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利剑出鞘,语带杀机,当然不会有人再有人提出异议。

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自古将相不辱,这是对于朝臣们的敬重,也是为了勋贵高官们的体面。

汉朝时候,若有官员触犯刑律,往往都会自缢挽尊,以此保全声名家眷,渐渐地,这也就成了上层阶级的游戏规则。

文帝的舅父薄昭枉法,却不肯自缢,文帝便令人往薄昭府前哭丧,薄昭无奈之下,只得自杀。

这原是世代沿袭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太宗在时,有肱股之臣造反,伤怀之余,也说“不欲令刀笔吏辱卿”,亲自审问。

然而到了郑后之时,因得国不正,虽高坐帝位,心中仍有不安,为此很是起用了一批酷吏,屡有朝臣下狱,更兼有匿名检举等途径,严刑峻法之下,朝臣们的骨头早没有那么硬了。

宗亲处刑,自然不会公示于众,既是给临死之人几分颜面,也是为保全皇家尊荣,皇帝赐了毒酒,令涉案之人于宗正寺中自尽。

接连死了这么多宗室,更有十余王爵被废黜,长安为之震动,到最后,还是汉王进宫,劝慰道:“宗室谋逆,罪该万死,现下涉事之人既然已经伏诛,也请陛下暂歇雷霆之怒,以免人心纷浮,海内惶恐。”

该杀的也都杀了,已无后顾之忧,北境还在打仗,到此为止便好。

顾景阳心中敬重汉王,闻言便颔首道:“朕原也不打算再继续追究了。”

汉王听他这样言说,心中松一口气,又温言劝道:“明主之所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陛下既施雷霆,天下战栗,不妨略施恩德,以安人心。”

顾景阳微微一笑,道:“朕明白的。”

话要点到为止,汉王也没有多说,就此错开话题,关切道:“娘娘可还好吗?只听说伤重,却不知现下情状如何。”

“皇后伤重,需得静养,”说及此处,顾景阳神情微滞,面有忧色:“她受这种苦,朕着实有些心疼。”

汉王见他如此,免不得要宽慰几句,顾景阳一一应了,这才吩咐人好生送他出宫。

……

谢华琅伤的不轻,虽说没有触及筋骨,但也不是好挨的,想出去走走跳跳,自然是别想了,沐浴浸水更是不可能,就连晚上歇息,也要侧过身去,用没伤到的那一边躺着。

更难的是晚间换药的时候,只是将包裹住伤口的绷带揭开,都觉痛的难忍,小姑娘还没吃过这种苦呢,眼泪汪汪的哭起来了,还问:“郎君,你说会不会留疤?”

“不会的,枝枝放心,”顾景阳见她哭成这样,更觉心疼,小心的揽住她腰身,温声细语的哄:“有郎君在,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谢华琅便攀住他脖颈,可怜巴巴道:“你快亲亲我嘛!”

顾景阳便低下头去,温柔的亲了亲她的唇,搂着哄了一会儿,方才蘸了药膏,小心的涂抹在伤处,又动作轻柔的将绷带缠好:“好了,咱们去用膳吧。”

谢华琅一听,眉头便蹙起来了:“郎君,我不想吃鸽子了。”

顾景阳道:“不行,枝枝,要听话。”

谢华琅委屈道:“我都吃了好多了,以后再也不想看见鸽子。”

“好好好,以后叫人把宫里的鸽子都赶走,”顾景阳哄她:“今天再吃点,好不好?”

谢华琅怏怏道:“好吧。”

若是从前,用过晚膳之后,二人还会玩闹一会儿,现下那小姑娘受了伤,却不敢多折腾。

顾景阳自宫人手中接了茶盏,凑过去叫她喝了漱口,又取了干净巾帕,替她擦拭唇角,照顾的无微不至,最后才领着人进寝殿去洗漱,准备歇息。

谢华琅脱去鞋袜,坐在软凳上泡脚,脚掌拨弄一下盆中热水,恹恹道:“郎君,我什么时候能洗澡?只是擦洗,总觉得洗不干净。”

顾景阳道:“要等伤口结痂才行。”

“那还要很久很久呢,”谢华琅假想一下,忽然笑道:“道长,或许有一天,你醒来时发现身边睡得不是枝枝,而是一条咸鱼了。”

顾景阳莞尔,伸手揉了揉她长发,宠溺道:“不许胡说。”

谢华琅想想便觉得好笑,乐不可支的倚在他身上,哪知笑的动作太大,牵动伤口,忽的“哎哟”一声。

顾景阳赶忙扶住她肩,轻声责备道:“叫你胡闹。”

“我是个人,又不是木鱼,怎么能不动呢。”谢华琅辩驳道:“这同胡闹可扯不上关系。”

顾景阳摇头失笑,道:“满嘴歪理。”

案几上搁着干净巾帕,他伸手执起,谢华琅便将湿漉漉的双足送过去了,等他帮着擦干。

她生的白皙,双足更是嫩如菱角,纤纤可爱,顾景阳捏住她脚踝,小心的将上边水珠擦拭干净,却听那小姑娘问:“郎君,你之前有这么侍奉过别人吗?”

顾景阳看她一眼,目光中有些无奈,将她另一只脚也擦干,却没回应。

谢华琅见他不做声,便催促道:“快说快说!”

顾景阳便用手指挠她脚心儿,问:“你觉得呢?”

他如此动作,原也只是同那小姑娘玩闹,不想谢华琅怕痒怕的厉害,当即咯咯笑了起来,连身子都有些歪了。

顾景阳微吃一惊,又怕她牵动伤口,正待起身扶住她,面颊却被那只秀气的小脚踩了一下。

谢华琅笑的花枝乱颤,那一下全然是无意识的,若换了别人,一脚踩在皇帝脸上,早就跪地请罪了,偏她不怕,连脚都不曾收回,反倒笑吟吟道:“裙长步渐迟,扇薄羞难掩。鞋褪倚郎肩,问路眉先敛。”

这几句诗用在此处,无疑是男女调情罢了,照她的想法,惯来正经的道长听自己这么念,不知要如何窘迫呢。

谢华琅饶有兴致的望着他,果然见顾景阳俊面微红,眼底低颤,面上笑意不觉更深一层,正待揶揄几句,他却握住她脚腕,低下头去,轻轻亲吻她脚背。

谢华琅吃了一惊:“九郎——”

顾景阳抬眼看她,目光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没有宣之于口,只是重新低下头,轻柔亲吻她的脚踝。

那小姑娘生的山川神秀,连双足都秀气可人,白腻如玉,脚趾小小的,贝壳似的可爱。

内殿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彼此,他似乎是被迷了心窍,不自知的沉醉其中。

他的唇是软的,吻是柔的,谢华琅却觉那唇是热的,吻也是烫的。

似乎有什么太过强烈的东西,顺着脚踝蜿蜒向上,一直爬到她心里去,叫她喘不上气,说不出话,连目光都被束缚在他身上。

长久的时间过去,他们彼此都没有做声,守在外边的宫人内侍许是猜到了什么,不曾入内搅扰。

有情人的痴缠与缱绻弥漫在寝殿之中,被帷幔隔绝之后,更添几分柔意,窗扉半开,晚风微入,谢华琅略微清醒了些,目光微垂,声音软媚道:“郎君。”

似乎是从一场美梦中惊醒,顾景阳恍然回过神来,似乎只是一瞬间,便面红耳赤起来。

若换了别的时候,谢华琅必然是要揶揄几句的,可今日也不知怎么,竟没有说出口。

顿了顿,她低声道:“不早了,郎君抱我去歇息吧。”

顾景阳同样低声的应了声:“好。”

寝殿的一侧的梳妆台前安置有镜子,顾景阳抱着自己的小姑娘回去歇息,谢华琅无意间瞥了眼,忽然怔住了。

镜中的自己两颊绯红,态若春云,真有些软媚娇妩的风情在。

顾景阳察觉到她此刻的怔然,停下脚步来,低问道:“枝枝,怎么了?”

谢华琅侧目看了看他,忽然羞窘起来,埋头在他怀里,道:“没什么,郎君,我们去睡吧。”

顾景阳下意识往她看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知怎么,也有些不自在,将人抱到塌上,小心的放在里边,方才帮她解开外衣,动作轻柔的拉上被子。

外室有低低的脚步声传来,想是宫人内侍们在收拾洗漱用具,顾景阳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去熄了灯,放下帷幔,躺在了床榻外侧。

前几日的惯例,歇息之前,二人都会说会儿话的,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两人都没有睡,但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虽然没有明言,但有些地方,确实是不一样了。

如此过了半晌,谢华琅方才低低的问了句:“郎君,你睡了吗?”

顾景阳道:“还没有。”

“那,”谢华琅道:“我们说说话吧。”

顾景阳道:“好。”

说要说说话的人是谢华琅,然而等顾景阳侧过脸去,暗色之中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却不做声了。

顾景阳心性沉稳,也不说话,如此过了一会儿,才听她道:“郎君,你是知道我的,有话便会直说,从不会遮遮掩掩。”

顾景阳道:“确实是。”

谢华琅似乎是笑了一下,又道:“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

顾景阳道:“但说无妨。”

谢华琅眨眨眼,小手拉住他中衣的衣襟,叫他凑近些,低声问:“道长,你想同我燕好吗?”

顾景阳怔了一下,旋即窘迫起来:“……枝枝。”

谢华琅道:“到底想不想?”

顾景阳道:“想。”

谢华琅忍俊不禁,头脑中想到一处,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道长,你还记得我受伤那天,同你打的那个赌吗?”

顾景阳的呼吸乱了一瞬:“记得。”

“那日事出突然,我们也不曾一决胜负,”谢华琅的手不规矩的探入他衣襟之中,低声道:“你若愿意,我今晚便……”

顾景阳道:“不行。”

谢华琅不解道:“怎么?”

“你身上还有伤,不能胡闹,再则,”顾景阳声音低了些,踌躇道:“哪有这么说话的?也有些太不矜持了……”

谢华琅斜他一眼,却没做声。

顾景阳道:“枝枝,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谢华琅鄙薄道:“当初答允我赌的人,大概不是你。”

顾景阳窘迫起来:“……枝枝。”

谢华琅尤且不肯放过他,又道:“也不知是谁,方才捧着我的脚一个劲儿亲。”

顾景阳有些无措,重又唤了一声:“枝枝。”

谢华琅谴责道:“假正经!”

顾景阳揽住她肩,急忙解释道:“枝枝,我不是假正经,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谢华琅懒洋洋的看他一看,终于合上眼去,道:“罢了罢了,我倦了,要睡下了。”

顾景阳顿了顿,道:“好。”

帷幔轻柔的垂下,带起了一汪柔和的涟漪,谢华琅真有些倦了,打个哈欠,睡意渐渐上涌。

顾景阳平躺在塌上,不知在想什么,就在谢华琅将要睡着时,忽然唤了一声:“枝枝。”

谢华琅已经有了□□分睡意,迷迷糊糊道:“怎么了?”

顾景阳道:“你身上有伤,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谢华琅含糊道:“嗯。”

顾景阳又道:“我先前拒绝,也不是因为不喜欢枝枝。”

谢华琅含糊道:“嗯。”

顾景阳道:“枝枝,你乖,好不好?”

谢华琅含糊道:“嗯。”

顾景阳这才凑过去,低头吻上了她的唇,松开之后,语气低柔道:“既然枝枝这样坚持,我实在不好推拒,也罢,等枝枝伤好之后,赌注便双倍补偿给我吧。”

谢华琅含糊道:“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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