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李慎的是他的药方。

我也是懂医的人,为了一头怎么养都养不好的头发,也曾翻阅医书无数,连那些土方偏方我也都一一试过,就是没效果,但我看得出来李慎拿出来的药方是很有水准的。

我准备试一试。

其实早在李慎拿出药方之前,林夫人就在寻大夫给我治了,但内服外用都没有效果,头发反而越掉越多,我也试探性地提出读书使人秃头这个道理,但林夫人觉得我是在开玩笑,还笑得很是开心。

李慎的药方和林夫人找大夫给我开的药方不尽相同,但有不少药材重合,剩下的也都是外面药铺可以买到的,只是和普通药方不一样的是,李慎的药方需要的是新鲜的还带绿的药材,研磨出汁之后和乌麻油调和,没有煎熬这道手续。

我从来没试过这样的药方,尤其还要在涂药之前剃掉所有的头发。

我很犹豫。

毕竟我现在还不能算个完全的秃子,只是比常人要少三分之二的头发,假如这次剃了再也长不出来,那就是真秃了。

我盯着李慎看,不确定地问道“你真的秃过,黄的是后来长出来的?”

李慎有些无奈地说道“真的,我两年前大病了一场,掉了很多头发,后来病养好了,头发没长,是用了药才好的,你看我兄长的头发是不是又黑又直的?”

我揪了揪他的小黄卷,决定相信他一次。

但我还是警告他,“如果我要是秃了,我一定让你这辈子只能当和尚。”

李慎反而笑了。

比刚才的还要好看。

傍晚下了学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买药材,林诗音已经习惯我的神出鬼没,甚至会帮着我遮掩,但始终是孩子心性,我不大放心她,每次都不会离开太久。

李慎的药方上大部分的药材都很常见,唯有人参贵重一些,但掏干净我这半年的零花钱刚好够用,我也是带着药材回去的路上才猛然发觉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竟然渐渐地真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养,连本职工作都没再干过一票。

但我仍然没有多想。

对我来说,只要开心,就有意义。

有意义地我把药材分门别类撕碎研磨,有的药材带绿也研不出汁,就和其他药材一起捣碎,最后收拢到棉纱布内,挤出一小盏深青色的药汁来。

我严格按照药方,在药汁里加了三少乌麻油,调和搅匀。

调好的药汁气味有些难闻,因为加了乌麻油的原因,看上去黑乎乎的,变得有些像药膏的质地了。

但现在重点并不在药膏。

我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稀少的头发,很是犹豫。

旁人不知道,我自己清楚,自从破碎虚空之后,我的头发生长速度就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平均每八十年一个指甲盖长,脱了的长不出来,每天都在变少。

我在镜子前站了许久,终于狠下心,掌心升腾起一丝白火,闭着眼睛一掠,顿时从脑门向后烧平一大片。

有了这样惨烈的开局,再要下剪刀就容易得多了。

我对着镜子,慢慢地把自己剪成了一个秃头。

我长出一口气。

然后用木片抹了一坨药膏朝着秃头抹去,再抹一坨,然后用双手把药膏在秃头上抹均匀。

药膏干透之后,我立刻戴上了帽子。

之后的每一天,背着人抹完药膏之后,我都戴着帽子。

也许是因为我之前就戴了很长时间帽子的缘故,基本上没人知道我已经全秃了,除了每天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的李慎。

我盯着他那一头长长卷卷的好看头发,整天脑子里想着怎么给他剃了。

然后过了一个月,我在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忽然发现头皮上长出了一层浅浅的黄黄的毛茬。

我整个人懵了一下。

又过了两个月,短短的毛茬长成了一指长的浅黄短发,最重要的是,这一指长的浅黄短发覆盖了我整个头皮,长得非常茂盛。

我差点要哭出声来。

那之后每天看到李慎,我都要叫他一声哥。

第二年的时候,我的头发长到肩膀了,可以梳起来折腾一个小小的童女髻了。

还长高了一点点。

李慎也要走了。

不得不说,我有些舍不得他走。

李慎却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长了两岁的少年面相长开了些许,清俊的眉眼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从李恬来接他起就一直表现得很开心。

李恬的样子变化也很大,个子高了人也瘦了,越发显得轮廓漂亮,他去年中了举,已经可以被人称一声老爷,听说是准备接着考的,之所以来接李慎走,也是因为李慎要准备回去考乡试了。

李慎在来之前已经过了童生试,一直备考的也是乡试。

林大人这两年教李慎也是很上心的,临行前叮嘱他回去好好复习,只要科场上不出大错,一个举人也是跑不掉的,至于李恬,林大人看过他的文章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道“父子相承,一甲之才。”

李恬并不推辞,只是笑道“姨父过誉了,只望不堕家父名声。”

林诗音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恬看。

李慎则一点都不客气,笑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小尖髻,说道“大哥客气,我可不客气,再过几年,带你去京城看二表哥跨马游街。”

我点点头。

隔年李恬金榜题名,高中探花,李慎乡试第一。

父子两探花一时传为佳话。

连我都觉得要是李慎再中个探花,就更好玩了。

但老李探花显然不觉得好玩。

李恬中探花的消息传到保定,据说当晚老李探花就气得吐了一口血。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原本还时不时传些信来的李慎就那么断了消息,给他去信或是寄些什么东西去,也石沉大海。

等到李慎高中会元的消息传来,已经是林大人外放期满,回京城的路上了。

林大人这一次是升迁,他原先做过几年翰林,又被调任御史,之后外放,任期满后回京,官升一级至三品,直任户部郎中。

对于这些官职的弯弯绕我是不太懂,反正从林大人和林夫人的态度来看,这次的官升得应该相当不错。

林诗音也不大理解一个三品的郎中怎么就值得这么高兴,不过她爹她娘高兴,她也就高兴。

真的是非常好哄。

原本我们回京没有这么迟的,但来接任的官员迟了一个月,我们路上又走错了路多绕了半个月,所以到京城的时候会试都考完了。

殿试在即,李慎住在外祖家里备考,别说只是姨母姨父到京,就是洪水地震了,只要他那屋子没坏,他就没法出门,所以来迎接我们的只有李恬。

我有些失望,但林诗音一点都不失望。

当然,她都想见李恬好久了。

我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她为什么倾心一个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人,对我来说,感情是相处出来的,不是一次两次见面就能定下的。

但我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毕竟李恬虽然比她大好几岁,目测就算定了也要再等她几年,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夫婿人选,当然,我不阻止的主要原因还是这一次见面,李恬看上去还是个在室之身。

虽然不排除他是因为身体太弱有心也无力的原因。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李恬这两年身体变差了,是肠胃方面的疾病,先期并不明显,再拖上一两年,药石无救。

但我没有说出来。

亲人相逢的时候说这样煞风景的话,简直不懂事。

林大人并不和那位做尚书的父亲一起住,他当年成婚之后就搬了出来,京城物价贵,当时是租的房,过了几年才有积蓄买下,也不过是个二进宅子。

住惯了太守府的我和林诗音都有些不习惯。

但住进了小宅子里,我跟林诗音的地盘反而变大了,我跟她可以一人住一间屋子了。

其实我是有些不高兴的,我睡觉喜欢和别人一起睡,有人在我才踏实。

但林诗音很高兴,她就喜欢一个人睡。

我只好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褥搬到了林夫人为我准备的屋子里。

此前已经有丫鬟安置好了我的行李,各处摆设也都弄得停当了,对我来说陌生感要小有点。

我的“闺阁”只有内外两间,外间摆设和在太守府时差不多,只是地方要小点,内间则大得多,单看一个房间为了通风要开两面窗户就知道地方多大,摆了一张大大的雕花架子床之外,还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我准备把那片空地用屏风隔开,再摆个书桌书柜,弄个卧室书房。

我当然不喜欢看书,天知道王二娘子嫁人辞业之后,我背地里放了多少挂鞭炮。

我只是想把目标放得大一些,多弄一些书摆在台面上,这样话本可以藏在里面,不需要可怜巴巴得每次弄一两本藏着掖着夹在床缝里了。

打发走铺好床的丫鬟,我闷闷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穿好鞋,从窗户口溜了出去。

我有点想见李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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