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

西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孔菁华的脚步声几乎已经到了身后了,随之而来的是那叫人听了头皮发麻的声音。

“西西……西西……”

秦放皱了皱眉头, 眼眸中闪过一丝对阵前的凝重,就在这个时候, 西竹突然拉了他一下,耳语般说了句:“别让她发现。”

别让她发现?这意思是,避免正面冲突?

借着仅有的微光,秦放看到孔菁华拉的斜长的身影已经快绕过楼梯口的拐角了,他不及细想,蹬住身后的墙借力, 倒行逆上, 几乎是瞬间后背就贴上了楼层的顶板。

虽然早预料到了, 西竹心里还是酸溜溜的:搁着从前她也行的好吗,做的可是比秦放要好的多了。

她搂住秦放的脖子, 拼命转了头往下看,正下方就是孔菁华的头顶,有时光亮盛些,可以看到她顶心稀疏的白发, 她的影子和身体都那么瘦伶伶的,慢慢地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西竹屏住气, 直到她走得看不见了, 才如释重负地回过头来。

咦?

秦放正看着她。

西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跟他打招呼:“你好啊。”

忽然又想起什么:“呀!我老师!”

***

林绢没什么大碍, 确实只是吓晕了,秦放关上窗子,又给林绢盖好被子, 尽量恢复的一切如常——虽然她明早醒来之后,如果回忆起什么,免不了一通鸡飞狗跳,但是管它呢,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做这些的时候,西竹倚在门边等他,好像有点困,连着打了两个呵欠。

秦放故意没有理她,自顾自关上门出来,走廊里走了一会,听到身后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果然,她一直跟在后面。

快走到楼梯口时,秦放停下来,转身看了她一会,缓缓蹲下身子:“其实你不是一个小孩,对吧?”

经历过刚刚的事情,再装成一个小孩,未免有些牵强了,西竹点头:“其实我是一个妖怪。”

说完了,还套近乎一样补一句:“你也是吧?”

秦放盯着她看:“你是什么妖怪?”

“妖怪……石头妖怪,你呢?”

“我也是石头妖怪。”

西竹眼睛里掠过一丝忿忿,像是在说:骗子!

秦放只当是没看见:“你为什么长这么小?”

“因为我是……小妖怪。”

真是毫无诚意的对话,秦放站起身,面无表情说了句:“那小妖怪,你爱去哪玩就去哪玩吧。”

说完了转身就走,西竹先是一愣,继之气恼,最后权衡再三,不得不追上去:“哎,哎……”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不能在秦放面前暴露,但也不能放跑了他。

秦放回头,看到她迈着小短腿儿跑的气喘吁吁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西竹跑到近前,喘着粗气叉着腰,跟刚跑完八百里地的小老太太似的:“你……弯腰,我……有话说。”

秦放不弯腰:“有话就说。”

西竹只好仰着脑袋看他,脖子都支棱酸了:“这世上,妖怪本来就少,大家交个朋友呗,互相帮助。”

说到这,脸色忽然严肃,声音中掺了些许恫吓:“刚刚那个,可能也是妖怪。”

这是什么好日子,妖怪聚齐了开会吗?秦放失笑,一语戳破:“你其实是怕她,所以找人保护你,是不是?”

怕?笑话,她怎么会怕?她只不过是暂时打不过孔菁华罢了。

秦放真是越来越讨厌了,以前自己说一,他都不敢讲二的,西竹心里的火腾腾的,喉咙里那句“你知道我是谁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了……

忽然又警醒,不行不行,以前秦放对她恭敬,是因为她占绝对优势,现在两个人的处境几乎是掉了个个儿,所谓的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阳遭犬欺,西竹可以被人欺负嘲笑,司藤不可以的,反正,等她变回司藤之后,谁会知道西竹这档子事啊。

她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在大家都是石头的份上……”

秦放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西竹眼巴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简直是垂头丧气到沮丧了:就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放整天跟易如待在一块儿,能好到哪儿去?要么去找颜福瑞吧,实在不行,王乾坤也行啊,好歹是熟人……

正胡思乱想,前面忽然飘过来一句:“还不走?”

咦?秦放这是……同意了?

***

冒雨回到车上,秦放拿了毛巾给西竹,西竹接过来在脸上一通抹,抹着抹着,心里陡然一动:这个晚上,秦放怎么会在这里呢?

说是一路跟着自己,好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莫非是跟着……孔菁华的?

“你是不是觉得……孔菁华有问题?”

秦放没看她,启动了雨刷:“她当然有问题,她没问题的话,能徒手爬到六楼的墙边吗?还有,你刚刚跟我说’别让她发现’,她很厉害吗?”

西竹没有说话,雨刷有节律地左右摆动着,刚把前挡玻璃擦干净,新一轮的雨渍就下来了。

孔菁华很厉害吗?未必,虽然笃定她是个妖,虽然连续几次孔菁华都有让人毛骨悚然的表现,但西竹就是有一种直觉:即便她是个妖怪,比起沈银灯或者白英,那也是差的远了。

至于为什么“别让她发现”,那是因为,她忽然有了个打算。

她没有正面回答秦放的问题:“那个易如,是孔菁华的女儿吗?”

“是,她从前也叫西竹。”

西竹噌地坐直了身子:“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雨还大,秦放一时半会也不急着走,大致把易如的事情说了说,反正她也并不真是三四岁的孩子,秦放也就不隐瞒那些血腥的情节和沆瀣的勾当。

西竹眼睛越瞪越大:她被人拍了照片吗?她说要报警吗?会是那几个人动的手吗?你和他打过?胳膊很硬吗?还有呢,还发现了什么?”

还发现了什么?当时动手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没有发现太多的异样了。

秦放还没来得及说话,西竹忽然冒出一句:“凶手会不会是孔菁华?”

——我见过她藏着的易如的照片,起先我还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现在想想,既然是那几个小混混拍的,他们听说易如要报警,可能拿照片威胁她,然后不知怎么的,落到孔菁华手里了。

——孔菁华的胳膊也很硬啊,刚刚我拿刀子扎她,扎在她胳膊上,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放下意识反驳:“可是那天晚上,和我交手的人身材高大,分明是个男人……”

说到一半,他自己止住了,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分明是个男人?

他还曾经一度怀疑过孔菁华那个夫妻感情不好的“丈夫”,但是就在这刹那,电光火石的点醒,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当初的沈银灯,不就是非男非女吗?如果这个孔菁华,是可男可女,但是偏女人多些呢?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有一个几乎不露面但是从未离婚的老公,毕竟在中国这样的社会,正常的夫妻形态做事会更方便些,比如……领养孩子。

那么,只剩下一个疑问了:“易如跟我说过,她妈妈对她一直很好,从来就没舍得打过她一下,是出于什么,忽然间一反常态,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呢?”

西竹说:“你不要想着是杀掉啊。”

“杀掉是多简单的事儿,拿着把刀,喉咙那里一抹,人就死啦。她不是把易如杀掉,她一下下砍掉了她的手脚,如果当初你没有出现,谁知道她是要杀掉易如,还是砍断她的手脚就算了呢?”

杀掉一个人跟砍掉四肢,有分别吗?从某种意义上讲,秦放甚至觉得后者更残忍些:一刀毙命好过生不如死地活着吧?

西竹的眼睛里闪过奇异的光,她说:“再让我知道两件事就好了。”

“一是,孔菁华到底是什么妖怪。”

“二是,她至少收养过三个西竹,我是第三个,易如是第二个,我想知道,第一个西竹,发生了什么事。”

***

回到酒店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西竹困的不行,眼皮掀都掀不开,进了房间就爬上了沙发,张牙舞爪地趴住了倒头就睡,秦放问她:“妖怪也会困吗?”

西竹含糊不清说了句:“小妖怪啊。”

说完就不吭气了,睡的呼哈呼哈的,像只蜷缩的小狗似的,秦放帮她脱掉鞋袜,抱起了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沉默着看了她好久。

小妖怪吗,总会长大的。

西竹这一觉一直睡到日暮西山,打着呵欠起来时,几乎是一点时间概念都没了,依着早晨起床的步骤先去洗手间,爬下床的时候,看到秦放就坐在边上的沙发上看书,还跟他寒暄了一句:“起这么早啊?”

秦放笑起来:“这一天已经发生很多有意思的事了。”

有意思……的事?

西竹登时就清醒了。

***

这一天确实发生了几件事,是否真的那么有意思就不好说了。

——林绢醒了之后,先是打电话报警,尖叫着孩子丢了,反应过来之后又打电话过去道歉,说是自己记错了,应该是孩子家长半夜把孩子抱走了。

——幼儿园的几个老师找去了孔菁华家,怎么都敲不开孔家的门:孔菁华没有回家,但同时也没有不依不饶地跑到幼儿园去讨要西竹。

——秦放利用白天的时间,去打听了一下孔菁华的情况,果不其然,在易如之前,孔菁华的确曾领养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五六岁时就夭折了,据说是得了肺结核。

肺结核?西竹对这个病不大清楚:“这种病很严重吗?”

“会传染,以前医疗水平不高,得了这种病很严重,但是现在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病了。不过那个孩子死的时候,是八几年,那时候生活水平普遍不高,也是可能的。”

说到这时,秦放顿了顿:“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如果那个孩子不是正常得病死的,极有可能,还是孔菁华动的手脚。”

如果说孔菁华当初杀易如,是因为易如行径秽*乱不听话,导致她急怒攻心一时昏了头倒还说得过去,但是第一个西竹,只五六岁年纪,又不像眼前的这个西竹人小鬼大,她能做出什么忤逆了孔菁华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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