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宓从未见过这么恶心的虫子。

像是小蛆虫, 圆滚滚的,只有芝麻粒大小,一盏药碗里头也不多,统共也只有三条。

姜宓脸色极白, 若不是药碗被打翻, 她就将这虫子给吞下去了。

姜姝嬅也是吓了一跳:“姊姊, 怎么样?有没有沾染上?”

姜宓摇头, 她转身回头,廊芜下,起先提醒她的小太监已经没了踪影。

姜宓皱眉,一股子熟悉感在她心里萦绕不去。

那小太监很面生,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她总觉得很古怪。

姜姝嬅正想差宫娥去找人, 姜宓一把拉住她, 并隐晦摇头。

她轻咳两声,仿佛没发现任何异常,对那送药来的小太监道:“汤药撒了,再去端一盏来。”

小太监不疑有他, 毕竟那虫子太小,不靠近根本看不清。

等医药司的小太监走了, 姜姝嬅屏退左右。

她从袖子里摸出脂粉小瓷盒,将脂粉倒了,随后拿落叶隔远远地挑起虫子装进去。

“姊姊,你此前喝的会不会也有?”姜姝嬅不敢深想。

姜宓摇头:“应当没有, 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像好东西,若是有,我体质异于常人, 应当早有不对。”

她拿帕子包了小瓷盒,叮嘱道:“切莫跟任何提,我想法子送到瑟虹手里查一查。”

姜姝嬅心有余悸:“刚才那小太监,不是我殿里的,会是谁的人?”

姜宓眼神微闪:“暂且不管是谁,总归帮了我们。”

她这样说,姜姝嬅也就不追问了。

须臾,医药司的小太监重新端了第二盏汤药来。

姜宓和姜姝嬅对视一眼,姜宓晃着药汁,就是不喝。

姜姝嬅提议:“这里风大,姊姊去殿里用吧。”

姊妹两人遂进了殿,让小太监在殿外候着。

里殿,姜姝嬅连忙拿来白瓷盘,姜宓将汤药倒进去。

片刻后,两人头挨头往里看。

这一回,汤药里再没小虫子,以防万一,姜宓日后都不能再随意喝药了。

片刻后,姜宓将汤药碗还回去,还叮嘱道:“我不喜欢冷的,下回稍微烫一些端过来。”

小太监应是,接了药碗,匆匆离去。

当天晚上,脂粉小瓷盒到了宫外瑟虹手里,第二日一早就有消息传出来。

姜宓看着密信,脸色大变。

姜姝嬅心头一凛:“姊姊,怎么说的?”

姜宓声音都在颤抖:“瑟虹说,那虫子是苗南蛊虫,专门用来控制人心的歪门邪道。”

闻言,姜姝嬅倒抽了口冷气:“是谁?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如此对付姊姊?”

姜宓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想到了某个人。

姜姝嬅摇摇欲坠:“怎么会?姊姊真的会是他?”

没有确凿的证据,姜宓不想怀疑任何人,但在这深宫禁廷,唯一想对付控制她的人,除却那位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

姜姝嬅眼睛都红了:“他怎么能这样?你是我姊姊呀,他竟是从未考虑过我么?”

姜宓上前拥着她,目光悠远绵长:“二妹妹,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这权势也是男人的权势。”

至于女人,那只能是男人的附庸。

姜姝嬅呜咽一声,在姜宓怀里哭了起来。

再是如何,她也是不足双十的少女,半路进宫,帝王少年勃发,英姿威仪,对她也算恩宠有加,她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皇帝在背后算计。

仿佛信仰崩塌,姜姝嬅难过极了。

姜宓默默陪着她,这种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一刻钟后,姜姝嬅整理好情绪,她捻起帕子揩眼角:“姊姊放心,我不会为个男人,就同姊姊陌路,即便那人是皇帝。”

她说的决绝,显然心里是有了决断的。

姜宓伸手,帮她把云鬓细发捻到耳后:“说什么傻话呢。”

她朝外头看了一眼,凑到姜姝嬅耳边,很小声地说了句。

姜姝嬅惊骇,她一把抓住姜宓手腕,用力到掐出指印来:“姊姊说的当真?”

姜宓点头:“所以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姊姊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深宫等死,待合适的时候,咱们想个法子一起出宫。”

上辈子,少年帝王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没坐多久,甚至都没及冠就被商殷赶了下来。

她笃定,这辈子也会是一样的。

所以,她如何能留姜姝嬅在宫里给皇帝陪葬?

姜姝嬅心头稍定,她抽噎着软咕噜的道:“姊姊,我害怕。”

少女娇娇软软的声音,带着刚伤心过的鼻音,绵绵的在撒娇。

姜宓笑了起来:“不怕,有姊姊在的。”

姜姝嬅点头应声,心里却暗暗下了个不为人知的决定。

姜宓将计就计,此后几日,仿佛真像是被下了蛊虫一般,昏昏欲睡,精神不济。

如此半月后,到了三月里,春芽初绽,暖光及地。

北边传了大捷回来,商殷将胡羌和柔然蛮夷首领斩落马下,大败两族,不日就能班师回朝。

另外,商殷手下出现一员名邰子恭的猛将。

据说,此人身高八丈,有三头六臂,虎目统领,熊腰虎背,不仅杀人如修罗,更嗜好生啖活人,最喜欢吃蛮子心肝。

一时间,除却商殷的名声,也就这个邰子恭的名头最响亮。

少年帝王人前宽容大度,商殷已位居辅政权臣,没法再晋升了,宫里便赏赐了一流水的好物下去。

至于那个邰子恭,则敕封为右散骑常侍,官居三品。

姜宓晓得这些消息的时候,她整日在未央殿睡觉。

姜姝嬅愁眉不展,甚至不惜去打扰皇帝,想找御医来看看。

院正来了一趟,没诊出所以然来,姜宓依旧时常爱睡觉。

没几日,皇帝那边就发话了,若是姜宓思家心切,倒是可以出宫了。

姜宓反而这会不想出宫了,瑟虹找门路,细细问过种蛊症状,为了不引怀疑,姜宓从头至尾都在装。

姜姝嬅心思动摇,想先把姜宓送出宫,总归商殷都要回来了,姜宓此时回去才是最好的。

姜宓不赞同,索性照例住未央殿。

四月初一,大军先锋率先回京,一队一千人,轻骑急行,日夜兼程,将胡羌和柔然蛮夷首领人头给皇帝带了回来。

至于商殷去向,便是先锋军都说不清楚。

皇帝查不到商殷踪迹,几日后终于坐不住了。

四月初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临未央殿,差人将姜宓带走。

姜姝嬅阻拦不住,提起裙摆就去闯金龙殿。

“陛下,我姊姊她这些时日身子越发虚弱,您就让她归家吧。”姜姝嬅哭着给皇帝跪下,眼睛红的像兔子。

少年皇帝威严地坐在龙案后,他放下手里御笔:“爱妃此话何意?朕就是看商姜氏身子太虚,才差人将她送到养心宫疗养。”

所谓养心宫,那根本就是冷宫禁地!

不仅位于皇宫以北之地,还四面环水,只中间一小岛修建的殿宇。

非得有御批令牌,才能乘一叶扁舟过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径。

姜姝嬅泣不成声:“陛下,我姊姊她什么都不懂啊。”

皇帝脸上已经没了多少耐心:“爱妃先回去吧,过几日商姜氏身子稍微有好转,朕就送她回来。”

闻言,姜姝嬅满心的绝望,她知道皇帝是不会改变主意,贴了心要拿捏着姜宓来要挟商殷。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成为姊姊的靠山,反而有朝一日竟是会将把姜宓带到火坑边。

泪眼朦胧,她根本看不清皇帝的脸。

皇帝看了她一会,忽的心软一叹。

他起身,亲自扶起姜姝嬅:“爱妃听话,朕说道做到。”

姜宓浑浑噩噩回了未央殿,偌大的殿中,空空荡荡的。

分明昨天姊姊还和她在绣花,今个人就不在了。

她悲从中来,不敢去想,若是商殷为了权势,非要和皇帝对着干,那她姊姊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她捏紧了拳头,粉色蔻丹将手心掐出红痕,亦没感觉。

姜姝嬅就那般呆呆坐了整宿,快要天亮的时候,她收拾了一番,换了新衣,化了清媚的桃花妆,然后等去金龙殿外跪着。

一连五日,姜姝嬅每日旭日东升时就去跪,待到日落就回未央殿。

少年帝王暗中好一番的恼怒,然又不能明着呵斥姜姝嬅,转头只能让中宫皇后出面。

第六日,皇后一早就让人将姜姝嬅请到凤坤宫,也不做什么,只是让人拘着姜姝嬅,不让她去金龙殿。

待到第十日,北征大军班师回朝,直接进了京畿大营,商殷终于出现。

他从京城南门进来,沿着朱雀大道,骑马缓行,周遭百姓夹道欢呼。

一直到朱雀门,商殷下马,带着属下进皇宫。

姜姝嬅不晓得商殷和皇帝回禀了什么,她从早上等到晚上,又等到早上,等到商殷回了商府,她也没等回来姜宓。

这刻,姜姝嬅清楚明白,皇帝是不准备轻易放姜宓回来。

商殷军功在身,加上辅政重权,仿佛出笼的凶兽,皇帝又不曾及冠,太过年轻,君弱臣强,他压不住了。

所以,姜宓就成为至关重要的砝码。

皇帝不会管姜宓死活,他只要砝码在手,能制约商殷,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商殷呢?

姜姝嬅不敢去赌,她也不再信这些男人。

她要自己救姊姊出养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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