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这茫然后又不可置信的表情,周清梧伸手思忖了下,伸手比划着,怕孟初晞不理解她比划的很慢。

孟初晞稳住心神认真看着,试探道:“你的意思是我受伤了,你把我捡回来的?”她并不完全懂,但是大概能猜到一些。

周清梧点头,随后她双手合什放在耳边,闭着眼睛,又比了两根手指。

“我睡了两天了?”

周清梧点头,同时食指和中指搭在一起点了一下:是。

孟初晞这次看懂了,对手语她其实很熟悉,上大学时曾经去聋哑学校做志愿者所以专门学过。但是这不是现代社会,这个小姑娘比划的有些还是不一样。

面前的小姑娘没多少表情,那双眼睛在没有情绪表露时显得有些沉闷阴郁,这实在和她的年纪不相符。只是再看她的穿着和脸色,孟初晞心里大概了解一些。

能感觉到她有些警惕不安,孟初晞忍着不适,温声道:“谢谢你救了我,只是能否问一下现下是什么时候?”说完她又有些犹豫地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国号和年号。”

周清梧闻言有些吃惊,她指了指孟初晞,又点了下自己的脑袋:你不记得了么?

孟初晞摇头,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不是不记得,是根本不知道。

周清梧看她眉眼低垂,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无奈,显得有些寂寥,顿时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她安静站在原地,半晌她慢吞吞走到孟初晞面前。她发现孟初晞能看懂一些她的手势,就试探比划道:你伤了脑袋,等你好了,也许就记起来了。

比划完她睁着那双大眼睛默默看着孟初晞。孟初晞发现她认真盯着自己看时,那双眼里隐约有光华,其实小姑娘有双漂亮的眼睛。孟初晞微微一笑:“谢谢你。”

周清梧第二次听到她道谢了,看着她脸上她朝自己露出的笑容,周清梧微微低下头,然后对着孟初晞伸出手。孟初晞有些疑惑,但还是同样伸出手。

小姑娘手指蜷缩了下,又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这才试探着看着孟初晞,小心翼翼把手指落在那莹白的掌心,一笔一划写着,写完后又立刻缩了回来,眼神都有些躲闪。

孟初晞本来很急切知道方才的答案,可是这个小孩的动作神态,却像一把刀子直直戳进她心口,为什么要谨小慎微到这地步。

嗓音有些哑,孟初晞勉强笑道:“我还没认全,大什么呢?麻烦你再给我写一遍。”

没从孟初晞脸上看出嫌弃,对方手还是伸在床沿,让她再写一遍,而且她果然能识字。这些认知让周清梧脸上总算有了其他表情,她格外认真把第二个字一笔一划写了一遍。随后又补上了年号。

孟初晞其实已经知道了,但是看到了小姑娘的反应,她才让她再重复一遍。大衍国元熙年,印象中乃是中兴之时,至少不会生活在烽火四起的年代,也是值得庆幸的了。

知道了这事,眼下她该关心救了她的小恩人。

这次孟初晞就盯着小姑娘的手,对方手指细得只有指骨,并不像小孩一样细嫩柔软,反而有些粗糙,在她手指上还有几道划痕,有些是干裂的口子,另一些看样子是才弄上去的,都能看到血丝了。

等到她写完后,孟初晞手指收起,拂了下她的伤口,“疼么?”

周清梧仿若受惊的小兔子立刻缩回了手,脸上表情瞬间生动了,有些怯怯地看着孟初晞,随后耳朵都红了,嗫嚅着唇,快速摇头。

总算有个小孩模样了,孟初晞眼里漾出一股柔和,不想她局促,又把话题转了回去:“现下是大衍,对吗?”

周清梧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消化完这个事实后,她转而打量这个救了她的小姑娘。小姑娘很瘦,脸颊上没有什么肉,皮肤也是蜡黄的,看脸色就知道有些营养不良。

她眼睛很大,眸子仿佛盈了一汪水,最开始显得有些死寂,但是有了情绪后,看上去澄澈干净,只是这双大眼睛显得她越发瘦了。仔细看小姑娘五官生得很标志,如果能长点肉,肯定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孩子。

只是那削瘦的脸颊上有一块刺眼的淤青,之前孟初晞被现实冲击得有些混乱没发觉,现在却是看得清楚,不由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弄的?手上都是细小划痕,脸上也伤了。

而且她醒来后就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是家里大人不在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看着她那失了少年人天真烂漫反而有些沉郁的脸,孟初晞直觉告诉她,小姑娘境遇糟糕透了。

周清梧看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有些许不自在:怎么了?

孟初晞头还在隐约作痛,她忍耐下来,温声道:“你的脸上怎么弄得,痛吗?”

周清梧可以清楚看到她琥珀色眸子里的关切,甚至眉头微蹙间也能感觉到她的真诚,和方才询问她手指上的伤口一般。

想到之前的事,又看着那不作假的关心疼惜,周清梧心口蓦得一酸。那种委屈无人察问时,收敛得很好,她也从不会表露,可被这算得上陌生人的孟初晞一引,差点就涌了出来。

不过她很快压下去了,低下头摸了摸伤处,摇了摇头。

可是一边一直看着她的孟初晞清晰看见那有些木然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是一种明显的痛苦导致的肌肉不受控制,那双眼睛里也有酸楚涌出来,但很快就被它的主人掩盖。

这个孩子,隐忍得可怕。但是孟初晞眼下却是只有绵密的心疼,看这情况肯定是遇到了不好的事,应该不是自己碰伤的。

只是周清梧不想让一个病人替她操心,想到对方似乎忘了许多东西,她又安静比划:你的名字,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你记得吗?

这是周清梧最担心的,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该如何回家呢?

孟初晞看得一知半解,还是周清梧连比带写总算是实现了两个人的交流。

孟初晞看着小姑娘干净的眸子,眸光略微挪开,她该怎么说呢?这显然不是自己的身体,所以这原主人的名字,家住哪里,有什么亲人,她一点也不知道。

她并不想骗这个小女孩,但是这种荒诞的事又怎么说的清楚。无奈之下隐下眼里的愧疚,孟初晞摇头道:“只记得我的名字,好像是孟初晞,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她现下也很乱,身上的疼痛连绵不绝,莫名其妙到了一个不知名时代的女人身上,这种境况,孟初晞再如何冷静,也很难接受。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面上也露出一丝痛苦之意,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周清梧只是习惯了藏着自己的表情,久而久之就看起来十分呆板僵硬,可是她对那些情绪比谁都敏感,这个人很痛苦,周清梧清晰感知到了。

犹豫片刻,发觉孟初晞并不嫌弃她,周清梧伸手在孟初晞掌心慢慢写着: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乱想,先安心养伤,也许只是摔了头才不记得,我会给你请大夫治好你。

孟初晞一直认真看着,这有些字是繁体字,但对于一直在临摹碑文的孟初晞而言并不复杂,她都能认得。她勉强露出一丝笑:“谢谢你。”

周清梧摆摆手,随后她伸手指了指孟初晞,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初字,又看着孟初晞。

孟初晞会意开口道:“是这个晞字。”她在周清梧掌心写了一个晞字,“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周清梧抿了下唇,随后同样伸手在孟初晞掌心落下三个字。

“周,清,梧。”孟初晞念出声,随后笑着道:“清梧鸣凤,如兰斯馨,很好听的名字。”

这是周清梧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读她的名字,她自小便读了许多书,能听得懂孟初晞说的这句话。这意思太好了,比当初她爹告诉她的还要美。

她怔然片刻,脸上有些薄红,连忙比划:你的名字也很美。

原上草,露初晞,这是她知道孟初晞名字时想到的一句词,只是后面的不大好,她又赶紧打断,但是初晞二字是很美的。

孟初晞又说了一句“谢谢。”她有些累了,伤口处的痛意实在折磨人,也不知道这个身体遭遇了什么,又是什么身份,这一切的未知都让孟初晞有些不安。

这是周清梧第四次听到她道谢了,这两个字她太久没听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礼仪尊重,在她身上悉数被剥夺,以至于她听见了总会有些惶恐。

但是这个好看的人,脸色柔和,笑意浅浅,说出这两个字时,说不出的温暖真挚,又让周清梧感觉到一丝欢喜。

她本来想让孟初晞看看她之前穿着的衣服还有那个钱袋,也许能想起些什么。但是小姑娘异常体贴,看出来孟初晞一直在忍着不适,想着也不急于一时,便没提,想着等她休息一会儿。

孟初晞醒了,她也顾不得打扫房子,赶紧去给她煮粥。这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肯定饿坏了。

她比划着:你不要乱动,好好休息,我给你煮粥。

看着小姑娘一个人走出房间,孟初晞又蹙起了眉。从这里的布置看,这个叫周清梧的小姑娘家境应该很一般,甚至是贫寒。那一身衣裳都是打了补丁的,而且被子也很旧了。

虽然不是很熟悉这个朝代,但是有一点孟初晞很清楚,在古时候,穷苦人家可是不可能有米粥喝的。家境再好些,能吃上白米饭也是偶尔才有的,这小姑娘给她熬粥?

周清梧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救了的人醒了,不但生的漂亮,看着又温柔又善良,声音也特别好听。原本低落的心情高扬起来,苦闷酸涩全部烟消云散。

她早上也没吃,家里现下除了给孟初晞熬粥的米,已经一点粮食都没有了。把野菜洗干净,准备煮点野菜汤果腹,又如同昨日那般把粥用瓦罐煮着。

木炭都是周清梧上山砍得枯木烧好的,存了不少有富余的。灶膛内的火苗在松针上跳跃,逐渐盈满整个灶,周清梧做着重复了千百遍的事,却是第一次有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因为有人在等着她。

这种认知让周清梧木然的小脸都有些发红映着跳跃的火光,更是别样的娇俏,这模样的小姑娘显得有些可爱。想起来药也要开始煎了,于是小姑娘一个人忙活的热火朝天。

孟初晞闭着眼睛却没有睡意,耳边那点点滴滴的动静悉数落入她耳中,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柴火折断时的动静,熟悉而又陌生。

在那个世界里,每当她回到乡下,爷爷给她做饭时她就能听到那些声响,简单而富有生活气息的声音组合成一曲生活的交响乐,会让人充满期待。而如今,在另一个时空,她又在一个救了她的陌生小姑娘那得到了同样的期待。

当脚步声从远及近传来时,躺着的孟初晞睁开了眼看着房门口。小姑娘端着碗有些急地往里走。孟初晞看着她一把粥放下,双手立刻缩回顿时反应过来是烫着了。

她有些不放心:“烫到手了吗?”

周清梧把手缩在后面擦了擦,摇头。

孟初晞现在起身都不方便,没办法亲自给她看看,只能开口道:“那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小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对方看起来就是个孩子,孟初晞忍不住就想多关心一下她。

周清梧一脸沉默,也不动作。可是孟初晞也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默默看着她。两人僵持着,最后妥协的是周清梧,她有些别扭地伸出手。

手指烫的有些红,不过没起泡,但是应该还是痛得,孟初晞伸出手给她捏了捏。

她手指冰凉,落在被烫的发红的指腹上,的确舒服多了,但周清梧还是以比烫到更快的速度缩回了手。

孟初晞失笑,她可真像一株含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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