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暖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虽然仍旧药汤不断, 但心口再也没有像从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疼过, 只是偶尔有些不适, 使了御医来诊断, 也俱说无碍。

时光粘稠流逝于指尖, 孩子们慢慢大了, 而她的身子也康复,陛下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偶尔在夜晚的灯下, 她能看见皇帝眉宇间细微的纹路。

这样的纹路并不显老, 反倒使他看上去更为深沉儒雅。

郁暖头一次恍然发觉,其实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而陛下也不是初见时那个漠然犀利的青年人。

她轻抚着皇帝的侧脸, 叨扰他批折子,自己却恍若不觉,只是吧唧亲他一口,蹭蹭道:“陛下, 臣妾发觉您更好看了。”

皇帝平淡道:“说的甚么话。”

郁暖有些担忧。她身材娇小柔软,靠在他身上也没甚么重量, 却只是垂眸道:“可是, 我也怕您会老呀。”

更多的, 她不想说出来, 但他这么聪明, 肯定不会不明白。

郁暖是个惜福的人,也并不爱强求任何东西,一切都随缘,对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状态。

可是就像当年战战兢兢的怀着孩子一般,她偶尔也有想要执着留下的人。

岁月的流逝,却很奇异的并未在她的面容上,带去任何纹路。郁暖在昏黄灯火中的眼睛,像是块至纯的琥珀,明净而烂漫,而她的杏眼总是这样毫无保留的看着他。

皇帝捏了捏妻子的脸颊,缓慢低沉道:“可你不会老。”

他的尾调中,掺杂了一丝宠溺的笑意,仿佛在肯定一件事实。

郁暖捧着脸,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看上去还那样年轻呢?

但她把这些,归功于自己保养得当。

郁暖点点头道:“您知道,我最怕老了。”其实,她所求的不过是心态年轻。

很快,外面传来咯咯的笑声,有小姑娘的声音在叽叽喳喳问些甚么,隐约还能听见父皇、母后之类的音节。

郁暖靠在皇帝身上,便见女儿被宫人侍候着风风火火走进来,一袭红色襦裙,杏眼黑眸,唇瓣饱满优美,脖颈修长的像是只小天鹅。

阿花妹妹在这个岁数,比她皇兄还要疯一些,成日揪着几个小宫女在御花园里嬉笑追逐,提着小裙子跑得飞快,一张小脸即便还未入夏呢,便已晒黑了。

郁暖认为这不可以,于是抓了阿花妹妹来,捏着她的小手道:“从后日起,你要每日给母后交十张大字儿。”

郁暖掐了掐她水当当的笑脸,眉开眼笑道:“记住没呀?”

阿花妹妹噘嘴,脆脆道:“才不好,不喜欢习字儿。”

郁暖认真道:“写完你就能玩儿了,很快的。”

她几年前给太后抄佛经,抄得可苦了,但事实上练字也是能修身养性的,何况十张大字儿对于这个阶层的贵女们而言,实在不算多。

皇帝在一旁批折子,一向沉默不言,边慢悠悠听着她们母女俩说话。

阿花妹妹便去缠着父皇,捏着他的袍角,含着一包泪仰头道:“阿花不要写大字儿,阿花想玩。”

皇帝放下笔杆,慢慢看着女儿挑眉。

他的臂膀修韧宽阔,从郁暖的角度来看,就连侧面都十分儒雅峻挺。

郁暖眯着眼看他,慢慢微笑一下,才听皇帝不紧不慢道:“十张,是有些多。”

他顺势砍半到五张,讨价还价,一边温柔讨价还价一边当好人,郁暖也不想当闺女眼里的坏妈妈,于是只能咬牙笑道:“可。”

阿花妹妹太高兴了,啾咪一下亲了父皇一口,蹭蹭陛下的面颊道:“最喜欢父皇了!”

跳下来蹦蹦跳跳粘着郁暖,牛皮糖似的抱着母亲撒娇:“最最最喜欢母后了!”母后身上香香哒。

郁暖:“……?”

虽然说最最喜欢,但阿花妹妹也不喜欢像年幼时那般,围着父皇母后打转了。

因为她渐渐大了,其实也通晓一些男女间的感情,而父皇母后在一块儿时,即便两人并不说话交流,却总能叫人觉出一些脉脉难言的暧昧。

阿花妹妹不想打扰父皇母后,所以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和进宫伴读的同龄人一道顽。

她们都是母后特特择上来的姑娘们,皆奉寿康公主为首,她说顽甚么便顽甚么,一点儿也不打折扣,故而阿花妹妹很满意。

送走妹妹,今日太子也来了。

他们兄妹俩很少相伴在一块儿,一旦面对面呆着,不是吵架便要横眉冷眼的,郁暖也曾想要弄清爽到底怎么回事,却被皇帝阻止了。

陛下只平和告诉她,这是孩子们的事。

郁暖很想打他,但还是放弃了。

太子是来与父皇讨论一些政务。

随着太子年长了,身板虽还单薄,却有了点少年人的修长,除了眼眸的颜色像郁暖,一张脸却更像是戚皇。

与生俱来带了些冷淡的样子,勾起薄唇时似嘲似笑,十分好看。

事实上,再过两年,照着规矩,郁暖得给他寻通房了。

但郁暖并不想,可也不知该如何,便亲问了太子。

太子只是笑道:“母后不必忧心这些,都不过是小事罢了。”

郁暖的面色有些一言难尽。

太子人小主意大,还不忘严肃的和母后叮嘱,叫她日日用药,他的幕僚上趟送来些上好的人参,具给他堆进了宫里,自己倒是一点儿也没留。

郁暖知道,太子深爱她,只怕她再像他年幼时那样卧床不起。

她心口疼,母子连心,太子便也难受得很。

于是通房这件事,便自动略过,郁暖后头也没再去打听太子到底有没有,横竖都是陛下的事儿了。

皇帝和太子论政到晚膳时分,郁暖躺在绣榻上左耳听着她不怎么听得懂的政务,眼睛看着《霸道县太爷的清纯老婆子》。

是的,这已经是第三本了,她也有些震惊著者竟然时隔多年还这么坚强的在写。陛下前些年整顿了好些荒I淫的读物,不准许随意贩卖,更有甚者皆下了牢狱。

原来这在他眼里就还好的嘛。

这头太子没有留晚膳,很快便走了,小脸一板一眼的肃着,向父皇拱手道:“谢父皇赐教,儿臣受益匪浅。”

郁暖把书盖在脸上,闻言便笑了出声,只觉哥哥是越学越像个小大人了,却被皇帝以指节敲了敲脑袋,平淡教育她:“不可如此。”

郁暖待太子走得瞧不见了,便一下起身,缠着他道:“陛下,夫君,咱们再要一个罢?”

陛下装作听不懂,把她晾在一边道:“要甚么?”

郁暖道:“要一个孩子。”

他不置可否:“若再怀上双胎,你吃得消?”

郁暖睁大眼睛:“哪儿有这么大可能的?”

虽然她知晓,陛下自己便有个同胞的兄长,亦是一对双生子,但即便有遗传,这种可能也并不怎么高罢?

她揽住陛下的脖颈,半跪在绣榻上,在他耳后柔柔道:“哥哥妹妹都稍大了,我的身子也好了,便想再为您生一个。”

郁暖回忆起自己怀哥哥妹妹的时候,那时在生死边缘濒临崩溃,几度活不下去,自己身子不好,拖累的阿花也不太好,太子如今看不出,小时却也不算健壮。

而她怀孕时险些流产,又拔剑自刎,给他带来的回忆,也并不算美好。

如此,她便想在现世安稳中,再有一个孩子。

承载着兄长姊姊的爱护,和父皇母亲的期盼出生,而幺儿没有那么多负担,将来便能陪着他父皇,叫他不用这么寂寥劳累。

因为,即便她现下身子好很多了,但郁暖也非常清楚,根骨虚弱的事实在那儿,她极有可能是先去的那一个。

百年之后的寂寥,她不舍得叫戚皇承受。

皇帝只是不咸不淡的看她一眼,并不理睬,全然当她是小孩心性儿犯了,说起话来想一出是一出。

郁暖却缠上了他,藕臂微勾,偏头撒娇道:“生一个嘛生一个嘛生一个!”

她的嗓音又软又柔,一下下触在他冷硬的心头。

郁暖又道:“不管您之前用甚么法子避孕,横竖都得停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顿了顿,淡淡嗯一声算是承诺。

郁暖乐得很,托腮道:“看书的时候,我都不晓得能和您生那么多孩子呀。”真的给男神生了一堆孩子呀。

低级趣味。

他这次彻底不搭理她了,由着郁暖一个人在一旁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又软乎乎蹭他,才心满意足的抱着布偶躺在龙床里头睡觉去了。陛下一般处理政务到很晚,郁暖也不会每日都等他。

可是隔日起来时,她便发觉自己身旁的床铺仿佛一直是空的,并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郁暖唤来清泉,才得知陛下昨儿个歇在了书房。

郁暖:“…………”

又过了几天,郁暖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原本罢,因着她身子弱些,他们不会每日都有。

……但隔几日她总会被他哄着一块儿的,每趟他总会咬着她的耳垂,低低问她爽快不爽快,那儿痒不痒,把她弄得面带红晕,眸含秋水。有时亦垂着脖颈,全然无法承受。

现下都不了。

郁暖有些丧气,轻轻问清泉道:“他真的不想再要,就与我讲嘛。”

清泉认为主子可能想多了,于是对她道:“说不得是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呢,您可莫要想多。”

郁暖想了想,认为她说得也没错,于是又命清泉使人做了一些……兔毛饰品。

于是,待陛下终于在某日夜里归来时,便看见被窝里有一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兔子,白绒绒带粉的兔耳朵耷拉着,圆球似的尾巴埋在锦被里,只露出一截细腻的腰线。

男人眸色微黯,慢条斯理把玩着兔耳朵,修长的手指揉|捏轻扯,终是把郁暖弄醒了。

她一早便忘了这事儿了,只睡得好好儿的,于是又埋在他怀里继续睡,耳朵又耷拉下来。

然而他却凉淡吻在她耳珠上,不紧不慢的咬了一口,酥麻的疼,而男人身上冰寒的雪松香,却让她回抱住了他,像菟丝子亲密缠绕起来。

在夏日快临近的时候,郁暖便又开始嗜睡起来,却异乎寻常的粘人。

诊断过后,她有些喜悦的抱着陛下,与他慢慢的交缠亲吻。

阿花妹妹得知母后有孕了,开始微笑着撕花瓣。

太子忍无可忍,额角暴起青筋:“几岁了?孤看你是白活了!”

阿花:“闭嘴。”

太子:“不是在母后跟前装的很好么?你不是没长大的娇娇女么?嗯?”

阿花:“关你的事了么?”

太子哥哥冷笑:“随你的便。”

兄妹俩似乎从幼年时便甚少温情。

阿花于是跑去找母后,黑眸湿漉漉的委屈,软软撒娇道:“母后!您得说,有了他我还是您最爱的宝宝!不然我拿鞭子抽他!”

又补了一句鼻音:“哼!”

郁暖摸摸阿花妹妹的头,对她柔和道:“你当然能打他呀。”

“要是他做错了事,阿花便代母后管教他。”

阿花妹妹愣了愣,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严肃道:“好,他不乖,我便教育他。”

郁暖笑了起来,对着将将进门来,尚且逆着光的男人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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