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馆和一般会所里奢华典雅、昏暗暧昧的氛围不同,全部是一派红黄相间的艳色装饰,而装修格调仿佛像建国三十年内的人民大会堂。一名身着朝鲜传统服装、身材高挑的朝鲜女服务员正俯身为一名客人点烟,手上拿着的一次性打火机正是平壤馆自己定制的红黄相间的那款。不远处,刘长永手上攥着朴森丢在银行的那个打火机,看着服务员手里的打火机,暗自比对着,两者一模一样,一面用中文印着“平壤馆”的照片,另外一面用朝鲜语写着“友谊地久天长”。

这时,一名身着朝鲜传统服装的女经理走了过来,对刘长永微微鞠躬,用有些生硬的汉语说:“对不起,先生,这里只对会员开放。”

刘长永把打火机收回兜里,抽出一张监控视频的放大截图,上面是朴森的照片,他向女经理展示了一下照片,问道:“请问一下,这个人最近来过吗?”

女经理匆匆瞟了一眼照片,看着刘长永的目光多了几分戒备,继续用生硬的汉语问:“对不起,您是会员吗?”

刘长永叹了口气,摇摇头,掏出了证件。

雪洞外的旷野中,天已经黑了下来。野外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远方不时传来一两声类似于狼嚎的兽吠。

关宏峰一直很紧张地看着洞外的黑暗。关宏宇刚在洞口处挖了一道雪沟,爬回洞里,探出双手靠近洞口的火堆取暖,低声道:“估计到后半夜的时候,气温会再下降十度左右,就算咱们通宵都生着火,也得尽可能让下沉的冷空气顺着这道沟往外走,把暖空气留住。”

他扭头看了看,发现关宏峰满脸的不安,笑道:“你睡吧,放心,我会一直看着火。”

关宏峰立刻反对:“那怎么行?你也不能一宿不睡啊!”

关宏宇笑道:“一宿不睡是小事儿,火要是灭了,你的黑暗恐惧症肯定会爆发——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睡觉的时候一闭眼不也黑咕隆咚的?恐惧症不会爆发吗?”

关宏峰笑了笑,说:“你没注意到我从来都是开着灯睡觉吗?透过眼睑,同样可以感光的。”

关宏宇听完,似乎放下心来,点点头,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拿起根树枝,在雪洞的墙上捅了个小洞,对关宏峰说:“起夜的话就对着里面尿吧!尿完之后拿团雪塞上,尿酸分子挥发不出来,所以不会有什么味道的。出了这个小窝去解手,保证瞬间冻得你一柱擎天。”

关宏峰也笑了,说:“你这德行真不像是个要当爹的。”

关宏宇也笑:“没有啊,我是打算等孩子大点儿的时候,可以拿他大伯在雪地冰屋里凿壁小便当做枕边故事讲。”

关宏峰乐了,说:“预产期知道了吗?”

关宏宇道:“还有不到俩月。”

关宏峰又问:“男孩女孩?”

关宏宇一摊手:“没钱塞红包,不知道。无所谓啦,都说男孩是建设银行,女孩是招商银行。只要是银行我都爱。”

关宏峰道:“想好名字了吗?”

关宏宇摇摇头,显然还没考虑过这事儿,说:“呃……咱们家是排字儿的吧?我记得从爸那儿开始是……”关宏峰在旁提醒:“广、图、宏、韬。”

关宏宇听完一挑眉毛:“那叫关饕餮?”

关宏峰哭笑不得:“不是那个字儿!”

关宏宇摆摆手:“唉……我肚子里墨水没你多,这活儿就交给你了啊。”他略微顿了顿,似乎忽然有些感慨,“哥,其实我很高兴知道自己有孩子,甚至还能有机会亲眼看到他出生。真的。”

关宏峰听完之后,微微有些动容,没说话。

几名当地派出所的干警跟女经理在交谈,过了一会儿,一名干警走到刘长永身旁,说:“不好意思刘队长,一场误会。快到年根儿底下了,拿着咱们证件冒充警察到处诈骗的事情时有发生。这里又是中朝贸易的合作企业,警惕性比较高,也请你理解。”

他把刘长永刚才出示给女经理的那张朴森的照片还给刘长永,说:“我刚才问过她了,她也查了一下,这个朴森既不是这里的会员,也没人对他最近是不是来过有印象。”

刘长永一挑眉毛:“你知道他叫朴森?”

干警笑了笑:“朴老狗嘛,都知道他。就是个情报贩子。不过做事比较讲究,为人也还算厚道,没掺和过什么犯法的事儿。”

刘长永道:“这个人失踪好几天了。我倒是没发现他有什么被人劫持或加害的迹象。本想找他问点儿事,但却找不到他,他常去的那个酒铺和他家里都没有人。”

干警想了想,一摊手:“算不上稀奇,他们这类人,经常会说没就没。等到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整不好自己就蹦出来了。再说,他要真失踪了,家属肯定会来报案。”

刘长永看着干警无所谓的样子,皱了皱眉:“他好像没有什么家人,唯一的儿子也在国外。”

干警笑了笑:“那还没准儿是出国去看儿子去了呢!嗨,没关系刘队长,实在不行你留个联系方式,什么时候他在这边露头了我通知你。”

刘长永看着那名干警,目光显得有些暗淡,又扫了眼正在和另一名干警说话的女经理,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个大本,低声道:“能让我看一眼这里的会员名册吗?”

干警显然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但还是点点头,走过去跟女经理说了几句,把名册拿了过来递给刘长永,同时叮嘱道:“看看就得了,人家说了得保护客户隐私,别拍照,也别复印啊。”

刘长永边点头,边翻看会员名册。会员名册做得非常豪华,里面不但有各会员的登记信息,居然还附着会员的照片。

刘长永顺着名册一页页往下翻,没翻出几页就愣住了。只见名册上第0119号,一个名叫“叶晓丹”的会员,照片赫然是叶方舟。

他不动声色地关上册子,跟那干警打了个招呼,回了酒店。

关宏峰的电话仍旧无法接通。

在酒店大堂经理的带领下,刘长永打开了关宏峰入住的5206房间,里面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关宏峰遭遇意外的痕迹。他多少松了口气,但仍旧不放心,还是去了一趟租车行。

这一趟还算有些收获——他得到了一个地名儿,那工作人员说,客人走的时候,的确是问了道儿的,说要去个叫“后三家子”的地方。

他一打听,地头远得很,已近凌晨,天还黑着,这会儿是过不去了。他在附近兜来兜去,最后还是去了那个小酒馆。

酒铺里只有两个客人趴在桌子上睡觉,老板正在给屋里的炉子添煤。看到刘长永一脸疲惫,老板愣了一下,随后搬了把椅子放在火炉旁,向他指了指。

刘长永步履沉重地走到火炉旁坐了下来。老板从柜台里拿了一小壶烫好的酒和半盘饺子,走过来,把酒壶和饺子都放在炉台上,给刘长永倒了杯酒,然后递给他一双筷子,说:“你这是搁马路上冻了一宿啊?”

刘长永放下筷子,拿过酒杯喝了一口,勉强地笑了笑:“我从没想到北方可以冷到这种程度。”

老板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一边倒酒一边问刘长永:“没找着人啊?”

刘长永目光黯淡地摇了摇头:“我查到了你们这儿一家叫平壤馆的饭店,线索就断了。”

老板点点头:“我知道那儿。你查得已经挺深了,外地人一般都不知道那儿。”

刘长永举起酒杯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老板思索了一会儿:“外地人……你是说,要是我自己去……”

老板喝了口酒,从怀里掏出那只玄凤鸟,把笼子放在离火炉不远的地方,看着小鸟说:“自己去?没人告诉你你上哪儿找去?”

刘长永听完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放下酒杯,掏出手机,说:“喂?平壤馆吗?不好意思这么早。我是咱们的会员,我姓叶。哦是这样,刚和朋友聊天提起你们那地儿,挺不错的,他们有机会也想过去看能不能办个会员什么的……对,我想问一下,咱们的会员卡号码可以挑吗?还是……哦,只能按顺序是吧?好的,谢谢!”

他挂上电话,若有所思。

叶方舟的那一页,登记的名字是叶晓丹,向后翻一页,是个面部带有明显朝鲜族特征的女性,而前一页,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名字叫郝亦加。他一抬眼皮,看着老板说,低声问:“郝亦加这个人……”

老板疑惑地“嗯”了一声,说道:“你认识郝哥?”

刘长永来了精神:“谈不上,你认识?”

老板想了想:“郝哥啊,从外地来的,老有钱了。他原来好像是沈阳那边的,几年前到我们这边开矿,一下就发财了。说起来去年的时候,他也来找过老朴买消息。”

刘长永拿起酒杯,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我该去哪儿找他?”

曙色初露,连夜的大雪几乎已经把雪洞都埋上了,关宏宇踩灭洞口火堆里的遗烬,一边收拾好行装,一边对关宏峰说:“加油!今天再要走不出去,我真得冒险去逮只狼给咱们俩吃了。”

关宏峰从雪洞里钻出来,明显休息得不是很好,一脸的疲惫:“狼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不想罪上加罪吧?”

关宏宇无所谓地耸耸肩:“虱子多了不怕痒……出发吧!”

刘长永在一名赤膊、纹身、腰上缠着浴巾的彪形大汉的带领下,走进一间洗浴包房。只见包房内的景致颇为壮观,这名彪形大汉走到一个温泉瀑布后面,不一会儿,从温泉瀑布后面钻出一个光着身子的中年人,正是郝亦加。

郝亦加接过手下递来的浴巾擦了擦头发和脸,一路淌着水走过来,伸出手和池子外头站着的刘长永握了握,说:“我是郝亦加,你就是刘警官吧?找我啥事儿?”

刘长永蹲下身,说:“很抱歉打扰你,郝总,我不是来查你的,只是想找你问点儿事。”

郝亦加从浴池里爬出来,接过浴巾围在腰间,又接过手下递给他的雪茄,往浴池边一坐,说:“啥查不查的!咱都是本分做生意的,有啥要问的老哥你尽管说。”

他回手招呼手下:“去,给刘警官搬个椅子,这到处都湿了吧唧的,人家不得坐!”

刘长永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调出叶方舟的照片,给郝亦加看,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郝亦加看了一眼,眼睛眯了一下,说:“哦,小叶啊,认识。”

这时,郝亦加的手下给刘长永搬来一把椅子,刘长永点头致谢,坐在椅子上,脱下外套,顺手把怀里“小庄”的笼子掏出来放在腿上,继续问道:“你们是……”

郝亦加看到刘长永居然从怀里掏出一只玄凤鸟,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等刘长永的话说完,就接着说:“嗨,前两年我在这边多拿了两个矿,靠双阳县那边的。但咱不是外来户么,本地人不买账,都是一群坐地炮,就是死活不让开,方方面面的关系我都找了,也整不了他们,可我这开采权也是花钱买的,手下这么多工人,人吃马喂的天天都在赔钱。后来我也没招了,听说道上有个叫朴森的,想找什么人都可以去问他,价钱也算公道。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就找人去打听他在哪儿,然后亲自去拜会了他,把事儿跟他一说,他就让我找这个姓叶的,说这个人好像很擅长处理这种事儿。”

刘长永点点头:“然后你就联系到了他。”

郝亦加道:“对啊,这个姓叶的在津港,我去把他接到这儿来,一路好吃好喝,也跟他说清楚了我的情况,不过我看不上这小子——心眼太多,做人不场面……说白了就是不对路呗!不过看不上归看不上,他确实挺有一套。搁我这儿没待两天就走了,过了一个礼拜,矿脉地头上挑事儿的那拨人里,几个领头的据说都没了。没有牵头的,剩下的那些也就闹不起来了。”

刘长永听完一眯眼,说:“这么好使,价格不便宜吧?”

郝亦加笑了一下:“看跟什么比,单说数是有点儿吓人,不过要跟矿里的出产比,那都不叫事儿。”

刘长永又问:“失踪了好几个人,你就没想过出了什么事儿?”

郝亦加笑着道:“不用想,警察都来找过我。”

刘长永道:“然后呢?”

郝亦加摆了摆手:“然后?没然后啦。我哪知道他们怎么没的!我是花钱找了这个姓叶的帮忙平事儿,可他也没跟我说怎么平啊!再说了,不就失踪了几个人么?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自个儿跑丢了?”

刘长永听完之后,琢磨着:“可毕竟失踪了几个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郝亦加咧开嘴笑了笑:“刘警官,你们大城市来的可能还不大适应。东北这种地儿,天吃人,地吃人,何况有时候还有人吃人。有了没了的,都很正常,算不上事儿。”

刘长永长吸了口气,说:“这个姓叶的,后来还跟你有来往吗?”

郝亦加摇摇头:“没啦,年关的时候本来我还想打个电话跟他客气客气,结果发现他的电话已经停机了。嗨,想来也正常,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总抱着一个号码用?”

刘长永不死心:“那……他近期来过这里吗?”

郝亦加有些无奈,仍是摇头:“就算来过,我肯定也不知道。你要非得找他,不如像我当初一样去问朴森更靠谱。”

刘长永叹了口气:“其实我要找的就是朴森。”

郝亦加有些诧异地一抬头:“朴森?他不就在那个……”

刘长永摇摇头:“他不在那个酒铺。事实上,他已经一个多礼拜没出现了。”

郝亦如皱眉:“啊?可是……我前两天还听……”

他一扭头,对身旁描龙画凤的手下说:“小东,你前两天跟我说不是在哪儿见着朴森来着?”

那手下走近两步,恭恭敬敬地接着道:“就在红旗街那边,跟湖西路交汇的那口儿,我就看着个背影,但应该是他。”

刘长永听完,扭头看着那名手下,说:“能不能把时间说具体一点儿?”

手下回忆着,说:“不是三天就是四天前,晚上,10点11点吧……”

刘长永听完之后,合上手机,站起身。郝亦加意识到刘长永要离开了,也礼貌地站起身:“应该不用担心,听说这个姓朴的在整个东北都很有名,而且是拿着免死金牌的,哪条道上的人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他,肯定当宝贝一样供着。”

刘长永听完之后,看着郝亦加,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这会儿日头出来了,气温却仍旧很低,关宏峰冻得哆哆嗦嗦,关宏宇架着他往公路方向走,边走边说:“你在刑侦支队的时候看上去无所不能,到了这儿还真是怂得出奇。前面就是公路了,坚持一下,肯定能搭上进城的车。”

关宏峰冻得快出说不话了。关宏宇把他架到路旁放下,往路两边看了看,看到远处一辆卡车正朝这个方向驶来。他忙蹲下身,两手扶着关宏峰的肩膀说道:“搭上车,你先回酒店休息。既然刘长永有可能已经来长春了,咱俩就别冒险一块儿出现在城里。朴森我去找。”说完,他不等关宏峰有任何异议,就跑到路中间挥动双臂拦下了车,和司机简单交涉后,他跑回来把关宏峰架到车上。朝司机和关宏峰挥了挥手,目送卡车开走。

刘长永进了酒铺,往柜台旁一坐。老板这次连问都没问,直接上来给他倒好了酒。

刘长永摘下帽子,笑道:“照这么喝,压柜的钱肯定不够了。”

老板一乐:“见着人啦?”

刘长永点点头:“他手下的人说,三四天前在红旗街那边好像看到过朴森。”

老板琢磨着:“红旗街那边老乱了,老朴去那儿干吗?”

刘长永喝了口酒:“甭管乱不乱,好歹人家没一竿子把我支到后三家子去。”说完,他抬眼瞟着老板。

老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嗨,那小子忒不讲究。连人话都不会好好说,加上当时屋里有几个背了案子的,看他那做派,像公安,都准备掏家伙。我赶紧给他打发走,也算是救了他。再说,他后来……”正在这时,店门开了,关宏宇风尘仆仆、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刘长永回头一看关宏宇,关宏宇也看到了吧台旁的刘长永和老板,三个人都是一愣。

老板见关宏宇来了,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说道:“呃……他,他这不是来了么……”

关宏宇飞快地思索了一下,随后很自然地走到柜台前,摘下帽子往柜台上一摔,大刺刺地坐下来,扭头问刘长永:“老刘,你大老远跟着我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跟这老哥合伙耍我吧?”

刘长永莫名其妙地看看老板,又看看关宏宇:“甭急着给我扣帽子,我还要问你呢!你借这次讲课的机会跑来查朴森,为什么不直说?”

关宏宇斜着眼:“直说?然后让你们带着探组大马金刀地来这儿走访,还有人肯开口么?”

刘长永挖苦道:“不好说,但至少不用你跑去后三家子那么老远。你还是不相信支队。”

关宏宇哼了一声:“没,我只是不相信你。”

老板左看看右看看,打断他们:“等等,我说二位,你俩还真是公安啊。”

二人一回头,同时用“关你毛事”的目光瞪了眼他,他顿时不吭声了。

两个人躲到一边,小声交换了情况,刘长永把面前剩的半杯酒喝完,又掏出五十块钱压在酒杯下面,同时对关宏宇说:“我这会儿打算去红旗街那边转转。关队有没有兴趣一起啊?”他也不等关宏宇回答,一推酒杯,朝老板点了下头,起身离开了。

关宏宇运了运气,站起身,刚要跟着刘长永出门,随即又转回头,抄起桌上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恶狠狠地指了下老板,把他刚要出口的话怼了回去,然后离开了酒铺。

红旗街那边,胡同里,两个男的正在争吵,没吵几句就变成互殴。关、刘从街边走过,看着胡同里的景象,互相看了看,没做什么,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们就逐渐发现红旗街这边像个城中村,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无论是过往的行人还是从两边平房里进出的住家,都用警觉和不友好的目光盯着他俩。

他们走到一家小卖部,进门后,刘长永和气地和店主打招呼,然后掏出朴森的照片,问道:“请问……您见过这个人吗?”

店主似乎瞟了眼照片,却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们。他们接连询问了很多人,运煤的工人、路过的老人、带着小孩的大婶、留着朋克头的小青年,每个人都和店主的反应一样,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俩看。

刘长永敲开了街边的一扇门,门一打开,刘长永就愣住了,只见门里站着三四个相貌凶狠的彪形大汉,房间深处,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几名彪形大汉都没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刘长永,而面前的见闻似乎也让刘长永有些失措,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瘦小的中年人,长相倒还算秀气。这人两手都戴着塑胶手套,手套上和衣服上全沾着血。他走到门口,几名彪形大汉主动侧过身给他让开了路。

中年男子走到门口,看着刘长永问道:“找我?”

刘长永正要开口,房间深处又传来一声惨叫,把刘长永的话咽回去了。中年男子意识到刘长永紧张的情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套上的血迹,安抚道:“哦,别怕,我是个大夫。”

刘长永暗自出了口气,掏出朴森的照片说:“我在找这个人,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

中年男人盯着照片看了会儿,然后冲刘长永摇摇头说:“没有,从没见过。”

关、刘二人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觉得有什么异样,但又没说出口。

三人相视沉默了片刻后,中年男子说:“你可以去宽平大路那边瞅瞅,这边都是住家,那……不好意思,我还得……”中年男子摆手指了一下屋里。

刘长永忙说:“哦,不好意思,耽误您了。”他把打印着照片的纸叠起来收回怀里。就在他收起那张纸的时候,怀里的玄凤鸟叫了两声。刘长永忙把拉锁拉大了一点儿,调整了一下笼子在怀里的位置,把纸揣进兜里。

玄凤鸟的叫声似乎引起了医生的注意,他半转身看着刘长永在怀里调整鸟笼的位置,神情显得有些举棋不定。关宏宇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往前跨了一步,拦住了门。旁边的几名大汉立刻迎了上来。医生伸手一拦,问刘长永:“这是……小庄?”

关宏宇和刘长永被请进了一间空屋子里,旁边房间传来的哀号声逐渐弱了下去,最后安静了。医生走进屋里,对跟在身旁的两名大汉低声说:“麻药现在有效果了,你们盯着点儿他的心率和血压。就是左边第一个和第二个数儿,如果数字变红了,就赶紧来找我。”随后,他在房间里坐了下来,摘下手套。

刘长永伸手指了下隔壁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问:“你的病人……?”

医生盯着刘长永看了一会儿:“运气还不错,大部分送到我这儿的,运气都不如他。”他从刘长永手上,接过鸟笼,打开了门。玄凤鸟蹦到医生的手上,他低声道,“很多人来我这儿求的不是活命,只是好死。一开始我还觉得照这么干下去,我跟卖麻药的还有什么两样?时间长了才发现,比起能缓解疼痛的药物,他们更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能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哪怕是像我这样的陌生人。”

关宏宇这时开口问道:“朴森还活着么?”

医生反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找他?”

关宏宇正要开口,刘长永伸手一拦他,答道:“一开始是想问他点儿事儿。现在问什么,好像也不太重要了。就是想看看他。总觉得一个大活人不能莫名其妙地就没了。”

医生沉吟半晌,问道:“你是公安,没错儿吧?”

刘长永掏出证件,同时扭头去看关宏宇。关宏宇表情自然地笑了一下:“我早就不是公安编制了。再说,这玩意儿伪造起来容易得很,你拿出来,人家也不一定信。”

刘长永还在琢磨关宏宇的话,医生已经从他手上接过了证件。关宏宇在一旁补充:“他是津港市长丰刑侦支队的,你可以现在打电话过去核实他的身份。”

医生想了想,把证件还给刘长永:“你们看他也不会让他变得更好。”

刘长永点点头,表示理解:“也许吧,但有时候,你明明做不了什么,却总会想做点儿什么。”医生抬起头,盯着他看了许久,把手上的玄凤鸟还给了他,随后站起身,示意他们跟上。

两人进了屋,看到屋角的一张床榻上,朴森蜷坐在角落里,双眼裹着厚厚的纱布。过了半晌,刘长永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他的眼睛……”

医生在一旁叹了口气,说:“不光是眼睛,连耳膜和舌头都……他能一路仅凭着直觉摸到我这里,简直是奇迹。”

刘长永向前走了两步:“可不是说……在东三省,没有人……”

医生讽刺地笑:“是啊,不管是谁干的,他们确实没有伤他性命。”

他边说边把两只手插进兜里,看着刘长永,又看了看关宏宇:“在‘残忍’这个命题上,我们总是格外地有创造力,对吧……”

刘长永看着朴森现在的样子,满脸的惨然。他回头望着关宏宇,关宏宇走上前,坐在床沿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朴森的一只手。朴森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但没有做出其他反应。关宏宇轻轻掰开他的手掌,伸手在他的手掌上写字: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朴森一动不动地想了一会儿,摸索着伸手在关宏宇的手上写字:你是谁?

关宏宇扭头看着刘长永。刘长永走上前,接过朴森的手,在上面写字:你的朋友。朴森愣了愣,但很快在刘长永的手上写:我没有朋友。

刘长永盯着朴森看了会儿,从怀里掏出鸟笼,打开笼子,把“小庄”放到了朴森的手上。“小庄”一蹦到朴森手上,朴森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他一手托着“小庄”,另一手抚摸着它,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随即又逐渐变成了带有某种喜悦的安心。

这时,刘长永在朴森手上又写了起来:到底是谁?

朴森轻轻叹了口气,抓过刘长永的手写到:我自己。

刘长永既震惊又疑惑,看了看关宏宇。关宏宇递了个眼神,示意朴森还在继续写:是我坏了规矩,才会遭到这种处置。

刘长永在朴森手上写:你代理了一单生意,和津港有关的,对么?

朴森点了点头,在刘长永的手上写着:到老还是贪心了一次。是我自己活该。

刘长永在他手上写道:你的委托人是谁?

朴森在刘长永的手上写了三个字。刘长永盯着他写完这三个字之后,扭头看着关宏宇,只见关宏宇眯着眼,显然也看清了这三个字写的是什么。

关、刘二人辞别了医生,走了出来。关宏宇边走边在手机上偷偷发短信给关宏峰,短信内容“刘很可能要和我一起回酒店。你赶紧离开。”这时,两人走到马路旁,刘长永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关宏宇正紧张地想找点儿借口拖延时间,刘长永却对他说:“老关,你先回酒店休息吧!我自己走走。”

关宏宇愣了,试探地问道:“这天寒地冻的,你还瞎溜达什么呀!你住哪个酒店?咱俩一车走呗。”

刘长永微微摇头:“我想去那个酒铺再喝两杯,你先回去吧。”

关宏宇见好就收,上了车。

刘长永两手插着兜,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头上还戴了一顶厚实的狗皮帽子,刘长永问道:“请问……二道区是往这个方向走吧?”

男人听到刘长永

的问话,抬起头看着刘长永,露出一张娃娃脸,但实际上他的年纪已经有四十上下了。他往刘长永正在走的方向看了看,说:“好像是走到头往左拐吧。我也不太清楚,到那儿找不着您可以再问问。”

刘长永点头说:“谢谢。”

往前走了两步,刘长永回过头说:“哎?听口音您不像这里人。”

“娃娃脸”回头看着刘长永,笑了一下:“老哥,你口音也不是本地的。”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晚上,关宏峰和刘长永两人托着餐盘,在柜台结了账,两人落座后,都沉默无言地吃着饭。

过了半晌,刘长永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大概会觉得,我连自己的女儿都处不好关系,怎么总还有闲心来干涉你。老实说,桐桐那边,我也愁啊……不错,我是反对她在一线做刑侦工作。不是因为给你做助理,而是咱们这行儿太过危险。从后三家子到红旗街,随时可能把任何一个人吃进去,连骨头都不会吐,甭管你是不是公安。”

关宏峰略一思忖,平静地对他说:“你就没想过,小周之所以走上这条战线,也是因为你么?”

刘长永自嘲地笑了一下,抬眼瞟着关宏峰:“能拿这话给我当宽心丸儿,你当初怎么不多影响影响你弟,让他也干公安不就没事儿了。”

关宏峰被这一句戳中心事,神情有些尴尬。

刘长永则以为是自己把话说重了,也略显尴尬。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刘长永轻叹一声:“老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在这件事儿上,我现在愿意相信你了。”

关宏峰抬眼看着他,没说话。刘长永把餐盘往前一推,叹了口气:“干了半辈子刑侦,我就没见过下手这么黑的。不管是你还是你弟,你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听到这儿,关宏峰把餐盘往前一推,也不吃了。他两手揣在兜里,目光望向别处,出神了片刻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条士力架,撕开包装,掰下一半递给刘长永。

诊所门口,医生正把朴森的照片递还给戴着狗皮帽子的“娃娃脸”,摇了摇头。“娃娃脸”道谢后走开了。医生盯着“娃娃脸”的背影看了会儿,关上门,走回最里面的房间,只见朴森坐在床头,一手拿着带壳小米,正在喂“小庄”。

他坐在那里,沐浴着阳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就在关家兄弟和刘长永回到津港的那天,金山终于醒了。他躺在病床上,艰难地嘬着护工递过来的一根吸管,喝了点儿水,又费力地喘了两口气,扭过头,看着床前站着的刘长永。

刘长永盯着他,过了会儿,金山缓缓开口:“那批枪,是很早以前三哥收的一单大买卖。但听说出货的人跟三哥定过,这批枪不许往长江以北卖。三哥后来赶过来,也是为了拦着我出这批货。”

刘长永沉默了一会儿,道:“知道当初把这批武器出给孟仲谋的那个卖家是谁么?”

金山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喝酒的时候,听三哥念叨过两句,卖家是津港的,好像……是个警察。”刘长永听完,瞳孔立时收缩,双眼一眯。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在长春红旗街的那间诊所内,朴森最后在他手上写的名字。

叶方舟。

此刻的叶方舟,正坐在一辆银色本田轿车内。他边盯着收费口的方向,边焦躁不安地对着手机说:“你帮我跟大哥解释一下,长春那边,我也没想到他们能查到这一步。但请大哥放心,我肯定会及时补救,挽回这个局面……你就帮我转告大哥,这次不管搞出多大动静儿,我都会收拾干净……别跟我提这个,要不是因为他那套无厘头的执念……这都什么时候了,姓关的必须死!怎么死不是死啊……我知道,事后我会跟大哥交代……”就在这时,周舒桐和关宏峰所驾驶的警车开过,驶向停车场收费口。

叶方舟见状,立刻挂断电话,开车跟了上去。

坐在副驾席上的关宏峰一边拿手机发着信息,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已经不是队里的顾问了,你总不能把我送回队里吧。”

周舒桐笑了笑:“等下了高速,关老师要去哪儿我就开去哪儿。”

关宏峰消息已经发出,微微侧头笑了一下:“既然大家都认可我不在支队兼任任何职务,你开警车来接我,违反纪律吧?”

周舒桐听了这话,也有些不高兴:“关老师说话的口气真是越来越像刘队了。”

关宏峰似乎感觉到周舒桐的不悦,微微一怔,顺势引开话题:“说起你父亲,这次我俩在长春,终于有机会坐下来聊了聊。他不想你做刑警或是一线刑警,并不是因为觉得和你待在同一个支队有什么尴尬,也不是因为周巡把你指派给我做助手——你的父亲从基层公安一路做到副支队长,真的都是靠混上来的么?从我刚进支队起,他就是老刑警了。我看到的,和他这么多年亲身经历的,都说明了一样的道理,那就是——刑侦是份非常危险的工作,外勤人员尤甚。”

周舒桐想要反驳:“可……”

关宏峰抬了下手,打断她:“好好想一想,就你自己来支队这段时间经历过的案子,危险还少么?”

周舒桐听完略一思忖,似有所悟,不吭声了。

关宏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是想来天下的父母都差不多,儿女能不能功成名就是另一回事儿,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无外乎是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过一生。你和父亲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或误会,我不好妄加评断。刘长永有可能不是个好父亲,但没有人是完美的。你要明白,不完美的父亲也是父亲。就好像在我看来,对老刘而言,你同样不是个完美的女儿,但却是他最牵挂、也最担心的亲人。”

周舒桐听得一时间有些惆怅,微微侧过脸,尽量不去看关宏峰,嘴里念叨着:“看来关老师和他在长春真的聊了很多呢。”

关宏峰也拿出轻松的口气缓解尴尬:“从路边的酒铺一路聊到机场快餐厅,确实是聊了不少。你知道的,在那种地儿,他只认识我,我也只认识他。”

这时,关宏峰的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了短信,他忙不迭地打开短信看了一眼,随即立刻打字回复,同时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道:“你爸没喝多少,我又从来不喝酒,就是聊聊天。”

他发完短信,感觉到了周舒桐的沉默,似乎想起刚才可能失言了,补充道:“嗨,你知道的,我一喝酒就出洋相,后来干脆戒了。”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一下,他看了眼短信,对周舒桐说,“对了,我要去支队附近见个朋友,下高速之后送送我?”周舒桐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有些勉强。

这时关宏峰手机响了,他看到来电显示是周巡,直接挂断了。紧接着,周舒桐接到个信息,拿起来看了眼,低声道:“周队让你一会儿回队里找他,他说,要恢复你的顾问身份——你去吗?”

关宏峰想了想:“你跟他回,我晚一点就过去。”

周舒桐将车开下高速,关宏峰下了车,穿过马路,一辆白色SUV停在路边,韩彬坐在驾驶席上,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关宏峰坐到副驾席上,给关宏宇打了个电话,预备交接。韩彬一直微笑地听着,等他挂了电话,微笑地看着他:“关队,如果是你们兄弟的身份要穿帮的话,我得提前告诉你,我做刑事辩护的收费可不低。”

关宏峰苦笑:“如果真到那个程度,我相信你会有很多辩护之外的手段能帮到我。”

“我就拿这个当好话听了。”韩彬的笑容顿了一下,“找我有什么事儿?”

关宏峰叹了口气:“我这回去长春调查的结果,之前也都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叶方舟可能还有他背后的势力,一定已经有所察觉。现在这个局面,所有涉事的人,可能都存在人身安全隐患,我需要你的协助。”

韩彬听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馨诚前一段时间被抽调去保护的那个卧底探员,身手好像挺不错的。听说,当初是你的半拉徒弟。”

关宏峰神色一动,略微黯然地道:“她在剿灭金山犯罪团伙的过程中牺牲了。”

韩彬耸肩:“我知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她要是还活着,不是更适合协助你么。”

两人都心照不宣,反而沉默了下来。

关宏峰的肩膀塌了下来,语气缓和地说:“我现在是在求你帮忙。”

韩彬垂下目光,略一思忖:“好吧,说来听听。”

车一路开行,一直到音素酒吧门口,韩彬停下车,朝关宏峰点点头:“知道了,我尽力而为。”

关宏峰道了谢,正想推门下车,又不大放心,回过头道:“如果目标出现危险,你……”

韩彬注视着他,正色道:“我会尽力斡旋,把情况化解掉。”

“嗯。”关宏峰目光闪动,“如果不能和平解决呢?”

韩彬会意地笑了:“无论和平与否,我总会解决的。这么说,你该放心了吧?”

关宏峰推开车门下了车,随即又回过头,望向车里,声音忽然变得尤其郑重、认真:“韩彬,你是罪犯么?”

韩彬还是那副微笑的表情:“那么我也要问一句——关队,你还是警察么?”

关宏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下车走进了酒吧。

刘长永今天值班,拎着饭盒正从大厅往外走,迎面碰到周舒桐走进大厅,两人都是一怔。

刘长永显得有些局促和尴尬,还没讲话,周舒桐已经有些腼腆地从购物袋里把一杯饮料和一个面包塞给了过去:“出差这么辛苦,刚回来就得值班,不能让周队和您换一换吗?”

刘长永有些受宠若惊,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舒桐低下头,似乎是笑了笑:“您知道吗?周队有可能要恢复关老师的顾问身份了。”

刘长永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他略一沉吟,整个人反倒放松下来:“你还是希望继续给他做助理么?”

周舒桐低声道:“这事儿我说了不算,要服从队里的安排。”

聊到这儿,刘长永没话了。他低头想了想,脸上竟逐渐露出了笑容,再抬起头,看到周舒桐脸上也挂着笑容。刘长永笑道:“明白了,你这是用我说话的口气来教训我。没错儿,听起来是挺招人烦的。”

周舒桐笑吟吟地说:“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不能好好对话,知道毛病出在哪儿了吧?”

刘长永连声道:“怪我,怪我……”

周舒桐上前一步,抬手搭了一下他的小臂。

刘长永有些吃惊,愣住了。周舒桐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又抽回手,小声道:“过去的事情我并不是很了解,更谈不上理解。也许婚姻关系里的对错本就难说清楚,过去的早该过去了。后来,更多的我可能还是嫌弃您作为一个支队领导的做派。但就像关老师说的那样,人无完人。我来到支队,最希望得到的是您的尊重,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没有尊重过您。哪怕我不认同您工作的态度和方式,也不应该对来自父亲的关心屡屡冷嘲热讽。”

刘长永听完之后,苦笑了下:“讨厌我这个做派的也不止你一个人。我今后多注意,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了。你要是碰上,多提醒提醒我。要说我能彻底改了,也不现实,但和自己的孩子说话还打官腔儿,确实是蠢得没边儿了。小周同志,今后无论你愿意在支队哪个部门工作,服从安排也好,自主选择也罢,我都会无条件尊重你的意愿。你已经长大了,我相信你有能力规划好自己的一切。”

周舒桐笑道:“那——我就感谢领导的支持了。”她低下头指指饮料杯,“奶茶记得要趁热喝哦。”

刚走出两步,她又回过头,补了一句:“爸,谢谢您。”

刘长永出了会儿神,整个人显得欣喜且释然,也不去食堂打饭了,捧着饮料和面包,步履轻快地返回了楼道。

周舒桐把话说开,自己的心情也畅快起来,快走了几步,到了物证科门前,对窗口的值班刑警说:“王哥,周队让我调一下0131号物证。”

值班的王刑警“哎”了一声,道:“吴征家灭门案那个吧?周队老调这个,怎么又翻过来要查啦?”

周舒桐摊手,半开玩笑道:“上意难测。”

王刑警笑了笑,表示理解,推过来个登记本:“登个记。”周舒桐垂下头来写完名字,抱着王刑警递过来的物证盒,转身上楼。她经过楼梯口的窗口,不经意地向下望了一眼,看到一辆有点眼熟的银色本田,没多想,继续往上走。

叶方舟的银色本田在支队门口已经停了很久,时间愈长,他愈显现出焦躁来。这时,另一个人上了车,低声问:“叶哥,怎么样了?”

叶方舟咬牙切齿地一砸方向盘:“还不见人。”

伙探询地问道:“大哥他……”

叶方舟粗暴地挥手打断:“先别管大哥那边儿。现在是毕其功于一役,就看这一茬儿的了。”

他正说着,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马路对面。一个人从车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走向支队,正是关宏宇。叶方舟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关宏宇手插在口袋里,和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周巡走了个对面。

周巡一看关宏宇,顿时乐了:“呦,您老还记得回来呐?”

关宏宇笑骂:“你急赤白脸的,我哪敢不回来啊!再说了,我行李还被小周拖回来了呢!你们使的好计策啊。”

他说着就要往里走,周巡却作势一拦,抬头看了看夜幕降临的天空:“刚跟刘长永置了一肚子的气,咱哥儿俩外面蹓哒一会儿。”

周巡和关宏宇两人一前一后地在河边走,边走边聊。

周巡侧头看了眼关宏宇,说:“就是说,这次你去长春,算是彻底坐实了叶方舟的嫌疑。那你觉得如果能抓到姓叶的这小子,当然,最好是连同他背后有什么人一块儿都拎出来,于你弟的案子就会有很大帮助么?”

关宏宇斟词酌句地回应道:“在王志革袭击支队并销毁案卷后续的追查中,你干掉了用化名充当目击证人的安廷。安廷与金山贩卖的那批枪支有关。而那批枪支的来源,又有叶方舟的事儿,这也许不算一个多么完整的证据链,但其间的关联应当是显而易见的。”

周巡没回头,朝上举起右手食指:“等等。就算叶方舟倒卖军火、盗窃赃物、甚至可能手上还有人命。他和安廷相识也没错儿。但安廷为吴征家的灭门案出具了伪证,以及他和王志革袭击支队的事有关联,并不代表关宏宇就一定是清白的,更不代表叶方舟就是‘陷害’他的罪魁祸首吧。”

关宏宇苦笑:“是啊。但愿等我们抓到他,就能让这一切真相大白。反正我相信我弟一定是被冤枉的。”

说到这儿,周巡站住了,头也不回地缓缓说道:“你当然要这么相信才对,只可惜,我不一定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关宏宇一晃神的工夫,时间仿佛回到2013年2月12日22点55分,地点羊蝎子餐馆。

关宏宇把手机收回兜里,喝掉了面前的半杯啤酒。

店门紧锁,店门外张贴着“春节期间休息”的公告。店里只开了一桌席,桌子正中央是一锅架在炉子上的羊蝎子,周围是各种残羹剩饭。关宏宇和另外六人围坐在桌子旁,除了关宏宇之外的人显然都是酒过三巡。

关宏宇扭头问身旁的一个大个子:“威哥,大年夜的把我叫来,不会就为了喝酒吧?”

“威哥”强睁着醺红的双眼,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关宏宇看了会儿,说:“关子,不是哥哥我捧你,混北城的这拨兄弟里,你算得上头儿了……”

关宏宇笑了笑,有些勉强。“威哥”,他继续说,“这有能耐的,就不愁发不了财!”

说完,他冲身旁的小弟打了个响指,小弟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包,起身绕过“威哥”,把包放在“威哥”和关宏宇之间的桌子上,随后拉开了皮包的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的钞票。关宏宇瞄了眼皮包里的钱,微微皱眉,抬眼看着“威哥”。

“威哥”一边剔着牙,一边冲关宏宇摊着手,豪放地说:“二十万,加上这个‘驴牌’的包,都是你的。上面有老板相中你,这是见面礼。”

说着,他伸手去拍关宏宇的肩膀。不料关宏宇敏捷地向后一退椅子,躲开了他的手,随即站起身,把皮包的拉锁又拉上了。连“威哥”在内的一桌人脸色都变了。

关宏宇从桌上拿起酒瓶,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一边倒酒一边说:“不瞒各位哥哥,我在街面上耍的这些年,虽说是小打小闹,可也都承蒙大家照顾。眼瞅着这又是一年,我也这个岁数了,怎么想都觉得该收收心,今后本本分分讨生活。一来别挡了其他兄弟发财的路,二来也别再给各位哥哥添麻烦。打今儿起,过了12点,北城街面上再没我关宏宇这号了。”

说着,他端起斟满的酒杯:“我在这儿除了感谢之外,就当是跟各位哥哥道个别了,先干为敬。”喝完他伸手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作势要离开。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除了“威哥”以外,另外几人纷纷起身,围了过来,拦住了关宏宇的去路。

这时,围在关宏宇身后的两人从后腰掏出了刀,掩在背后。

“威哥”看着他,继续说:“不瞒你说,今儿个——它不是归你就是归我。你收了它,舒舒服服入行;我要是收了它,就得按规矩纳投名状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心软,对自己兄弟下手……哥哥狠不下这心啊!好好想想,别让哥哥太难做。”

关宏宇长出了口气,扫了一圈周围的人,随即对“威哥”一挑眉毛:“太难做人?还是太难做狗?”

没过多会儿,关宏宇夺门而出。隔不多会儿,“威哥”一边指挥小弟冲出去追杀关宏宇,一边从身上摸出手机,拨通电话,啐了一口嘴里的血,对着手机说:“那小子翻脸溜了!是……放心,正在追……他跑不了!”

室外,“威哥”的几名小弟手持利刃,四下搜寻。在路旁的一条排水沟里,关宏宇伏身藏着,凝神闭气等着外面的人逐渐跑远。他略微松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关宏宇在工地的水管旁洗干净手上的血迹,整个人都快冻僵了。他朝手上努力哈了哈气,把那把沾着血迹的匕首埋进了旁边的沙堆。随后,他蜷缩在沙堆旁,低着头,喘着气,拨通了关宏峰的电话。

电话里的忙音响了很久,一直无人接听。

就在不久后,关宏峰终于回电了,头一句就是:“你赶紧跑吧!”

关宏宇一愣:“什么?”

关宏峰低声道:“出了人命,现场有证据显示,很可能是你干的。不出意外,天亮之前协查通告就该公布了。你要么投案自首,把事儿说清楚,要么就赶紧跑。别跟我解释,都没用,这次我也兜不住你。我甚至都不该告诉你这个消息,如果你觉得自己冤枉,就来投案。我会尽可能查出真相,还你清白。如果不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不等关宏宇再分辩什么,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关宏宇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懵了好一阵。末了,他没再继续走进楼道,转身匆匆离开。

记忆突如其然地向他袭来,随后戛然而止。关宏宇只听见周巡说:“当然,还有你哥。所以他才会冒险和你分享同一个身份——对,你们哥儿俩才敢这么耍我!”

关宏宇猛地刹住脚步,僵在了原地。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儿。与此同时,他们身上带的手机都响了,但二人都没有接听。

过了好一会儿,周巡才终于开口笑道:“这么半天都没扑过来,是不敢在支队门口下手,还是那晚在支队一楼被我打怕了?”

关宏宇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语声也沉了下来:“如果我真的会杀你,上次在水房就已经下手了。”

“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么?在水房那次,你跟我说,没想到我也有被你用枪指着的一天……”周巡没回头,略带讥诮地道,“但后来我想,其实就在之前,有一回在公交车上,你明明已经用枪指过我一回了,怎么隔了没几天就忘了,难不成是失忆症?”他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后来,我想通了——因为公交车上的和水房里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关宏宇沉默不语。周巡叹了口气:“百密一疏啊!你们哥儿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唱了这么久的双簧儿,居然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

关宏宇深呼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放松下来,一边活动着肩、颈关节一边说:“原来,这就是你要找我哥聊的事儿。看来,你对能把我抓到真的很有执念。事已至此,多了我也不想说,如果能把我哥撇干净,我现在就服绑。如果不能——”说着,他右腿向斜后方撤了半步,整个人似乎都进入了准备战斗的戒备状态。

周巡摆了摆手:“提到‘执念’这回事儿,我的执念不是抓到你。”

关宏宇冷哼一声:“对,用你这个支队长的官方表达,你的执念应该是‘真相’,对吧?”

周巡笑了,他微微侧过头瞟了眼对面的关宏宇:“这段时间来,你没白演戏。瞧,这不就听起来舒服多了。说起来,你脸上的疤是自己弄的,还是……”

关宏宇嗤笑:“还好吧,下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疼。”

周巡叹了口气:“真豁得出去。但你可知道,你哥脸上被扎穿的那晚,我们牺牲了一名同事?”

关宏宇低下头:“听我哥说过,当时的支队长助理,是你的一个学妹。”

周巡轻轻叹了口气:“对,玲玲。还是我把她介绍到你哥身边做事的,才几个月。她不是你杀的吧?”

关宏宇一脸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周巡苦笑:“当然不是你,你下不去这个手。这也是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盲区在哪儿。”

关宏宇还是听得有些不明就里,没说话。

周巡看着他:“你被通缉,是因为涉嫌杀害了吴征一家五口。你知道吴征是谁么?”

关宏宇摇摇头:“我一直不明白,我怎么能杀了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全家。”

周巡不自觉地点点头:“你们哥儿俩信息不对称的地方看来不止一处。我告诉你吧——吴征是我们的人,他是市局的卧底。遇害那天早上,我们还通过电话。他说他有一个不得了的发现,长丰支队被犯罪组织渗透了,而且延伸到了级别很高的程度。”

关宏宇略一思忖,道:“你说吴征是市局的卧底。那你俩为什么会通电话?”

周巡微微一笑:“你越来越像你哥了,问得好。因为我是他的‘牧羊犬’——就像赵馨诚之于林嘉茵,出于行动保密的需要,市局经常会从各分院局抽调人手参与渗透行动的外围保护或联络工作。因为这行儿里经常开玩笑说,当卧底的是披着狼皮的羊,所以我们这种人被称作‘牧羊犬’。我的‘羊’死了,而且死了一窝。从现场证据上看,杀他的人可能是你。但从其他方面,我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关宏宇盯着他:“是么?我还以为你能串联出来的线索,会是我哥其实就是吴征所说的那个被犯罪组织渗透的高职级警官呢。而我是为了我哥,所以杀掉吴征全家灭口。”

周巡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么关联也算合理。但吴征那早跟我通话的时候还提到,支队被渗透的这件事儿和当年伍玲玲遇害也有关。这样一来,就有个解释不通的地方。玲玲不可能是你杀的,自然也不会是你哥杀的。有人因为吴征掌握这些线索而杀了他,要说凶手是你,怎么都觉得有点儿牵强。”

关宏宇毫不客气地冷笑:“是我也牵强,不是我也牵强。你这个支队长当得还真挺纠结的。”

周巡耸耸肩:“这是其中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就是你们哥儿俩冒了这么大的险,回到支队调查这事儿。所以我想,要么这事儿不是你干的,要么就是这事儿里,有你俩也没搞明白的地方。”

关宏宇正要接着往下说什么,街道另一端突然传来了警笛声。他往身后看了看,回过身,试探地问道:“那现在,我们之间该怎么办?”

周巡冷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辆急救车冲进了支队院内。紧接着,两辆警车来到周巡和关宏宇身旁,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七八名海港支队的刑警。关宏宇有些绝望地瞪了眼周巡,却发现周巡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随即,这些刑警绕过关宏宇,围住了周巡。正在二人诧异间,海港支队的主管副局长白局下了车。

白局阴沉着脸,对周巡宣布道:“周巡,你因为被举报涉嫌谋害刘长永副支队长,现在市局指派海港支队调查此案,决定对你采取拘留措施。”

就在刑警要给周巡戴手铐的时候,周巡突然挣扎着挤开身旁的人,凑到关宏宇耳旁低声说了句话,但随即就被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只剩下关宏宇表情复杂地愣在原地。

入夜,关宏宇急匆匆跑进医院。急救室外站着小汪和几名刑警,他冲上去,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小汪有些惊慌失措地摇摇头,看了眼急救室大门的方向。

关宏宇又问:“是什么症状?心脏病?脑溢血?还是……中风?”

小汪也显得手足无措:“那个……我就……看到的时候已经……”

关宏宇不耐烦地追问道:“你看到他的时候有什么症状?当时他意识还清醒么?”小汪还来不及回答,急救室的门开了,里面传出周舒桐的一声哀鸣。

关宏峰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

懵了。

“我知道了,你现在……不对,应该我去……你……那,小周她……我现在也没想好,这太突然了,总之你尽快回来吧。”他挂断电话,刘音在一旁关注地看着他的表情,一脸疑惑。

关宏峰深呼吸了几口气,低声道:“不到一个小时以前,刘长永在办公室门口突然倒地休克,送到医院抢救……”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刘音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情,小声说:“我的天,不会吧……”

“人已经死透了。”关宏峰叹着气微微摇了下头,“现在不知为什么,市局认定周巡有重大作案嫌疑,责成海港支队把他给抓了。”

刘音听得云里雾里:“等等,是说刘长永的意外,周巡要承担责任?”

关宏峰沉声道:“不,市局认为,刘长永死于谋杀。而周巡是最大的嫌疑人。”

关宏宇从医院出来,急匆匆赶回长丰支队。外头把门的成了市局的刑警,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放他进去。

“关宏峰是吧?”其中一名刑警看了下手中的记录,道,“你的顾问身份解除了,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如果你有私人物品需要拿走,我们会另行通知你时间。”

关宏宇无计可施,正在这时,只见赵馨诚带着几名刑警正往支队门口走来。关宏宇一见他,刚要开口说话,赵馨诚冲他递了个眼色,微微摇了下头。市局刑警仔细看了看赵馨诚的证件,冲他点点头,放他们几个进了支队大楼。

赵馨诚进去之后,回过头看了眼关宏宇,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关宏宇心领神会,扭头向支队院外走去。

音素酒吧。关家兄弟、刘音、崔虎、高亚楠和林嘉茵已经都聚集在吧台前,关宏峰手机开着免提放在吧台上,众人正在听赵馨诚传回来的消息。

“刘长永今天值班,整座楼里里外外人不多,但好几个都看到周巡去了刘长永办公室,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吵得很厉害,一楼关上门都听见了。有个枪库刑警听到周巡说了一句‘你这是找死’,很可能是气话。

“人是你们技术队小高发现的,他去交个报告,发现刘长永面朝下栽倒在门口,当时已经陷入昏迷。据当时协助送医的法医小徐说,刘长永当时指尖颜色发青,口鼻中有刺鼻的辛辣味,牙床和舌尖出现密集的小水泡,属于非常明显的中毒症状。他当时瞳孔涣散,没有任何感光反应,在颈动脉上感觉不到脉搏……

“我们所接到的报告,说十八点三十七分总队接到长丰支队的紧急举报,副支队长刘长永在和原支队长周巡爆发冲突后不久中毒昏迷,人已经送去抢救。毒源锁定为他办公桌上放置的一杯花生奶茶,同时,监控证实刘长永与周巡爆发冲突后,周巡离开去了三楼自己的办公室,几分钟后,刘长永离开。随后,周巡独自一人又回到刘长永办公室内,并在里面停留了一两分钟后离开,离开后步行走出了刑侦支队的院落,与此同时,刘长永回到办公室,几分钟后,他开门向外走时昏迷倒地。

“在毒源的纸杯上,发现了三组新近的指纹,一组是刘长永的,一组是长丰支队的刑警周舒桐的,还有一组是周巡的。核实后,我们得知刘长永与周舒桐是父女关系,这杯花生奶茶也是她买给刘长永的,但她显然不具备作案动机。另外,周舒桐的指纹只在纸杯的杯身上有。而刘长永和周巡的指纹不仅在杯身上有,杯盖上也有。换句话说,除非是刘长永给自己下毒,否则打开杯盖做手脚的,应该只有周巡。”

赵馨诚说得很详细,显然对此十分上心,关宏峰对着手机,感激地道:“那多谢了,要是有什么进展……”

赵馨诚道:“随时电联。”

关宏峰挂断电话,沉吟了半晌,恨恨地说:“叶方舟,肯定是叶方舟!”

刘音举了下手:“你这么快就确定这事儿必定和周巡无关吗?”

关宏峰听到这儿,情不自禁地讪笑了一声:“周巡这种老粗,你说他把谁活活打死我信,但他绝不可能用下毒这种宵小伎俩。何况还是在自家支队大楼,楼道里有监控,他又不是不知道。你还真当他胸大无脑啊!”

关宏宇也赞同:“没错儿。这件事儿有太多疑点,尤其是,刘长永前脚被推上急救车,市局立刻就接到举报,而且指向异常明确……”

关宏峰想了想:“事关分院局支队领导的生死,市局反应迅速也算合理……但宏宇跟我描述了现场的情形,别的不说了,周巡正和宏宇在支队门口了解长春追查到的线索,而且据说,整个儿过程的表情、语态都非常流畅自然,不像是刚投毒害人的样子。对吧?”

说着,他望向关宏宇。

关宏宇垂下目光,想到周巡被带走前低声说的那句“别告诉你哥”,点了点头。

关宏峰却没留意到他的反常,继续道:“从遭遇两次‘意外’开始,周巡一直暗自在调查长丰支队内部有没有被犯罪分子腐蚀渗透的刑警。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周巡调查的方向是对的。”

刘音道:“要说你们内部有可能被渗透的刑警,嫌疑最大的不应该是那个叫赵茜的?毕竟她和……”

关宏峰打断她:“据我之前和周巡共同调查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安廷和赵茜来到北京后,并没有在一起生活,而赵茜就读警校虽然受安廷的资助,但她对安廷的所作所为知道得很有限。安廷袭击周巡反遭击毙后,赵茜隐瞒她和安廷的亲属关系,可能更多地是担心影响自己从警的仕途……这么说吧,看上去多年轻纯良的凶手我都见过,但赵茜不是这种人。这孩子最多耍个心眼儿,掺和掺和办公室政治。下手杀人,她做不来。”

刘音也奇了:“那假设周巡是被冤枉的话,咱们现在又能做什么?”

关宏峰想了想:“既然市局已经查出毒源是那杯花生奶茶,而监控又显示在刘长永饮用那杯奶茶前后,除了周巡之外没有人出入,那剩下的可能性当中,最值得跟进的,就是这杯奶茶是什么时候被投的毒……”

刘音提醒道:“可市局不还查到了杯子上有周舒桐的指纹?”

关宏峰点点头:“你说到点儿上了。在支队这么多年,我从不记得刘长永是那种会自己去买杯花生奶茶喝的人。我们最好找机会问一问小周,这杯奶茶是不是她买给刘长永的。”

关宏宇扭头对崔虎说:“如果我们能核实这杯奶茶是从哪儿买的,你有把握调取沿途的所有监控录像么?”

崔虎托着下巴,表情木然地点点头:“那要看是交,交通监控还是安,安……安防……算了,虱子多了不,不怕咬,要,要黑一,一块儿黑吧。”

关宏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崔虎说:“你先想办法搞定机票。”

所有人都是一愣,关宏峰扭头对林嘉茵说:“你马上飞长春,务必要确保朴森的安全。他是我们手上最有价值的证人。”

商讨结束后,众人各自忙碌。林嘉茵正往外走,关宏峰紧赶两步,叮嘱道:“从眼下的情况推断,叶方舟一伙儿已经丧心病狂了。你要准备好随时有可能陷入最凶险的境地。”

林嘉茵笑了笑:“那倒无所谓,如果陷入你所说的境地,交战规则是什么?”

关宏峰稍微愣了一下,有些踌躇地答道:“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林嘉茵摇了摇头:“我当然会自己看着办,但我想知道,你能承受的底线是什么。”

关宏峰咬着牙想了想:“你知道我的底线。”

林嘉茵道:“也许吧。但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关宏峰脸色沉下来:“为了保护目标,你应当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

林嘉茵冷笑:“主动攻击也好,为了保护目标进行防卫也罢,遇到危机情况,都得下得去手,我看不出来这二者有什么分别。”

关宏峰垂下目光:“到了正面交锋的阶段,容不得咱们手软。”

林嘉茵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就算是为了对抗他们,你最好也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丧心病狂。”

关宏峰琢磨着她的话,阴沉着脸,低头不语。

在他身后不远处,关宏宇显然也听到了这番对话,他看着关宏峰的背影,若有所思。

关宏宇顺着楼道正往太平间的方向走,赵馨诚和两名海港支队的刑警迎面拐了过来,双方走了个照面。

关宏宇低声问:“她……怎么样了?”

赵馨诚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挺坚强的,脑子也清楚,一遍就说明白了——她是在支队南侧的85℃面包店买了两个面包和两杯饮料。两杯饮料一杯是咖啡,一杯是花生奶茶,然后她直接开车回了支队,上楼把面包和花生奶茶给刘长永,自己回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在食堂喝了半碗粥,就去配楼的宿舍休息了。”

关宏宇听完问:“确定老刘喝的那杯花生奶茶里确实被投毒了?”

赵馨诚点点头:“技术队那边初步验出来好像是种砷汞混合物,和刘队中毒是不是对症还得等验尸结果……”她看了下楼道口拐角的方向,补充道,“我们法医队的正在征询她和刘队家属的意见。”

关宏宇听完,嘬着牙花子:“就是说……那杯花生奶茶自从小周买来之后,直到送给刘长永,中间就没易过手,是么?”

赵馨诚点点头:“我把整个监控筛了一遍,从周舒桐送完奶茶离开,到刘队中毒昏迷,只有老周曾两次出入他的办公室。这可对他不怎么有利。”

关宏宇思索了片刻后:“小周那杯咖啡呢?”

赵馨诚挑了挑眉毛:“她说她喝了,外卖杯扔在食堂门口的垃圾桶……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把那个杯子翻出来验一验……”

关宏宇摇头:“那杯咖啡肯定是安全的,凶手只在花生奶茶里下了毒。否则像砷汞混合物这样的剧毒,小周根本不可能还能接受你的询问。”

赵馨诚皱眉:“难道凶手就认定刘队一定会喝花生奶茶?”

关宏宇扶着赵馨诚肩膀的那只手用力拍了两下,说:“或者说,凶手很确定,小周不会喝那杯花生奶茶。”

说完,他撂下一句“保持联系”,便往楼道拐角处走去。

音素酒吧里,崔虎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忙碌着,身旁站着关宏峰和刘音。

刘音在一旁不停地催促:“离了你那个狗窝,效率怎么变得这么差啊?!”

崔虎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申辩:“怎么不,不说你这儿的破,破,破网速……”他随口抱怨了几句,很快就调出了85℃面包店门口的监控录像。往回倒了一段之后,终于看到了周舒桐进面包店里买完面包和饮料后离开的画面。

她的车停在了监控视角外面没有拍到,但她自己买奶茶的过程很清晰,看上去没有任何可疑。

关宏峰思忖着:“花生奶茶这类热饮,我记得面包店都是现调现卖……”

崔虎接道:“对,对啊……难不成你怀疑是面,面包店的店员投,投毒?”

关宏峰没再说话,继续盯着屏幕上的监控视频,微微皱眉。

崔虎也回过头,只见监控画面上,周舒桐手里没有拿着饮料和面包,只身急匆匆地跑进了面包店。过了几分钟,她又从面包店里出来了,手上拿着移动电话,摁了两下,收进兜里,走开了。

崔虎有些诧异地看着屏幕:“她怎么又回去一趟?手机落了?”

关宏峰咬着牙:“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回面包店的时候手里可没拿着饮料……能找到别的角度的监控吗?咱们得想办法看到她的车。”

崔虎指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一幅规划图:“我仔细查,查过了,这这,这周围无论是交通监控还是安防监控,没有哪个能拍到她的车。”

崔虎在电脑上打开了多张监控画面的截图:“我,我查过这周围的交,交通监控和安防,防监控,包括老关在她车上的时候,你看,就,就是面包店门口路旁有盲区,能,能,能怎么办?”

关宏峰凑近电脑屏幕,看着上面九宫格一样分布的监控截图,指着其中几张截图问道:“这辆本田车,好像在机场高速的时候,就跟在我们后面。”

崔虎听罢,又打开了几个监控画面,都调出了叶方舟那辆本田车的截图。

关宏峰轻轻敲了下桌子:“查车牌!”

崔虎得令,也来了精神头儿,很快开始了动作。

海港支队法医队的两名法医站在太平间门口。

周舒桐坐在一侧楼道的凳子上低头出神,关宏宇走上前,一名身高体阔、五官端正、戴着眼镜的法医见到关宏宇,忙低声打招呼:“关队,好久不见……”

关宏宇一愣,惊觉这一定是某个关宏峰很熟络、但自己却并不认识的法医人员,索性也做出一副很熟识的样子低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海港队的何法医低声说:“刘队的爱人现在还在里面。”

说着,他指了一下太平间:“能否做尸检我们得征得家属同意。周警官这边倒是没有问题……但是授权书上还需要刘队的配偶签字。”

关宏宇会意,拍了下何法医的肩膀,随后走到周舒桐身旁坐下。

周舒桐意识到身边有人,扭过头。关宏宇看到她虽然双眼红肿,但眉宇间却透着坚强,便微微朝她点了下头,两人并肩坐着,好一阵沉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周舒桐才轻轻开了口:“记得和关老师一起办过的一个案子里,被害人叫齐卫东,我当时在法医队办公室见到了他女儿……跟关老师学习这一年来,我已经知道了人在面临巨大噩耗时,会经历否定、抵触、悲痛和接受这几个不同的阶段。那个女孩没比我小几岁,但现在想起来,她似乎不处于任何一个阶段,或是更像每个阶段的状态都有一点儿。她很多年来一直盼着能和父亲团聚,最后盼到的,却是阴阳两世永隔的一个结果。而我呢,父亲每天就在身边,我却从不把他当爸爸看。”

关宏宇安慰她:“你不是给他买了吃的和饮料么?我想你俩关系肯定已经比原来要好很多了……”

周舒桐苦笑:“对啊,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还给了人下毒的机会。”

关宏宇微微一惊,周舒桐看着他:“我在支队也呆了快一年了。负责抢救的医生说,是中毒导致的器官衰竭。刚才海港支队的来问我去面包店买东西前后的情况,再加上现在何法医他们还在等着尸检的许可文件……我还是能想明白的。”

关宏宇想了想:“现在还不能确定……何况如果真有人故意投毒,总会找到机会的。这类情况,有很大的偶然性。”

周舒桐叹了口气,一翻手腕,抚摸着自己手腕上自杀留下的伤疤:“当初他俩离婚,他又重新组建家庭,妈妈病重,没多久就走了,接着方舟被他开除出支队,继而和我分手……我一直认定都是他的错,所有的一切。当时我以为自己最后能做的,就是……拿自己的命换他后悔一辈子。”

关宏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地道:“他其实一直很牵挂你。”

周舒桐叹了口气:“对啊,长大一点儿,就能想明白,其实不过都是简单的因果。在我小时候,他俩就总在不停地争吵,他不愿意继续不幸福的婚姻,重新做了一次选择,开除方舟也是因为他违反纪律甚至触犯法律……我原来根本就不去探究事情的原因是什么,只在乎自己对结果的感受,这很幼稚、很自私,或者说,很蠢。”

关宏宇点点头:“那,看来我不用太担心你了,对吧?”

周舒桐长出了口气:“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个好警察,不过我想,做警察和做人一样,都是有长有短。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个好父亲,但我现在能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是我爸爸……”

她说着站起身:“当初齐卫东的女儿恳求我,让我找到杀死她父亲的凶手。我跟她不一样,我是刑警,我要自己把凶手找出来。”

关宏宇能看出她绝不是说说就算了,微微皱眉:“按照规定……”

周舒桐打断他:“我知道作为家属需要回避,不单是我,既然一直是海港支队在做调查,肯定是咱们整个支队都要回避。这个我想找周队商量……”

关宏宇皱起眉头:“周巡现在帮不了你。”

周舒桐不解地眨眨眼:“什么意思?”

关宏宇叹了口气:“不光是周巡,我的顾问身份也被解除了。不管是谁搞的鬼,但现在整个支队确实已经瘫痪。”

此刻的周巡,正坐在海港刑侦支队审讯室里,预审员上前拿钥匙去解他的手铐。

周巡伸手一拦:“按规定这会儿不能解除戒具,心领了。该问就问吧。”

正说着,审讯室的门开了,赵馨诚直愣愣闯了进来,旁若无人地冲周巡打了个招呼说:“哎老周。”

他走到办公桌旁,一把拿过笔录看了看,预审员有些无措地站起来说:“赵队,我们这儿正……”

赵馨诚一边翻看笔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问他,你自己看着整理笔录就是了。”

他大刺刺坐到桌子上,回头一看周巡,发现周巡还戴着手铐,扭头问预审员:“铐子都不给摘,有点没面儿吧?”

预审员正要开口分辩,周巡冲他一摆手:“你这么搞,我可能就更摘不干净了。”

赵馨诚想了想,语气略显正式地问道:“你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周巡想了想,道:“昨晚老刘出差回来,直接到队里替我带夜里的值班探组,我头六点前去找他商量了点事儿,六点前后出了支队,在门口碰上了老关,我俩边走边聊了几句。大概说了一下希望他回支队继续担任顾问的事儿,再然后,你们就开车过来直接把我抓了。我当时甚至都不知道老刘出事儿了。就这些。”

赵馨诚点点头,扭头瞟了眼书记员,继续问:“你和刘长永见面的时候,说什么了?”

周巡道:“就是商量他去长春调查到的线索该怎么汇报。”

赵馨诚道:“你们队当时在楼里的其他人都听到你和刘长永有争吵,是因为对工作汇报的意见不合么?”

周巡一撇嘴:“我也忘了是因为什么了,反正我俩一向合不来。”

赵馨诚听得直愣,忙扭头对书记员说:“这句不用记!”

周巡反倒笑了笑:“该怎么记怎么记,全队上下都知道我跟老刘不和,但他好歹是我们队的人。我周巡向来枪口朝外,不会冲自己人来。”

赵馨诚道:“那你和刘长永见面的时候,注意到他屋子里有杯奶茶么?”

周巡道:“当时没注意,我是后来第二次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桌上有杯喝的。我折腾了一天,困得要死,还以为是咖啡,打开一闻发现是奶兮兮的东西,就扣上盖儿放那了。”

预审员在一旁道:“就是说你承认在和刘长永发生口角后,又在刘长永不在的情况下,单独进过他的办公室,对么?”

周巡摊了摊手:“监控里你们也能看得到,我去的时候又不知道他不在办公室。”

赵馨诚道:“你俩刚吵完,你又回去找他,为什么?”

周巡道:“还能为啥,事儿没说完呗。”

预审员:“然后你就离开支队了?”

周巡道:“是。”

赵馨诚挑了挑眉毛,扭头对预审员和书记员说:“你们俩出去一下,我跟老周单聊几句。”

预审员有些不满:“赵队,这可……”

赵馨诚转身双手一撑桌子,身子向前探,一字一顿地说:“出去!”

预审员、书记员两人对视一眼,明显都不大敢撩虎须,乖乖出了审讯室。

赵馨诚拎起一把椅子,走到周巡面前,和他促膝而坐,表情严肃地问道:“这么多年兄弟,我就不绕弯子了。刘长永的死跟你有关么?”

周巡琢磨了一下,沉声答道:“有。”

听到周巡的回答,赵馨诚愣住了。

只听周巡又低声道:“确切地说,从一开始,从2月13号那天开始……所有与那件事有关的人,都和刘长永的死有关。”

2013年2月12日23点45分。

周巡“哗啦”一声把车队的门拉下。由于已经临近大年夜的午夜,冰天雪地里到处都是嘈杂的鞭炮和烟火声。

他那会儿还不是队长,和队员共享一个办公室,值班就光忙着接各种各样的报案电话……纵火的、把猪腿当人腿报凶杀的,花样不断。

好不容易又处理掉一通,他转身正要出门,在门口和小汪碰上了。

小汪手里拿着几页纸说:“哎,周哥,市局刚发过来通告……哦对,还有刚才110中心转过来一个报案……”

正说着,屋里一张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周巡伸手一摁小汪的肩膀,说:“先帮我接个电话,剩下的待会儿再说,我得下楼去收个案子。”

周巡正要往外走,一侧头,看见小汪的腰上别着步话机,顺手摘下来,说:“台子我用一下。”

不等小汪有反应,他就跑出了办公室,顺着楼梯一边跑一边对着话台说:“二探组,二探组回话!远洋山水小区对面的洗浴中心刚接到纵火报案。派出所已经过去了,你们去现场勘查一下,看看到底又是哪个缺心眼的把二踢脚崩到人房顶上了。到现场之后跟我说一声,辛苦了哥儿几个。”

说完,他把话台别在腰后,跑出楼。这时,一辆警车刚好驶入院内,车子停在院内之后,车门开了,几名干警押着幺鸡和另外两人从车里出来,周巡迎上前,看了眼幺鸡,幺鸡明显喝多了,下车的时候跟身旁的干警不断地挣扎、谩骂,一见着周巡,却又立刻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小声说:“哟,周,周哥……”

周巡从干警手里接过交接单,一边签着字,一边看了眼手表,对幺鸡一乐:“这十二点还没过,你小子好样的。今年三进宫,破了去年纪录啦。”

幺鸡忙道:“周哥,您听我说,这是误会。他放那儿的手表,我以为是没主的,就顺手捡走……”旁边的干警一掐他脖子:“那事后殴打事主又算怎么回事儿?!”

周巡则压根没理幺鸡在说什么,扯着嗓子冲门口喊:“值班室!把传真送到楼上去!”

说完,他又看了眼正在震动的手机,转身往支队大楼里走,在门口和刘长永打了个照面。只见刘长永手里拿着个塑料袋,满腹心思地正往外走,周巡把刚接听的手机搭到肩膀上,对刘长永说:“哎,刘队,小汪正找你,说市局刚下来通告……”

刘长永瞥了眼周巡,摆摆手说:“待会儿回来再说。”

周巡皱着眉,看着他一路往院门口走去,摇摇头,又接起电话:“是我,你急什么?我还没看到传真呢!就算看见,我也不可能马上给你结果啊,技术队当值的都撤出去了……放心,踏实等我电话吧!”

说着,他已经来到三楼,小汪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周巡摘下腰里的步话机,迎面扔还给他:“刘队刚出去,一会儿回来,你把通告给我吧,我转交他。过会儿要是二探组在台子里说到了一个纵火报案的现场,你就通知我一声。”

说完不等小汪答话,他就从小汪手上接过那一沓资料,翻了翻停在最后一页,问:“这是什么?”

小汪凑过去看了一眼说:“哦,这就我刚跟你说110中心转过来的那个报案,说是曙光四号院发生了入室暴力犯罪案件。”

周巡看着接警记录:“匿名报案?靠谱么?”小汪摇摇头,没答话。

周巡琢磨了一秒钟,说:“没事儿,我打电话问一下关队吧。你下楼的时候帮我跟暂看那边喊一声,把刚送来那仨人分别单独关押,过几分钟我下去问口供。”

说完,周巡进了屋,用手机拨通关宏峰的电话。

电话拨通了,却一直无人接听。周巡看了看手机屏幕,挂断又拨了一遍,一边听着手机里的等待音,一边靠在窗台旁,翻看着手里的几页资料,同时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正要点烟,他突然停住了,原来是从窗户的位置,可以看到在刑侦支队院门口,刘长永正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条围巾递给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似乎并不领情,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态度强硬地对刘长永在说什么。

周巡放下手机,从嘴里拿下烟,仔细盯着那个女孩看,发现那个女孩身上穿着警校学生的制服。那女孩对刘长永说了几句后之后,转身愤愤离去,把刘长永一个人扔在了门口。女孩转身的瞬间,周巡看到了她的面孔,很年轻,面生。他重新又把烟叼在嘴里,点上火,若有所思地眯着眼。

2013年2月13日0点30分,曙光四号院4号楼1301室。

周巡表情沉重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客厅里两名正在检查工具箱的技术队刑警偷偷议论。

技术队一个刑警低声道:“凶器不会是这里的东西,不用翻了。”

另一个刑警道:“哎?这少了的一件是什么?”

之前那个刑警看了一眼:“哦,好像是手电之类的东西吧。”

这时,一名跑进跑出的技术队刑警问周巡:“周哥,还没联系到关队?”

周巡有些出神地走到吴征的尸体旁,两眼发直,没答话。

技术队刑警看到他的表情,好奇地问:“怎么?认识的?”

周巡咬着牙,悲愤地微微摇头:“不,不认识。”

2013年2月13日2点35分,曙光四号院4号楼1301室。

关宏峰正在现场有条不紊地指挥现场勘查。周巡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嘿,老关!你这神出鬼没的……”

关宏峰镇静地瞟了他一眼,从容答道:“放鞭炮的声音太吵了,没听见手机响。你怎么不留在

现场盯着?”

周巡挠了挠脑袋:“一直联系不上你,我看现场勘查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回队里找刘长永了。”

关宏峰冷哼一声:“连凶器都漏了,怎么就勘查得差不多了?”

周巡一惊:“找到凶器了?”

关宏峰点点头:“刚才小高在楼道垃圾桶里找到的。运气不错,上面有一枚血渍指纹。”

周巡想了想:“刚才技术队说,现场还找到了带有毛囊的头发。如果是凶手的,DNA证据再加上指纹,应该是铁证。只要能找到人,他抵赖也没用。”

关宏峰吸了口气:“如果运气能更好一些,嫌疑人有前科的话,通过指纹比对,就能筛选出……”

话没说完,一名技术队刑警拿着笔记本电脑走过来,吞吞吐吐地说:“关队,比对结果……呃……比对结果出来了。”

周巡眼睛一亮,抢着问道:“是谁?”

技术队刑警舔了下嘴唇,偷瞄着关宏峰,又看着周巡,没吭声。

周巡不耐烦地一把抢过笔记本电脑:“怎么那么费劲……”

看到电脑显示信息的一瞬间,周巡满脸震惊,也不说话了。关宏峰似乎显得很是疑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是谁啊?”

周巡和技术队刑警面面相觑,最后他眉头紧锁,表情沉重地抬头看着关宏峰。

音素酒吧内,崔虎的追踪已经初有成果,电脑屏幕上显示出那辆银色本田的画面截图,崔虎在一旁解释道:“这辆车用,用的是套,套牌,牌照号属于一辆0……09年雪佛兰。角度和光线都不理想,看……看不到司机的样子。”

关宏峰低声道:“但已经可以基本确认,这辆车当时一直在跟踪我和小周。”

关宏宇靠在吧台旁,若有所思地说:“哥,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谁在这杯奶茶里下毒,他想害的不一定是刘长永。”

关宏峰扭头看着他:“当然。凶手看到小周买了两杯饮料后,他只对其中一杯投毒,应该是排除过几种可能性的。譬如小周一个人喝两杯,或是小周自己会选花生奶茶喝。”

关宏宇点头:“他知道周舒桐无论如何都不会喝那杯花生奶茶……因为她对花生过敏。所以说,凶手是个很了解她生活习惯、甚至是忌口特质的人。”

关宏峰下了结论:“从动机上来看,用这杯奶茶不是想毒死我,就是想毒死刘长永或者周巡。”

崔虎有些不解:“为……为什么?”

关宏宇道:“因为小周的办公室有很多同事,在队里呆一段日子你就会明白,一屋子人要买就每人都买一份,要么干脆别买。她只多买了一杯,恐怕是给某个领导。从隶属关系上推断,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关宏峰’——他只是也不在意毒死其他人罢了。”

刘音琢磨着关宏宇的话,问道:“周舒桐回到面包店去取手机,一来一回也就一分钟,凶手是趁这个时机下的毒么?”

关宏峰琢磨道:“应该是,开警车外出,不锁或忘锁车是常事儿。因为开的是警车嘛……总觉得一般不会有人敢去碰,再加上武器和话台都是随身携带,车里确实没什么可偷的。”

关宏宇恨恨地咬着牙:“姓叶的这小子,还真是见缝插针不落空啊。”

崔虎来回看着兄弟二人的脸色,支吾道:“咱……咱们可还,还没看到开本,本田的就,就,就是他……”

关宏峰低声道:“可就这段时间咱们追寻到的线索,基本都和他有关……他在伍玲玲死的那晚捡到了枪,交给李鹏程,然后指使他袭击支队夺取卷宗。安廷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他,他还是宏宇那个案子的目击证人。金山那个案子,他明显是跟着我们,朴森最后写出的名字,也是他——这些不可能全是巧合。”

刘音低声问:“他策划了这么多事情,目的是什么呢?”

关宏峰沉声道:“这些事儿不是他策划的,他只是个执行者。”

正在这时,关宏宇身上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递了过去:“咱俩都在的时候,我就不再演戏了。你接吧。”

关宏峰走开几步,接通了电话。

随后,关宏宇接着向刘音低声解释道:“这些事儿的规模牵扯到非常复杂的情报来源、人员调度还有对各类司法机构运作机制的渗透。叶方舟只是个小崽子,光凭他做不到这个程度。说起来,朴森……”

崔虎扭头看了眼电脑上的显示时间:“林嘉茵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关宏峰挂断电话,走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犹疑不定,其他人都探询地望着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市局指派施广陵降级调任长丰支队,他现在是主事儿的。”

关宏宇眨眨眼:“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他原来就是长丰出去的。现在局面这么难看,派个老手来坐镇,也说得通。”

关宏峰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他刚直接打电话给我,‘关宏峰’的顾问身份已经恢复了。”

施广陵坐在办公桌后,脸部表情并不怎么严肃,他望着对面站着的关宏峰、周舒桐和赵茜,神色相对比较温和。安抚了周舒桐一番后,他郑重地道:“于情、于理、于规定,你现在都应该暂停工作。可话里话外我也听出来了,虽说是海港支队一直在查,但你肯定不想置身事外。这样吧,这些日子,你时间自己安排。听说那边正在验尸,你想干什么我不管,也管不了,小关、小赵,你们尽量陪着她。”

说着,他伸手指了下赵茜:“我看档案上说,你俩好像是同期,我不想这段日子小周出什么事儿。”

说完,他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三人打过招呼后,也先后走出办公室。

走到门口,关宏峰特意停下脚步,道:“施局,您特意召我回来,就是为了确保小周不会出什么事儿?”

施广陵白了他一眼:“我刚才都说了,那是小赵的事儿。你的任务跟她差不多,中间加个‘搞’字就行了。”

关宏峰一挑眉毛,转身离开。

周舒桐出了支队,直接朝车队的方向走去。

关宏峰从后面追上去,叫住她俩:“我准备回家休息了,我建议你最好也这样做。刚才施局的话……”

周舒桐眨眨眼,罕见地打断他:“关老师回吧,早点休息。放心,我就去海港支队问问法医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关宏峰一直觉得她的态度有一些捉摸不透,但略一思忖也没想出什么可说的,就告别离开。出了支队的院,他沿着路边向南走。

一辆银色的本田轿车停在那里,车里的叶方舟里看着后视镜里关宏峰向这边走来,从腰上拔出手枪。但不等他走近,刘音的Polo车从后面开了过来,停在了路旁,关宏峰上车后,车子发动了。叶方舟一愣,忙开车跟了过去。

他一路跟着刘音的车,来到音素酒吧门口。见刘音和关宏峰先后下了车,刘音站在车旁,左右观望,关宏峰则来到酒吧门口,敲开了门。

叶方舟也前后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拎着抢正准备下车,突然看到开门的竟然是关宏宇。他瞳孔微微收缩,看着兄弟二人,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他正怔忪的时候,酒吧的门又开了,完成交接的关宏宇出门,上了刘音的车。

叶方舟想了想,发动车子,继续跟了上去。

周舒桐和赵茜最后还是去了海港刑侦支队法医队。

何法医对周舒桐说:“你父亲的直接死因是急发性器官衰竭。毒物检测结果显示,他中的毒包含砷、汞、硒和甘油,这个构成很奇特,因为甘油并非一种毒物,而是为了促进人体的心脏功能,加快血液循环,目的是为了使其他三种有毒成分更快地扩散——技术队从他办公桌上的那杯饮料中提取到了同样的毒物,两个样本成分配比完全相同……不出意外,就是他喝的那杯饮料被投了毒。”

赵茜问:“何法医,你说这种毒物的‘构成很奇特’,仅仅是指它的配置方式很精巧,还是它能显示出某种犯罪特征?”

何法医笑了笑:“既然你是关队的徒弟,我就跟你们说两句验尸报告以外的话。一方面,这个毒物配方的攻击指向人体不同的重要器官,汞是针对肾脏,砷是是针对呼吸道,硒是针对肝脏,再加上甘油的催化效果,即便及时抢救,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对症解毒。要我说,制毒的人是有相当程度专业知识、甚至是专业背景的。另一方面,所有这些有毒成分,都是可以从正常渠道购买到的原材料萃取出来的。”

周舒桐又问:“但这些东西毕竟是有剧毒的,原材料就那么容易买到……萃取过程不会很复杂吗?”

何法医道:“当然,而且大多数含量都比较低,萃取出来很费劲,可能化工原材料会更容易萃取,但这部分我就说不准了。”

赵茜也问:“可,您怎么就知道凶手一定是从其他原材料当中萃取的呢?如果他是从某个毒物实验室偷到的这些……”

何法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应该不会,如果是从实验室里偷,完全可以做到纯度更高。譬如说,尸检中发现的硒,是过量的有机硒,这是很多化工或农副产品都含有的,如果从实验室偷提纯的成品,不如直接用亚硒酸来得更有效。”

周舒桐皱眉:“那,如果我们逐一排查周围有购买这些萃取物原材料的企业,是不是有可能找到线索?”

何法医道:“这部分我觉得你们关队会比我更有发言权。”周舒桐听完,谢过了他,转身离开。

同一时间,海港刑侦支队审讯室内,周巡、赵馨诚和顾局面对面坐着,周巡身上并没有戴任何戒具。

关宏宇走进审讯室,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对顾局说:“领导,如果你们码了什么局,最好现在告诉我。叶方舟现在就像只疯狗,刘长永死了,周巡被拘了,支队已经停转了。”

顾局看了他一眼:“几年前,刘长永对支队内部进行了全面的渎职调查。虽然剔除掉了叶方舟,但恐怕还是有遗留下来的腐败分子。”

关宏宇道:“恐怕叶方舟也只是一个中间环节,他所涉的应该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犯罪组织。就目前的情况推断,这个组织等级森严,分工明确,而且凭借多种腐化手段,渗透到了公安系统内,为他们提供情报信息和保护伞。已经有证据显示,他们早有加害支队领导的意图。周巡遇上车祸、手枪炸膛,都是证据。”

周巡苦笑:“那天我就是让老刘别掺和这事儿,怕他没章法反而搞乱了,结果脾气没收住,两个人就杠上了。回到办公室,我一琢磨,光吵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干脆把顾局的想法直接告诉他,结果他不在……”

顾局语气也有些沉重:“老刘的牺牲是我们都没想到的意外……”

关宏宇打断他:“对,我个人推测,凶手本可能指望用那杯奶茶毒死我。”

周巡忽然道:“几位,我能跟老关单聊几句吗?”顾局摆摆手,和赵馨诚一块离开了审讯室。

周巡盯着关宏宇看了一会儿,乐了:“我现在算明白了,人的主观意识真的很奇妙。在我识破你俩这套把戏之后,谁是谁,其实一眼就能分清楚。”

关宏宇道:“既然你说过不相信我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戳穿我?”

周巡向后靠了靠:“有俩事儿,我先问问你。第一,你们哥儿俩为什么要互换身份来支队?你小子确实越学越有样儿,但不嫌太冒险了么?”

关宏宇低声道:“当初你和我哥一起出任务,伍玲玲牺牲、我哥负伤那一晚,他落下了后遗症。”

周巡皱眉:“你不会要说,他现在怕黑吧?”

关宏宇点点头:“医学上,好像管这个叫‘感光性癫痫的逆反应’。”

周巡思索了片刻:“原来如此。那好,第二个问题。从你哥那次在火车站逃跑,我就发现有人在暗地里帮他。而那时你在江州。换句话说,是有人——很可能还不止一个,在暗中协助你们。这些人是谁?有支队的人么?”

关宏宇也笑了笑:“肯对我们出手相助的朋友,不但承担了极大的风险,而且坚信我是无辜的。也许你问这个没有什么恶意,但如果我说了,相当于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和出卖他们没分别。”

周巡了然:“倒是仗义。不过我可告诉你,有时候越亲近的人,不见得就越可信。”

关宏宇被戳中心事,有些不耐烦:“问都问完了,你到底想怎么着?”

“就随便满足下好奇心。”周巡朝他无赖地一耸肩,“我现在还得指望着你哥儿俩救我呢。”

周舒桐此刻已经回到了办公室,她打开当时周巡让她领出来的物证盒,一样一样把包在物证袋中的物证拿出来看,有带血的凶器,工具箱,毛发,撕碎的衣物……十几样物证都被放到桌子上,轮到工具箱时,她戴上手套,打开工具箱,发现其中少了个东西。看摆放的

位置,应该……是个手电。

她想了想,用手机把工具箱前前后后详细地拍了照。

关宏宇正好走到门外,看到周舒桐背对自己正在看着什么。他眼力很好,一眼就看到其中有一把带血的刀,立刻想到是吴征案的凶器。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走上去。

周舒桐拍完照,抱着物证盒走回物证科门口,把东西还了,和负责的刑警进行简单的清点交接。

关宏宇就站在二楼楼道的远端拐角处墙后,等周舒桐走后,他立刻跑了过去,对物证刑警说:“小刘,刚才小周把物证还过来了么?”

刑警刘笑了笑:“你俩前后脚。”

关宏宇皱眉:“你打开我看一下,她前脚走,刚才勘验物证的时候,写字台的胶水儿洒了。赶紧查下物证袋,胶水里有醋酸乙烯,物证袋要是没封严,会造成物证污染的。”

刑警刘忙把物证盒拿出来,打开盒盖。关宏宇立刻凑过去,煞有其事地逐一检查每个物证袋。最后,他拿起裹着一根头发的物证袋,又拿过证据目录,看到上面写着:疑似犯罪嫌疑人掉落在现场的毛发(带毛囊)。

关宏宇似乎恍然大悟,他把这些物证都收回箱子里:“还好都封严了,虚惊一场。”说完,他转身离开。

凌晨,路旁的银色本田车内,叶方舟正焦急地对着电话说:“眼下这个状况,大哥还不满意么?”

电话那边有人低声说:“大哥是想收拾烂摊子,没想搞出更多的手尾,你觉得呢?”叶方舟听完,一向成竹在胸的表情全然不见,面露惊恐之色。

音素酒吧仓库内,关宏峰在酒吧仓库的一张躺椅上开着灯睡觉,突然被人拽了起来,推到了墙上。关宏峰惊疑之下,发现对面站着关宏宇。

他刚要开口,见关宏宇面色阴沉,满脸杀气,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说话。

关宏宇扯下围巾,往旁边一扔:“是你!是你干的!”

关宏峰刚想开口,关宏宇上前拽着他的衣领大声喊道:“是你陷害的我!”

关宏峰听罢,彻底沉默了。

关宏宇见他不说话,恨恨地道:“我看过物证了,物证里有根头发!嫌疑人的头发。但那不是我的!二月份的时候,我头发没那么长。如果毛囊里的DNA和我的DNA吻合度高,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是你的!我终于明白了,我既不认识吴征,更不知道曙光四号院小区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有我血指纹的凶器会出现在现场。能够在第一时间出入现场的,能够有专业知识制造伪证的,能够有机会拿到我指纹的——只有你!长丰刑侦支队支队长!我亲哥!”

关宏峰冷冷地看着他。

关宏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一年多来,我冒的险,包括脸上这道疤,想不到都是拜你所赐!是你,让我成为了通缉犯,然后假装一副救世主的样子,让我配合你在支队进进出出。关宏峰,你太自负了!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一样耍,而且你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不错,我也知道有那个血迹指纹的凶器在,这根头发很难作为我翻案的证据。但我知道就是你干的!我现在几乎确定就是你干的!你口口声声亲人亲人亲人,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真的拿我当亲人?为什么要诬陷我!关宏峰,你还是人么?!为什么?!”

说到这儿,他一拳向关宏峰打了过去,擦着关宏峰的耳边打裂了他身后的墙板。他急急地喘息着,后退两步,脱下外套往地上一扔,惨笑道:“我现在算明白了,你晚上是不敢出门儿。不光是什么狗屁逆反应,你心里有鬼,你走不了夜路!知道么!关宏峰你心里有鬼!我虽然背着通缉犯的身份,但我敢堂堂正正跟所有人说,吴征一家不是我杀的。你敢么?!”

见对方还是毫无反应,他气得直跺脚:“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你倒是说话啊!”

关宏峰上前两步,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外套,掸了掸,穿在身上,冷冰冰地道:“我觉得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再说了,假设——就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想怎么样?”

关宏宇一听,懵了。

关宏峰走到仓库门口,有些不屑地瞟着他:“你能怎么样?”说完,他离开了仓库。

关宏宇打砸发泄。

清晨,支队的院落里,周舒桐边走边和赵茜闲聊。

两个姑娘昨天都没睡好,但到底年轻,一早起来,还都是挺精神的:“对啦,一直想问,你怎么看关老师?”

赵茜“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答:“学院派精英,人也挺和善,有些高冷……”

周舒桐问:“你觉得关老师来队里做顾问,到底有什么目的?”

赵茜想了想:“估计关队想借机会接近他弟弟的案子。这好像在队里也不算什么秘密吧。对他弟弟的案子,我不了解,但不管真相是什么,毕竟是亲兄弟……”

周舒桐低声道:“在他身边工作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他异于常人的缜密、严谨、理智。现在想来,他当初因为被禁止调查关宏宇的案子,愤而辞职,很蹊跷。”

赵茜:“怎么讲?”周舒桐笑道:“看我就明白了。就因为我是队里的现职刑警,再加上周队是嫌疑人,所以我爸的案子就被移送到海港支队了。如果当初关老师不辞职的话,他弟弟的案子恐怕也会被移送到其他分院局。这样一来,他再想去接触那个案子,岂不是更难了。”

这时,赵茜捅了下周舒桐。只见关宏峰走了过来。

周舒桐抢先开口,把手里的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我们通过海港支队给出的毒物检测结果,找出了本市所有拥有这些毒物萃取原材料的化工企业。我们打算去其中几家进行排查。”

关宏峰看着单子:“这么多家企业,就排查这几家么?”

周舒桐道:“我先挑出在相同或相近的时间里,同时购买这几种萃取原材料的企业,再通过对萃取原材料用途和企业生产范围之间的比对,把排查范围缩小到了目前这三家。”

关宏峰听完略感诧异:“一起去看看。”

三人上车。

临近中午。

一辆警车停到路边,车上穿着警服的男人东张西望了一阵,叶方舟忽然钻进了后座。

男人微微一惊:“你再吓死我。”

叶方舟冷着声音道:“大哥现在什么意思?”

男人没好气地道:“大哥现在一脑门子官司,到处给你擦屁股。他让我接到你之后,跟他联系。”

叶方舟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瞟了眼张海腰上的枪,往前探了下身子,毫不犹豫地从后面用一个裸绞动作锁住了他的脖子。男人一边挣扎一边伸手去扳叶方舟的胳膊,叶方舟抬右脚一蹬前排座位中间的扶手箱,把他的上半身拽到了后排空间里。

男人的手在空中挣扎挥舞,不一会儿不动了,但他放在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叶方舟喘息了片刻,接通电话。

电话里头道:“海子,接上那小子了么?可别让他跑了。”

叶方舟冷笑:“腿长在我身上,这事儿恐怕他说了不算了。”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小叶,你动动脑子,如果把你杀了,关宏峰肯定会意识到你是被灭了口,背后还有其他人。留你活着,大家反而更安全,而且你心里最清楚,眼下这个形势,只有大哥有能力送你安全离开,甚至出境,你跑什么呢?”

叶方舟一点不买账:“只要你们保证我安全离开津港,我就能交出关宏宇。”

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这个提议倒还有趣。不过,你最好先收拾掉手尾——化工厂的黄山,还有长春的朴瞎子。这两个人都是可以直接指证你的。我也不妨给你透个底,大哥已经派‘娃娃’去解决朴森,你只要把黄山料理好就行了。”

说完,电话挂断。

长春,红旗街医生诊所附近,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沿着路边慢悠悠地溜达着。

路旁的一所房门开了。医生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朴森走了出来。

“娃娃脸”眼睛一亮,一边把两只手蜷在嘴边哈着气,一边慢悠悠地继续向前走。

这时,林嘉茵跟了出来,回身撞上门,走向医生和朴森。不经意间,林嘉茵和“娃娃脸”对视了一眼,“娃娃脸”立刻闪开目光,林嘉茵却一直盯着他,表情显得很戒备。

手机响了,“娃娃脸”边接通电话,边继续装作很自然的样子沿着街道往前走,越过了马路对面朴森等人的位置。

“娃娃脸”道:“刚找到,可能有点儿扎手……”

电话里的人道:“不用了,马上回来。”

“娃娃脸”怔了怔:“再给我半天时间,最多半天……”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耐烦了:“大哥让你马上!”

“娃娃脸”失望地叹了口气:“不需要替姓叶的那小子收拾残局了么?”

电话里的人道:“你回来直接收拾掉他就好。”

“娃娃脸”一脸无趣的表情,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龙嘉机场。”

16点10分。关宏峰、周舒桐和赵茜三人走访完了两家工厂,关宏峰要过那页写着资料的纸,仔细看了看最后一家企业的信息:“跑了一天了,回去修整一下,我也得回家喂下鱼。”

周舒桐刚想开口说什么,关宏峰又道:“准备好了,就给我打电话。记得从枪库领支枪。”

17点10分,关宏峰回到了家。

鱼缸里并没有鱼,他拿出一叠文件资料和一个U盘,塞进一个口袋里,封了起来。

随后,他坐到桌旁,吃鱼。

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好的,我就来。”

18点45分。叶方舟持枪押着制毒师黄山,正往厂房深处走。

黄山不停地告饶:“叶哥,你说的我都做了,这什么意思?”

叶方舟抬了抬枪口:“走你的,哪儿这么多废话。”

19点05分。周舒桐驾车停在化工厂门口,厂区门口,停着一辆银色本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关宏峰强忍着不适,虚弱地指着那辆车:“叶……叶方舟……”

周舒桐一听,精神一振,立刻拔出腰间的手枪,推门下车进了厂区。随着车门打开,车内的顶灯亮了,关宏峰的症状略有缓解。

赵茜一时两头难顾:“关队,你这到底是……哎,舒桐!你等等!别……”她想了想,还是下车去追周舒桐了。

19点07分。叶方舟把黄山按跪在地上。黄山咬牙切齿地骂道:“姓叶的,你卸磨杀驴是吧?!咱不说之前白粉儿的生意让你赚了多少钱,你为了杀警察让我给你配的毒药,我也配了,你也得手了!有种咱们让大哥来评评这个理!”

叶方舟冷笑:“你怎么就不相信‘杀驴’就是大哥的意思呢?”

黄山叫道:“不可能,我有手艺!你小子除了一天到晚四处惹事儿还会个屁!大哥就算就有想法,也一定先除掉你这个麻烦!”

叶方舟一把顶住他后颈,狞笑:“我最近是有点儿麻烦,所以才需要你来顶包——你就认了吧!”

他的手上继续用力,却听后面有个人冷冷道:“叶方舟,谁也顶不了你的罪!”

周舒桐举着枪出现在他身后,她的眼睛发红,声音嘶哑:“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叶方舟看着她,也觉得无力辩解,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吼道:“我没想到你爸会喝!不错,当初是你爸害我被支队开除的,但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可能去害他!”

周舒桐一样冷冷地望着他:“你以为如果害死的是支队其他人,我的态度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脸上神色不动,朝天鸣枪:“都闭嘴!把枪放下!”随即又用枪晃了下想逃跑的黄山:“你也别动!”

赵茜赶到,呆住了。

19点08分。关宏峰听到枪响,咬紧牙关,走了出去。

19点10分。周舒桐和叶方舟举枪对峙着,她瞟了眼黄山,对赵茜道:“茜姐,先过去把他铐上。”

赵茜刚要有所动作,叶方舟突然调转枪口,指向她,低声道:“舒桐,我说过绝对不会伤害你。别人我可无所谓。”

黄山见状,忙挣脱了他,仓皇逃跑。

周舒桐举枪步步紧逼:“叶方舟,你敢!”

叶方舟身后响起滞重的脚步声,他刚要转身,就被关宏峰扑倒在地,枪也脱了手。叶方舟踹开关宏峰,起身就跑。

周舒桐推开赵茜:“快拿台子叫增援!”

她冲上去扶起关宏峰:“关老师,你受伤了吗?”

关宏峰神智混乱,身体虚弱,念叨着:“追……快追……”

周舒桐也着急了:“你呆在这儿别动,增援马上就到。”她猛地站起来,快步朝叶方舟逃跑的方向追去。

关宏峰在抽搐和晕眩中看着周舒桐的背影,脑海中充斥着黑暗里伍玲玲凄惨的叫声——他伸手摸到叶方舟的手枪,站起了身。

19点12分。周舒桐追了出去,外面一片漆黑。她正举枪四顾,叶方舟突然从一台设备后杀出,放倒她,夺下了枪。

周舒桐爬起身,半跪在地上,倔强地昂头看着对方。

叶方舟用枪指着她,绝望地说:“我处处容让你!为什么非把我往死路上逼?!”

周舒桐毫不示弱:“你好好想想自己做过的事儿,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叶方舟拿着枪戳戳点点:“舒桐,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么?!不错,我可能不是好人,但你真以为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单纯?就像你崇拜的那个关老师,他……”

这时,厂房中传出一声枪响,叶方舟中枪倒地。

周舒桐愣了一秒,立刻上前夺回他手里的枪,指着枪响的方向:“谁!赵茜?关老师?”

无人回应。

她愕然,举枪后退两步,蹲下身去看叶方舟。发现他背后中枪,子弹从胸口穿过,不停地向外冒血。她举枪保持警戒的姿势,单手脱下外套,捂住叶方舟的伤口,看着他濒死的样子,神情有些茫然。

叶方舟缓缓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语气温柔地说:“别……别做警察了……”

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19点15分。已经昏厥的关宏峰被一个人背在背上,离开了厂区。

不远处的公路旁,停着一辆白色S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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