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都觉得此提议上佳,于是分出两个弟子回去,其余的人继续顺着追下去。

但是就这么一会儿耽搁,那黑红的两点已然消失在视线之外。

尽管跑了很久,但是薛灵璧不急。

他不紧不慢得与黑衣男子保持三步远的距离,就好像一只正在和老鼠玩游戏的猫。

黑衣男子也不急。他的步伐有条不紊,从头到尾都没有乱过。

大约跑了一炷香的时间,黑衣男子的脚步渐渐缓下来。

薛灵璧微讶。因为这么点时间,对方绝不可能是因为疲惫而停下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对方知道寒潭快到了。

他这样想着,便见那黑衣男子已经完全收住了脚步。

薛灵璧也跟着停下,慢慢走过去,随即吃了一惊。

黑衣男子脚前三寸处,是一个巨大的断壑。若非他跟在黑衣男子身后看到他停下而停下,定然会被这茫茫白色糊弄住,来不及收步地冲下去。

“你来过?”薛灵璧问。如果没来过,绝不会这么早就开始收步。

黑衣男子不语,将手中红绸丢给他。

薛灵璧下意识地接住。

黑衣男子二话不说,拉着红绸另一头便开始往下爬。

薛灵璧愕然地感受着手中的重力,但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缩紧。若非全然的信任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要知道以断壑的高度,只要他一松手,黑衣男子掉下去就算不死也绝对会重伤!在这样的地方重伤,其实和死已经没有区别。

红绸有尽,断壑未尽。

黑衣男子看着离地面大约还有八九丈高的距离,直接丢了红绸,跳了下去。

薛灵璧感到手里的力量一轻,心头别地一跳,探头朝下看去,却见黑衣男子坐在雪堆里,只露出上半身和脑袋。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黑衣男子抬头,挣扎从雪堆里起来后,朝他拍了拍手,示意他跳下来。

薛灵璧脸上表情恢复冷峻,默然地盯着他半晌,随手将红绸一丢。

大约红绸飘至断壑三分之一处,他才猛然跳下,脚在落于断壑二分之一处的红绸上轻轻一点,再度跃起。即便有了着力点,他依然感到身体在迅速下滑。

眼见地面越来越近,黑衣男子从斜里窜起,手掌迎着他的脚底轻轻一拍。

薛灵璧借力再跃,飘然落地。

但黑衣男子却被狼狈地反震在地,不等他坐起身,一柄如寒霜般的银剑便横在他的颈项前。

薛灵璧握着剑,缓缓蹲下身子,冷冷地盯着他道:“冯古道,这次你又想利用本侯什么?”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不理剑锋绽放的寒光,抬手拿下面具,“我只是来给侯爷请安。”

——果然是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容。

薛灵璧握剑的手一紧,几乎忍不住就要割下去。

冯古道感到剑锋朝自己逼近,下意识地后仰道:“此刻同舟共济才是上策!”

薛灵璧顿住手,淡然道:“同舟共济?”

冯古道舒出口气。只要肯听他说,就说明一切还是能商量的。“我中了午夜三尸针,侯爷也中了午夜三尸针。我想要羵虬之血,侯爷也想要羵虬之血……难道这样还不能同舟共济?”

薛灵璧冷然道:“本侯多的是忠心耿耿的手下,要你何用?”

冯古道道:“忠心耿耿不等于有用。”

“至少他们不会在本侯背后捅刀子。”

“我也不会。”

薛灵璧冷笑。

冯古道补充道:“至少现在不会。”

“也就是将来会。”薛灵璧的眸光与剑锋一样冷,“既然如此,本侯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难道侯爷真的恨我恨到宁可同归于尽也要杀我的地步?”冯古道施施然。

“同归于尽?”薛灵璧道,“你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本侯?”

冯古道道:“我并非高估自己,我高估的是寒潭和羵虬。我并非低估侯爷,我是实事求是。天山派虽然久居天山,但来来回回的走动区域也不过是门前那一亩三分地。对于寒潭的印象一直是停留在当年,几次打探也只是到山前。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连原来那条路已经被封死,只能从这里走的事情也不知道?论地形,我比他们熟悉百倍。”

薛灵璧道:“本侯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侯爷认为我有什么说谎的理由?”冯古道一脸坦然。

“你说谎从来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颗冷漠的心和一条如簧的舌。”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真是太抬举我了。”

薛灵璧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骤然冷厉,“先前本侯遇到的黑衣人是谁?”

“什么是谁?”冯古道装傻。

剑锋向前一欺,迅速地在冯古道白皙的颈项上留下一道口子。

薛灵璧面色不改,“你知道本侯在说谁?”

冯古道能感觉到血正顺着脖子往衣襟里淌。但他笑容依旧,“是前任暗尊。”

“不是前任明尊?”他的话里的恨意濒临喷发,好似只要冯古道点下头,剑就会毫不留情地划下去。

冯古道好似完全没有发觉,含笑道:“你在凤凰山遇到的那个,才是前任明尊。”

……

薛灵璧胸膛急剧起伏。

曾经,曾经……

他曾经离杀父仇人那样近,那样近……

“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薛灵璧每个字都念得极重极短促。

“我不知道。”一直满不在乎的冯古道看到他眼中盈满恨意,且有汇聚成风暴之势时,才肃容道:“师父和前任暗尊之前一直为我四处寻找羵虬的下落,直到前阵子偶然听到有人提过天山寒潭里住着这样的精怪,便匆忙赶来。谁知这精怪十分厉害,我师父和前任暗尊联手,也只是重创于它,不但被它逃走,而且还差点被它引发的雪崩埋在山里。可惜前任暗尊虽然逃过一劫,但回头却发现我师父不见了……”

薛灵璧淡淡道:“你觉得本侯会信你?”

冯古道仰起头,浅笑道:“我虽然骗人,却不爱骗人。”

“本侯怎知你现在说的话是不是为势所迫?”

“的确是为势所迫。”冯古道道,“我想解午夜三尸针之毒。此时最好的时机,那只羵虬已经受了重创,只要我们联手……”

“我们?”他嘲弄道,“本侯同意了么?”

冯古道诚恳道:“我正在征求侯爷的同意。”

薛灵璧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诸般情绪都化作黑色的深渊,谁都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的恨……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冯古道觉得头有点发晕。

伤口的血水已经被冻住,冷和痛都到了骨子里。

薛灵璧突然收剑起身。

冯古道连忙坐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纱布、金疮药、灵芝水……应有尽有。显然在出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薛灵璧收剑回袖,坐到三丈外,冷冷地看着他摆弄。

过了会儿,他终于将伤口收拾妥当,才起身捡起不远处的红绸,对半撕开,递一半给薛灵璧,“那里有断魂花,花香是毒。”

薛灵璧低头看着那块红绸,眼前冒出血从冯古道颈项喷出的那一幕。

“侯爷?”这两个字被冯古道喊得十分熟稔。

薛灵璧不吭声地接过红绸。

“那么,我们启程吧。”冯古道微微一笑,毫无戒心地转身,将整个空门都露给他。

57援手有理(二)

从下往上看,天空被两旁的山壁局限成一条天蓝色的长缎带。

这是冯古道身上那件黑色衣服外,薛灵璧唯一能看到的颜色。

冯古道走在前面,低头数着脚步,每一步的大小都踩得极为认真。

大约走了三百五十步,他突然停下,打量四周后,取下半条红绸带,蒙住自己的鼻子。做完这些,他想转头,但颈项传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将整个人都转过去。

薛灵璧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面上笼罩的寒霜几乎要和这天地融为一体。

冯古道看着他手中的红绸,道:“需要我效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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