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前后有过四个孩子,经验丰富,听闻女儿怀有身孕,免不得诸多叮嘱。

谢华琅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正事上却不含糊,一一听过之后,又问了许多。

“你阿爹早先还不安心,知道这消息,不知会多欢喜,”卢氏面上笑意难掩,拉住女儿的手,关切道:“前几个月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务必要再三小心,晨起时难不难受,膳食上有没有变化?”

“一切如常,”或许是因为才怀上没多久,谢华琅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摸了摸还没变化的肚腹,她笑吟吟道:“郎君说这孩子听话,知道心疼母亲。”

“你们想的倒美,女人怀孕生产,哪里是这么容易的?我生了四个,就没遇见一个体贴的。”

卢氏听罢,哭笑不得道:“等着吧,月份儿大了,还有苦头吃呢。”

谢华琅诧异道:“我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不乖吗?”

“亏你好意思问,就数你最不老实,”卢氏没好气道:“前几个月我吐得昏天黑地,人都瘦了一圈儿,等后来月份儿大了,又动个没完,夜里都睡不安稳,你阿爹说是个小郎君,生下来之后要打你屁股,见是女儿,便舍不得了。”

谢华琅嘿嘿的笑,赶忙把这话题转了:“这还小嘛,将来怎么样,谁又能猜到。”

卢氏倒也没多纠缠,顺势说到别处去了,既然知道女儿有孕,她也没急着走,在宫中用了午膳,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

得知女儿怀有身孕的消息,谢偃的欢喜并不比卢氏少,一来是为女儿将来有了依靠安心,二来则是为了家族的前途。

只要谢华琅能诞下皇子,那谢家就永远不会落到山穷水尽的下场,再坏的局面,终究也有所转圜。

皇帝不想将这消息宣扬出去,谢偃自然不会公之于众,整个谢家知道的,也只有卢氏与谢偃、谢令兄弟二人。

……

四月的春光正是明媚,花木清新,莺雀轻啼。

御花园里的牡丹都开了,正红、粉红、明黄、浅绿颜色各异,层层叠叠的花瓣儿似乎荟萃了所有的春光,美不胜收。

谢华琅换了轻便春衫,发髻高挽,丽裙及地,面上未曾施加脂粉,只淡淡的描了眉,点了唇脂,较之往日的华艳,倒添了几分清婉素雅。

顾景阳挽着她手臂,夫妻二人一同散步,神态闲适,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内侍宫人们远远跟着,不敢上前搅扰。

除去在温宁县主出嫁前夜收到的那封信,谢华琅再没有接到过别的暗示,不知道幕后之人是放弃了,还是正在等待时机。

这些事情顾景阳原本就不想叫她沾手,谢华琅乐得自在,有孕之后,便更懒得理会了。

女人都是需要陪伴的,尤其是在初有身孕这样的时候,不免会更敏感些,郎君每日陪着,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安心。

在御花园逛了一圈儿,二人又去不远处的凉亭中暂且歇息,宫人们在石质矮凳上铺了软垫,又送糕饼点心与时鲜水果过去。

皇家在长安城外有大片庄园,专门移植了好些樱桃,除去宗亲之外,也会赏赐重臣,以示亲厚。

现下是四月底,头一批刚成熟,总共也只有十来斤,全都被送进宫了,可巧谢华琅喜欢,顾景阳便叫全留下,紧着供应她了。

捻起一颗樱桃送进嘴里,感受到那清甜的气息在唇齿中弥漫开,谢华琅不禁微微眯起了眼,顾景阳便在她身侧,笑微微的看着妻子,正待说句什么,却见有内侍匆忙近前,躬身回禀道:“陛下,江王求见。”

顾景阳淡淡道:“为何而来?”

那内侍道:“王爷未曾明说,只说陛下吩咐他探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这样,”顾景阳眉头微蹙,转向谢华琅,低声道:“枝枝,我……”

“去吧去吧,”谢华琅不是不分轻重的人,笑着催促他:“正事要紧。”

顾景阳捻起一颗樱桃喂她吃了,又抚了抚她面颊,这才站起身来,往太极殿去了。

……

从年前皇帝封笔到现下,足足有五个月的功夫了,若说是演戏,未免也太尽心了些,随着时间的偏移,长安勋贵们的心绪也渐渐乱了。

最早前去劝说魏王的人已经被皇帝处死,魏王的态度昭然若揭,但皇帝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兄弟,甚至于,几位长公主的态度也是至关重要。

临安长公主是先帝与天后的独女,天后当政时,甚至以女性皇储的身份主持过亲蚕礼,几层身份交叠,她的影响力不言而喻,免不得也有人隐晦的劝说,希望能够得到她的支持。

对此,临安长公主所做出的的选择,同胞弟魏王如出一辙,将人叱骂出府之后,又专程进宫,去向皇帝哭诉。

回府之后,她将两个儿子叫到近前去,面色冷凝,严令他们出府,连亲友之间的小聚,都暂且停掉。

“这天下从来都不缺少聪明人,三台八座哪一个是易与之辈?但当年,他们都败给了母后。”

“而皇兄,是战胜母后的人。”

“即便他真的要死了,以他对皇后的爱护,想必早已经安排好了后路,现在这些上蹿下跳的人,难道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我从来都不是头脑顶尖的那一部分人,你们也不是,既然如此,就不要主动跳进这个漩涡里了。”

两个儿子面色惊慌,对视一眼,齐齐称是。

……

四月的时候,皇帝对于朝议还是隔两次去一次,虽然神态中隐隐有疲惫之色透出,但终究是坚持下去了。

可到了五月之后,却连一次朝议都没有出席过,所有的命令都由内侍监发出,唯一能够见到他的人,也只有江王与其余几个心腹而已。

如此一来,朝臣们的心便乱了起来,目光也开始在经过皇帝前番暴力清洗之后仅存的那些宗室子弟身上打转。

同时,他们看向谢家的目光也暧昧不明起来。

谢皇后无子,却会是新帝名正言顺的嫡母,到那时候,谢家的境遇只怕会很不妙。

如此一想,众人看向谢家几位姻亲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

永仪侯性情沉稳,林崇也是如此,视众多目光于无物,父子二人先后离开,邢国公父子也是如此。

沈国公惯来是个混不吝的,一点儿也不避讳,见别人瞧,还大喇喇的问了句:“你们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儿吗?”

别人当然不好明说,信口扯了几句,敷衍过去了。

他们既如此表现,便是决定站在谢家这边儿了,但人心各异,总有不愿意同他们站在一处的。

谢华琅出嫁后没多久,元娘便出嫁了,夫婿便是姨母家的表哥,忠武将军家徐家的次子,真正的青梅竹马。

这实在是一桩好婚事,婆母便是姨母,不会为难媳妇,夫婿与她心意相通,夫妻琴瑟和鸣,只除了一点儿,她的胞妹是谢家四郎的未婚妻,两家已经定了亲,今年便会完婚。

这日午后,徐夫人叫她过去说话,或许是天气燥热的缘故,脸上有些烦闷,见元娘到了,拉她到自己近侧坐了,又打发其余人出去。

元娘见状,心下微奇:“阿娘有话要讲?”

“你阿爹阿娘也是糊涂,我如何劝他们都不松口,只能叫你回去说了。”

徐夫人眉头蹙的很紧,有些焦躁的道:“陛下病重,谢家朝不保夕,现下将五娘嫁过去,有什么好处?来日新君清算,岂不是为自家招祸!”

元娘心头一沉,迟疑道:“阿娘……”

“你回去一趟,务必要劝他们改变主意才是,”徐夫人手上用力,目光中闪过一抹狠厉:“退个婚便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这样犹豫不决!”

元娘被她捏的腕骨作痛,又不敢擅自将手抽回去,只得柔了声气,徐徐道:“阿娘,两家说定的事情,怎么好贸然反悔?无缘无故便退婚,既叫人笑话,也会害了五娘的。”

徐夫人神情一冷,盯着她看了半晌,道:“究竟是五娘的一点名声重要,还是你们陈家满门重要?”

元娘见她似乎有些执迷,语气更软:“事情都没有发生,怎么能平白揣测?陈家与谢家相交几代,互为依存,怎么能为虚无缥缈之事,而伤了彼此情分。”

“元娘,”徐夫人只知这个侄女性情温柔,却不想竟有这样固执的时候,心中又恼又怒,原本想斥责几句,迟疑一下,忽然叹口气,道:“你不为自己娘家想想,也不为二郎想想吗?你扪心自问,嫁到徐家之后,我待你如何,二郎待你如何?”

元娘忙道:“阿娘待我如同亲生女儿,郎君待我亦是极好。”

“我不想叫五娘嫁与谢家,不仅仅是为了陈家,也是为了二郎,”徐夫人目光担忧,殷殷道:“你也是陈家女,倘若陈家与谢家结亲,将来新帝清算陈家,岂不是要连累二郎?我也是做母亲的,岂有不担心的道理。”

元娘本以为徐夫人是为了自己娘家担忧,故而相劝,现下听她如此直言,心下生凉,涩声道:“阿娘,你是怕我来日拖累郎君吗?”

“元娘,你,你别怨我心狠,”徐夫人面上浮现出几分愁苦,叹息道:“等你做了母亲,便能体谅我的心了。”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她拍了拍儿媳的手,温柔而不容拒绝的道:“你是徐家的媳妇,即便是为了自己的丈夫,也该劝你阿爹阿娘改改主意,我这就叫人去准备车马……”

“阿娘,我有点累了,不想出门,”元娘身在室中,暖香袭人,心却如坠冰窟,她语气同样柔和,却坚决的将手抽出,淡淡一笑道:“我既然是徐家的媳妇,怎么还好干预娘家事?五娘的婚事是阿爹阿娘做主,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徐夫人面色泛凉,冷的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

这日傍晚,徐志归府之后,就被徐夫人院中人请了去,人一进内室,便见母亲歪倒在软塌上,面色泛白,神情有些惨淡。

他心下微惊,忙上前去,关切道:“阿娘这是怎么了?可曾吃过药,请过大夫?”

“元娘好不执拗,半句话也听不进去,气得我心口疼,”徐夫人语气有些烦躁:“还请什么大夫,明日将我气死,她便称心了!”

“阿娘素日里最是喜欢她,今日是怎么了?”徐志见她如此,心中惊诧,又含笑说和,道:“元娘不是不知敬重长辈的人,若有别的地方惹阿娘生气,想来也是无意的,阿娘宽宏大量,不要同她计较了。”

徐夫人听儿子护着儿媳妇,心中便有些隐怒: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

偏生他还不领情!

她坐起身,怒道:“谢家如今已是危在旦夕,陈家竟还打算嫁女过去,这是疯了不成?我叫她去劝,她全然不理,竟还同我顶撞,真是被惯坏了!”

“阿娘,”徐志神情肃然,正色道:“元娘做的没错,陈家也没错,此事牵涉诸多,徐家不该牵涉进去的,静观其变便好。”

“静观其变?怎么静观其变?”徐夫人愈加恼怒:“元娘是陈家的女儿,将来若是……岂不是要牵连到你,牵连到我们家?早知如此,我便不叫你娶她了!”

“对,现在也来得及。”说及此处,徐夫人倒生出另一个主意来,她虽喜欢外甥女,但同儿子比较时,前者便没有那么重要了略微迟疑之后,便定了主意:“二郎,倘若陈家执意不肯更改心意,你便休妻吧。”

“阿娘,你糊涂了,徐家立家,难道靠的是裙带关系吗?元娘无错,我怎么可能休妻?简直荒唐!”

徐志听罢,怔了半晌,眉头皱起,那目光倒像是再看一个陌生人:“前朝政事,不是后宅妇人该参与的,陛下健在,便议及新君,更是取死之道,此事勿要复言!”说罢,转身离去。

徐夫人自以为一腔好意,却被儿子弃如敝履,心中酸涩交加:“我好心为你,你却……”

她话没说完,却见徐志大步返回,心下一喜:“二郎,你现下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

徐志静静看着她,神情中有些怔楞,更有些难以置信:“阿娘,你极少关注前朝政事,这些都是从何处听到的?是你自己想劝我,还是别人叫你劝的?”

徐夫人不意他会这样问,神情登时变了,目光中惊慌隐约。

她不说话,徐志却有了答案,牙根紧咬,恨声道:“父亲糊涂!”

……

风波渐近,除去深宫之中安心养胎的谢华琅与极少数心中有底的人,心思不免都有些乱。

这日是永仪侯的生辰,免不得会有诸多宾客登门,永仪侯夫人年纪其实也不算大,可她心性豁达,也看得开,儿媳妇进门之后,便将府中中馈诸事尽数交出,叫她去主持此事了。

谢莹也没辜负她的期望,万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阖府上下说起这位美貌端娴的世子妃,没有不点头称赞的。

“我是真羡慕你,儿媳妇能干,什么都不用操心,”有位中年夫人正笑着同永仪侯夫人寒暄:“我们家那个若有世子妃一半儿的好,我便阿弥陀佛了。”

永仪侯夫人笑意温柔,赞许道:“能有这样的儿媳妇,也是我有福气。”

“是啊,”那夫人又歆羡几句,这才低声道:“只是世子妃进门半年多了,肚子还没消息吗?”

永仪侯夫人浑不在意,也看得开:“儿女皆由天定,哪里是强求的来的。”

“这便不成了,”那夫人轻叹口气,语气无奈的道:“我说话不中听,夫人可别生气,咱们女人呐,再有本事都是虚的,为夫家诞育后嗣,才是最要紧的,我听说世子身边人都被打发走了……”

“知道话不中听,那你还说出来做什么,诚心膈应我吗?”

永仪侯夫人神情不变,笑吟吟道:“你们家娶的是母猪,我们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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