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姜言意能感觉到封朔厌恶皇城, 也厌恶金銮殿上那把龙椅,恐怕他幼时最想做的就是带着太皇太妃逃离那吃人的地方。
但走到了这一步,究竟是接受朝廷的归降条件、还是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拼个鱼死网破将这乾坤覆个彻底, 最终的决策还得同谋士们共议。
眼见大事将成, 封朔麾下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大多都是不甘心的。
反倒是先前同封朔结盟的各路诸侯作壁上观起来——朝廷派了使者前去画大饼, 最终主宰这江山的不管是封朔还是即将登基的幼帝, 都不会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幼帝登基,朝堂上下全靠大长公主一介女流撑着,届时他们架空皇权岂不美哉?
封朔夺位后, 对他们自然是论功行赏,但面对一个能征善战的君王,满朝文武哪个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因此, 各路诸侯明面上还跟封朔是盟友, 但在商议要不要接受朝廷封赏时,话里话外都拿着家国大义做挡箭牌, 劝封朔归降。
封朔手底下以池青为首的一帮谋士也不是吃白饭的, 哪能就这么如了朝廷的意,扬言让朝廷先出兵共同抵御外敌, 等收复失地, 再算私账。
朝廷那边自是不同意, 煽动民心造成舆论压力这事封朔手底下的人熟,一首首大骂朝廷只会窝里斗, 任外敌来犯不作为的童谣、打油诗从衡州一直传到京城, 民愤被引到了极致。
甚至京城官员出门都会被街上的百姓往轿子里扔驴粪蛋、破口大骂。
原本死衷于朝廷的就是一些愚衷之臣,君王和百姓就是他们心底的一杆秤,如今山河沦陷,朝廷却不肯出兵, 难免叫他们大失所望。
如今封时衍毒入肺腑缠绵病榻,根本无法上朝,大臣们在宫门前跪上一整天也不能得见天颜。
有道是“文死谏,武死战”,几个性烈的文臣在宫门前叩破了头,却还是只等来大长公主,怎能不寒心?
一时间心怀天下的文臣武将纷纷上书自请辞官,朝中能用之人本就没几个,此举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朝廷那边被逼无奈,最终派了一万重骑前来衡州共御外敌。
各路诸侯也没料到最后被逼得先低头的竟是朝廷,事已至此,也只得跟着出兵。
有了各方助力,硬抗了明翰国数月战火的衡州守军终于得以缓口气。
*****
不知不觉竟已入秋了。
熬过了难捱的酷暑,南方凉爽的秋倒是让姜言意喜欢。
她如今的针线活可算是拿得出手了,得闲时,午后在落满银杏叶的院子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跟王府几个绣娘一同学做衣裳。
霍蒹葭捧着几个礼盒兴致冲冲跑进来,“东家,安少夫人托人给咱们带东西来了!”
姜言意正好缝完最后一针,她捻了个结,咬断细线,抬起头来笑着道:“日子过得可真快,离开西州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但这好几个月的光阴都没了。”
沉鱼帮忙接过姜言意做好的那件衣裳,墨色的长袍,单看样式就知道是男子的。
她抿着嘴偷笑:“可不,您给王爷做的这件袍子也足足做了大半月了。”
姜言意做势要打她,“你这贫嘴的丫头!”
沉鱼赶紧笑嘻嘻躲开,嘴上说着讨饶的话:“好东家,婢子知错了,您可饶了我这一回吧。”
姜言意无奈瞪她一眼,起身去看安少夫人寄来的东西。
几个包装得很严实的礼盒堆放在石桌上,
姜言意先看完安少夫人写给她的信,叹道:“大老远送这么多东西来,她有心了。”
安少夫人在孕期收了不少补品,她担心姜言意在衡州这边艰苦累垮了身子,给她带了不少补品过来。眼瞧着中秋将至,还送了一盒月饼。
姜言意打开月饼盒子,诱人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金黄色带着淡淡油光的饼皮上有的印着寓意吉祥的福喜纹,有的印着牡丹或莲花。
在这战乱之地,看着这样一盒月饼,竟莫名地有些感动。
姜言意想到远在西州的楚家三姐妹和楚老夫人,留守渝州的楚承茂和跟着楚昌平上京的楚言归,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她们这一家子,今年怕是难得聚齐了。
姜言意收起心中的伤感,心下很快做了决定:“蒹葭,你去把杨岫叫来。”
霍蒹葭很快叫来杨岫,姜言意吩咐他:“你去柳家那边的货船知会一声,让他们运些面粉到衡州来。”
“军营粮草不够?”杨岫第一反应就是这般。
姜言意失笑摇头:“中秋将至,我想带着衡州城的妇人们一起给将士们做些月饼。”
有时候人就是这般奇怪,越是难以团圆的时候,反倒愈发渴慕团圆。
杨岫从前跟着楚昌平在军营里待过,知道军营基本上没节气的,打仗时更不要奢求这些,有命活着就该知足了,但没条件过节,不代表不想过节。
中秋带领衡州百姓一起给将士们做月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军民一心了,绝对能鼓舞士气。
杨岫二话不说就下去采购面粉。
沉鱼叹道:“东家,您可真是菩萨心肠,让火头营那边自个儿做月饼不就得了,哪还用得着您又自掏腰包。”
姜言意点了点她额头:“现在衡州大营里可不止王爷手底下的兵,还有朝廷和各路藩王的势力,王爷是东道主,给自个儿手底下的将士发月饼,不给盟军发,传出去名声不好。咱们衡州百姓自个儿筹资做的,拿给衡州将士,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沉鱼摸着额头不好意思笑笑:“还是东家想得周到。”
姜言意看了一眼碧蓝的天,道:“不知言归那孩子同舅舅在京城怎么样了,我到了衡州也不知他有没有往西州写过信。回头我问问王爷他先居何处,若是时间赶得及,我倒想做些月饼叫人给他和舅舅带过去。”
*****
京城。
昔日最繁华的都城,在战乱的阴霾笼罩下,如今也是一片萧索。
临街的铺子大都关了门,街上瞧不见几个行人,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街角,眼神疲惫而麻木。偶尔有官兵巡城路过,沉寂的的大街上才能传出点声响来。
楚言归坐在一处临街的茶楼楼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大街上那顶被禁军簇拥着走过的轿子,嘴角满是嘲意,眼底狰狞的恨色像是烧不尽的野草,只待风吹,又能覆盖整个原野。
“我娘死时多疼啊,他凭什么还活得好好的?”楚言归在笑,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却冒着寒气。
被禁军护送的轿子停在了一处府邸,府门前的牌匾上印着偌大的“姜府”二字。
姜尚书从轿中出来,他身形比起从前干瘦了不少,不管是头发还是胡须,都能明显地瞧见发白了,只不过气色还好,身上也整洁,瞧着不像是吃过苦头的。
他冲为首的禁军拱了拱手:“多谢大人送姜某回府。”
“姜大人客气,本将军这就回宫复命了。”为首的禁军在马背上冲姜尚书一抱拳,便带着底下的人离去。
姜尚书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正准备进府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不远处那家倒闭多时的茶楼看了一眼,但茶楼门窗紧闭,丝毫不见异样。
“老爷,您在看什么?”姜家的管家面容沧桑了不少,显然这大半年里,姜家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
姜尚书入狱后,府上的下人被遣了个干净,只剩他一人。
姜尚书摇摇头,步入大门,看到满地的枯叶和清冷灰败的院落,一时间神情倒也有几分怅然。
人总是失去了什么,才会惋惜什么。
曾经他儿女都在时,他觉着吵闹,从未对那一双被姜夫人惯坏的儿女有过好脸色。心底有过一个人了,再看姜夫人,也是哪哪儿都是毛病,不温柔、不体贴、不擅辞赋,一看书就头疼,他这辈子都和姜夫人没过共同语言。
如今却觉着,那时兴许也没他想的那般坏,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在这头感怀,楚言归却已从客栈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
大抵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缘故,楚言归脸色总带着一股病弱的苍白,这才刚入秋,他出行时,楚忠就已经给他膝上搭了一层薄毯。
“先前熹妃就求皇帝放姜敬安出狱,但当时大长公主把持朝政,不愿遂熹妃的愿。如今朝中无人可用,才把姜敬安放出来了。”楚忠把宫里传出的消息说给楚言归听。
楚言归捻动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串儿,眉眼间的戾气很好地隐匿在了那一身温文尔雅的气度下,“可真是父女情深,感人肺腑。”
他唇角弯弯,眼底却没多少笑意:“王爷那边的人只想利用前朝这股势力斗倒封时衍,我却不愿看到这父女二人好过。反正封时衍也没几天活头了,想法子让他知道,他身上的毒,全拜他那位熹妃所赐,狗咬狗,也怪有意思的,不是么?”
楚忠看着眼前这个捻着佛珠浅笑的少年,只觉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那串佛珠,是楚言归在护国寺为生母立牌位时,方丈大师接见他赠与他的一串佛珠。方丈说楚言归身上有贵气,将来非是池中之物,只可惜身上戾气太重,赠他这串佛珠,希望能化解他身上的戾气。
佛珠戴了有些时候了,戾气减没减楚忠不知,但他很清楚这个少年手段越来越狠辣了,颇有些辽南王年轻时的势头。
楚忠道:“您说的这些属下去部署,不过中秋佳节将至,您要去三爷那边吗?”
楚言归没有直接回答,绕开话题问了句:“西州那边可有回信?”
马车颠簸了一下,楚忠条件反射性要帮楚言归稳住身形,却见他撑着车壁自己就坐稳了,宽大的衣袍下,他坚持练了数月剑的手臂在用力时也有腱子肉绷起,同“羸弱”半点不沾边。
楚忠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回答他方才问的话:“小姐运药材去衡州了,应该没收到您写的信。”
楚言归轻轻嗯了一声,面上的神情不便喜怒,片刻后才道:“阿姐还是那般,喜欢一个人就掏心掏肺,哪管自己会落得个什么境地……”
楚忠迟疑开口:“陆家公子哪能同辽南王比,辽南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小姐在衡州不曾受过半点委屈,三爷得知小姐去衡州,一早就派人暗地里去看过了,辽南王派人把小姐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小姐此番南下,也颇得民心,百姓们都说她是女中豪杰。”
楚言归嘴角这才有了一丝明显的弧度。
这天底下所有的肮脏他愿意一人承担了,只盼着阿姐此生喜乐无忧才好。
他一粒粒捻动手上的佛珠,喃喃道:“阿姐的婚期不远了,舅舅忙于战事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及准备,我得给阿姐备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
该死的人,他也会一个一个的,让他们在阿姐大婚前死干净,省得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快被论文折磨死了,以秃头为代价终于把初稿交上去了QAQ
啊啊啊啊,写完论文好轻松!明天可以加更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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