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知道了, 反而是个好事。
柳安安松了口气。
“萍儿姑娘,你知道了啊。”
“嗯。”
闻萍儿垂眸。
她知道的契机还真是奇妙,居然是在新婚之夜, 被人告知,你霸占了身份的人, 就是柳安安,宫中的柳美人, 曾经与她起过龃龉的人。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还有那么多……
“说来,我还要对你道歉。”
闻萍儿抬眸, 眼神是化不开的忧愁。
“你才是闻家的亲女儿,我这个养女, 算是鸠占鹊巢。”
“别这么说,”柳安安立即说道,“你是老夫人抱回来的孩子,她是把你当做亲孙女养大的。你们之间有着亲情, 不是吗?”
“原来你是这样的性子, ”闻萍儿喃喃自语, “之前我为什么……”
哦对了, 第一次见面时, 她根本没有好好和柳安安说话。
在那种场景下, 又是在陛下的撑腰下,狠狠打了她的嚣张气焰。
这笔账不能记在陛下头上,自然也就只能记在柳安安的头上了。
是了, 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罢了。
事到如今,闻萍儿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沉默了片刻。
“萍儿姑娘,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柳安安犹豫半天,还是问了。
闻萍儿抬眸。
“你是想要问我,新婚那天,我为何要逃走?”
“的确是这个。”
柳安安百思不得其解。
丈夫是闻萍儿自己的选的。
她又对三郡主哭诉自己是被逼婚的。
怎么这么矛盾呢。
这一切的原因,应该还是当时那个让她逃走的事情吧。
闻萍儿安静了片刻,然后摇摇头。
“是我……冲动了。”
“我太冲动了。”
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如果不是那么冲动,不会变成这样的。”
闻萍儿哭得太狠,肩膀一抽一抽地。
柳安安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她递过去一张帕子。
“萍儿姑娘,你倒也不用哭。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总能想法子按下来。你婆婆去闻家时,也说了,等你回去,就和你夫君搬到老家去,且离开一两年,等他人忘了,再回来。”
闻萍儿听到这里,就更难受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桌上,眼泪打湿了她的袖子。
“我为什么那么冲动……”
闻萍儿一脸悔恨。
柳安安无奈,劝也劝不好,只能等闻萍儿自己哭够了停下来。
闻萍儿的那双眼,又肿了两分。
眼泪还在脸上,闻萍儿抬手抹去。
“时间还早,告诉你也无妨。”
“反正,事已至此,能多和你说说话,也好……”
闻萍儿抹去眼泪,低语道。
“我本来是想着嫁了人好好过。可是在新房里,有个丫鬟给我送丸子汤时,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真正的闻家姑娘找到了,我出嫁,就是给闻姑娘挪位置。等闻姑娘回来之后,闻萍儿这个人,就要被彻底抹杀了。”
柳安安一愣。
不是啊!
闻萍儿出嫁,的确是提早了些,可是闻萍儿和闻家的关系并未断,无论是谁也没有这么提过。
“那个丫鬟是谁,为何编造这种瞎话?!”
“不管她是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闻萍儿说着,又哭了。
“我当时,根本不能容忍。闻姑娘回来,我又不是不欢迎,我知道我是养女,我自然会给闻姑娘让位置,可是为什么我整个人都要被抹杀?我十五岁,活了十五年,难道就只是给别人当一个影子,等人回来了,我就要消失吗?”
闻萍儿到底也就只有十五岁,听了那丫鬟的话,什么嫁了人以后的憧憬,都烟消云散,那一口气就憋在肚子里,怎么也喘不出来。
“我被激怒了,我被冲昏了头脑,她说什么我信什么,她说要想个法子保住我这个人,要让祖母兄长们爱护我,我当真了……”
柳安安心中咯噔了下。
闻萍儿……被骗了?
闻萍儿是真的被骗了。
她信以为真,根本无法顾忌自己是刚嫁人,嫁衣都没有换,在那个丫鬟的掩护下离开了夫家。
当时她什么都没有想到。
为什么一个丫鬟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一个丫鬟能安排一辆马车在后门接应。为什么,她笃定她会出来?
直到上了马车,闻萍儿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罢了。
或者不是针对她,是一个无情利用她的陷阱。
柳安安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复杂的事情,甚至都无法分析,那个丫鬟到底是何等用意。
或者说,背后是有谁故意怂恿吗?
到底是谁呢?
“……你当天被带走了?”
柳安安不敢问的太过分,只这么问了一句,得到了闻萍儿的点头。
“嗯……”
“我本来以为我是要被送回家里的,后来才发现,我被送到了地牢。”
“地牢?!”
柳安安一愣,脸色骤然变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私下设牢狱,还囚禁了你?”
闻萍儿摇摇头。
“是我蠢,轻易相信了别人,是我冲动,才会陷入那个地步……”
过去的那几天,闻萍儿想起来都是难受,眼神黯淡,半响才说道:“抓我的人,是镇南王府的势力。”
柳安安呼吸一滞。
她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呼吸。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镇南王府?
镇南王府做的?
在闻萍儿新婚之夜的时候,骗了她抓了她,还囚禁她在地牢?
是义兄?
可是,可是不说是他早早就通过自己的路子,跑回寻南郡了吗?
这几个月来和闻君和对峙的,不就是他么?
既然不是义兄,那又是谁?
为什么镇南王府的人要这么对闻萍儿?
柳安安根本想不到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什么理由借口都找不出来。
她傻傻地盯着闻萍儿:“……你说什么?”
“是镇南王府。”闻萍儿重复了句,“就是镇南王府,养你的那个镇南王府。对我下手的,是王府中的一个幕僚。”
柳安安沉默了。
闻萍儿却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得知对方的身份,我当时还以为,是不是他们想要抓了我,来威胁兄长。”
柳安安顺着这句话,也才想到这一层。
是啊,抓闻萍儿的时机,可不就是闻君和已经在战场,接连获胜,让镇南王和平西王屡屡战败的时候吗?
是因为这个吗?
柳安安迫切地想知道真相。
闻萍儿说,当时以为……难道不是吗?
“结果我才知道,是我想多了。”
闻萍儿苦笑了声。
“我一个养女,素来与兄长关系并不亲近。我何德何能,能威胁到兄长呢?”
“是我把自己的地位看得太重了。还好,人家替我打破了我的幻想。”
柳安安心乱如麻。
不是为了威胁闻君和,那是为了什么?
闻萍儿与镇南王府素来没有任何联系啊!
柳安安:“……他们抓你,到底为了什么?”
闻萍儿却沉默了。
半响,她转而问道。
“你和镇南王,关系可好?”
柳安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响,说道:“义兄只是义兄,我从小与义兄见得少,说来比寻常人家的堂兄弟关系要淡一些吧。”
“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
闻萍儿低语:“可是我知道,你该是不会骗我的。我该信你的。”
柳安安有些犹豫。
难道说,闻萍儿被抓是因为她?
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她和闻萍儿之间的那点小摩擦,让义兄出手帮她教训人吧?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义兄从来都不会在意这种事,更不要提,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造反上,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我倒是羡慕你。”
闻萍儿叹了口气。
“同样是养女,你的义兄和我的义兄相比,你的义兄更疼你。”
“你说,为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呢?”
“你是闻家的亲女儿,出身高贵。还是镇南王府养大的,刚及笄,就嫁给了陛下。虽然只是一个美人,可是后宫中没有别的妃嫔,你受着陛下独宠。”
闻萍儿越说越困惑。
“为什么我就不行呢?我也是养女,可是我要小心讨好祖母,小心讨好二婶,还要讨好堂兄们,就算如此,除了祖母偏爱我两分,二婶见了我,每次都还要问我是谁。堂兄们甚至与我不曾多说过几句话。在闻家,我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柳安安语塞:“……”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天下来,身子变得这么脆弱不得了吧。”
闻萍儿不需要柳安安的回答,她只是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镇南王府的人绑了我,把我关在地牢里,对我用刑,打我,冻着我,不让我不让我喝,还给我喂药。”
“那个疯子还想把我淹在水里弄死,我那天真的差点就死掉了,我昏迷过去时,他才松手,说我虽然是个废物,到底还有一点用,先不杀我……”
闻萍儿越说语速越快:“我当时哭着求他,无论什么可以利用的我都可以,不要杀我,放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很丢人吧,我也是闻家养大的女儿,可是我那个时候,却怕疼,怕死,在叛军的面前跪着求饶。”
闻萍儿死死咬着下唇,血顺着她的唇流了下来。
柳安安心中叹了口气,有一股气堵在她心头,让人闷得慌。
她什么都说不得。
她没有遭遇那个场景,没有被人险些杀害,不知道当时闻萍儿心中的恐惧,她什么都说不得。
只能笨拙地说一句:“别怕啊,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
闻萍儿摇摇头,她抬手抱紧自己,整个人都不安。
“我无时不刻不觉着,我在被打,我马上就要死了。他们要杀了我,要把我切成片。我不敢闭眼睛,不敢睡觉,做梦都是那间地牢,烧红了的烙铁……”
柳安安听不下去了,别过头去。
怎么会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将一个刚刚成婚的少女从新婚之夜骗走,关在地牢无尽折磨。
这些人,真的是镇南王府吗?
真的是那个她长大的地方,她一直信赖的家人,做出来的事情吗?
她回眸看了眼闻萍儿。
消瘦的闻萍儿,苍白得脸,没有血色的唇,还有她漆黑失去光泽的眸子。
她原来被折磨了那么多天,难怪身子虚弱成这样。
柳安安心里也难受。
“没事了,萍儿,你已经逃出来了。”
柳安安一愣。
等等,闻萍儿是自己逃出来的吗?
闻萍儿低着头。
“……我没有逃出来,我一直都在地牢里。”
柳安安微微睁大眼。
“他放了我。”
闻萍儿苦笑。
“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根本不能从他们手中自己逃走,哪怕放了我,我连路都走不稳。”
“我是不是个废人?”
柳安安摇头。
“别这么说……”
任何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女遇上这种事,都会吓破了胆,身心受挫。
“你会回闻家吧。”
闻萍儿忽地又换了一个话题。
牛头不对马嘴。
“你想回闻家吗?”
柳安安只能看出这个时候的闻萍儿状态很差,她顺着她说:“想的。”
闻萍儿终于笑了。
“我给你说,我住得院子外面,种了一大片的迎春花。我可喜欢了。一到春天的时候,嫩黄嫩黄地,看着就舒服。”
“我院子外头还有一颗桃树,春天有桃花,快到夏日的时候,就能吃桃子了。我小的时候,经常让嬷嬷带着我去摘桃儿吃。可甜了。”
闻萍儿说着,笑得很开心。
“祖母的院子里,有一棵常青松,长得特别大,我喜欢在下面打盹儿。”
“兄长的院子我没有去过,我只知道他院子外头,空空的,要什么没有什么,兄长什么都不种,他嫌懒得看。”
柳安安也跟着勾起唇角。
“很有趣。”
“是啊,”闻萍儿又兴致勃勃说道,“我快出嫁的时候,二婶也帮着我绣嫁妆。但是二婶不会女红,她绣了一条帕子,绣了两个月,帕子上全是线头。”
柳安安也跟着笑出了声。
“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闻萍儿笑着时,脸上有了一丝红晕,多了那么一点点的鲜活。
“我夫君,相见时,不是我第一次见他。我去岁就见过他了。去岁春天,我跟着三郡主去踏青,他跟他的同窗,偶然遇上过。”
“下雨了,他递了一把伞给我。”
闻萍儿笑着说:“我当时戴着帷帽,他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记得他呢。”
柳安安听着听着,忽地觉着有些不对。
为什么闻萍儿说话的感觉,总让她心里跳得快?
“那你跟我回去,先去闻家,然后让你夫君来接你。”
“不啦。”
闻萍儿摇了摇头。
“我回不去了。”
柳安安心中一沉。
“我好后悔,为什么当时那么冲动,”闻萍儿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如果我没有偷跑,我这会儿,应该跟我夫君在一起。”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外面说我说的很过分吧。”
闻萍儿到底是在高门长大的,那些事情她太清楚了,一点仕女出点什么问题,都会被传得满城风雨。
柳安安却骗她。
“没有,都按下来了。你夫君也在找你,但是他找的很低调。没让人知道。”
“他果然是个好人。”
闻萍儿抹了抹眼泪,低下头。
“可惜,遇上我。”
“也还好,他不会再遇上我了。”
“萍儿?”
柳安安伸手想要握着闻萍儿的手。
“你不要胡说,先回去。”
闻萍儿的手很小,也没有力气,轻轻握着柳安安的手。
“对不起。”
闻萍儿的眼底都是歉意。
“真的对不起。”
“我太疼了。”
柳安安安慰她。
“没事的,回去找大夫看一看就好了。”
“不是的……”
“对不起。”
闻萍儿摇了摇头。
“对不起你。”
“我真的……我真的是个废物。”
“我不配姓闻,我也不配再回到闻家,不配站在我夫君身边。”
闻萍儿满脸都是痛苦。
“但是我别无选择。”
“求求你,不要原谅我。”
“让我此生都为你赎罪。”
柳安安一愣。
“你再说什么……”
话音未落。柳安安只觉着头一晕,她眼前发黑,身上的力气逐渐消失。
“对不起。”
闻萍儿哭着说。
“我被放出来的利用价值……就是为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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