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血线顿时冲天而起,众人惨叫一声,齐齐冲上前去,几名秦王的护卫就站在秦王身边,面对秦之烨的来攻竟然毫无反应。可是这个时候,众人还哪里能顾得上这样的细枝末节,只见秦王倒在地上,脖颈上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喷溅出大量的鲜血,秦之烨手握匕首,满脸鲜红的液体,神情好似疯魔一般,嘶声长笑道:“去死吧!你去死吧!”

兵部司马刘长庸怒声喝道:“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大批的兵勇登时冲了进来,将秦之烨和他的随从们重重包皮围,秦王满身鲜血,身体躺在黄大人的怀里不断的抽搐着。这位老臣泪流满面的大叫着秦王的王号,秦王脖颈间的鲜血不断的喷溅着,眼睛浑浊一片,但是还是艰难的伸出手指,遥遥的指向站在一旁的秦之炎。

秦之炎面色悲戚,眼眶通红的跪在地上,悲声说道:“父皇,你坚持住,儿子已经派人去找大长老,您不会有事的。”

秦王艰难的握住秦之炎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却无法吐出一个字,那一双眼睛充满了信任和希翼,竟然完全不像是一个将死的人,仿佛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一般,满满的都是满足和放松。有细微的血沫从他的口中吐出,喃喃的,却不成句。

秦之炎沉声说道:“父皇,你要说什么?”

秦王面色通红,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黄大人看秦王的表情,灵机一动,开口道:“陛下可是要传位吗?”

秦王闻言沉重的一点头,可是他一动,立马就有更多更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秦之炎眉头一皱,伸出手掌捂住秦王的伤口,痛声说道:“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父皇您不会有事的。”

户部钱粮管事于永说道:“陛下,陛下可是要将皇位传给宣王殿下吗?”

秦王闻言,双眼登时大亮,艰难的点了点头。秦之炎面色一惊,皱眉说道:“父皇,我身中剧毒,命不长久,父皇正当壮年,一定不会有事的。”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几乎不能成句。朝中有分量的文武百官此时几乎全都在场,见状无不垂泪。

刘长庸沉声说道:“殿下不必推辞,理当临危受命,收拾乱局,不然陛下就算是死,也无法瞑目。”

秦王双眼陡然散发出巨大的光彩,手掌紧紧的抓住秦之炎的手,狠狠的握住,好似要将他的手掌捏碎一般。

秦之炎眼眶通红,终于沉重的点了点头,揽起下摆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儿臣谨遵父皇谕令。”

话音刚落,秦王面色顿时现出一丝安慰满足的神色,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苍老的眼睛。这位叱咤风云数十年的北秦大帝,终于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了他的性命,闭上了那一双审视天下锐利如鹰的眼睛。

“大皇驾崩!”

绵长的声音顿时响起,随即无数的老臣齐齐伏地大哭,沉重的哭声从北秦太庙中远远的传了出去,在人头涌涌的玄武长街上激荡传出,万千黎民百姓、兵勇将领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四角城门的丧钟隆隆响起。

秦王驾崩,举国大丧!

突然,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秦之烨的一名亲随当先发难,一刀砍翻一名大秦的兵士,身手敏捷矫健,好似游龙电闪。秦兵惨叫一声,一条肩膀顿时被卸下,鲜血瞬间喷射而出,好似浓烈的血河。二十多名秦之烨的亲随随之暴起,几下就杀出一条血路来,一名小个子亲兵长刀雪亮挥砍,好似困兽,身材矮小,但是手段狠辣,声音尖锐,突然厉声叫道:“保护殿下离开!”

二十多人顿时分成两组,一组护着秦之烨向外冲去,另一组则阻截大殿内的秦军。

刘长庸冷哼一声,沉声说道:“弓箭手准备,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森冷的弓箭顿时如蝗蝗之虫,密密麻麻的射向秦之烨等人。前排的十多人刹那间好似筛子一般,满身都是凌厉的箭羽,千疮百孔的孔洞遍布全身。那名小个子亲兵身形一晃,胸口、小腹、大腿处满满的都是箭洞,他缓缓的低下头去,眼睛有些迟钝,似乎想要查看自己的伤势。这时,一名秦军陡然挥出长槍,一槍洞穿他的肩头,将他狠狠的钉在后面的门柱上。小个子亲兵头上的帽子顿时掉了下来,瀑布般的长发瞬间飘散,虽然满脸血污,可是还是可以看出她竟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秦之烨这时已经在别人的护卫下逃到门口,听到这边的声音顿时回过头来。只见女子长发披散,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蜿蜒恐怖的流下,布满了下巴和脖颈。

“碧珠!”秦之烨目赤欲裂,突然大声叫道。

女子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幽幽的望在他的身上,一时间,她好似又看到了故乡的草原,又看到了那个深夜里在马场练刀的男孩子。那时的草原真漂亮,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草地都是绿油油的,他的眼睛,坚韧且顽强。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无尽的血污在眼前翻飞,那些燃烧的烈火,嘶喊的人群,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女子突然苦涩一笑,蓦然仰天厉吼,陡然发力,肩头顿时贯穿长长的槍杆,五指成爪,狠狠的捏碎了秦军的脖子。

嘭的一声巨响,碧珠紧紧的撞在沉重的宫门上,声音凄厉,额头上青筋甭现,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的关上。

那扇需要十个男人合力才能关闭的宫门,竟然在这么一个弱小女子的推动上嘎吱嘎吱的响动了起来。

刘长庸大怒道:“快!杀了她,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轮又一轮的弓箭猛烈射击而上,女子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可是她仍旧在奋力的推动着巨门,门口处秦之烨身旁仅剩五名亲兵,人人奋不顾身,和冲上来的秦军缠斗。

“碧珠!”秦之烨转过头来,双眼通红的伸出手来,极力想要冲出人群向那女子的方向。

碧珠也不抬头,只是拼命的推着巨门,她的身上已经不知道插了多少弓箭,可是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巨门被一点一点的关闭,眼看就要来到众人的面前,女子突然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孔,厉声叫道:“走啊!”

“碧珠!放开我!”秦之烨好似一只疯狂的狮子,拼命的推攘着拉扯着他的亲卫,高声叫着那从他年少时就相识、但却已经忽略了太多年的女子的名字。

“走啊!”碧珠仰着脸,鲜血凝固在她的脸上,泪水流下来,打的脸上的血迹一片浑浊。太庙里的秦军并不多,掌权人物却全都在这里,只要逃出去,就有逃生的可能,所有的疼痛一时间好似都远离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疯狂的向前,向前,再向前,一点一点的将那扇巨门关上。

秦之烨的人马连同一些秦军,全都被巨门推到了门外,门缝渐渐缩小,刘长庸等人在身后怒吼,秦军们疯狂迅速的奔了上来,无数的喊杀声在耳畔响起,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穿着一身侍卫军装的女子看着眼前那道越来越小的门缝,看着外面被亲随们拉着爬上战马马背的秦之烨,看着他们奋勇拼杀硬生生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一颗心都几乎被融化了,她微微的笑了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浑浊,记忆中的蒙古长调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之中,多少年前,多少年前,她站在倔强冰冷的少年面前,穿着鲜红的马裙,激烈的旋转舞蹈,像是一只草原上的火焰鸟。

那些过往的岁月,那些心心念念记在心底的画面,那些梦寐以求的梦想,终于化作了这样悲哀的结尾,她的眼泪突然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身体渐渐变得冰冷,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间仿佛那样慢,慢的足够她去回忆起她单调却又丰富的人生。她靠在那扇巨门上,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她跋涉了太久了,终于累了。

几名亲兵跑上前来,想要推开她将庙门打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女子被射的像是一只刺猬一样,浑身上下全是箭羽。刘长庸大怒,几下拔下那些利箭,用力的扳动她的身体,想要将门打开,谁知殿门却纹丝不动。

“大人!”一名秦军突然叫道:“你看这!”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只见女子两条纤细的手臂交叉插在门插之中,紧紧的卡在那里,像是一杆顽强的木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单薄瘦弱的女子竟然用她的骨头做成了一道门锁,用来拖延他们的脚步,来赢得那个弃她而去的男人逃跑的时间。

即便是刘长庸这样的人,也不禁有一些动容。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于永走上前,对着仍旧跪在秦王面前的秦之炎说道:“殿下,不能放了杀害皇上的凶手啊!”

秦之炎好似这时才回过神来,眼睛发直的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众元老大臣人人悲戚,连忙劝道:“殿下身体不好,不要太过于伤心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抓住四皇子,稳定咸陽的局势。”

秦之炎似乎这时才稍微反应过来,愣愣的点了点头,说道:“对,我要给父皇报仇。”说罢,猛地站起身来,手持利剑,一剑斩断碧珠的手臂,两侧秦军同时发力,轰的一声就将大门打开。

秦之炎带着一众朝中元老,轰然走出大殿,迎着正午的陽光,白亮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

青夏站在原地,四周渐渐的安静下来,没有半点声音。她双眼迷茫的睁着,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冷风从大敞的殿门轰然吹了进来,秦军都已经去追击秦之烨了,可是仍旧有数百名兵勇护在门口,保护着她没有离去。

长风灌入她单薄的身子,她的脚步一阵踉跄,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秦王的尸体就那么放在地上,冰冷的,血污满面。她缓缓的蹲在地上,伸出手指向他的鬓角轻轻的抹去,有细微的粉末柔和的被擦了下来,下面的皮肤光洁健康,全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

仲太傅从灵台后缓缓的走了出来,目光悲哀的看着青夏,一言不发。

青夏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她缓缓的站起身子,踉跄的向外走去,一不小心突然绊了一下,嘭的一声摔在地上,额头重重的磕在门槛上。

“姑娘!”“郡主!”

秦国的兵士们齐齐叫道,似乎都想伸出手来搀扶她。其中一个甚至就是秦之烨身边的头号谋臣,早上见到楚离之前,就是他带着大队跟在秦之烨的身边要来击杀自己。

他们的手上满是鲜血,那么浓烈的血腥气刺得她几乎想吐。她摇着头向后退去,好似前面面对是一群洪水猛兽。手掌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硬物,她回过头去,赫然看到一条白皙的断裂的手臂,血脉狰狞,皮肉翻滚,这是秦之炎刚刚砍断的那名名叫碧珠的女子的手,此刻她仍旧保持着握拳的姿势,好似仍旧在誓死守着那扇救命的宫门。

眼眶突然酸涩了起来,可是却已经流不出泪了。

她的神经已经痛的麻木,缓缓的站起身来,踉跄的走出去,爬上马背,随意的走着。谁知刚走了几步,就又回到了正陽广场,空荡荡的正陽广场上,满是浓烈的血腥之气,没有一个人,只有徐昌龄早已冷却了的尸体仍旧坐在椅子上,双眼惊恐的大睁着,看着两只落在他膝盖上大口的啄食着他的胸腹的秃鹫。

青夏缓缓抬起头来,天空似乎灰暗了下来,连风,都更加的冷冽。

胸口露了一个大洞,冷风嗖嗖的灌了进去,一颗心都是冷的。

长街的尽头,是兵部的较武场,此时此刻,却有震天的喧哗吵闹声。走投无路的秦之烨在大秦的军队和咸陽的百姓面前,像是一只被围困的野兽,他的亲卫已经全部阵亡,只剩下他孤身一个人。碧珠用生命为他打开了一条逃生之路,最后还是在秦之炎精准的谋算之下被迫夭折。

秦之炎手握一只长槍,目光深沉的看着对面的秦之烨,声音低沉的说道:“四弟,你还不悔过吗?”

“悔过?”秦之烨满身伤口,鲜血潺潺而下,眼睛通红,寒声说道:“我只恨为什么不早一点杀了你!”

秦之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四弟,你杀了大哥,杀了九弟,现在连父皇都被你杀害,还不够吗?”

“不够!”秦之烨厉声说道:“他们全都该死,这都是他们欠我的!还有你,若是你今天不杀死我,早晚有一天,我会一刀一刀的将你剐了吞下肚去!”

“猪狗不如的畜生!”刘长庸怒声叫道:“宣王殿下!不要和他废话,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应该五马分尸来祭奠陛下的在天之灵!”

“对!杀了他!杀了他!”万千百姓兵勇齐齐高呼,秦之烨站在高台之上,眼睛充血的放声大笑,声音凄厉,好似鬼哭。

秦之炎皱眉看着秦之烨,说道:“四弟,你罪过滔天,不容宽恕,念在你我兄弟一场,你自裁吧。”

“自裁?”秦之烨冷哼一声,突然大叫道:“死我要你一起陪葬!”说罢,举起战刀就向秦之炎冲了过来。

“保护宣王!”“放箭!”

无数利箭顿时闪动着森冷的寒芒瞬间奔去,秦之烨举着战刀的身躯陡然凝固,噗噗声响不绝于耳,无数道血线喷涌而出,遍洒在较武场的高台上。画面好似定格,秦之烨身躯一颤,手中长刀瞬间掉落在地,发出桄榔一声厉响,那如山般坚韧的膝盖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口的鲜血吐出,吐在他华丽的衣袍上,胸前的蟠龙沾染上鲜血,狰狞的好似要腾空而出。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浑浊,愣愣的梗着头,双拳紧握的支撑在地上,眼睛望西,那里,是太庙的方向。

生命的最后一刻,一些画面恍惚中晃过他的脑海。幼年时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落寞的皇宫之中,那些凌厉的白眼,那些难听的冷语,那些来自于兄弟们、下人们的欺辱,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而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北地胡人的嘲笑谩骂,也有别有用心的讨好和献媚。多少次,在孤独的黑暗之中,他握紧了拳头跟自己说,总有一天他要站在世界的最顶端,他要登上那座金光灿灿的王座,让曾经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可是成功,终究还有一线之差,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黑暗再一次要长久的吞没他的生命。他跪在高台上,下面全是厌恶的口水和怒骂,一颗心那般的空荡寥落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就要踏上回朝之路,那个一身火红马裙的女孩子面容娇嫩的站在他的面前,脆生生的说道:“带我去吧,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会没命的,你不怕吗?”

“我不怕!”

清脆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仿佛又嗅到北地青草的味道,看到女孩子娇美的容颜。

我不怕,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嘭的一声,男子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尖锐的利箭从他的背后穿过,闪动着锋利的寒芒。所有在场的人齐声欢呼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命运的又一次转折中,新的领袖在冉冉升起。

“殿下!怎么处置他的尸体?”于永上前恭敬的问道。

秦之炎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好歹也为大秦立下了过汗马功劳,不要损坏他的遗体,好好安葬了吧。至于湘王府的人,也不要为难他们。这一次随同湘王作乱的反贼,也是迫于他的权势,文官降职,武官罚俸,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

于永闻言,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殿下仁慈!”

“殿下仁慈!”数以万计的百姓齐齐大呼,声势惊人,排山倒海。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衣衫猎猎翻飞,面容清俊,形如谪仙,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温和如水的样子,可是青夏看着他,却好像被轻纱蒙住了眼睛,再也看不分明。

青夏骑在马上,缓缓的调转马头,一步一步的向着远处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陽西下,漫天都是火红的流云,那些浓烈的红,好似一朵朵绝望的惊魂,在半空中唱着落寞的挽歌,心间滴着心酸的血。

秦之炎站在万人中央,看着青夏消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滚滚的黄沙翻滚,渐渐遮住了她那单薄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之中。

不过是一日的转折,原本被人踩在脚下的宣王府轰然逆转,成为了咸陽城内炙手可热的一方权贵。

如今,秦王驾崩,太子已死,燕王失势,湘王被杀,六七王不成气候,九王死在大殿之上,八王更是秦之炎的亲生弟弟,纵观整个大秦皇室,竟然在无人可以与秦之炎争锋。更合款秦王临死前已经在百官面前传位给他,而他更因为之前的一番造势,深的咸陽百姓的拥戴,隐隐已经成了大秦皇室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

刚刚送走一批恳求宣王入住太和宫的老臣,秦之炎拖着微微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到了青夏的房间之前。

房门嘎吱一声被缓缓打开,里面一灯如豆,苍白的女子仍旧是那一身乌黑长袍,坐在已经冷掉了的饭菜之前,静静的不发一言。

月光从窗子柔柔的照了进来,一地的清辉,秦之炎缓缓的走上前去,坐在青夏的对面,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下去。几日的疲劳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的脸颊一片苍白,眼窝深陷,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是那般的温和,闪动着如水雾一般的光。

“依玛尔,吃点东西吧。”

青夏缓缓的抬起头来,似乎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进来了一样,她突然轻轻一笑,声音轻轻的说道:“你回来了。”

“恩,”秦之炎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了。”

“那就好,”青夏捧起一碗米饭,埋头开始吃,吃了两口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这米饭怎么这么苦啊?”

“苦吗?”秦之炎也拿起来,吃了一口,说道:“不苦的。”

“是吗?”青夏喃喃的说道,然后继续吃。房间里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突然嘭的一声,只见一个通体雪白的小兽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几天不见,大黄竟然整整胖了一大圈,听侍女说,它近来迷上了喝酒,整日醉醺醺的,来来回回的拖着一只比它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酒葫芦满院子的乱逛,看来真不是假的。

酒葫芦拖在地上,发出砰砰声响,青夏扭过头去,大黄看到她,醉醺醺的眼睛登时大亮,嗷的叫了一声就像蹦到她的身上。可怜它本就不发达的运动神经,再加上沉重的酒葫芦,这猛地一蹦,感觉四只小脚还没离地,就再一次趴在了地上。

青夏见了,嘴角一牵,淡淡一笑,伸出手去就将它抱了起来。放在腿上,轻抚着它柔软的皮毛,轻声说道:“感觉已经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跑哪去了?”

大黄喝多了酒,不像往日那样指手画脚的活泼,懒洋洋的躺在青夏的腿上,吧嗒着嘴,似乎打算睡一觉好的。

秦之炎看着青夏清瘦的脸孔,突然沉声说道:“依玛尔,你很失望,对吗?”

青夏垂着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什么也不愿去想。”

“依玛尔……”

“秦之炎,”青夏突然抬起头来,苦笑着说道:“我好傻啊!”

秦之炎看着她,只觉得心底微微一痛,许久的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会这样笨呢?”青夏苦笑摇头,说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以前是我们军情局最优秀的特工,执行过好多重大的任务,那些恐怖分子的陰谋诡计一点也不比你们差,他们武器齐备,装备精良,十分棘手,可是我一次都没有失败过。就连最后,也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我以前真的很聪明的,被我盯上的目标,都很难活过一个月。”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变得这样笨这样蠢了呢?”

青夏皱着眉,好似在极力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在寂静的屋子里,却显得十分的清晰,她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别人,轻轻的说道:“上次也是一样,我以为楚离被逐兰夫人杀了,拼尽全力的赶回去,想要为他报仇,可是等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他安然无恙的坐在大帐里,将那些负隅顽抗的八大世家一个一个的斩草除根,手段精彩极了。这一次,这一次也是一样,我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做好了和你共赴黄泉的打算,努力的筹谋,计算,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最后才发现,自己做的事情好可笑,好傻啊。”

“依玛尔……”

“秦之炎,到底是我自己太笨太蠢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了?还是你们太睿智太厉害了?”

秦之炎眉头紧锁,他想要隔着桌子去拉住青夏的手,她却及时的缩了回去,秦之炎声音带着一丝软弱,难过的说道:“别这样,”

青夏低低的一笑,笑容那么是苦涩自嘲,她摇着头,抿嘴说道:“真的好伤自尊啊!我什么时候起,竟然好像是变成了废物一样,我以为是我在救你,其实却是在自作多情,我以为自己很悲壮,其实在别人的眼里,想必是很好笑的吧。”

秦之炎缓缓的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表情痛苦的沉默着。

“秦之炎,我不怪你,”青夏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我早就该知道的,你是大秦的战神嘛,怎么可能风轻云淡不懂权谋之道?大秦内斗太盛,在初见你的那一天我就见识过了。”

“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我能保护你,能帮助你,却不知,一直以来都是在拖累你,给你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和危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到今天才明白,是我太笨了。”

“依玛尔,”秦之炎突然沉重的说道:“别这样,不是这样的。”

“可是秦之炎,你利用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利用楚离呢?我已经欠了他那么多了,为什么要连着他也谋算在内呢?就算没有他,你也是会成功的,你想怎么样,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他吗?”青夏的眼神那么孱弱,像是一只弱小的动物,她紧紧的抓住秦之炎的手,低声说道。

“依玛尔,”秦之炎眉头紧锁,伸出手轻抚青夏的脸颊,舒缓一笑,声音清淡的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伤害你。”

“依玛尔,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告诉你,只是一直希望你可以离开,在我了结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再回来,我不希望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看到我虚伪、伪善、口蜜腹剑的样子。”

秦之炎苦涩一笑,指腹轻轻扫过青夏消瘦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十六岁的时候,父皇大寿,各家兄弟都送父皇大礼,只有我无权无势,无礼可送。正好当时北匈奴有小股劫匪到左右的村寨打秋风,我就谎报说有三万匈奴起兵进犯北疆,求得咸陽下达的公文,带着北疆大军名正言顺的冲击了匈奴人的部落。杀了他们男女老幼上万人,抢夺了十万多匹牛羊,作为父皇的贺礼,送上了咸陽。当时被我杀的孩子当中,最小只有两三岁,还不太会说话,只会指着我的脸大叫‘巴赫罗亚巴赫罗亚’,我问随行懂得匈奴语的随从‘巴赫罗亚’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我说,是魔鬼的意思,然后我就把那个孩子给杀了。”

“我十七岁的那年,西部泸水决堤,上万的灾民跃过西部的阻隔带,来带北疆。他们都听说我是贤王,心里认为我一定会收容他们。可是但凡大涝,都会有瘟疫流行,当时虽然还没有听说流民中有瘟疫病毒,但是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险。北疆是我一手扶植的势力,不能毁于一旦。所以我在北疆的西方门户设置了大量的无人区,坚壁清野,拿出了对敌人的那一套,并关闭城门整整二十日。二十天之后,北疆门外布满了尸体,足足有几万人,光是掩埋焚烧这些尸体,就用了足足两个月。”

“十九岁那年,我在北疆大胜,父皇招我回朝。我前一天晚上带着人马偷偷潜入城里,没有去见父皇,也没有去见任何人,而是偷偷潜入皇宫西苑的一处下人的宫殿里,将当年我瘫痪在床上时服侍我的下人全部乱棍打死,并将两个老嬷嬷拖到城外,把她们装在袋子里,让大军骑在马上轮番的上去踩。我在最前面,直到回来跑了几百遍,直到她们都变成了一推血水,我才停了下来。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有权有势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情,最起码,可以不再用受任何人的欺负。”

秦之炎轻轻一笑,笑容不再那么温和淡漠,而是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狠辣,他缓缓说道:“后来,我转战南北,在各国都安插了特务奸细,在朝中培养心腹,结党营私,我还记得曾经有一个翰林院的年轻翰林听到了风声,想要上书攻讦我。我当天晚上就派人将他全家连同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全部杀死,那一场大火燃烧了足足两天,死者多达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孩子和女人。”

“齐安太子,西川燕回,哪怕是楚皇,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都远不及我,只是他们不懂得怎样保全自己的名声罢了。策反南疆的叛乱,就是我亲自去做的。若不是你,楚离可能早就死在沙旱地上了。”

“老四为人谨慎,我派人潜伏在他身边两年仍旧没有打到内部,以至于有今次的失误。但是这样也好,这样事发之后,我们的反应就显得十分真实,即便是那些人老成精的满朝文武,也不会相信是我在背后做的手脚。他虽然有些头脑,但是过于冲动,常年在军营里打转,对于朝堂上的权谋就略显生疏,对于小关节的把握也不够完善。太庙里的皇帝是假的,我在今天早上就已经派人把他杀了,不然以父皇的性格,是不会这样冲动的将自己陷入险境的。我早就已经派人找到了华陽,三天前她就已经隐藏在东部水军中主持大局,城防的将领们也心中有数,等待的,只是老四在天下人面前还我一个清白罢了。”

青夏突然淡淡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已经把一切都算好了。”

“我算好了一切,却独独没有算准你,也没有算准楚离。”

秦之炎摇头苦笑:“我以为那天晚上楚离定会带你走,但是他没有,反而让十万黑衣卫去支援之翔,自己跑回边境带着十万老弱病残回到咸陽不知死活的谎称有五十万大军,也就是老四太不了解楚皇的为人,换了是我,或者是燕王,楚离必死无疑。我以为再次见面他定会将你带走,可以他又没有,他竟然带着他的驻防老兵拦截在他以为是老四的人马的东部水军之前,若不是我之前叮嘱了华陽,他此刻可能也已经奔赴黄泉。我以为秦之烨的人马定会将你拦在城门外,不会让你来大闹法场,没想到他也没有做到,反而让你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让我前期的安排都成了摆设。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都按照我的意愿发展到了这一步,如今我黄袍加身为期不远,依玛尔,若是你愿意,你就是我的皇后。”

眼泪终于还是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青夏苦笑一声,缓缓的推开了秦之炎的手,站起身来说道:“楚离在哪,你要杀他吗?”

秦之炎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沉声说道:“楚皇雄才大略,颇具帝王之风,若不是你,他永远也不会有这样方寸大乱的时候,想要一统天下,完成不世功业,就必须先铲除他,不在这个时候除掉他,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青夏突然大声叫道,眼睛通红,她坐在这个屋子里一个晚上,一直在找着所有的理由来劝服自己,可是此时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的这些话,她突然觉得整个心神都被人狠狠的掏空了,她愤怒的叫道:“你不该是这样的!你那么多次的救我护我,连性命都不要,连秦王的命令都不理,怎么会是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青夏突然跑上前去拉住秦之炎的手,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了下来,急切的说道:“秦之炎,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对吗?你是有苦衷的对吗?你不会是这样的人的,当皇帝有什么好,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一统天下,为什么还要做万盛之君,我陪着你不好吗?不要那些不好吗?”

秦之炎淡淡一笑,握着青夏的手,说道:“人的一生中,总是会犯几次傻的。况且,我做皇帝和跟你在一起并不冲突,我可以只要你一个妃子,不娶别人,怎么样?”

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青夏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她的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向后退去,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这样?”

秦之炎温和一笑,只是现在看来,这一笑中却有那么多诡异的神色。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我可以保护你再也不受人欺负。”

“我不相信!”青夏突然怒声尖叫,双手抱住头,疯狂的摇着,眼泪扑朔朔的掉下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再过两个时辰,华陽的大军就要发动进攻了。”秦之炎突然转过身去,语调冰冷的说道:“从此以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能与我抗衡的人。”

“啊!”青夏突然尖叫一声,大黄陡然被惊醒,一身黑袍的女子一把打开房门,踉跄就跑了出去。雪白的小兽睡的迷迷糊糊,见状也跟着追了出去。一路上王府的众人无不大惊,惊慌失措的避让一旁,直到青夏爬上战马奔出府去,众人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仲太傅低叹一声,缓缓的走进房间,看着秦之炎清瘦的背影,无奈的说道:“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秦之炎淡淡一笑,声音落寞的说道:“我时日无多,何苦拖累了她。”

仲太傅眉头紧锁,沉声道:“难道你认为这样对她就是好的?”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一时的失望痛苦,总好过将来一辈子的难过。”

“哎!”仲太傅叹息一声,说道:“当年的苍耳山崩塌,将商丘一族全部覆没,世间只剩下这一丸灵药,原本可解你之毒,若是没有秦之烨那一箭……”

“太傅,”秦之炎转过身来,面容仍旧是那般温和,淡笑着说道:“天意如此,何必强求,我能多活这么久,已经是上苍的厚待了。之翔怎么样,到了哪里了?”

“最多还有五日的路程,”仲太傅沉声说道:“一定来得及。”

“希望如此吧,”秦之炎缓缓的坐在椅子上,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父皇受伤太深,已经没救了。太子已死,燕王又被之烨毒成了傻子,大秦一脉,也只能指望他了,这样,也许还可以保全母亲和两个妹妹。”

秦之炎突然低头咳了起来,好一会才放下手,摊开手心,只见手掌之上满满都是暗红色鲜血。他也不动容,轻声说道:“找到华陽了吗?”

“还没有,不过探子回报说,应该是困在龙牙沙漠了,我们已经派出了当地的牧民全力搜索。”

“恩,”秦之炎点了点头,说道:“东部水军现在由老六主事,我总还放心一些。”

“殿下!”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连舟走了进来,沉声说道:“姑娘出了东城门,骑马向东面去了。”

“恩,”秦之炎轻咳一声,说道:“你们盯着点,不要在路上出事,也不要被她发现,到了南楚大营就好了。”

“是!”

天边的启明星渐渐升起,一夜就要过去了,秦之炎一身舒缓的长袍,缓缓的靠在椅子里,一双眼睛疲惫且沉重,缓缓的闭上。

好在,都没有事,好在,一切就要过去了。

依玛尔,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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