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意思我懂,但是未免有点极端吧。”小峰说。

“极端?”诚哉挑起一边眉毛。

“有时善恶的定义的确会随状况改变,但是把我们的安全摆在第一优先的前提应该是不可动摇的吧?我认为那是先于规则之前的问题。”

“不,我认为,无论何事都得先订出规则。比方说,今后我们或许还会遇到他以外的人,如果没有先规定甚么样的人可以允许加入,甚么样的人要排除在外,恐怕会招致混乱,因为到时恐怕或许无暇再开会讨论了。”

“如果是担心这点,那很简单。只要接受能够与我们配合的人不就行了。”户田说。

但诚哉一脸不以为然地摇头。

“我从刚才听到现在,你似乎早已认定他是无法配合大家的人。”

“不行吗?那种人都会以暴力胁迫别人,要不就是暴力分子的同党。”

“重点就在这里,即使是那种人也有同党。基于职业关系,我认为自己比各位稍微更了解帮派分子。他们的团结力量非常稳固,上下关系严明,绝对不容背叛的,这氛围中自有其独特之处。那不是不懂配合别人的人待得住的世界。”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流氓,我们可不是流氓。”

“那么,你认为流氓之间为何就能团结呢?”

“那是……”

“是因为利害关系一致吧。”眼看户田答不上来,小峰从旁插嘴相助。“还有,因为他们的目标一致。从一般人身上夺取金钱,再分配给同伙,地位高的就可以分到比较多,所以大家都想往上爬。应该是这样吧。”

“你说得没错。”诚哉满意地点头。“就跟一般企业一样,差别只在于是否采用正当手段来赚钱。”

不见得吧,小峰边说边歪了歪脑袋。

诚哉继续说:“利害关系和目标一致是团结力量的来源,这点我也同意。就好像现在我们这样集体行动,也是基于彼此合作更容易解决问题这个好处,以及努力活下去这个一致的目标。”

“我可帮不上任何忙,大家只是碍于情面才收留我。”

山西自虐地说,诚哉回以微笑。

“不见得只有肉眼看得到的才算是贡献,也有精神层面上的。和较多人在一起,对每个人来说都会更安心。”

“就这个意义而言,那个男人应该是负面的存在吧。”户田说。“刚才你也听到白木小姐的意见了。她很怕那个男人,这点很明显。换言之,他不会带来‘在一起较安心’的好处。不仅没好处,甚至可以说有坏处。”

“白木小姐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怕或不怕纯属个人印象。我认为那种东西无法适用于规则。说到好处坏处,我倒是推测他能带来几个好处。首先,他或许拥有我们不知道的某些资讯。其次,他强壮的身体也有利用价值。对于这些好处,各位又怎么看待呢?”

诚哉的话令户田与小峰噤口不语,代为发言的是山西。

“简而言之,你是想说在判明那个男人有害之前,不能把他排除在外。”

“我们也必须定义何谓有害。”

“原来如此。照我的想法,‘有害’指的应该是‘威胁到我们的安全’吧。我们通力合作试图活下去,对此有妨碍的显然就是有害。对我们造成危害的,也算是有害。不是吗?”

“没错,正是如此。”

“可是,他也可能故作乖巧。”小峰说。“刚才山西先生不也说过,那种人最会演戏了。”

“他要演戏就随他去演无所谓。是这样吧?刑警先生。”

被山西这么一喊,诚哉皱起脸猛摇手。

“拜托别喊我刑警,是甚么职业都已不相干了。不过,你说的的确没错。他想演戏就让他去演。在我们面前的面目,不一定得是他的真面目。”

“真有这么容易看得开吗?”户口咕哝。

山西低声笑了。

“用不着担心。应该说,事到如今还担心那个只会显得滑稽,因为在座各位现在也不见得都表现出真面目了。你们或许以为我只是个平凡的老头子,但我说不定以前也是流氓,又或许是小偷。但你们还是接纳了我,只因为我的背上没有刺青。”

老人的发言让两个前任上班族完全陷入沉默,冬树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重要的是,这个规则也适用于我们自己。”诚哉环视众人。“一旦有人威胁到我们的安全,对我们之中的某人造成危害,就得立刻将他排除在外。从现在起,请各位将这项规则铭记在心。”

刺青男子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后了。那时菜菜美想替他量体温,他的身体却忽然一动,双眼也睁开了。菜菜美惊慌后退,大概是想起昨晚被扣住手腕的事。

“看来你已经醒了。”诚哉俯视男人。

男人茫然的视线转向他,最后微微点头。

“太好了,原来不是梦。还有别人在。”

“你说了跟昨晚同样的话。”

“是吗?啊,也许吧。毕竟,我一直都只有一个人。”男人用右手手指搓揉双眼。“我已经问过你是谁了吧?”

“不,我还没说。我姓久我。”

“久我先生吗。我是──”男人按压眼睛的手伸向胸口,然后露出浅笑。“驾照和名片不晓得都到哪去了。”

“现在两者都不需要了。不过,不知道名字倒是不太方便。”

“我姓河濑。”

“ㄏㄜㄌㄞ……是人可何吗?”

“是三点水的河。”

“赖呢?”

“濑户内海的濑。那重要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头脑清醒到甚么程度。”

“应该算是相当清醒喔。我还没请教那位美女的芳名。”河濑把头转向菜菜美。“之前如果不是做梦,你应该是护士小姐吧?”

“我姓富田。”她小声回答。

“富田小姐吗。那好,我想直接问你,我的病情如何?稍有起色吗?”

“我现在正要帮你量体温。”

“是吗。体温我自己会量,把温度计给我。”

菜菜美递上温度计,河濑夹到腋下。

“我忽然觉得好渴,真想来杯啤酒。”

“啤酒最好不要喝,水倒是有。”诚哉拿起放在旁边的宝特瓶。

“我想喝啤酒。”

“我是为你好才这么说。你不想早点康复吗?况且,不冰的啤酒一点也不好喝啊。”

河濑蓦地咧嘴笑了。

“这话或许没错。温热的香槟王也很难喝。”

河濑接下诚哉递来的宝特瓶,大口牛饮。突出的喉结上下蠕动。

“周遭的人消失时,你说正在你们帮派的事务所。地点在哪?”

“九段下。”河濑语毕,碰了碰衬衫领子,冷冷撇嘴一笑。“怎么?我的身分露馅了啊,我可不记得我用过帮派这个字眼。”

“你以前是做甚么的现在已无关紧要了,你背上的招摇装饰也毫无力量。你必须先理解这点。”

河濑把水喝光,冷冷仰视诚哉。

“喂,你是甚么人?你那种大胆的眼神,不像普通老百姓。”

“别乱说,我是普通人。重点是,现在已没有老百姓或流氓之分。你我就只是‘人’,没有其他身分。别谈这个了,从你离开事务所到今天为止你都在哪?做了些甚么?”

“四处跑来跑去。到处都联络不上,也见不到人。各地发生爆炸,一下地震,一下又有暴风雨来袭,搞得我半死不活。然后我就逃来这里了。”

“你是几时开始发烧的?”

“不知道。来到这里,吃吃喝喝之后,忽然觉得不舒服……之后我就不太记得了。”

河濑露出沉思的表情后,从腋下抽出温度计,递给菜菜美。她接过来,看着数字刻度。

“怎么样?”诚哉问。

“三十八度九……烧退了一点,但是也许还会再上升。”

“伤脑筋,偏偏在这种时候感冒。”河濑痛苦地抚摸脖子。大概是喉咙痛吧。

太一用托盘端着餐具送来。

“白木小姐煮了稀饭。”

“可以生火?”菜菜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有携带式小瓦斯炉,是我找到的。还有腌梅子。”

“知道了。被传染就糟了,你把托盘放在那边,立刻回去。”

听到诚哉这么说,太一点点头,把托盘往桌上一放,就转身回餐厅去了。

“新面孔喔。”河濑说。

“等你的病完全康复再介绍大家给你认识。不过前提是,你肯接受我们的条件。”诚哉说完后,把托盘端到河濑身旁的桌上。

河濑吃力地坐起身子。“甚么条件?”

“昨晚我也说过,我们这些幸存者是靠着互助合作活下来的。如果你希望和我们一起行动,我们不会拒绝你一起。这碗粥,你也可以吃掉不用客气。不过这样一来,你就必须遵守我们定下的规矩。”

“难道还要缴交会费?”

“我们不收钱,但要请你提供劳力。或许还有你的智慧。”

“若是要提供坏点子,我倒是略有自信。”

“只要能帮我们活下去,就算是坏点子也欢迎。但你如果破坏了合作关系,或者做出威胁大家安全的行动,我们会立刻将你除名。之后,你必须一个人,在这莫名其妙的世界活下去。”

诚哉说完时,河濑已变得一脸严肃,眼神锐利的他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说得非常合情合理,我总算安心了,我本来还以为有更苛刻的条件呢。对了,你们之中地位最高的是谁?果然还是你吗?”

“我们之间没有地位高低之分,任何事都会尊重全体意见作决定。你如果要一起行动,我们也会尊重你。但相对的,希望你也能尊重大家。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大部份的人对你并没有好印象。但我们还是决定接纳你,因为我们对你的人性抱以期待。你还有甚么疑问吗?”

河濑耸肩。“没有。”

“如果你肯保证遵守我们的规定,我们不介意让你加入一起行动。如何?”

“在这种状况下,独自一人根本无法活命。我加入你们。”

“遵守规定的事,你能保证吗?”

“对,我保证。”

“很好。”诚哉把托盘推到河濑面前。“欢迎你加入。这份餐点是我们诚心的款待。”

“那真是感激不尽,可惜我没甚么胃口,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就算硬塞也得吃一点。既然要与我们同行,如果不赶快康复会造成我们的麻烦。我们有目的地。之所以拖延行程留在这里,是因为你卧病在床。请你不要忘记自己已经拖累我们了。”

河濑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最后却默默拿起汤匙。他舀起稀饭放入口中。

“喂,三月十三日这天,是甚么特别的日子吗?”河濑问。

“那是其他人消失的日子。”

“这个我知道。我想问的是,是不是有人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有奇怪的传闻,说三月十三日最好不要外出,我们帮派里的干部本来要去打高尔夫球,结果也取消了。有人说会有大地震,也有人说是陨石会从天而降,说法很多,但详情谁也不知道。我那时没当一回事,现在变成这样才感到不对劲。”

听着河濑的叙述,诚哉不禁握紧拳头。“P─13现象”之事,原来早已传遍地下社会了,可是诚哉他们却没接到任何通知。

结果,他们这些人就置身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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