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餐桌上方垂着三盏筒形吊灯,布下的暖光很漂亮,照射得食物色泽更好看。

通常,餐桌上是两个人聊事情、培养感情的地方。

有时候,沈渔会开一集综艺、动画或者电视剧,两人边吃边看。

而陆明潼即便不感兴趣,也会陪着她一起,间或就节目内容吐槽几句。

沈渔一一解开盛装夜宵的塑料袋子,将一次性方便筷掰开递给陆明潼。

也是很巧,回来看见有卖玉米南瓜粥的,她的身体早被一整天的加班掏空情绪,急需要一些热乎的东西,就叫人打包了一碗。

现在给陆明潼这个病秧子吃正正合适。

沈渔自己吃蛋炒饭,和一些卤过的素菜,藕片、土豆片、海带结等。

她屡次打掉陆明潼伸过来夹菜的筷子。

小朋友不高兴了:“这粥很淡啊。”

“叫你不吃晚饭。胃疼的人不配吃这么辣的东西。”

“你是我女朋友还是我妈呢……”

“有必要的时候,我还能是你大爷。”

陆明潼自知理亏,不辩驳了,乖乖喝粥。

在照顾他这件事情上,沈渔具有不可挑战的权威。

他是食欲淡薄的人,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

但食物香气、浅橙灯光与沈渔的存在本身,还是感染他,让他从这些之中汲取了暖意。

便慢慢地告知了沈渔,蒋从周的事。

气得沈渔要掀桌子,“他怎么还有脸来认你。”

陆明潼说,不会认他的,原本生命里,这人就是缺席。今日愿意去见他,只是想听一听当年那个故事的真貌。

又告诉她,为了拒绝这份不该属于他的职责,他拒绝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照他所言的配置,市值至少是上亿级别的。”

沈渔睁圆眼睛,“你居然是身家上亿的富二代哦。”

陆明潼似一下被她戳到自尊地骄矜起来,“你觉得我需要靠别人来定位自己?”

“当然不需要,你看,我不是心安理地住着一千五一间的次卧么?”沈渔笑嘻嘻说,“这个价格等同于精准扶贫了。”

吃过饭,洗漱过后,沈渔征用了陆明潼的电脑桌,查一些资料。

陆明潼洗过澡了就挨过来。

非常直接,不来虚的,按上了她的笔记本,谴责她,最近熬在工作上的时间长得过了头。

“你讲点良心,我回家的所有时间都被你霸占了……”话没说完,已经双腿悬空地被他抱起。找个理由徒劳抗争,“……你是不是考虑一下节约点安-全-套,毕竟不便宜呢。”

陆明潼吃惊神色,“你想无-套……”

沈渔飞快去捂他嘴。

今天的睡前运动,沈渔非常崩溃。

因为陆明潼记仇,说要她试试,身价上亿的富二代,睡起来是怎样的。

沈渔想骂人了,抄枕头砸他,“痛啊!”

前-戏都不做了吗?

陆明潼冷酷神色:“哪个身价上亿的富二代,有耐心做前-戏。”

这样说着,还是放缓节奏,等她适应

沈渔不是重欲的人,但喜欢跟陆明潼做这件事。

因为他总会让她知道,他对她有永远不会涸竭的热情。

结束以后,去浴室简单清理。

沈渔躺下之前,给香薰机定了时。大灯都关上,浅黄色柔和灯光里,雾气袅袅,弥散她最喜欢的血橙香味。

有些话适宜餐桌上说,有些话,更适宜睡前耳语。

陆明潼自背后抱她,对她说,即便他与蒋从周,实质上只是陌生人,听他安排后事的语气忏悔生平,他依然有片刻觉得于心不忍。

沈渔说:“心软是我们共通的弱点。但我知道,你不会让人利用这个弱点来伤害你自己的。即便你有不坚定的时候,还有我呢。未经我同意,谁也不准动你,因为你现在彻头彻尾是我的人。”

陆明潼笑了,“姐姐是想支配我?”

“……”沈渔觉得他话里的语气变了味,不敢说话。

果然,陆明潼凑到她耳边,对她说,我们下一次,可以试试这样那样的play啊。

沈渔怄心自己上一秒还那么矫情深笃地安慰他,“……陆明潼我们果然只是一起吃饭做-爱的肤浅关系罢了。”

“怎么会呢,公平点,至少,浅是不浅的……”

“去死!”

蒋从周的事情,远未结束。

他几经辗转地联系上了许萼华,后者多年后再度踏足南城。

许萼华是跟蒋从周见过面以后,才联系陆明潼的,只字不提蒋的事,只说已经订好了后天回程的机票,走之前,想跟他一起吃顿饭。

陆明潼应承地很不悦,明显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并且丝毫不同意她这个决定。

许萼华住离机场很近的一家酒店,与陆明潼约饭的地点,也离机场很近。

特意地,远远地绕开了清水街。

陆明潼在清水街那边待到傍晚,抄上外套出门。

薄冥冥的暮色,沿途的花正在败谢,整朵整朵地落了一地。

在他抵达吃饭的地点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许萼华坐在西餐厅的户外,穿一身连衣裙,后背系着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提包置于另一张椅子上,椅背一角挂着一顶黑色的渔夫帽,手边放着她的墨镜。

她站起身,暌违已久的激动,只压缩在目光之中。她怕任何神情和肢体语言的吐露,对陆明潼而言都是一种冒犯。

陆明潼神色再平静不过,坐下接了菜单,随意翻了翻,点了一份黑胡椒肋排。

一排户外灯,互相干涉,形成很是复杂的光影效果,将许萼华笼罩其间。

她依然不怎么见老,只是每一回见面都很瘦,且一回比一回更清减。

陆明潼对她有怜悯亦有憎恶,但面对面时,终归是前者会压过后者。

有时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你反正已经身败名裂,何必不更自私些让自己过得更好,永远在钻一些不相干的牛角尖。

许萼华自然也在打量陆明潼。

看他白T恤外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眉目较之上回所见更有硬朗之感。应当不是错觉,常常萦绕他的一种疏冷的孤僻之色,减淡许多。

这些年,母子两人见面次数少之又少。

微信上倒是保持着固定频率的联络,虽然也不过是些嘘寒问暖的浅表关心。

他们的会谈,往往是开门见山的,这一回亦由陆明潼开始,问她:“你回来见蒋从周的?“

“已经见过了。”

陆明潼只是蹙眉,没追问见面后都谈了些什么。

许萼华有整个都被他否定的感觉,这种极有挫败感的认知,让她很难继续开口了。

一顿饭,不过是将微信上的那些嘘寒问暖,面对面地又照搬下来。

两人吃东西都不怎么在行,饶是许萼华有意拖延,一顿饭还是很快地到了尾声。

陆明潼喊来服务员买单,且不大耐烦地驳回了她想付款的要求。

服务员将杯里的柠檬水添满。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都没主动说走。

直到许萼华请求:“这里离我酒店不远,能陪我走过去吗?”

过去只有一公里的路,脚程再慢,二十分钟也会走到了。

许萼华到底不想浪费这一次会面的机会,这不甚明亮的夜色给她一些决心,“明潼,你是不是恨过我。擅自任性地将你生下来,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陆明潼没有应声。

在他看来,有此一问就很自私,好像是把刀塞进他手里一样,伤人不伤人的,那终归是利器。

非要他回答的话,他应该会说,没想过这个问题。

许萼华:“原谅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可我生下你绝对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为了,留待今天跟蒋从周对峙。”

她告诉陆明潼,那时候她都找靠得住的朋友联系好了医院,预备做手术。躺到了手术台上,望见那冰冷的钳子,突然的心生觳觫。她怕那钳子搅碎的时候,那条生命会疼。虽然护士告诉她,不至于的,胚胎还没有知觉。

她还是下了床跑掉了,在医院后方的墙根处不住干呕。

陆家因为此事蒙羞,她在那些刻薄之中,始终抬不起头来。

但在胎儿逐月逐月长大的过程中,于母性的本能之处生出一种孤勇。

她有耐以生存的本事,她不是不能养活他(她)。

许萼华说:“明潼,你并不是憎恶的产物,至少那时候我与蒋从周是相爱的。”

这一番话,让陆明潼没法反驳。

他之所以扭曲了是非去维护许萼华,正因为,长大的过程中,许萼华从未出于主观意愿地伤害过他。凡她所能,必然会给他最好。

只是她的人生不只有他,还有更多叫她不适从的东西。

她前二十二年的人生被陆家保护得太好,未历风雨,也从未修得为人处世的圆滑。且她从事艺术这一领域,原本就有更敏感、脆弱的心性。

因此,她唯有不断地、不断地逃离那些叫她难过又手足无措的环境。

许萼华继续说,今回回来南城,见蒋从周一面,也并非为了清算爱恨,不过了却自己的一个心结罢了。因为她早就没有了爱和恨,只有隔着尘世的大雾茫茫罢了。

她一生的颠簸自那时始,跌过无数的跤,漫长的余生都在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陆明潼不得不出声打断她,“别说了。”

因他实在不愿意当面驳她:你承担了什么后果?后果,是叫我们这些心软的、离不开又挣不脱的人承担着的啊。

许萼华顿一顿,住了声。

她一腔非要就此摊开的决心,让陆明潼冷声一打断,就有些泄了气。

两手抄进外套的口袋里,低下头去,陷入无所适从的尴尬和惭怍。

陆明潼看她一眼,“今天出来,也是因为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告知:“我跟沈渔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这本总评论破1w了。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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