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睛,有着黑沉沉的眼瞳,像是积累的阴沉太浓,飘散不开,就化为了黑水深潭。

眼白上,生出许多猩红的、细如头发的血丝。

那血丝,以黑瞳为中心,呈发散状,晃眼瞧去,竟像是厉鬼的眼睛,份外恐怖。

此时,它透过圆孔,目不转睛地盯着长榻里。

在看到商殷和姜宓近的几乎下一刻唇齿就能相接一起时,那眼睛蓦地睁大了。

眼瞳极速扩张又收缩,竟是流露出诡异的亢奋之感,挟裹恶意,还有明晃晃的嫉恨等各种情绪。

所有的情绪交织虬结,让眼白上的血丝越发红了。

长榻上的两人浑然不觉,姜宓惊惧又讶然地看着商殷,脸上有无措和茫然。

有那么瞬间,她清晰看到商殷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闪过深邃点光,像是夜幕繁星,她甚至以为,下一刻他就会亲上来。

然,几息功夫,商殷缓缓起身,退离开姜宓。

姜宓暗自松了口气,抓着锦衾,很没安全感得往上拢了拢:“殷大人,谢谢。”

她咬了咬唇,很小声地说出这话。

商殷瞥她一眼,宽袖飞扬间,一枚奶油松瓤卷酥飞了出去。

“嘭”奶油松瓤卷酥正正打在多宝阁那孔洞上。

紧接着,多宝阁后面响起杌子被撞到的声音。

不过片刻,一脸阴沉的商珥从多宝阁后头走了进来。

姜宓诧异,商珥刚才在干什么?

商珥盯着商殷冷笑:“殷弟,你就是这么敬重你嫂子的?”

商殷理着袖子斜看他,冷冷清清的说:“你请我来,又安排我换衣裳,不就是想看到刚才那样?”

姜宓震惊了,她愣愣看向商珥。

她今下午会在暖阁小憩,那也是商珥要求的,不然她早回了自个房间。

商殷将姜宓表情尽收眼底,转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冷笑:“你当她什么?”

出奇的,当场被拆穿,商珥半点都不恼怒。

他反而笑着,施施然走到长榻前,径直坐在榻边上。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姜宓,敛起她一撮细发,缓缓放置唇间轻吻。

商殷皱起了眉头,看着商珥的目光却仍旧瞧不出波澜。

商珥摩挲着姜宓青丝道:“阿宓是我妻,我当她什么,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商殷问:“你可有给她找大夫?”

商珥爱怜地摸了摸姜宓脑袋,动作轻柔的像是在逗小宠儿。

他道:“这也不关你的事。”

商殷眸色渐次幽深,他忽的上前半步,弯腰就将姜宓抱了起来。

姜宓无所适从,她在商家两兄弟面前,好似压根就没有话语权和选择权。

“商殷!”商珥面容沉了,他一把拽住姜宓手腕,眉目间藏着阴狠,“放下。”

商殷居高临下:“你不愿意给她找大夫,我找。”

两人就这般隔空对峙起来,中间是姜宓。

姜宓颤了下,拧起眉头,隐忍地闷哼了声。

两人不约而同看过来,适才发现姜宓脸白的吓人,并有水雾萦绕在她眼尾。

她低低的、很可怜的、颤着音道:“大公子,你捏到我伤口了。”

那声音软叽叽的,疼的像是要哭出来。

商珥赶紧松手,商殷眼尖,已经看到姜宓手腕伤处缓缓浸出了血色。

刚才商珥一拉,竟是刚好拽到她伤口。

薄怒升腾席卷上头,商殷猛地挥袖,打开商珥的手。

商珥被抽的一个趔趄,后倒在长榻上。

商殷声若冰珠,十分得凉:“你不想她好,我想她好!”

姜宓疼的死去活来,眼前发黑,浑身发软,还在不断冒着冷汗。

她忍不住低声啜泣,不自觉埋头在商殷怀里,止不住地颤抖。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打给商珥舍了血做药引,她五感虽然还在,但是她发现,身上若是有伤口,就好的很慢,还经常流血不止。

更甚者,一点点的磕碰,她都会觉得疼的受不住,仿佛奇药给她留下的病根,就是将她所有的触觉感放大。

她痛的意识不清,已经听不清晰商殷和商珥在说什么,整个人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商殷发现她的不对,二话不说,抱着人旋身就大步离开。

商珥愣了下,反应过来,商殷已经走到了屏围处。

他腾地起身,厉声道:“商殷,你胆敢带阿宓走出这个房间,从今往后,就不是我兄弟!”

商殷驻足,他眼神悠远地看着外头沉沉暮色,没有回头。

商珥见他没继续往前,阴柔的眉目间又生出软和的笑意。

他慢吞吞走过去:“殷弟,你当知晓阿宓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况,我比你先认识她。”

商殷薄唇抿紧,那张俊美的脸上,如寻常一般面无表情。

商珥到他面前,伸手拍他肩:“我比你先遇上她,她曾说,我长的好,找夫君要找我这样的,如今我成全她,你想拆散我们?”

他的话,像是一根根的刺,每一个字都狠狠的往商殷最软的地方扎。

商珥勾起嘴角:“殷弟,你拆散我们,阿宓会怨恨你一辈子。”

这话,不晓得哪个字触动了商殷,浅棕色的眼波微动。

他问:“你爱她吗?”

商珥怔然,似乎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商殷唇边浮起一丝奇异的弧度,像是讥诮,又像是洞若观火的眼明心清。

“你不爱她,”他肯定的下结论,“你只是,想占有她。”

像是他曾经在梦境里干过的那些事一样,纯粹的霸占,不容违逆地折断她翅膀。

将人困在身边,当成养的一只小宠儿。

喜欢了就逗弄一番,不开怀就置之不理。

但,姜宓她是一个人,不是小宠儿。

这道理,等到他失去她的时候,日日夜夜的想,才渐渐明白。

可如今的商珥是不明白的,商殷也无意点醒他。

于是,商珥单手捂脸,肩膀耸动,低低笑出声。

他笑看商殷,越是笑,脸上的神情就越是癫狂扭曲。

他一字一句的说:“那又如何?她是我的,不管生死,都要依我高兴,而且,我就算把她一口一口嚼碎了吞肚子里,也不会给你留一根头发丝。”

事实上,他早就有这样惊骇世俗的念头。

他时常忍不住,想各种意义上的“吃”了姜宓,让这个姑娘从头到脚都标记上他的味道。

商殷看着他,毫无感情的说:“你活不久。”

“那就让她跟我殉葬!”商珥挥手大声道,被囚在牢笼里的毒蛇出笼,叫嚣着即便是毁灭,他也要死霸占着不松手。

“我若要死,定然前一刻先送她上路。”他的口吻邪恶而痴缠。

对某个人某件物,偏执入了骨,就像骨髓里头生长出了罂O粟O花,日久相处,浇灌结出了果子,就再也祛除不掉,死亡亦无法放手。

仿佛是看出商珥所有的心思,商殷声音冷硬而刻板的说:“她不会愿意。”

她不愿意,所以,他就不会允许。

话罢,他迈脚,再不看商珥一眼,直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商珥眯眼,字字狠辣:“商殷,你真的要跟我恩断义绝?”

回应他的,是商殷从夜色里丢来的、极随便的两个字:“随你。”

夜色凄迷,清风泠泠,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暗沉暮色中,就再看不到商殷的背影了。

商珥站在原地,忽的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弯着腰,咳的惊天动地,仿佛是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

青姑进来,赶紧倒水给他:“大公子,莫生气,快喝点水。”

“滚开!”商珥阴沉沉地瞪青姑一眼,手从嘴上拿下来,竟是满手心的血,猩红一片。

他唇上还带鲜血,还红艳艳的。

青姑就瞧着他宛如失了神志,疯狂地笑起来。

他笑的东倒西歪,笑的让人头皮发麻,背生寒凉。

青姑伸了伸手,想说什么,话才到嘴边,就见商珥摇摇晃晃往里间走,并沉着道:“滚出去。”

青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出去了。

那一晚上,商珥的房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与此同时,在风雪楼的止戈阁五楼。

姜宓被妥善地安放在黄花梨双月洞架子床上,长随方圆早机灵地请了御医回府。

一刻钟后,御医院院正对站在凭廊外头的商殷细细叮嘱了番,末了留下温补的方子才离去。

止戈阁五楼,空旷宽敞,连屏围都不曾安置,处处是垂挂的软罗纱,窗牖大而开阔,放眼看去,能将大半个商府尽收眼底。

悬挂在窗棱边的仙鹤铜铃,摇摇曳曳,时不时发出几声悦耳脆音。

姜宓不晓得自己又昏睡了多久,她记得商珥拽裂了她的伤口,然后商家两兄弟好似发生了争执,再后来……

她猛然睁眼,果然在昏黄的烛火光线里,看到坐在床沿,半垂眸的商殷

姜宓惊悚了,她飞快扫视一圈,心头咯噔一下。

止戈阁五楼!她怎么又来了

听到动静,商殷转头看她一眼,随后端起案几的药碗:“喝了。”

姜宓忐忑不安,她捧着药碗,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商殷就说:“从今个起,你住这里。”

姜宓手一抖,整碗汤药都洒了。

褐色的药汁洋洋洒洒淋湿月白色的素纹锦衾,湿漉漉的,还泛着热气。

姜宓急了,僵硬地扯起嘴角,企图露出个甜笑:“殷大人,我会打扰到你的……”

“行李搬好了,缺什么跟方圆说。”商殷眼都没抬一下,冷静自若地起身换了锦衾,又让人重新煎药。

“不是的,”姜宓抓狂,一张小脸皱紧了,“我住北厢,大公子还需要我伺候。”

这话落后,商殷长久没说话,他半张脸都隐没在暗色里,看不清任何表情。

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的灯火爆花,啪的一声,惊的姜宓瑟缩了下。

“就算,”冷淡清凉如昆山玉碎的声音幽幽传来,“他不给你找大夫,看着你去死,你也要回去?”

姜宓睫羽轻颤,在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投落下一片剪影。

尔后,她咬唇,声音很轻的道:“要的。”

商殷放在膝盖上的指尖一屈,不容置疑的道:“不必,止戈阁日后就是你的栖身之所。”

听闻这话,姜宓惊恐交加,浑身冰凉。

商殷是什么意思?

这辈子商珥还没死,他就要提前软O囚她了吗?

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和上辈子一样,他还要再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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