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什么?”他手肘一抖,丢开笔,慌慌张张地打开门。

下人被他眼中的炽热烫得往后退了两步,才道:“薛灵璧。”

“有请,快快有请!”广西总督正要出门,低头看自己衣衫不整,又连忙退回去,拾掇妥当之后,才匆匆赶到正厅。

厅中,薛灵璧和冯古道一左一右地分坐两边,无声地品尝着杯中茶。

广西总督眼珠朝两边一转,心中就有了答案,向薛灵璧揖礼道:“侯爷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

薛灵璧起身回礼道:“田大人有礼。”

广西总督坐在他的下首,眼睛朝冯古道一瞟道:“这位是?”

“在下冯古道。”冯古道拱手。

“哦,原来是爵爷。”虽然冯古道做的是魔教明尊,但是在朝官心里,倒是对他的爵位更关注些。

冯古道回以微笑。

打完招呼,广西总督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侯爷此次大驾光临桂林,所为何事?”

薛灵璧道:“皇上惦记田大人,让本侯来看看。”

要真惦记他,就不会把他一丢广西一年多。

广西总督心里头不满,脸上却还要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下跪叩拜道:“臣谢皇上隆恩。”

薛灵璧也很清楚,这只是不得不说的场面话,却是谁都不会相信的。于是等他重新落座之后,施施然地将话引导入正题,“本侯进城的时候,听百姓议论说凌阳王来了。”

广西总督想,百姓怎么会知道来的是凌阳王,就算有眼力好的认出来了,又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在你经过的地方大声议论此事?分明你之前派人打探清楚的。“不错,不过在侯爷到府之前已经离开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薛灵璧神情淡然。

这个表情是可惜么?分明是等他走了才来的。

广西总督边腹诽边道:“侯爷想见王爷?”

“久闻凌阳王骁勇善战,乃是当世名将,本侯仰慕已久,自然想一睹他的风采。”薛灵璧戴起高帽。

但广西总督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焉能不知凌阳王和当年的兵马大元帅薛灵璧之父是水火不容的政敌?说一睹风采是假,想一较高下才是真。

他想归向,嘴上还是附和道:“那的确是可惜。”

冯古道突然□来道:“凌阳王找大人所为何事?”

广西总督被他的直接噎了下道:“哦,是为了土司减赋之事。”

薛灵璧与冯古道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在来之前,他们已经想好对付广西总督的办法。

当初他之所以能在江浙一带混得风生水起,都是因为当初那些人绕来绕去没绕过他弯弯肠子。但是在广西,凌阳王一上来就是动刀,根本不给笑的机会。那些土司也一个个都是实在人,想称兄道弟?行,一起拜天地祖宗,结拜吧。

广西总督使了几条计,都被硬生生地挡回来,一副有本事你就出兵攻打,不然老子就是不干的架势,让他整张脸上最好看的高鼻子都撞钉子撞成塌鼻。要说真出兵攻打,他是绝对不敢的。凌阳王还在那里,他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凌阳王给激造反了,那真是自挂东南枝都要青史背骂名。

所以只能像龟孙子一样缩着。一缩一年多,脾气没了,胆子小了,脑子僵了,弯弯肠子全直了。此时的广西总督和薛灵璧一年多前听说的那个完全判若两人。

冯古道道:“我对朝中事不大了解,只是土司之事怎的和凌阳王扯上关系?”

怎么不能?人是穿一条裤裆子的。广西总督微笑道:“凌阳王向来关心广西政务,事必躬亲,爱民如子。”

冯古道耸肩道:“这样一来,田大人岂非无事可干?”

要真无事可干也好,偏偏还要夹在朝廷和凌阳王之间。广西总督站起来,朝京城的方向遥遥一拜道:“下官愧对朝廷,有负圣恩啊。”

薛灵璧被他绕得不耐烦了。冯古道也喜欢绕,却没有绕得像他这样不让人待见,干脆亲自上阵道:“田大人看,凌阳王此来的真正目的为何?”

广西总督身体一震,慢慢地坐回座位,脑海里不断地分析着他的话,然后轻声道:“侯爷的意思是?”

他是不是想造反这种话是不能直接问的。

所以薛灵璧说的是,“本侯听说,田大人这一年多来,与凌阳王相处得并不融洽。”

何止不融洽,简直是泾渭分明。主要是他不要跨出自己的府邸,不要去干涉广西的政务。

广西总督想起刚来第一夜,凌阳王带着兵冲进他房间,与他笑眯眯地喝了一杯酒的情形,不由又渗出一身冷汗。为这件事,他连上三个折子参他。本本都是往滔天大罪上参,但本本都石沉大海。这让他彻底明白广西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摆明是对于凌阳王,皇帝没辙治,只能寄望于拍下去的官吏争气点。但是争气要靠挺直的腰板子,挺直的腰板子靠的是强硬的后台。光靠他一根脊梁有什么用?还不够对方一掰的。

他两眼一红,“下官愧对……”

“田大人是暗示本侯参大人一本么?”薛灵璧对着他那双水泡眼实在没什么好感。

广西总督的泪顿时收起道:“侯爷准备如何参下官?”

薛灵璧面色不变,“往死里参。”

广西总督面色大变,“侯爷,其实下官有难处啊。”

早说不就好了。

薛灵璧道:“此话怎讲?”

“唉,其实下官在广西不过是个空架子。”他有些琢磨出薛灵璧的来意了。故意回避凌阳王,却又句句不离凌阳王,这分明是皇帝派来彻查的。换句说,薛灵璧这次代表的是皇帝的眼睛。

他像古井一样死了多年的心又活络起来。“这样闲散度日,倒不如回江浙,哪怕是当个记文书的小吏也好。”

薛灵璧道:“田大人言之有理。”

广西总督的眼睛亮了。

“可惜皇上这次让本侯来体察广西民情,本侯对广西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要体察到何年何月……”

“这点下官还能帮上一二的。”得了暗示的广西总督很识时务。

74谋反有理(二)

是夜,他们在总督府住下。

秋风送爽。

冯古道坐在窗边喝茶。轻风从他肩上溜过,直奔案后认真阅卷的薛灵璧而去。案上烛火微晃,橘色的光在那颗明艳的朱砂痣上跳跃了下。

茶水见底。

他拎起茶壶正要再倒,却发现壶里的也空了。

“来人。”薛灵璧忽然抬头道。

冯古道扬眉,“有进展?”

仆人匆匆在敞开的门外站定,“小的在。”

“再去沏壶茶。”薛灵璧说完,又低下头去。

冯古道看着仆人进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茶壶,一溜烟地跑出去,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茶很香。”

薛灵璧头也不抬道:“这种苦丁茶是贡品。”

“是么?”冯古道微愕,皱眉地看着杯中茶。刚才那一句是顺口说的,其实他觉得这茶……有点苦。

“先苦后甜,余味悠长。”薛灵璧边说边翻页。

冯古道道:“你尝过?”从进来到现在,薛灵璧手上唯一拿过的东西就是书。

薛灵璧道:“皇上最打赏给大臣的就是茶。”

“皇上真是……实惠。”看来国库真的不富裕。

薛灵璧顺手掩上一本,又翻开另一本。

冯古道道:“有收获?”

“屯田、水利、田赋、关税、刑狱、官员升调考核……”他伸手在那堆卷宗里翻了翻,“连粮仓、军需都有。”

“看来田大人的确很想离开广西。”

“不但想离开广西,而且还想在离开之前扯一把凌阳王的后腿。”

冯古道眼睛一亮,“莫非有凌阳王的罪证。”

“没有。不过这些东西加起来就等于一件事。”

“什么事?”

“广西是凌阳王的天下。”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再尊贵的身份,在皇帝江山之内,都只是臣,也只能是臣。将皇帝的江山作为自己的天下,即便不谋反,也难逃图谋不轨之名。

有脚步声从外头走廊经过。

仆人端着茶壶,恭恭敬敬地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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