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湛江。

一群人上了船,很多同学是第一次坐船,兴奋得嗷嗷直叫,手舞足蹈。

其实卫楠也是第一次坐船,以前虽然经常跟萧晴祁娟一起去看海,倒从没有跑海南那么远,只是去附近有名的海滩逛逛而已,上船之后,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水面,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远处和天空交接的水平线,卫楠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腾。扶着栏杆深呼吸几口气,祁娟走过来旁边,递来一张湿巾,“胃疼?”

卫楠抬头:“嗯?”从小到大耳边听了无数次weiteng,一听到,卫楠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自家的卫腾哥哥。

祁娟翻白眼,敲了敲卫楠脑门,“我问你是不是胃部疼痛!!”

卫楠笑了:“你傻啊,没见我按的是太阳穴么,你家胃长头顶呢。”说完,又继续揉了揉太阳穴,“我这症状,叫头晕。”

祁娟把白眼翻回来,改成抽嘴角:“我还以为你晕船要吐呢,白担心一场,能耍贫嘴,看来没事。”

“晕个小船罢了,没那么严重的。”卫楠摆摆手,刚想跟祁娟商量下怎么联系萧晴的事,突然听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女音——

“哟,楠楠,真巧啊,居然在这儿碰见你。”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冷冰冰的气流。

卫楠只觉得全身寒毛刷的一下,瞬间集体起立。

如同接受长官检阅的士兵一般,反应那叫——快,狠,准。

卫楠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来,回头——

果然,面无表情的许之恒和笑得花枝招展的苏敏敏正并肩站在面前,那气势放在古代,就是魔教教主带了个邪教妖女,练的是采阴补阳的邪功,怎么看怎么搭调。

周身还带着股冷冰冰的气息,大夏天的简直是移动空调,快把人的血细胞变成冰碴了。

卫楠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头微微一笑:“太巧了,你们怎么……也去海南?”

苏敏敏笑得特甜,抓住许之恒手臂的手指也刻意收得更紧:脑袋斜了斜,靠在人肩膀上,嘴巴在太阳照射下闪着光,就像抹上了一层蜜糖。

“楠楠你居然不知道啊?咱学校旅游协会的人联系到海南的旅行社,组团可以打折啊。好几个班毕业旅行都走这条线路呢,人多正好凑一船,省钱还热闹啊。”说完,扭头对许之恒妩媚一笑:“对吧,阿恒。”

卫楠觉得自己嘴角快笑到抽筋了,被那“阿恒”给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许之恒却一直是面无表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叫法,对着苏敏敏的笑脸,平静地点了点头。

卫楠胃部又是一阵翻腾,扭过头拿过祁娟手里的塑料袋:“呕……”

祁娟一脸笑容在旁边拍卫楠的肩,“吐吧吐吧,我都快恶心了,这什么破船,站着都觉得一身晦气。”说完还冷冷地看了苏敏敏一眼,然后才:“呕……”趴在栏杆上按住胃部,使劲儿吐。

于是,卫楠和祁娟两人,你呕一下我呕一下,一个主打一个伴奏,听起来就像在唱二重唱。

卫楠按着胃吐得惊天动地,祁娟装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得了,装得也太夸张了点,许之恒都走了。”

卫楠一脸惨白:“姐姐……我真晕船……”

“你还动真格了?!不早说。”祁娟沉下脸来,在旁边轻轻拍卫楠肩膀,“快吐快吐,吐完就好了。你倒是快点儿吐,吐半天也没见你吐出点料来啊?”

祁娟刚说完,卫楠就嗷的一声吐出一口牛奶,还吐在她手上。

祁娟的脸刷的一下变成猪肝色,良久之后才哼了一声:“叫你吐点料,你也不用这么听话吧,反应还这么快,也不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苏敏敏一脸温柔的笑容,“楠楠身体不舒服啊?晕船么?我这里有晕船药的。”说完便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盒药片来,递给卫楠。

“谢谢。”祁娟笑了笑,用沾着牛奶的手把药接了过来。

船突然晃了晃,苏敏敏脸色也变了,趴在栏杆上陪着卫楠一起呕。

祁娟笑得特温柔,那笑容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敏敏啊,你怎么也吐了,不会是壮士了吧。”

听到壮士那词,卫楠想笑又笑不出,一边按住胃部呕吐,一边忍着笑,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想当年自己带在书包里的小说,上自习的时候被无聊的许之恒翻出来看,看到“壮士”那词,许之恒的眉毛拧成个“川”字,冷着脸问:“什么叫——公子,你壮士了?”

卫楠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盯着课本,一脸严肃地说:“在小说里面,壮士就是怀孕的意思。”

许之恒挑眉:“公子怎么会怀孕?”

卫楠继续严肃地解释:“这篇小说的背景是架空的,也就是虚构的,别说公子可以生孩子,就是一竿子把地球翘了都没问题的。”

因为卫楠神色很认真很严肃的缘故,许之恒居然信了,还继续往下看,看了半晌之后,把书扔了,抱怨一句:“无聊,生完一个又要生,比母猪还烦。”

卫楠按着肚子使劲儿忍笑,结果许之恒来了句:“怎么了,胃疼?”脸上还带着关切的表情。弄得卫楠哭笑不得。

如今却换成了苏敏敏,拿出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巴,微笑着冲祁娟道:“什么叫壮士?”

“怀孕的意思。”

回答的是许之恒。

场景换了,人换了,没换的,不过是台词。

苏敏敏故作羞涩的道:“什么怀孕啊,祁娟你开玩笑开太过分了啊。”

然后又亲热地捶了一下祁娟的肩膀,那软绵绵的手倒像是情人间的撒娇,后面加了俩字——“讨厌~~”

祁娟的脸刷的一下变成了包公。

许之恒倒是一直没说话,冷冷地看着卫楠。

卫楠别过头去不看他,继续趴在那呕。

面前突然出现一只熟悉的手,以及一瓶香草味的可乐。

卫楠怔住。

他什么都没说,只把可乐放在卫楠触手可及的位置,定定地拿着。

修长的指节,稳稳的力度,依旧是记忆中的许之恒。

手里拿的也依旧是最熟悉的饮料。

那只手曾经温柔地抚过卫楠的发,曾经牵着卫楠十指相扣,在校园里一走就是一两个钟头。

曾经在炎热的夏天里,无数次为卫楠撑起一把伞。

曾经把香草味的冰可乐握在手心里,捂热了,再拿给卫楠喝。

“曾经”这个词不知是谁发明的,还真是够惨烈的。

卫楠笑了起来,去接他手里的可乐,不经意间跟他手心相触——他指尖的温度,是刺骨的冰凉,凉到大夏天的都让人不禁打了个颤。虎口处有一块鲜明的疤,像是新添的伤痕,伤的不轻,初步判断是用刀类的工具砍伤的,触上去,如同平坦的地面上被雨水冲出的沟壑一般突兀。

“你的手……”

“没事。”许之恒淡淡地说,把可乐塞给了卫楠,收回手去,自然地塞进口袋里。

“谢谢。”卫楠客气道。

“不用。”

冷漠又疏离的语气,接着,便是决然地转身,卫楠总觉得他的背影略显僵硬,在午后的阳光下拖出了大片的阴影。

许之恒走到苏敏敏身边,轻轻环住她的肩,低声道:“你也晕船?”

苏敏敏小鸟依人状靠进他怀里,嗯了一声,“我头有点晕。”

许之恒淡淡道:“那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环着她的肩,从卫楠面前擦身而过。

卫楠趴在栏杆上吐得更厉害了,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攥着的可乐瓶子也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而变了形。

良久之后,祁娟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家大小姐,你今早吃了什么啊,吐成这样?”

卫楠气若游丝状:“牛奶,都被吐掉了……”

祁娟白了她一眼:“就你这欠虐的体质,晕车晕船晕地铁,跟我说说,有什么你不晕的吧。”

“自行车我不晕。”

祁娟长叹一声:“贱命啊。”然后又突然话锋一转:“早知道许之恒和苏敏敏要来,咱不来找晦气了,那两个人,全身都带着股发霉的味道。”

祁娟骂人一直都这么狠毒,力求用最简短的句子狠狠刺入对方的心脏,一刀致命。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渣的味道”“再贵的香水也掩盖不住你嘴里的臭气”“你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跟人类作对的”“你有反社会倾向吧”……

——高中的时候,她曾经用这种话把一个欺负萧晴的女生骂哭过。

卫楠笑了笑:未免她继续骂许之恒,赶忙转移话题:“没事儿,毕业旅行一辈子就这一次,错过就没了嘛。”

祁娟冷笑:“有的人也是一辈子就一次,错过就没了,你是这意思吧?你是文娱委员,毕业旅行是班委组织的,你会不知道人文学院的人也走这趟路?你会不知道能遇上许之恒和苏敏敏?”说完,凑过来揪了揪卫楠的耳朵——

“你,就,跟,我,装,吧,你。”

卫楠静静地看着许之恒消失的方向,嘴角扬起个微笑的弧度。

良久之后,才轻声道:“祁娟,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咬得我肠子都快破了。”

“别说这么恶心!”

“行了,我好多了,进去吃点东西吧,吐完还真饿。”

祁娟白了卫楠一眼,冷着脸走在前面,卫楠笑着跟在后面。

其实,祁娟说的对,卫楠当然知道会遇到他们。

可是知道又如何?

说了无数次不想去海南,不如去爬山吧去爬山吧。

甚至把从小到大学过的美丽的形容词都拿出来,磨破嘴皮说附近的山有多好啊,多么雄伟壮丽,站上山顶可以有种傲视天下的成就感,爬山的过程中还可以增进咱们同学之间的友谊啊,顺便让单身的同志们有机会互相扶持啊……说了一大堆,最终还是票选决定的。卫楠那可怜巴巴的一票看上去特别滑稽,被众人当作笑料嘲笑了一场。

本来不想来这趟旅行,就是怕碰见到他们,对卫楠来说,关于许之恒的一切都像在伤口上撒盐,好不容易忘掉一点点,每次再见他,那些深刻的记忆又会从心底泉涌而出,翻来覆去折磨人的神经。

可相处了四年的同学,也有很深厚的情意在,毕业旅行全班都去了,只有卫楠不去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又显得自己太小气了。

卫楠无奈地叹了口气。

许之恒啊许之恒,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传说中,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得今生的擦肩而过,我卫楠前世到底扭脖子看了你多少次,到哪儿都能遇见你。

上辈子,怎么没把脖子给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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