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本阵,是旧幕府时代轮流进京觐见将军的诸侯,在前往京城途中住宿时指定的旅店,因此宅院宏伟堂皇。当然,同样是本阵,这里和东海一带略有不同,这一带往来的诸侯较少,规模自然就小多了。

一柳家既以本阵的后裔自豪,当代家主的婚礼当然也必须极尽铺张奢侈之能事。

以一柳家的家世,再加上是继承人的婚礼,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乡下都比城市更铺张,新郎新娘穿着传统礼服,客人来个五十、一百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这一场婚礼简单到只有双方至亲参加。新郎方面除了家族外,只有住在川村的叔公一人出席,甚至连贤藏的二弟隆二都没从大皈回来;而新娘方面,只有叔叔久保银造一人而已。

婚礼可以说极端冷清,但是婚筵可不能这样,一柳家既是附近的大地主,往来的朋友和底下的佃农。仆人自不在少数,依这一带的传统习惯,这些人有权畅饮通宵的。因此,婚礼当天,佣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使得一柳家的大厨房一片混乱。

傍晚六点左右,正是厨房最忙最乱的时刻,有个男人擅自进入厨房。

“对不起,一柳老爷在吗?如果在,找麻烦你将这东西转交给他。”

在灶边忙碌的阿直婆婆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头戴圆顶帼,帽沿盖住眉端,全身的衣服到处磨得发亮,戴着一副大口罩,几乎把整张脸遮住的男人。

“你找老爷有什么事?”

“啊,没、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

男人左手拿着一张折叠的纸。

事后阿直婆婆向警官说明当时的情景,她说:

“他的姿势很怪异,所有的干指都弯曲着,食指和中指之间快着一张纸,好像麻风病患们的……对了,他的右手插在口袋里,我也觉得奇怪,虽然很想看清他的脸,但是他马上转过头,随手把纸条塞给我,就慌慌张张地冲出去了。”

当时厨房里还有其他的人。但是阿直婆婆做梦也没想到这男人在这件案子里会如此重要,因此,在当时并没有对他特别注意。

阿直婆婆拿着纸条愕然地伫立在原处,这时二房的秋子匆忙也走过来:

“对不起,有谁知道我丈夫在哪里?”

“良介先生好像刚出去。”

“真拿他没办法,这么忙的时刻,不知道他究竟在磨蹭些什么?待会若看见他,麻烦告诉他赶快换衣服。”

阿直婆婆叫住秋子,将招叠的纸条交给她,并说明刚才的事。

“交给大哥?是吗?”

秋子拿着那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蹙着眉头,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

她走到饭厅见到系子刀自一边和女佣谈话,一边换衣服。旁边站着的是身穿长袖和服的铃子,正抚弄着给有金刚圆桌的琴。

“伯母,大哥呢?”

“贤藏吗?可能在书房吧!哦,对了,你也该系上腰带。”

系子刀自穿好和眼看了秋子一眼,此时,穿着棉袍的三郎悄悄走了进来。

“三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穿那种衣服……你,你刚刚到那里去了?”

“在书房呀!”

“一定又在看侦探小说。”

“在书房呀!一定又在看侦探小说。”

铃子配合琴韵说道。

三郎对侦探小说非常狂热,是个标准的侦探小说迷。

“看侦探小说有什么不好?喔,铃子,猫的葬礼举行过了没?”

铃子不作声,只默默地弹琴。

“如果还没,就得快些;猫的尸体放久了,就会变成妖怪的。”

“三郎哥哥最坏,我才不怕呢!阿玉的葬礼早上已经举行过了。”

“大喜的日子干嘛说这些?三郎,给我小心点,少胡说八道。”

系子刀自蹙着眉头唠叨个没完。

“三郎,大哥在书房吗?”

“没有,可能在偏院吧!”

“秋子,你若见到贤藏,要他快些准备,新娘就要到了。”

秋子走出饭厅,打算到偏院,刚弯腰穿好庭院用的木屐时,见到丈夫良介仍穿着家居服,从二房那儿慢慢走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再不换衣服就来不及了。”

“新娘八点才进门,没什么好慌的,倒是你要去哪儿?”

“到偏院找大哥。”

贤藏果真站在偏院侧廊,茫然望着天空,一见到秋子,便问道:

“天气好像要变了……啊!这是给我的?”

贤藏将纸条拿到电灯下展读。

“秋子,这是谁送来的?”

秋子正把装饰神龛的鲜花重新插妥,感觉到贤藏的语气不寻常,一回头,只见贤藏嗔目怒视地瞪着她。

“这……是阿直婆婆从一个像流浪汉的人那儿转来的,叫我交给你。有什么不对劲吗?”

贤藏瞪视了秋子好一会儿,才将脸转过去,再望了纸条一眼,登时将纸条撕成粉碎,看了看四周,好像要找个地方把它丢掉,却发现无处可扔,只好将碎纸片放进衣袖内。

“大哥,婶婶要你赶快准备。”

“喔,好,待会麻烦你将遗雨窗关上。”

贤藏说完便快步离开偏院。

这是七点左右的事,大约过了一小时,新娘由媒人夫妇陪同前来,婚礼正式展开。

刚才说过,参加婚礼的只有系子刀自、三郎和铃子兄妹、良介夫妻、川村的叔公伊兵卫(七十几岁的老人),以及新娘那边的叔叔久保银造等这些人。另外还有一位是村长,当然也只是名义上的媒人。

一切仪式完成后,那张黑底给金饰图案的古琴被搬出来,铃子在其他方面也许比同年龄的人略显迟钝,但在弹琴方面,她可称为天才。精致的琴和弹琴的人,在这场婚礼上真是相得益彰。

在结婚仪式上弹琴终究是少见之事,而铃子所弹奏的曲目更是一般人连听都没听过,因此,新娘克子觉得很不可思议,系子刀自便说出琴与曲的典故。

“一柳家前几代有一位擅长弹琴的女主人。有一次,一位诸候的女儿要到西下这个地方去,投宿于本阵,当时,那位女主人弹奏自己作词作曲的‘鸳鸯歌’替她助兴,诸侯的女儿非常高兴,后来派人送来一张命名为‘鸳鸯’的琴。从此以后,一柳家继承家业的人结婚时,新娘必须在席上弹琴,刚才铃子弹的就是那首鸳鸯歌,琴当然就是‘鸳鸯’琴。”

听完这条家规的由来,克子沉默了一会,说道:

“那么,刚才应该由我弹琴才对。”

“不错,由于不知道你是否会弹琴,因此,在不为难你的情形下,才请铃子代弹。”

这时,银造开口了:

“如果亲家母事先说明,克于是能亲自弹琴的。”

“啊,嫂嫂也会弹琴?”

铃子兴奋地说。

“小姐,以后你嫂嫂就可以陪你一块弹琴了,她的程度可以当琴师的呢!”

银造和蔼地说。

系子刀目和良介彼此意味深长地互望了一眼。

这时,贤藏说:

“那么,这张琴就交给克子吧!”

系子刀自没有马上接腔,现场一片寂静,幸好村长出来打圆场。

“如果新娘有那么好的才艺,是应该请她弹奏的,隐居老夫人,待会在偏院不是还有另一场酒宴吗?不妨请她弹奏吧!”

“好,就这么决定,‘鸳鸯歌’铃子已经弹奏过了,接下来弹什么曲子都好,只要是你擅长、又有喜气的……毕竟婚礼之夜由新娘弹琴是我们的家规。”

克子后来会再弹琴,就是因为有这段插曲。

婚礼在九点过后顺利结束,紧接着在后院和厨房的另一场盛宴展开了。

通常在婚礼之夜,新郎新娘必须轮流陪待两组酒宴到午夜过后。这项传统习俗,在保守的乡下尤其严格。

厨房这里,很快就酒酣耳热起来,有人开始唱起淫荡的歌曲。偏院那边虽然无人如此越轨,但伊兵卫叔公却早已烂醉如泥,说起醉话来了。

他是贤藏和良介的祖父的弟弟,以斗嘴和酒品恶劣出名。两家很早就分家了,贤藏兄妹称他为川村新家的叔公。

他也是始终不赞成这件婚事的人,这时籍着几分酒意,开始发牢骚。对新娘的家世唠叨了好一阵子之后,不顾众人的劝阻,在午夜十二点过后吵着要回家。

“三郎,你送叔公回家好了。”

贤藏对伊兵卫的咦叨并不在意,在他坚持要回去时,仍担心夜路危险,交代三郎陪他回去。

“送我回去,如果时间太晚,你可以睡我家。”

伊兵卫对三郎说道。

当大家送伊乒卫走出玄关时,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雪,个个都惊讶不已。

这一带冬日很少下雪,但是当夜却有三寸左右的积雪,这当然令人感到惊讶,况且,事后回想起来,这场雪对那桩恐怖罪行产生相当微妙的作用。

午夜一点左右,新郎和新娘返回偏院喝交杯酒。

关于当时的情形,良介的妻子秋子说:

“因为要在偏院喝交杯酒,我和女佣阿清把琴送过去。但是席上只有伯母和我们夫妻三人,三郎送新家的叔公回去,铃子也已经睡了。喝过酒之后,克子弹奏了千鸟曲,后来我把琴竖起来,放在神龛上,并将指套放在神龛角落,我不太清楚当时那把刀是不是放在刀架上。”

凌晨两点左右,喝完了交杯酒,所有的人回主屋去了,偏院里只有新郎和新娘,当时仍然飘着大雪。

两个小时之后,人们听到可怕的惨叫声,以及一阵难以言喻的奇妙、凌乱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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