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W监狱的刑务官会议开始了。本桥所长以及各部门的干部都出席了。待遇部出席会议的有樱井部长、竹中科长、狩野主管、光山副主管以及负责统括的古贺。

会上有几个议题。但最重要的仍然是“梶聪一郎案件”。

樱井部长在做大致说明的时候,本桥所长抱着胳臂。会议室十分安静。所长说的话一字一句就是全所职员努力的目标、规定,甚至就是全所的空气。

本桥对樱井说道:“警部的生日是后天吧?”

“是。”

“现在情况怎么样?真有自杀倾向吗?”

脸上的表情写着:我才不信那些新闻炒作呢。

樱井向古贺投去询问的眼色。

“关于这个请古贺统括来汇报。”

古贺提心吊胆地站起来,手里拿着稿子。

“现在报告对有关348号的观察情况。昨天从办理入狱手续到就寝这段时间未见任何异常情况。夜间吩咐夜勤人员将每十五分钟一次的巡视改为每十分钟一次,未发生任何异常,睡眠很好。今天早上起床动作也很快,早饭一点没剩地全吃了。服刑态度非常端正,没有违抗长官的行为。刚才我去看了看正在实施的新入狱人员的训练情况。348号混在其他人员中,听从特警队员的指挥正接受训练。汇报完毕。”

“你的意见呢?”

正准备坐下的古贺被本桥一问,又不得不站起来。

“到目前为止,未见企图自杀的人一般会出现的那些不稳定情绪和言论。”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自杀,对吧?”

古贺没有首肯。总务科的人在做会议记录。

“不能断定。”

听了古贺的回答,本桥眉间堆起了褶皱,一副苦脸对着山村会计科长。

“保管物品的检查情况如何?”

山村慌忙翻开手里的登记簿。

“携带物品很少。有钱包、手表、驾照,其他就是衣物之类,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出席人员此时都回想起了半年前的那桩自杀未遂事件。企图在房里悬梁自尽的服刑者双手捧着父母亲的牌位。

本桥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此看来,检察方面是在骗我们。”

谁都没有回应。本桥是高级职务的有资历的所长,与检察官同族意识很强。所以大家都猜不透他说这话的意思,也不敢贸然附和。

“简单地说,什么五十岁死啊五十一岁死这些说法的意思不明确。检察院那帮家伙一定还有什么隐瞒我们的。”

这时候所有在场的人才终于明白了。

古贺也感到这里面另有文章。那篇《东洋报》的报道并没有填补梶聪一郎“空白的两天”。W县警与W地检串通一气,把梶聪一郎事实上去过歌舞伎街的行为改说成“为了寻找死的归宿而在街上徘徊”。

可以称之为一级特讯的那条新闻报道如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其他报纸再也没有追踪报道、电视广播也只字不提。地检方面送来的相关资料、记录中也未见“歌舞伎街”的字样。《东洋报》的报道有可能误报。但是,人为隐瞒的可能性极大。就像这里,从所长到一般看守,没有人认为没有需要隐瞒外界的事。

相反,谁的心里都有那么两三件有关所内的需要隐瞒外界的秘密。

“年轻时跟别人生的女儿在歌舞伎街工作。自首前去见了那孩子,劝她找份正当的工作干。”

本桥唐突地冒出这一席话,看了看在座的人。

瞬间面面相觑的面孔中,一张奉承的脸点着头。狩野主管答道:

“有这可能。”

——“人活五十年”又如何解释呢?

古贺心里反驳道。

本桥仿佛听见了古贺的反驳,纠正说:“不,也许是儿子。”

并开始卖弄自己的学识。

“人活五十年。是织田信长喜爱的幸若舞写的《敦盛》。实际上就是描写熊谷直实在一谷之战中讨伐敦盛的故事。熊谷捉住了来不及逃走的敦盛,但因为知道了敦盛与自己儿子同龄而起了怜悯之心,想放走敦盛。然而四周全是源氏的兵马,敦盛无路可逃,只好含泪杀了他。”

本桥停住了话伸伸脖子,然后问:“古贺,警部的确有个儿子病故了吗?”

“是,的确如此。”

古贺一边回答一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如果还活着的话该多大了?”

“正好二十岁。”

重新坐下后,古贺感到自己双手已经捏出了汗。自己也是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才回答得出。

本桥好像在思索。狩野时刻准备着能够附和本桥。然而本桥没有说话。

一定有一个异母的儿子存在。推理线应该从这里延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梶聪一郎要在五十或五十一岁的时候自杀呢?本桥的沉默一定是因为这一点不能自圆其说。

本桥不经意地叹了口气。看得出因为得不出结论只好暂时放弃思考。

“总之,明天晚上是关键。”

古贺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明天我也值班,与值夜班的夜勤人员一起守个通宵。”

“转入保护房吗?”

“我认为最好不作变化减少刺激的好。打算继续把他留在现在的房里观察。”

“好吧。一定要小心谨慎。记住,警部是企图自杀的。我不允许所内有自杀事件发生。更何况他是‘原警部’。轻易地让他自杀成功的话,我们今后与警察方面怎么相处?还有,出于人道主义以及行刑的基本原则,我们都应该做好防止警部自杀的工作。我的话说完了。”

古贺离开会议室的时候紧张情绪仍然没有得到缓解。

古贺连办公室也没去一下就直接去了考查室。他仿佛预感到这一案件的所有责任都落在了自己一个人肩上。真是个棘手的犯人。古贺再次这么想。

梶聪一郎在考查室与其他二十几位新入狱人员一起接受教育官的“入狱教育”。好像已经学了禁止三原则——禁止交谈、禁止看别处、禁止无故缺席,古贺进来梶聪一郎也目不斜视地端坐着看着正前方。

正好可以仔细地观察一下。

与早上没有任何变化。也许因为被告知的所内规则多如山来不及记的缘故,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紧张。除此之外,平静、沉稳的表情仿佛一尊菩萨。

使古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看见梶聪一郎,不由得产生一种放心状态,心中的焦虑如退潮般消失了。

古贺一直认为服刑人员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生活环境的极端恶劣或本人与生俱来的素质导致入狱;而另一种则是如果不发生某种事便不可能进来的人。两种情况几乎就是一纸之差。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的人都有进到这样来的可能性。

然而,梶聪一郎这个男人却应该属于来这里的可能性最低的一类人。四十年来,见过各种各样服刑者的这双眼睛告诉自己了这样的事实。

古贺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办公室。

等待自己的是狩野那双狐狸眼。此人的年龄比古贺几乎小一圈,可他一点也不客气。

“古贺,你的自我表现得有分寸啊。”

“啊?”

“刚才在会上。关于明晚夜班的安排应该由我来定,我来发言。你也太出风头了嘛。你的立场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这个比自己年轻的人、所长的哈巴狗,居然使用如此直截了当的言辞来表达了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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