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丫环婆子一个个脚步匆匆,如鱼贯而入,各司其职,跟往常一样,熟练的伺候着谢云窈梳洗更衣。

秋月亲手为谢云窈绾发梳妆,将三千青丝绾成垂挂髻,发间简单别一支鎏金蝴蝶步摇。

随后又换上一件鹅黄色小袄,下身乳白褶裙,领口、袖口和裙摆都绣着精致好看的折枝梅花,衬出玉肌香腮,莹彻透亮。

少女明明不施粉黛,却是皎若秋月,灼若芙蕖,一双美眸水光潋滟的,娇柔中带着三分妩媚,实数人间绝色。

眼前美人,秋月一个女子见了都挪不开眼,若是让那些公子们瞧见,恐怕路都要走不动了。

秋月知道,她家姑娘自小生得姿色过人,如今尚未及笄,已经出落成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更是京城诸多王公贵族子弟思慕的对象。

先前碍于宁王追慕她家姑娘,旁人都不敢多有肖想,可如今,宁王跟大姑娘订婚之后,这才没几日,就有好几家争先恐后的上门提亲来了。

外头那些贵女因为嫉妒她家姑娘,背地里嘲笑人家婚事落空,可那些公子们机会来了,一个个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庆祝。

唉,只可惜,整个京城,放眼望去,恐怕也没有比宁王更好的婚事了,大姑娘若当真做了宁王妃,还不踩在她家姑娘头上欺负?

想到这里,秋月又不免有些担忧,长长叹息了一声。

谢云窈梳妆穿戴整齐,已经等不及想见母亲了,当即扭头转身,夺门而去。

秋月也赶紧追在后头,“姑娘你慢些……”

如今是正月底,大地回春,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都长出了嫩绿叶芽,偶尔几朵早开的鲜花点缀,一片生机盎然,清新宜人。

环视周围的一切,谢云窈还如梦似幻的。

若不是再三确认,她都不敢置信,上一刻她还被病痛折磨,垂死挣扎,再醒过来已经重获新生,回到了十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此时她年仅十四,尚未及笄,暴君还没造反,皇帝还是大顺的开国皇帝永嘉帝,所有人都还在世,她还是昌乐侯府那个千娇百宠的长房嫡幼女。

因为母亲是继室,谢云窈上头还有同父异母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她是最受宠的小女儿,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

虽然跟宁王的婚约告吹,不过谢云窈从来也没放在心上,特别是后来见过容堇之后,瞬间就把那些不愉快忘到了九霄云外。

仿佛前世只不过是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噩梦,现在梦醒了,她终于彻底摆脱了那个男人的魔掌。

一想到国未破,家未亡,人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谢云窈就忍不住心下狂喜。

重新来过,她一定会守护好重要的人,趁着宿离还有三年才造反,尽早把他找出来,才好扭转局势,将一切悲剧扼杀在摇篮里!

只是,还不知道宿离如今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呢?他造反之前,谢云窈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只知他是前朝皇子,复仇复国来的。

谢云窈小跑来到霜华院,气喘吁吁,闯入正屋。

迎面就见母亲慕氏刚从里屋出来,一如记忆中那般年轻美貌,素面朝天,衣着素色,却也掩饰不了骨子里透出的贵气。

慕氏是凤阳大长公主之女,身份尊贵,嫁给昌乐侯谢衍做继室都算是下嫁。

相比冷面严肃的父亲,谢云窈跟母亲关系向来更亲近一些,前世谢云窈进宫之后没几年,母亲便病故了。

如今看见母亲还活生生站在面前,谢云窈鼻子一酸,当即扑上去,一头扎进母亲怀里,热泪如泉水般涌出,哭得泣不成声,好似恨不得将这些年受的委屈统统宣泄出来。

“娘!”

慕氏赶忙将她扶住,“怎么了,一大早哭哭啼啼的?”

谢云窈只顾埋在母亲怀里,哭得天昏地暗的,生怕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一转眼就会消失不见,拉着母亲都不肯松手。

两母女在软榻坐下,慕氏轻拍着谢云窈肩膀,柔声安慰了好半晌,“别哭了,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谁又欺负你了?”

谢云窈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张了张唇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死而复生这种荒谬的事情,让她从何说起。

也只好回答:“我,我,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听她说话的语气,慕氏就有些不信,“你一说假话就这样,别以为娘听不出来!”

“……”谢云窈咬住唇瓣,羞愧低下头,她自幼有个小毛病,说假话的时候会变成小结巴,怕被人嘲笑,所以从来不敢说谎。

慕氏想了想,估摸着女儿还是因为婚事伤心难过的,便好言好语的询问,“窈窈,你若当真喜欢宁王,不如我去求你外祖母出面为你争一争,说不定还有转机。”

谢云窈的外祖母是凤阳大长公主,永嘉帝的姑姑,在永嘉帝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谢云窈一心想的是容二哥哥,才不想嫁给宁王!赶忙开口澄清道:“不用了!我与宁王表哥本来就只是兄妹之情,既然太后都开了金口,这婚约本来就是属于大姐姐的,我又怎能去抢大姐姐的婚事?”

慕氏眉头皱得更紧了,明明就是谢云淑抢了她女儿的婚事?

谢云窈还含着眼泪,靠在母亲胳膊上,“娘,我这回说的是真心话,你就别操心了。”

说话这么流利,明显就不是说谎。

慕氏摇头,轻叹一声。

两母女正在说话时候,外头婢女进来禀报,“大姑娘给夫人请安来了。”

提到谢云淑,慕氏就稍微有些不待见。

谢云淑是昌乐侯原配所出,比谢云窈大两岁,今年已有十六,养在老夫人膝下。

她自小就会装模作样,不管慕氏待她如何视如己出,谢云窈有什么,她同样有一份,她却还总是在老夫人面前装出一副继母苛待了她的模样,老夫人信以为真,便将她接到身边去亲自抚养。

平常日子,谢云淑没少从中挑拨慕氏跟谢老夫人的关系,害得谢老夫人对慕氏两母女颇有偏见,都以为是恶毒继母和恶毒妹妹整天欺负原配的女儿。

慕氏抬了抬袖子,一转眼,便见谢云淑款步走了进来。

谢云淑生得丹凤眼,鹅蛋脸,身上锦衣绣袄,云鬓凤钗,虽然相貌比起谢云窈相差甚远,却也说得上是温婉清秀的美人。

重点,人家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评极好,不像谢云窈全靠一张脸,其他一无是处。

谢云淑来到慕氏面前,行了个礼,“云淑给母亲请安。”

随后她扫了眼旁边的谢云窈,看少女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唇边一抹得意笑容一闪而过,柔声道:“三妹妹来得这么早。”

“大姐姐也挺早。”

谢云窈自小跟大姐不对付,前世大姐就没少给她使绊子,所以她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看。

后来大姐倒是如愿以偿的做了宁王妃,只可惜好景不长,宿离杀进京城,血洗宁王府,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想起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谢云窈还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云淑随后请求道:“母亲,今日我朝大军凯旋而归,云淑想去城门迎接大哥,也好一睹大哥受万民敬仰的英勇风姿,特来请求母亲准许。”

昌乐侯世子谢青川跟谢云淑是同胞兄妹,她去迎接兄长,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她主要是为了借口去看宁王。

谢云淑早就求得老夫人准许了,过来慕氏这里也就有个过场,并非当真要求她准许。

这点小事,慕氏自然是同意了。

谢云淑临走之前,特意询问一旁谢云窈,“三妹妹可要一同前去?”

前世,因为婚约的事情,大军回朝那天,谢云窈为了避嫌,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去凑热闹。

可是现在,一想到容二哥哥今日也要回京,谢云窈脑中立即浮现出少年高高坐在马背上,轩轩朗朗,恍如神邸,俊美不可一世的模样。

一想到她的容二哥哥还在世,谢云窈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他了!

谢云窈眸光璀璨,欣然含笑,拉着慕氏的胳膊,软糯糯的嗓音撒娇道:“娘,我也想去接大哥。”

听闻谢云窈竟然当真想去,慕氏和谢云淑都脸色微变。

慕氏道:“窈窈,你方才不是说有些头晕,想在家里休息么?”

母亲的意思是暗示她别去凑热闹,可是谢云窈却假装听不懂,回答,“我跟大姐姐一样,也想一睹大哥受万民敬仰的英勇风姿!”

说着,谢云窈已经起身,过去亲昵的挽起谢云淑的胳膊,“大姐姐,我们赶快动身吧,晚了怕是抢不到好位置了!”

谢云淑脸色也有些难看,紧紧攥着手中绣帕,突然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多嘴问她去不去?还以为外头流言这么多,她肯定会避嫌的呢!

她莫不是不甘心,想把宁王抢回去吧?

眼睁睁看着谢云窈挽着谢云淑的手,两姐妹成双成对的离去,慕氏渐渐拧紧眉头,也只好吩咐婢女,“把幕篱给三姑娘送去。”

“……”

谢云窈戴着幕篱,欢欢喜喜的翘着小脚,坐在马车上,车轮滚滚,朝着北城门方向而去。

她好不容易才重获新生,现在一门心思,只想一睹容二哥哥受万民敬仰的英勇风姿,前世她都错过了,这回绝对不能错过。

容堇是定国公庶出次子,婢子所生,生母难产而死,他自小不受主母待见,七岁就因犯错,被打发去了北疆苦寒之地,十七岁在战场上立了大功才被召回京城。

谢云窈还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容堇,是他刚刚回京不多久,定国公府的宴席上。

当时她荷包不见了,正心急如焚的四处寻找,是容堇捡到交还给了她。

看见少年那琳琅珠玉一般的俊脸,谢云窈怦然心动,紧张得一颗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当时傻乎乎的都忘记了道谢。

从那之后,谢云窈便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他,能跟他说上一句话,晚上回去都高兴得睡不着觉,还一直悄悄留着被他摸过的荷包,偷偷画了他的画像,只可惜到最后都没敢表白心意。

谢云窈不敢说,一个是怕爹娘不会同意他们的事,另一个是因为,容堇那个把他撵出京城的刻薄主母,就是谢云窈的姨母,她母亲的姐姐。容堇被她姨母折腾得那么惨,估摸着也不怎么待见她的。

后来容堇死后,谢云窈也曾打听过他的死因,听说是为了追捕前朝余孽,因公殉职。

现在回想起来,他该不会就是为了抓宿离那个大魔头才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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