍铄的老人吧,现在却是这样等待着被死亡亲吻灵魂。

洛行鼻尖泛酸,走上前去摸上他的,乖乖巧巧的喊了一声:“外公,我来看你了。”

老爷子的眼角淌下两股泪痕,顺着太阳穴滚进稀疏的头发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两抹湿痕。

他说不出话,洛行又说:“您会下棋吗?我下棋下的可好了,等你好了我跟你一起下棋。”

老爷子拼命地张着嘴,啊啊啊的呜咽,嘶哑的嗓音像是被炭火烧焦过,发不出任何声音,急的眼睛通红,干瘪的血管也好像一瞬间绷了起来。

“我妈妈说,等你好了她就搬回去跟你一起住,所以千万好起来,我妈妈只剩你了,您别不要她。”洛行抬,抹去他温热的眼泪,忍住心里的酸涩和泪意,眨了眨眼睛。

老人粗哑的嗓音像是打开了一个阀门,断断续续的传来:“我……我答应……你再叫我……叫我一声外公。”

他的嘴唇一直在发抖,洛行没有看明白,霍行舟走过来揽着他的肩膀提示。

“外公。”洛行攥着他的,一声声的叫着,不知道是在满足谁的期盼。

老人的脸上慢慢浮现了一点笑意,“好,好……我的外孙可真乖,只是我……看不到你将来……结婚啦……真想再多活几年……好好看看你啊……”

洛行眼里呛得难受,视线模糊的看不见老人逐渐定格的表情,也听不见仪器尖锐的,仿佛要把人灵魂撕开的长鸣。

但他感觉到里一直绷着力气的枯瘦指,失了力气。

洛行一松,转头就扑进了霍行舟怀里,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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