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灯光乍然又亮,时念念眨眼,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少年脸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颚收紧,黑睫细密铺展垂着。

时念念呼吸微窒。

江妄终于直起身,看了她一会儿,才重新往后靠回椅背上,低沉的笑声从嗓子里漾开来。

时念念把搭在嘴唇上的手拿下来,手心上有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这个人……居然还咬她的手指。

弄的她现在指尖都还有点儿发麻。

“喏。”江妄朝她伸过来手。

“什么?”

“要擦么。”

“……”

时念念无语,慢吞吞的把手心上的湿痕擦在他的袖口。

忽然,旁边的光线暗了暗,一个男声从头顶响起:“江妄。”

时念念一愣,回头,便看见了那个方才在第一排坐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江妄的眉眼和他长的很像。

男人扫了时念念一眼,对江妄说:“你跟我出来。”

少年的神色晦暗不明,前排有许多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时念念很轻的拽了下他衣角,江妄垂眸,冲她勾了下嘴唇,轻声说:“没事。”

他起身,挺拔身躯挡住原本落在时念念脸上的光。

她把身上江妄的外套脱下来给他,他没拿,径自跟着男人走出去。

那个男人,是江妄的父亲,时念念是知道的。

那个打了江妄的男人。

时念念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她父母对她也不算好,可也不会像江妄父亲那样。

江妄……明明很好。

她觉得心疼。

连带着舞台上的表演也看不下去了,许宁青他们还没回来,时念念犹豫了一阵,起身把一旁的灯牌倾斜放到地上,跟着刚才江妄离开的方向走出去。

馆厅外挺安静的,只有里面表演的声音传出来,夜空静谧而宽阔,像一张被墨水染黑了的宣纸。

风吹来是冷的。

时念念紧了紧身上那件江妄的外套。

她朝周围看了圈,没找到江妄,只有从馆厅内走进走出的穿着演出服的几人,忽然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一顿,因为要上台发言她没把自己手机带在身上,是江妄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来电备注是“许宁青”。

时念念顿了顿,又往周围看了眼才接起来:“喂。”

“在哪?”江妄的声音。

“……外面。”

“馆厅门口?”

“嗯。”

“等我会儿。”他说。

随即电话就被挂断了,时念念把外套拉链拉起来,领子竖着挡住冷风,下巴也藏在里面。

她安静等了片刻,便听到身后脚步声,步子挺急的,她转头。

江妄转过弯刚走出门便看见她,黑发被风吹的勾着白皙的脖颈,黑白分明的,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黑眸。

他心跳快了两下,走到她面前。

“怎么出来了?”他问。

“透……气。”

时念念仰着头盯着他看,她也不懂如何隐藏,看的专注又认真,纤瘦脆弱的脖颈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江妄垂着眼:“看什么呢?”

她才恍然挪开视线:“没什么。”

他无所谓的笑:“看他有没有打我吗。”

“啊。”她承认,很轻的点了下头,“打了吗?”

“没。”他说。

时念念不怎么相信,这里光线昏暗,看不太真切,她又比江妄矮一个头,仰着头也只能看到他下巴。

江妄伸出手,在她下巴上勾了勾:“不信啊。”

她没说话,只踮起脚。

江妄突然俯身,凑近她。

因为这个动作,时念念突然屏住呼吸,睫毛飞快眨动了几下。

少年灼热的鼻息和身上淡淡的酒味都铺天盖地的过来,几乎要将她融化,在路灯下可以看清他突然凑近的脸上每一个细节。

他好整以暇,近距离的冲她挑了下眉:“看清了么,真没被打。”

时念念突然“啪”一下把手拍在他额头上,把他脑袋推远了点,别扭的往旁边看,周围有来往的同学刚才注意到他们的动作,稀稀簌簌的笑开来。

小姑娘一言不发就炸毛动手,头发都给揉乱了,江妄随便整了两下,一点儿不恼:“走吧,去那边坐会。”

两人一前一后往另一边走,身后是亮堂而嘈杂的馆厅,沿边路灯昏暗,在黑夜里尽职尽责站立。

操场三面是看台,江妄走上台阶,到最顶上一排,时念念跟着后面慢吞吞的也走上来。

江妄坐后,往自己身边拍了两下,示意她也坐。

时念念坐下,把手里他的手机递过去。

“他人呢?”她问。

“嗯?”江妄双手往后一撑,“回去了,毕竟校董。”

她仍有些放心不下:“你……没事吧。”

“担心我?”

“嗯。”她应的很乖。

江妄缓慢的,舌尖顶了下后槽牙,偏着头看她,声音尽管带着笑意,可仍然听不出任何情绪:“时念念。”

他叫她名字,问。

“我怎么觉得,你知道很多校霸的秘密了呢。”

哪有人还自己称自己校霸的呀……

时念念撇了撇嘴。

她缓慢说:“是知道一点。”

“关于什么的。”

关于姜灵从前跟她说过的那个差点被你拿刀子捅死的男人。

关于之前在马路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关于舅妈口中的“两条性命”,还有一个人是谁。

江妄身上有很多很多她不清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不管真假却都是能让人望而生畏的,很多人都怕他,不仅仅是因为“校霸”这个称号,而是他真实的做过一些事。

可时念念却不怕他。

她怕挺多人的,那时候怕程琦她们天天找她麻烦,可江妄是个例外,她好像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怕过他。

“就、很多啊。”她掰着手指,“学校里……不是有很多么。”

“许宁青没跟你说过?”

她摇头:“没啊。”

“我还以为他会提前提醒你一下我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弯了下唇,“这人还真是为了以后能叫我一声妹夫费苦心了。”

时念念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妹夫”是什么意思,瞬间红了脸:“什么跟什么啊。”

江妄长舒出一口气:“想听完整版故事吗。”

“啊。”她一愣,“想,但是……你不想说的话……”

“我想。”他简洁道,揉了下她的耳朵,手臂环过她肩膀,“不提前告诉你所有的事,怕你以后害怕后悔。”

江妄出生在一个很多人看来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家庭,家境殷实,父亲温文儒雅,母亲温柔漂亮,那时候的小江妄也同样长的很好看。

大家都对他的成长抱满希冀。

可江妄却没有按照他们任何一个人那样成长起来。

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打架,幼儿园的时候就因为这样的问题被叫了家长。

这种情况江抻是不愿意来的,每次都是妈妈来。

他妈妈的确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她也不会训江妄,甚至清楚江妄这样子是因为什么原因。

每次她都拉着他的手蹲在他面前,柔声问:“阿妄告诉妈妈为什么要打架好不好?”

那个年纪的孩子打架吵架无非是那些原因。

她便说:“打架是不对的呀,我们阿妄以后不可以再这个样子了噢,如果朋友同学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要好好跟他讲啊。”

小江妄冷着一张脸:“爸爸也打人。”

女人脸上的笑便凝滞了。

他很小就知道,江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是外界所熟知的温文儒雅的形象,他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一点点不如意的地方都能让他瞬间爆发。

妈妈嫁给他时大学刚毕业,她出生于一般家庭,没出过社会的女孩儿没能招架住那样一个成功的男人的浪漫追求,很快就确定关系并且结婚。

在那之后,她才知道,江抻靠着那张皮囊骗过了多少人。

江妄小时候见过好多次江抻打妈妈,有时江抻也会打他,妈妈都会把他护在怀里。

时念念听的皱起眉,心揪着,家暴这样子的事离她太远了。

她的家庭是疏远的,没有亲昵热烈的情感,也没有暴烈夸张的冲突,所以她性子也是这样平淡的。

而江妄的性子大概也和他的家庭分不开关系。

夜晚很静,风很冷,江妄袖子卷到手肘,一截冷白的小臂搭在膝上。

“我从小就挺恨他的,可是别人都不知道江抻是个怎样的人,他们只说我一点不像他和我妈,路走的太‘歪’了。”他声音很淡,像远处飘来的风,“所以我后面进监狱,其实大家都不算吃惊。”

“为什么……进监狱?”时念念问。

“你听说的那个传言没错,我把一把匕首捅进了那人的小腹,送进医院后就抢救,差点没救回来。”

时念念再一次,低声问:“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要拿刀子那样?”

“那个人你见过,就是之前徐蜚生日后路上遇到的那个男人。”江妄掌根按在脸上,声音很疲惫,“他是,我妈后来的出轨对象。”

时念念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

“但他只是想从我妈那拿钱,从来没想过把她从江抻家暴里救出来,高晟……他叫高晟,挺不是东西的,那天我看到他和一个很年轻的女人一起从酒店出来,没忍住。”

“那你妈妈……?”

江妄沉默片刻,才艰难的开口。

他妈在那之前不久死了。

江母是个从没出过社会的小女人,又被江抻多年来的折磨弄的胆小自卑,高晟是她偶然间认识的一个男人,在她看来,温柔体贴,慢慢的就暗生了情愫。

她清楚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她不敢跟江抻提离婚。

江抻也不可能答应,他不会允许自己的人生中出现这样的污点。

可她最怕的不是被江抻发现这件事,而是怕被自己那心爱的儿子知道。

她不想让江妄知道她的妈妈是这样子的一个女人。

可江妄还是知道了。

他晚上从外面回家,在一条江边看到了妈妈和高晟。

江妄其实对这样子的事无所谓,虽然刚看到时也很震惊,可他真的不介意,他从来就很讨厌江抻,也希望妈妈能和他快点离婚。

可江母不是。谁都没想到她反应会那样过激。

有人说一个人在极度震惊或恐惧的情况下,会完全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江母坠河了。

“我没救上来。”他闭了闭眼。

“什么……”

“江抻来的时候,高晟早就不见人了,我没跟他讲原因,他以为是我害的。”

时念念咬着唇。

江妄方才说的这些对她来说实在太戏剧性到难以置信,可也终于明白了舅妈口中的另一条人命是指谁。

她觉得冷:“他对你……做什么了?”

江妄指了下耳朵,轻描淡写:“这个就是他打出来的。”

时念念睁大眼睛,觉得冲击一层接着一层:“他怎么能……不用负责吗?”

“验伤有证明,但没有是他打的证据。”江妄闭了闭眼,“那段时间我过的浑浑噩噩,葬礼、医院检查,我后来再看到高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江妄……”

“怕么。”

她摇了摇头。

“胆儿还挺大啊你。”江妄捏了下她的脸,笑的挺无所谓。

“你呢。”时念念伸手按在他手腕上,五指收拢紧紧握住,“你会怕吗。”

也许是夜太静了,也许是终于第一次把所有藏着的秘密都剖露出来,有些从未展现过的柔软都一并展露。

“会啊。”江妄说。

时念念站起来,站在江妄面前,温柔又笨拙的抱住他的后颈。

江妄在一顿后抱住她的腰,将侧脸贴着她小腹。

当然会怕。

冰冷的河水,失聪的耳朵,丑恶的监狱。

他那时候也不过17、8岁罢了。

时念念轻柔的揉了揉他后颈的头发:“江妄,你抬……一下头。”

“嗯。”他仰起头。

时念念飞快附身,发丝蹭过他的脸。

嘴唇撞上江妄的,一触即逝。

江妄脸上原本懒散的神色一下子消失,直接直起背,他在瞬间收拢手指,细小的电流从脊椎往上升,浑身都酥了一下。

时念念站在他面前,舔了下嘴唇,脸上热的慌,见江妄没反应又手足无措的想逃,她刚挪一步,就被江妄一把拽住手臂。

“什么意思?”他声音都很轻的抖了下。

“……”

江妄很快平静下来,哑声笑了,把人重新抱到面前,仰头低问:“喜欢我?”

“……”她羞赧,抬手捂住他的嘴。

“点头。”他说。

时念念顿两秒,很轻的点了头。

他指腹稍用力,拉过时念念的后颈,掌心按着,把人拉下来,靠过去吻住了她的嘴唇。

时念念睁大眼,被按着腰退后不了,呜咽两声,却被江妄全部封缄。

那是一个粗鲁的、湿润的吻,她无法自控的颤抖了下,江妄捧着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的唇瓣,染上湿漉漉的水痕。

肖想太久。

理智根本不存在。

时念念手臂抵着他胸前,可力气在他跟前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全身都紧绷,肩胛骨突起,江妄手拢在她背上,顺着她的脊椎骨摩挲。

操场周围看台上安静又昏暗,一旁馆厅内似乎正在表演一个小品节目,时不时爆发出笑声,提醒两人现在的举动有多夸张又不合时宜。

不知过了多久,江妄才松开她。

时念念轻喘着气,看着他慢条斯理的舔了下湿润的嘴唇,眼底乌沉沉,却又是一副餍足的模样。

他哑声:“嘴好软。”

时念念气恼的掐了他一把,转身就要走。

江妄紧跟在后面下台阶。

食髓知味是种可怕的东西。

刚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江妄就再次把人压在墙上,俯身吻了下去。

“时念念。”他在鼻息交错间低哑开口,“喜欢你。”

他听着小姑娘无措又凌乱的呼吸,饱满而柔软的嘴唇湿漉漉的,衬着白皙皮肤殷弘一片,显得清纯又艳情。

时念念无法自控的颤了下,有点茫然被人亲着,异样的感觉,不习惯还难受,想要推开他身子却又空荡荡。

江妄指腹抹去她下唇的水迹,她下意识抿唇,不小心咬到他手指。

他含混笑出声,弯背,下巴搭在她肩膀,把人抱进怀里。

“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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