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前去找顾景阳,原本就是因为女儿不听话,自己身份所限,不好直言,这才想叫他劝说几句的,不想几句话下来,事情没解决也就罢了,自己倒是气个半死。

对着皇帝女婿,想骂也得忍着,卢氏真觉一口血堵到喉咙,好容易才给咽下去,忍着气行礼告退。

谢华琅听人说母亲去寻郎君了,早先还有些担忧,唯恐又被郎君训,担惊受怕的等了会儿,却见母亲回来了。

卢氏沉着脸,也不说话,闷闷的坐到椅子上,执起团扇一个劲儿的摇,好像这样便能将心底那股邪火扇灭似的。

谢华琅见状,便知道告状没告成,暗松口气,想说点什么,又怕惹得母亲更生气,便老老实实的坐在一侧,动作轻柔的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腹。

卢氏憋了一肚子气,侧目看她一会儿,道:“枝枝,你怎么不说话?”

谢华琅偷偷打量母亲一眼,又装作不甚在意的别开目光:“有什么好说的?天这么热,若无必要,我一句话都不想讲。”

卢氏气笑了,想拿团扇敲她一下,却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真打下去,叫皇帝知道了,不知要如何动怒。

她哼了声,团扇隔空点了点女儿:“你同陛下真是姻缘天定,豺狼配虎豹,天造地设的一双。”

谢华琅见她似乎没那么生气了,才笑嘻嘻的凑过去:“阿娘,太医不也说没事吗?你别太杞人忧天了。”

到了这等地步,卢氏还能怎么说?

“随你去吧,我头疼的厉害,”她将那柄团扇丢下,抬手去揉自己太阳穴:“今日跟你们夫妻各自说了会儿话,非少活十年不可。”

“阿娘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谢华琅听得失笑:“阿娘还正年轻,非得长命百岁才好呢。”

“罢了罢了,”卢氏心性豁达,倒也不是看不开的人,轻叹口气,道:“陛下这样疼你,也是你的福气,只是要有分寸,不许胡闹。”

说到此处,她尤且有些怨言:“我去请陛下劝你几句,他倒好,几句话就给堵回来了,好像我是后娘,想害你似的……”

谢华琅听得心中甜蜜,笑吟吟道:“九郎疼我嘛,才舍不得叫我难受呢。”

卢氏也只能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的事情,我便不管了,由得去吧。”

……

八月匆匆过去,带着夏季末尾的燥热,一道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等到京郊的枫叶初红时,长安终于有了几分秋意。

到了九月,谢华琅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她有孕八个月,原本是不到生产的时候的,然而腹中怀有双生子,怎么可能同寻常孕妇一般,等到足月再生产呢。

御医前后诊过几次脉,产婆也数次摸过肚腹,都说产期临近,便在月中,太极殿中的宫人内侍也更加警醒,唯恐哪一处出了错漏,伤到了皇帝心心念念的皇后与两位小殿下。

较之寻常孕妇,谢华琅的肚子大的可怕,她自己都老老实实的留在内殿,身边不敢离人,顾景阳也将政事推开,每日守在她身边。

这日晚间,二人用过膳后,顾景阳便扶着妻子前去沐浴,为她擦洗过长发之后,才用软巾为她擦身,动作十分轻柔,唯恐会伤到她。

谢华琅大着肚子,更不敢胡闹,坐在浴池里边,叫抬胳膊就抬胳膊,叫抬腿就抬腿,乖巧的不得了。

顾景阳为她擦拭肩背的时候,她便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瞧,或许是因为怀的是双生子,肚子格外大的缘故,连带着肚皮似乎都显得薄了,她摸了摸,忽然有些庆幸:

“得亏是双生子,我听说曾有人一胎生三子,肚皮都险些撑破。”

顾景阳听得眉头微蹙,手上动作却不停,语气温柔道:“谁同你说的?”

谢华琅未曾察觉到他话中隐含的怒意,不假思索道:“前殿侍奉的一个宫人,之前说起妇人生产之事时,我听她提起的。”

顾景阳淡淡的“嗯”了一声,却没再说别的,只扶着她站起身,出了浴池后,又帮着穿了贴身的中衣。

“好了,枝枝先去睡,”他挽着妻子的手出了后殿,交到了卢氏那儿:“郎君很快便过去。”

自从她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之后,顾景阳都是先照看她沐浴更衣,自己再去洗漱的,谢华琅并不奇怪,乖乖的应了一声,叫母亲扶着,往寝殿里去了。

顾景阳目送她离去,这才转向衡嘉,将方才她说的话讲了,冷冷道:“将那宫人打发掉,连说话都不会,还留了做什么?”

得亏枝枝豁达,不将那些放在心里,否则留下这么一桩心事,日思夜想之下,生产时不知要受什么苦。

衡嘉听得额头生汗,连声道:“都是奴婢管教不严……”

“好了,”顾景阳语气微柔,道:“以后谨慎些便是。”

衡嘉连忙谢恩,擦着冷汗,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谢华琅浑然不知这一变故,正瞧着自己某处格外凸起的肚腹傻笑。

临近产期,她腹中的两个小坏蛋动的更加厉害,似乎是知道自己即将出世,非得提前活动一下手脚一般。

卢氏见她肚腹上有一处小小的鼓起,也是忍俊不禁:“小殿下在里边儿动呢。”

“终于要出生了,”谢华琅有些如释重负:“阿娘,你不晓得他们有多吵,前些日子我晚上都睡不着,非得折腾到半夜才行。”

卢氏笑道:“不是有陛下陪着你吗?”

说起自家郎君,谢华琅的神情便柔和下来,温柔一笑,悄声道:“阿娘,他们刚开始动的时候,我可不耐烦了,但后来一想,这是九郎的孩子,是我与他的骨肉,便什么不耐烦都没有了。”

“我曾经说,要寻个一心人,遇见他、嫁给他之后再回头看,真是庆幸极了,有这样一个人,爱怜我所受的苦楚,包容我所有的坏脾气。”

她眉宇间遍是缱绻柔情:“九郎他……他很好,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卢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你过得好,阿娘衷心觉得欢喜。”

母女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却听人来回禀,说陛下快要过来了,毕竟是寝殿,又是夜间,卢氏不便久留,起身回住处去了。

谢华琅倚在隐囊上,歪着头,笑吟吟的瞧着自己郎君过来,目光里边儿如同有钩子似的,倒看得顾景阳不自在了。

“怎么了?枝枝。”他轻声问。

“没什么,”谢华琅摸着肚子,砸吧一下嘴,道:“我想吃枣泥月饼了!”

顾景阳失笑道:“都九月了,怎么又想起来吃月饼?”

谢华琅撒娇道:“就是想吃了嘛。”

“好,”顾景阳很宠爱的摸了摸她的长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谢华琅眼珠一转,却摇头道:“算了,忽然又不想吃了。”

顾景阳斜她一眼,解了外袍,道:“那你想吃什么?”

谢华琅坐起身来,搂住他脖颈,凑过脸儿去,悄声道:“我想吃蘑菇。”

顾景阳心下一窘,抬手在她脑门上戳了下:“枝枝,不许胡闹。”

谢华琅肚子大着,他怎么会用力推,故而她小脑袋一歪,脖子便弹回去了,重又凑到他耳边去,悄声道:“我才不信你一点儿都不想!”

“想,但是不可以。”

顾景阳应得坦诚,却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枝枝是好意,但这种事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在我心里,你与孩子重于一切。”

他摸了摸她的头,又扶着她躺下,温柔道:“乖宝,快睡吧。”

谢华琅被他说得心头甜蜜,乖巧的合上眼,唇边还藏不住笑:“嗯!”

……

自打进了九月,顾景阳与卢氏的心便提起来了,毕竟御医与产婆都说谢华琅生产在即,整日盯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谢华琅自己倒很看得开,该吃吃,该睡睡,一切如常。

到了重阳节,顾景阳生辰那日,她还摸着肚子感慨:“九郎,倘若他们今日出生便好了,正好同父皇一日生辰。”

顾景阳目光微柔,还没说句什么,她就自己先否定了:“不太好,你们三个一日生辰,又是一个姓,岂不是要排挤我这个外姓的?不好,不好。”

都是至亲骨肉,哪有这么说话的?

卢氏想剜她一眼,奈何顾景阳还在,只得忍下,借着喝茶的空档,悄悄翻个白眼。

顾景阳却不觉得有什么,温言劝慰道:“不会的,枝枝是我的妻子,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哪里会有亲疏之分?”

谢华琅被哄得高兴了:“郎君对我真好。”

今日的顾景阳的生辰,原本是该设宴相庆的,只是谢华琅生产在即,不好再多搅扰,便暂且搁置,只有夫妻二人与卢氏在,小庆一番便可。

掌勺的御厨是从宫外请的,曾经是江州名厨,最擅长的菜式便是庐山石鸡,谢华琅对此闻名已久,只是不曾到过庐山,当然也不曾吃过。

而顾景阳惯来不重口舌之欲,当然也没吃过了。

皇后有孕,若是诞下皇子,又嫡又长的身份,必然是要做太子的,尤其皇帝年长皇后诸多,备不住就早去了,皇后有谢家支撑,来日未必不是一个天后。

朝臣们如此想着,不免诸多攀附,江州刺史也一样,只是送金银太过俗气,也没有新意,他便从别处着手了。

江州刺史的夫人有孕时便喜欢吃庐山石鸡,加之皇后久居长安,未必不想尝尝他乡风味,如此一来,他便送了几个名厨进京,刚巧谢华琅这阵子嘴馋,就给留下了。

所谓的庐山石鸡并不是鸡,而是蛙的一种,肉质细嫩鲜美,极为可口。

——这也是庐山三石之一,名气颇盛。

谢朗曾经去过庐山,也吃过这道佳肴,还特意同谢华琅炫耀过,今日终于能吃到,她颇有些如愿以偿的欣慰感。

临近午膳时分,宫人们便先送了时鲜瓜果来,谢华琅捡了颗草莓送进嘴里,又催问道:“石鸡呢,怎么还没有来?”

衡嘉赔笑道:“娘娘别急,就快来了。”

“怎么这么慢。”谢华琅小小的抱怨一句,却不想再吃草莓,瞧着另一个果盘里摆了红彤彤的鲜枣,便要伸手去取。

顾景阳见她动作不便,便主动将那盘鲜枣端到妻子面前去,哪知鲜枣到了,她的手却还停在原处。

他隐约意会到了什么,语气微急:“枝枝?”

谢华琅这才“哎呀”一声,扶住他手臂,软软道:“九郎,我好像要生了……”

顾景阳扶住她腰身,低头去看,果然见她裙摆已然有些湿了,顾不得再说别的,便将人抱起,往寝殿中去了。

不需要他吩咐,便有宫人去请产婆御医,另有人去准备热水剪刀等物,卢氏在侧安排,一切都井井有条。

产婆不多时便到了,净手之后去探了探,笑道:“娘娘怀的是双生子,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养的也好,宫口已经开了三指,很快便好了。”

御医诊脉之后,也回禀道:“娘娘凤体安泰,陛下无需忧心。”

卢氏是生产过的,听产婆与御医如此说,便知道女儿这一胎不会很麻烦,暗松口气,又到床榻前落座,柔声安抚道:“枝枝别怕,阿娘在呢。”

谢华琅毕竟是头一次生产,不安也是正常,握着母亲的手,目光四处探寻:“九郎呢?”

还没正式开始生产,顾景阳并未出去,闻言便到近前去,徐徐哄道:“枝枝别怕,郎君在呢。”

在他心里,妻子是远胜于那些繁文缛节的,故而略微一顿,便定了心,道:“郎君不走,留下来陪你。”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高,但也不低,其余人想劝,又不敢贸然开口,卢氏嘴唇一动,原本想说什么的,最后却还是咽了下去。

“不用啦,”谢华琅却摇头道:“郎君只管在外边儿等消息就好。”

顾景阳不置可否,却失笑道:“那你还抓着我的手不放?”

“……嗯,”谢华琅顿了顿,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道长你帮我问问石鸡好了没,还没开始生,我想趁热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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