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城中, 果然如淮如峪所说, 供奉有先王雕像。城中百姓的穿着要比一路讲过的那些地方城池的百姓们要更精致也更华丽些, 不过还是沿袭了雨泽的风格,十分大胆而奔放。

大邺的队伍跟随在雨泽的队伍之后, 被引着进了浮梁内城。国都浮梁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是王宫和王公贵族居住,外城则是普通百姓所居住。

安长卿与萧止戈被奉为贵宾迎入了王宫之中接风洗尘。接风的宴席是提前备好的,淮如峪与一众雨泽官员作陪, 酒足饭饱之后, 淮如峪才派人送他们到王宫别苑休息。

临别前淮如峪几番欲言又止,瞧了安长卿半晌,终还是道:“雨泽王室如今就剩下我与阿弟两人,你若是愿意认祖归宗, 我这两日便将命内侍准备封王典仪。一是替先祖弥补你们, 二是日后若真立你为王储, 也算顺理成章。等到南海事了,可再将老夫人与安小姐接来, 一并分封正名。”

“不必如此麻烦。”安长卿道:“前人已逝,我们后辈本来没有立场计较当年之事。不过既然当初圣使至死都不愿回雨泽,那我们作为后辈, 也当尊重他的选择,娘亲与妹妹也是如此想。至于王储之事也不必着急,若是南海之行能平安归来,只需雨泽向大邺称臣便可,其他便不必了。”

他既然这么说, 淮如峪便也不再提此事,只道:“也可,总之一切都随你。别苑之中我都叫人安排好了,若是住不惯只管同别苑总管说,不必客气。我离开国都有一段时日,堆积了不少事情要处理。南海之行也要尽量安排妥当才能出发。暂时便定在八月末出海。这期间你们可在浮梁游玩,另先王还有祖父留下来的一些手稿笔记,都存放在宫中秘库,你们若是感兴趣,亦可以去查看。”

安长卿应下,才被侍女引着去别苑。

别苑已经洒扫干净,虽然外面仍然是浓烈的雨泽风格,但内里已经体贴地按照大邺的习惯重新布置过了。汪昱指挥着带来人手,迅速将箱笼行李都安置好。

安长卿与萧止戈坐在竹床上喝茶,从二楼窗户往外眺望,可看见远处王宫高墙之内一栋栋的宫殿。淮述安原本是大邺人,到了雨泽之后,将大邺的许多习惯也带了过来。比如王宫那些这亭台楼阁红墙绿瓦。但因雨泽与大邺气候迥异,临海又炎热潮湿。因此这些殿宇又因地制宜做出了许多变化,在大邺的古朴庄重之上,多出了一丝独有的异域风情。

再加上穿行往来的下人,倒是十分赏心悦目。若不是鲛人墓之事悬在头上,在浮梁住上一阵倒是件美事。

“难怪雨泽从上到下都穿的如此少。”安长卿拽了拽衣领,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极薄的丝绸薄衫,但雨泽连吹来的风都是炙热的,长衫将人从头裹到脚,便是冰鉴杵在面前,侍人在身后打扇子,还是燥热的很。

不像雨泽人,男女都露出一截胳膊腿儿,虽然一开始觉得不雅,但在雨泽呆了几天之后,反而觉得必须得如此,否则那些穿不起丝绸的普通人家,大夏天一身厚布还得捂出暑热来。

萧止戈瞧了瞧伺候的雨泽侍从身上穿的衣裳,上头一件马甲样的衫子,下头则是条裤子,裤腿是扎着的,脚上则穿着藤编的鞋子。不论男女,袒露出来的脖颈、手腕还有脚腕上都带着颜色鲜艳的饰品。据说雨泽贵族是靠身上饰品材质区分,普通人家戴着麻、布、铁、银等。贵族则可带金玉宝石象牙等。

“刚才我瞧见屋里箱子里有背了这种衣裳,喏喏要不要试试?”萧止戈目光在他身上转悠着,想象着安长卿穿上那一身的模样。安长卿的皮肤是通透的奶白,不管是传金饰还是玉器,他戴着定然都十分好看。

他这么一说,安长卿便十分心动了,只是他从未当众穿过这么裸露的衣裳,便有些不好意思。萧止戈看出来了,便抬手召了汪昱过来吩咐:“雨泽气候炎热,我们入乡随俗。你去将给王爷备的衣裳拿来,再去寻些雨泽的寻常衣裳,叫外头的将士侍从都换上,叫他们都注意着些,别中了暑。”

汪昱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欣喜地“哎”了一声,便匆匆去吩咐。到了雨泽这些日子,不仅仅是两位主子不适应,他们这些下人也都难受得很。只是主子没开口,他们不敢贸然换雨泽衣裳,只能这么生扛着。这下有了萧止戈的吩咐,他们便都能松快一些了。

没多一会儿,汪昱便捧着衣裳过来了,一共两套,安长卿是白色织金,萧止戈则是黑色织金。两套衣裳的规制都是按照诸侯品级备下。安长卿在下人的伺候下换上,又将戴上那十分华丽繁复的金饰,有些忐忑地走了从里间出来。

萧止戈动作快,已然换好了。他不耐烦戴那些繁复华丽的饰品,只在手腕上带了个象征身份地位的象牙手链。但极简单的黑色马甲与长裤,却叫他穿出了一股野性。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结实流畅,肤色微黑,有种不同于文弱书生的男子气概。

安长卿看得呆了呆,接着想到这人身上暗藏的力量,又有些面红耳热。他有些不自在地把略有些短的马甲往下扯了扯,道:“我好了。”

萧止戈原本坐着,瞧见他出来时微微放松的身体便坐直了。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笑道:“诺诺穿着一身真好看。”

极白的皮肤与华丽的金饰相互映衬,有种说不出来的艳丽。萧止戈觉得像是那话本里的妖精出来了。

屏退了左右侍从,萧止戈走近他,低低道:“我又不太想叫你穿这一身出门了。”

安长卿咳了一声,微恼地瞪了他一眼,道:“这身凉快。”

萧止戈一笑,牵着他往外走:“罢了,大不了谁敢多看,朕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安长卿被他逗得笑起来,被他牵着走出了别苑的门方才想起来问:“我们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四处走走。”萧止戈回头笑着道:“喏喏从前不是很羡慕那些四处周游的笔者?如今既然来了雨泽,就该好好领略一番此地风情。其他事情,现在急也急不来。”

他步伐沉稳,手掌温热有力,安长卿便也弯起眼眸:“好,那我们先去看看大象。听说雨泽有那种丈高的大象。”

丈高的大象安长卿只在游记中见过,听说还有颇为奇异的训象人,可以骑着大象行走,十分威风。两人一路行来并未见过,跟行人询问,方才知道大象珍贵,只有王公贵族才能驯养。

兴盛而来,败兴而归。安长卿难免失望。正准备去问问淮如峪可有驯养大象,就听旁边一道声音道:“我家便养了大象,小公子可要去看?”

安长卿回过头去,就见说话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裳,脖子手腕挂满了金银饰品,相貌倒是十分不错,就是笑起来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看对方打扮,身份非富即贵。安长卿便客气地谢绝了:“多谢好意,我们友人应有驯养,我们先去问问友人。”

花孔雀又上前两步,笑的十分热情道:“二位不是雨泽人士吧?让我想想,听说最近大邺使团来访,你们可是大邺之人?雨泽向来热情好客,二位又是难得的美人,实在不必同我客气。”

难得的美人……安长卿下意识侧脸看了看萧止戈,虽说萧止戈确实相貌俊朗,但从没人将“美人”这词用在他身上过。

萧止戈果然已经黑了脸,目光冷冷地觑着他:“不必。”

说完牵着安长卿转身往别处去。安长卿跟着他走了几步远,方才忍俊不禁,目光上上下下扫视道,学着那只花孔雀的腔调道:“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美人可愿意陪我去喝杯酒?”

萧止戈眼神一沉,瞧着旁边便是一条小巷子,将他推入巷中按在墙上,在他唇上咬了一下:“这是预付的酒钱,喏喏还想喝什么?”

本能察觉这个话题有些危险,安长卿便咳嗽一声将他推开,抿抿唇正经道:“罢了,我又不想喝酒了。这条街还没逛完,不如继续逛着。”

萧止戈便笑起来,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肉:“不闹了?”

安长卿头皮一麻,挣开他的手当先往街上走,嘴里还催促道:“走了走了。”

两人在街上逛了半晌,到了傍晚时分时,才有人寻来请他们。说是煜王回了浮梁,王上摆了家宴,请他们二位去赴宴。安长卿从前听说淮如峪对这个弟弟极严厉,煜王惧怕兄长,吓得都不敢回浮梁。不过看淮如峪顶着煜王身份去邺京,人一回来又专门摆了家宴来看,传言大约并不属实。

安长卿好奇这淮如善,便和萧止戈一起赴宴。

家宴只有四人,并不隆重。比起上午的接风宴要低调得多。安长卿与萧止戈被人引着去内殿,还没出声就听见一道熟悉男声道:“哥,我今日在街上见到两个十分漂亮的美人,应该是大邺使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那些使臣?”

里头淮如峪没做声,就听那声音就继续聒噪道:“他们还想去看大象?我府里正好养了两头十分威武的大象,不如我替你去招待那两位大邺使臣?”

等他们到了内殿门口,那声音还在唠叨不休,始终没听淮如峪作声。反倒是给他们引路的侍女出声道:“王上,殿下,贵客到了。”

那聒噪的声音陡然停下,屏风内传来淮如峪的声音:“请二位进来。”

安长卿与萧止戈这才随侍女进去。屏风之后,摆了张大圆桌,桌边坐着两个男人,都是熟悉面孔。一个是淮如峪,另一个则是他们下午在街上碰见的那只花孔雀。

花孔雀见着安长卿与萧止戈进来,眼睛瞪得极大,嘴巴也张开,做了个极其滑稽的表情。直到两人坐下了,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满脸笑容地凑到安长卿身边来:“你就是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小表弟吧?我是你表哥淮如善,你应该听说过我吧?”

安长卿“嗯”了一声,还没得来得及说话,就听这人一张嘴跟突突突的火铳一样又转向了萧止戈:“这位相比就是我表弟夫?从前常听人大邺新帝智勇双全一表人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表弟夫跟小表弟果真是天生一对!”

“……”萧止戈冷凝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些,吝啬地给了他些微笑意。

淮如峪显然是习惯了他的聒噪,将人拉椅子上做好,训斥了一声“莫要胡言乱语”,才对两人解释道:“他自小就对容貌出色之人有好感,并无冒犯之意。”

说完见他又要张嘴叭叭叭,立即冷冰冰地瞥他一眼,淮如善这才不甘心地闭上了嘴,端起茶杯朝两人举了举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因为有淮如峪警告在先,淮如善总算不敢再过分热情,倒是显得正常了许多。

安长卿与他们交谈几句,方才知道淮如善是听说大邺使团到来,猜到他们或许要去南海,才提前回来。他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花孔雀模样,白玉杯盏在他手底下滴溜溜地打转,像他这个人一样不安分:“这次让我去呗。若是能拿到解药,我带回来给你。若是拿不到,你就安心当几年皇帝,再随便挑个人继承王位好了。”

淮如峪面对弟弟脾气显然坏了许多,蹙眉训斥道:“不要胡闹。此行我去。你既然回来,便暂代我处理政事。万一……若是有个万一,雨泽就交予你了。”

“我不同意!”花孔雀受惊地瞪大了眼睛,往安长卿身边凑了凑,朝安长卿控诉他哥道:“表弟你看看他,对你轻声细语,对我就如此独断专制!我当个闲散王爷自由自在,为什么要累死累活去当王?我不干!”他眼珠子转了几转,大爷状道:“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淮如峪被他气得脑袋嗡嗡响,还有安长卿二人在,打又不能打,只能道:“不许胡闹。”

淮如善阴阳怪气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哥哥”,扭头便跟安长卿说话去,显然并没听进心里去。待吃完了家宴,天色也不早,安长卿与萧止戈便准备回别苑去。淮如善眼巴巴地跟上来:“我府中养了两头大象,你们明日要来看吗?”

吃了一顿饭,安长卿对他改观许多,也没有那么防备了,索性便应承了下来。淮如善便乐呵呵地走了,他身上衣裳又换了一套,比下午那身更华丽也更艳丽,行走间繁复饰品碰撞发出声响,清脆又活泼。

“淮如峪跟他弟弟感情倒是很好。”安长卿看着他背影道。南海之行凶险难料,兄弟两人却争着不让对方去,再看淮如善这副洒脱自在的模样,想也知道淮如峪这个兄长虽然嘴上训斥严厉,但实际上还是纵着他的。

萧止戈道:“传言不可尽信。”

安长卿一笑:“也对。我倒是对淮如峪改观不少,若是做亲戚倒也不算坏。”

“他是个有底线的聪明人。喏喏若是想交,无需顾虑太多。”

安长卿“嗯”了一声,方才转身同他回了别苑休息。

次日,两人去王宫寻淮如善。淮如善早就已经成年,在王宫外自然有自己的府邸。只不过淮如峪未成亲也没有妃嫔,王宫空置,淮如善每回回来便大都住在王宫里。

三人在王宫用了午膳,便一同去煜王府看大象。两头大象养在煜王府的珍兽园中,有专人照料驯养。他们过去后,就有仆人将大象牵出来给他们看。

安长卿与萧止戈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巨兽,均是目露惊诧之色。

“这有一丈多高了吧?”安长卿道。

“一丈六尺高。”淮如善道:“别看它们体格大,性格其实很温顺,你们若是不怕的话,可是试试骑一骑。”

两头大象背上都放了特制的座椅,安长卿闻言有些心动,便点了点头,在驯象人的直到下,与萧止戈同乘一头象。淮如善则骑了另外一头。两头大象卷了卷鼻子,被驯象人牵着走出了珍兽园。

三人骑着大象溜达了一个中午,下午淮如善又带着他们去吃了雨泽特有的吃食……一整日吃喝玩乐,倒是十分尽兴。最后两人是骑着大象回的别苑。

安长卿今日玩的开怀,与淮如善熟稔许多。跟他告别了方才准备下去。

骑在象背上的淮如善叫了他一声:“长卿表弟,我求你个事呗。”

安长卿回头,一挑眉:“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淮如善看了看左右,倾身过来小声道:“我哥是不是给了你出入秘库的令牌?你去的话,带我一起去啊。”

秘库便是淮如峪存放先祖手稿的密室,为防泄密,是藏在王宫地下的,守卫十分森严,要凭借淮如峪的令牌方才能出入。只是安长卿没想到淮如善竟然不能进去。

见他神情讶异,淮如善哼了一声,不满道:“我哥就那德行,一心把我当小孩子,说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不用我.操心这些事,快快活活地或者就行。若是他能寻到解毒之法我自然性命无虞。若是他寻不到,他这些年寻找之线索都藏在秘库之中,等他死了,我继位后再操心也不迟。”

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理由,安长卿神情动了动,无奈道:“既然王上都说了,我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淮如善脸色一垮,嘟嘟囔囔道:“小表弟你怎么如此不讲义气!”

他眼珠转了转,又道:“不如这样,我送你一头大象,你带我进去好不好?我哥这些年不让我插手,我便也整日游手好闲当个纨绔。但如今事关我和他的生死,我绝不可能再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别看我哥瞧着一副聪明样儿,其实我比他可聪明多了,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安长卿着实为一头大象心动了一瞬,但还是艰难又坚决地拒绝了他:“这事我不能自作主张,你还是先去说服王上吧。”

没能达成目的的淮如善顿时满眼谴责地看着他:“枉我将你当做最好的兄弟,却没想到你竟然跟我哥是一伙儿的,本来我还想带你去看我养的白孔雀的……”

说完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骑着大象跑了。

安长卿:“……”

还有白孔雀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喏喏:想要大象,还想看白孔雀。

怂:我去给你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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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泽蜜月(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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