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雨也变小了。

伴随着一种杀入敌阵的决意,植村在还差十五分到一点时跨进了W中央署的大门。从楼梯上了三楼推开刑事科的门时,二十多个刑警的目光一齐向植村投了过来。大概是知道要来而早已等候在此的。其中还混夹着显然与刑警属不同类型的西服组人员。估计是为了谋划如何收拾梶聪一郎事件而暗中活动的管理部门的人……

一下子感觉小峰科长的座位是那么遥远。

“拜托了。”

微微地鞠了一躬后,植村出示了写有指定日期及时间的文件。这是今天早上从地检传真过来的。瞥了一眼上面佐濑铦男的签名后,小峰无言地站起身来。

植村望着小峰那藏不住烦躁的背影,与他一同走过微暗的走廊。其正面,红茶色的铁门拦在了前方。原来是拘留所的人口。小峰按了一下门侧的按钮,没多久通道的门便打开了,出现了里面看守的神经质而苍白的脸。

进去紧挨着的左边便是会面室。

植村坐在折叠椅上,看了一下表。差五分一点。在用硬化塑料制的隔板的对面,嫌疑人用的椅子叠起来立靠在墙上。

植村决定一口咬定委托律师的人是岛村康子。梶聪一郎曾是警官,没准他也许会觉察到在法律上姨姐并没有委托权。

但是,如果让他知道委托人是从未见过面的祖父的话,植村肯定当场就会被解任。即便不这样做,也许也会坚持说不需要辩护人……

一点到了。植村坐端了身子,却不见对面的门打开。一分钟过去了。两分……三分……植村站了起来。很明显的拖延行为。被指定的会面时间仅十五分钟,而警察却企图再缩短时间。他准备要叫看守,就在这时候,犯罪嫌疑人用的门开了。

植村不由得吸了口气。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植村。那是通过报纸上的照片而无法窥视到的梶聪一郎的心灵的窗户。佐濑也曾与这双眼睛对峙过,并由此而断定梶打算了断自己。

在隔板的对面和这边,两人同时坐到椅子上。“到时间我来叫你们。”看守毫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后,转过了身。植村慌忙地叫住了他。

“现在已经过了四分钟。请告诉科长会面到十九分钟为止。”

看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植村愤怒得想大吼,却拼命忍住了。在如此发怒之问秒针也在移动。

镇静。植村这样命令自己并将脸贴近隔板。

“我叫植村学。受岛村康子之托为你辩护。”

“不,谢谢你一番好意,像我这样的不该由……”

植村很快地接过话将早已料想到的梶聪一郎这一反应堵了回去。

“你可不能辜负了你姨姐的此番心意。倘若你拒绝的话,她会伤心的。她是那么担心你。而且……”

他只好说服和听取情况同进进行。因为他没有时间。

“我从你姐姐那儿带来了重要的口信。”

梶聪一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从他脸上可以感觉他似乎已猜到了口信的内容。

“那个……”

植村故弄玄虚地想要套梶聪一郎的话。这个辩护人已从康子那儿听说了一切。他要让梶聪一郎深信这一点。

“从那个团体寄来的会报到了。”

“会报……”

梶聪一郎的表情暗了下来。期待落空,他的眼睛这样说道。康子难以判断的事,由此终于清楚了。梶聪一郎所等的并不是会报。或许是应该从那个“团体”寄来的别的什么东西吧。

“下次也许就会寄来你所希望的东西吧。”

撒了诱饵,梶聪一郎却没有上钩。

只能把话往下说,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梶聪一郎先生,实话告诉你吧,昨天《东洋报》早刊登载了此次事件的内幕。”

他似乎知道此事。梶聪一郎的脸上毫无吃惊之色,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悲哀。

“也包括你去了歌舞伎街的事。”

“不,我……”

“虽然如此,但这件事对你来说绝不是不利的。如果将真实情况揭示出来的话,我认为它甚至可以成为有利的证据。”

“所以,植村先生……”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世界是无情的。只曝光了去歌舞伎街之事,其理由却不为所知。那些爱说长论短的人便会好奇地猜测并互相传言你大概是将妻子的遗体置之不顾而去沉溺于下流的游戏吧。即便是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梶聪一郎伴随着小小的叹息说:“无所谓。”

“你在庇护W县警。可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呢?”

或许在被窃听呢。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植村还是继续说。

“他们抛弃了你。甚至可以说是见死不救。你只有靠自己来恢复名誉了。”

梶聪一郎低下双目。

“我没有什么可恢复的名誉。我用自己这双手掐死了妻子。”

植村探出身子说道:

“我同你一样也是四十九岁。努力地活到了现在。既有引以自豪的过去,也有不尽然的岁月。可是,到了这个年纪却要被否定人生的一切,那是无法忍受的。甚至于人格被否定并被这个社会抹杀掉,那可是太过辛酸的一件事。不是吗?”

隔在中间的塑料板蒙上了层白白的水雾。

看走了眼……

植村耳边回旋着亚纪子的这一声低语。

“梶聪一郎先生。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直率地问一句,你的确去了歌舞伎衔吧?”

梶聪一郎闭上了眼。

“不……我是为了找一个了断自己的地方而在县内徘徊。”

植村心底不由喷出一股岩浆似的愤怒。相同的年纪,同样地遭遇人生的失败。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却并不打算与自己共享悲哀。

植村展开了要害性的攻击。

“实话告诉你吧。岛村康子在我面前承认了你去过歌舞伎街。我打算将此告诉记者。倘若众多记者对你姐姐穷追猛问的话,她应该是不堪一击的吧。”

梶聪一郎睁开眼睛。

“先生——我想从你的口中知道真相。为什么去了歌舞伎街?你在隐瞒什么?”

梶聪一郎挺直了腰板。嘴唇开始启动。而这时候,背后的门打开了。“到时间了。”

植村从椅子上跳起来。

“应该还有四分钟。我要以妨碍会面而起诉你们。”

看守根本不看植村的眼睛而催促梶聪一郎退出。而此时的梶聪一郎却向看守深深地垂下了头。

“拜托啦。请再给一分钟吧……求你啦……”

看守感到为难,与门外的某人低声交谈了一下后,退了出去。

梶聪一郎目不转睛地迎视着植村。那双眼睛充满着深不见底的悲哀,仿佛随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放弃而敞开心扉。

该如何说呢?

梶聪一郎去过歌舞伎街。完全可以这样断言。就此一句,便可立刻明了县警与地检合作编写的剧本纯属谎言。揭露了前所未闻之丑闻的植村之容颜和声音将会在电视中传遍全日本。想到此处,一股冷流跑过背脊。

回头望了一眼。

警署三楼。嵌着铁格的窗户……

仿佛梶聪一郎正从那里往下望着这边。用那双充满无限悲哀的眼睛。

植村努力拂去幻影。

机会……

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攥紧了拳头。额头上渗出了汗脂。

“那么,各报社,我们开始了吧。”

当组织此场面的记者提高声音时,手机的电铃声突然在周围响了起来。记者们一齐去摸自己的口袋。

“好像是植村先生的吧。”

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赶紧抓出来一看,的确是植村的手机在响。

“那你先听电话吧。”

被催促后植村开始接听电话。

“啊,是我,我呀。”

植村转过身背对着记者们。

“什么事?我现在不方便。”

“啊,不好意思,我是想告诉你一声母亲最终还是住进了医院。”

“住院……”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只是有点疲劳。”

“我明天回来看妈。”

“不用。不用。你——说实话,妈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说你为了救人而每天都在流汗,如果叫你回来的话会受到惩罚的。”

一关掉电话。麦克风立刻便被伸到了面前,同时伴随着请讲的声音。

植村张开了口。可是,语言却出不来,他求助似的回头望着警署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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