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经历了一个漫长寒冬的平南城终于有了些许绿意。

不过几日,气温回转,大地回春之际,平南城外的大丰山上的桃花开得正烂漫,煌煌赫赫,吸引了众多文人骚客前来赏花品酒、吟诗作赋,游人络绎不绝。

大丰山位于平南城外,除了那一山的桃花外,山上还有千年古刹,名为明觉寺,其历史已经不可考,因其景色宜人,斋菜更是精美可口,吸引众多香客游人,往来多为平南城和附近乡镇的富贵人家。

平南城,虞府。

一群女眷正聚在老夫人的松涛院里谈论大丰山今年的桃花诗社和明觉寺的斋菜。

大丰山的桃花每年都开得很好,能一直开到七月初,大多数的百姓认为这是因为山顶上的明觉寺的佛光普照之故,那一山的桃花沐浴着佛光而绽,已然有了佛性,酿成桃花酒,便是与其他地方的桃花酒不同,抿上一口,心净无尘,万事俱空。

因此,每年的浴佛节,便有各家女眷亲自去摘些桃花酿桃花酒,虞府的女眷对它也格外地推崇。

说到高兴之处,虞大夫人便凑趣道:“娘,下个月的浴佛节,不如就带上府里几个孩子一起去沐浴佛光,让佛祖保佑,再让她们亲自摘些桃花回来酿桃花酒,姑娘家清清白白,酿出的桃花酒也是清冽宜人。”

坐在上首的虞老夫人穿着一身秋香色仙鹤衔灵芝的通袖祅,头发已经花白,插着一支仙人吹萧的缠丝赤金簪子,宝蓝色镶白玉髓眉勒,眉眼间隐有沧桑之色,刚硬中透着一抹慈和,别有一番开阔疏朗大气,整个人显得精神硬朗。

听到虞大夫人的话,虞老夫人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添了笑意,显得慈眉善目,笑着点头道,“前阵子素素还提了这事,这丫头也盼着今年浴佛节要去大丰山摘桃花,说要给我酿坛桃花酒。”

说到这里,虞老夫人满脸笑意。

在场的虞家女眷都知道老太太最疼的是自幼养在她身边的外孙女霍姝,小名素素,连儿孙都要退一射之地,这也是有原因的。

虞老夫人和虞老太爷共孕有五子一女,其中最疼爱的便是唯一的女儿。

霍姝是虞老夫人的女儿虞氏所出,虞氏生霍姝时难产去了,虞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伤心之极。

后因为霍家声称是霍姝命太硬,生而克母,加之那年霍家确实是多事之秋,霍老太爷更是惊马摔折了腿,于是对刚出生的孩子极不待见。虞老夫人并不信这等虚无飘渺的命数之说,一怒之下,便将外孙女抱回虞家自己亲自教养,也省得留在霍家受搓磨,指不定哪天就在后宅中夭折了。

虞家历来阳盛阴衰,霍姝自幼在虞家长大,长得明丽娇俏,性子爽直,开朗活泼,虞家少有不喜欢这位表小姐的。老夫人对这唯一的外孙女更是爱逾性命,如珠如宝,已然将她当成死去的女儿来补尝照顾。

而霍姝也是个孝顺的,虽然有时候性子有些活泼过头,不够娴静温婉,却也无伤大雅。

正说笑着,便听下人来报姝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过来请安了。

“外祖母,我们给您请安啦。”

人未至,便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丫环打起石青色缠金丝线的细布帘子,就见打头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湖色镶草绿色宽边小袄、油绿色镶尺宽宝相花襕边十二幅湘裙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小脸如明珠朝露,煌煌如华,笑语之间,顾盼神飞,昳丽之极。

后头是两个年纪不一的姑娘,这是虞家二房嫡女虞佳和四房嫡女虞倩,虞佳容貌清丽,气质娴雅,颇为不俗;虞倩不过十岁,小脸肉乎乎的,看着娇憨天真,惹人怜惜。

虞家共有五房,除了虞大夫人所出的嫡长女已经出阁外,只剩下两个姑娘,也是这一辈中的唯三个姑娘,余者皆是儿郎,可见虞家阳盛阴衰达到一个地步。是以来了一个表小姐,虞家不仅没有排斥,反而十分喜欢。

况且,虞家上下皆知老太太的心病,就是为了讨老太太欢心,也不会有人明着讨厌这自幼在虞府长大的表小姐。

看到她,虞老夫人忍不住就笑起来,忙道:“素素来了,快过来。”

霍姝轻快地走过去,和两个表姐妹一起先给长辈们请安,然后才坐到虞老夫人身边,搂着虞老夫人一条胳膊,抬起一张明媚如春光的脸,娇声脆语地道:“外祖母,昨晚歇息得可好?”

只要看到她这张欢快的笑脸,虞老夫人心头就高兴,哪有什么不好的。

等姑娘们请安完,陪长辈们一同用过早膳后,便一同去南轩斋读书。

虞家行伍出身,世代为将,虽不重视女子的文化程度,可该懂的也要懂,女孩子及笄之前,都要和先生学些书中道理,懂些人情世故,以后嫁了人后,才不至于被欺负了而不自知。

虞老夫人对虞家姑娘的教养极是上心,自从霍姝来了虞家后,不仅给家中的姑娘们请了女先生教她们读书习字,更是使了关系,特地聘请一位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几个姑娘们规矩礼仪,虽不至于比照京中的贵女来教,可也不差多少。

往南轩斋的路上,霍姝和三表妹虞倩凑在一起嘀咕着昨天宋先生布置的功课。

虞佳听了一耳朵,心里有种一点也不意外的感觉:这两个贪玩的丫头又没有完成宋先生布置的功课。

“表姐,怎么办?先生会不会用戒尺打我手心?”虞倩一张圆脸快皱起了肉包子,有些后悔昨天和表姐玩得太高兴,以至于忘记做宋先生安排的功课了。

霍姝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香樟树枝头上新抽的绿芽,沉痛地说道:“别怕,宋先生要打也是先打我,谁让我的年纪比你大。”

因为被认为生性顽劣,时常挨戒尺,霍姝已经习惯了。

虞倩是个怕痛的,忍不住提议道:“要不,咱们找个借口不去上课吧?”

“这个……找什么借口好?”霍姝挠了下腮帮子,苦思冥想,“生病不行,外祖母会担心的,到时候大夫一看就穿帮了;找丫鬟假传消息也不行,宋先生会派人去找外祖母确认;找几个舅母帮忙,也不太靠谱,容易漏馅;不然找几位表哥……”

霍姝说到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以往素行不良,很多逃课的借口都被她用遍了,宋先生早就了然于心,再用这种计策是行不通了。

虞倩眼巴巴地看着她,想让表姐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可以逃课的理由。

一旁的虞佳看着两人苦思冥想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出声道:“素素、三妹妹,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两个功课不太好的姑娘只能愁眉苦脸地跟着年长的虞佳一起去南轩斋。

三个姑娘到南轩斋时,教她们读书的宋先生已经到了。

宋先生是个典型的南方女子,身娇体柔,说话时轻声细语的,但若是以为她好欺负,那就错了。相反,她是一个极为严厉的人,要求严格,虞家的姑娘和她读书时,没少吃苦,不过只要达成她的要求,倒也不难相处。

宋先生朝三位姑娘淡淡地颔首,示意她们坐下,开始上课。

刚上课不久,霍姝就被虞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绫香叫走了,因是虞老夫人使人来叫,宋先生没有拦着。

霍姝心头暗喜,差点以为外祖母知道她昨天贪玩没做好功课才会将她叫走,不过这种不靠谱的想法很快就丢开了。外祖母再疼她,也不会允许她荒废功课,相反在教养她时,极为严格,由不得她弄虚作假。

出了南轩斋,霍姝好奇地问,“绫香姐姐,祖母找我有什么事?”

“云州城的霍家姑奶奶派人过来了。”绫香回道。

霍姝愣了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也不怪她,她还没记事就被抱到外祖母家了,眼瞅着过了五月份她就要满十四岁,整整十几个年头没回过一次京城,对霍家的人和事也是不太清楚。

有时候,她都要忘记自己其实不是霍家的孩子,而是虞家的姑娘。

至于云州城的这位霍家姑奶奶,闺名霍萍,是靖安侯府霍家的嫡次女,自幼金尊玉贵地长大,及笄后嫁入以诗礼传家的葛家,这些年随丈夫葛季宏在外上任,如今葛季宏是云州知府,云州城离平南城不过两日的路程,快马加鞭半日多一些,着实不远。

到了外祖母的松涛院时,霍姝已经从绫香这儿了解这位素未谋面的姑母霍萍的大概情况了,也知道这次姑母派人过来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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