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破碎虚空了。

这一次我的心境和上一次不太一样,带着些愁绪,这还是我缓了两年离开的结果。

往事不可追,故人不可忆。

我落地的时候刚刚入夜,越是向下,越觉地面的情形十分眼熟,直到脚踏实地,我才真正反应过来——除非另外一个世界也有一个汴京,否则这就是我居住了很多年的汴京。

我下意识地想去开封府看看,却被不远处的情景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群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明面在交手的人,有正在赶来救援的人,还有藏身暗巷等待埋伏的人,目测至少有三方势力。

这并不是吸引我注意力的理由,我注意的是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先天高手,被围攻的那个人,则是一名宗师级的高手。

不是普通的宗师高手,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走火入魔,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走火入魔,使得武功精进到一个奇妙的层次,明明是宗师级的武力,却能发挥出半步大宗师的实力。

此间世界,竟如隋末初唐一般高手如云?

我用灼热的眼光盯住了众人围攻中的宗师高手。

他身形极为高大,却十分瘦削,面色苍白如纸,发梢已白,脸却十分年轻,眼神纯澈如稚子,好几个人正在围攻他,还有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白着脸站在一边,而他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里满是爱意,显然是被牵制了,这情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引起了我极大的同情心。

一群人!围攻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还把人家的心上人逼来做人质!

就在我观察的时候,其中一个围攻宗师高手的白衣男子捏指成劲风,和宗师高手比拼起指力来。

白衣男子的实力不算太弱,但也不是很强,在我看来属于先天高手里的杂鱼档次,之所以一时僵持下来,是因为他拼了命。而他拼命,是为了让另外一个年轻点的男子趁机攻击宗师高手。

外人来看是很无耻的行为,但我经历过太多次,已经不觉得如何。

宗师高手果然也不觉得如何,他专心致志地和白衣男子对拼内力,还顺手接下年轻男子一连十一招,那年轻男子似乎也有后招,正犹豫要不要出掌。

我正看到兴头上,就听那宗师高手的心上人叱道“王少侠,不可妇人之仁!”

我愣了一下,那被称为王少侠的年轻男子已然出手,宗师高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心上人准备杀自己,硬生生挨下一掌,却将受到的掌力猛然一推,推到正和他相持的白衣男子身上,白衣男子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年轻男子立刻拔刀。

先天高手虽然只和宗师隔了一线,但这一线之间便是云泥之别,两名男子勉强撑过几招,就再也受不住,齐齐收了招。

但他们仍有后手。

一个比宗师高手还要瘦削的身影带着极快的刀影闪入人群之中,一刀架在了宗师高手的脖颈上。

这是偷袭。

可是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我什么都忘了。

那是一个非常瘦的年轻男人,满脸病容,一手握刀,正在咳嗽。

他的眉和我一样,泛黄而极淡,他的眼睛形状也和我很相似,只是我的眼睛黯淡又死气,他的眼睛里却像是烧着两朵寒焰,森冷孤寒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鼻子比我的要高,嘴唇也泛着青白的色泽。

他长得真像我爹。

也许本来只有六七成像,但他的病让他变得十分憔悴,于是那憔悴的样子又和我爹多像了两成,我爹是个骄傲的男人,可乱世就是个打碎人傲骨的地方,家国之间,他选择了保家,所以他一直很憔悴,我记忆里的我爹几乎没有笑过,他常常会在夜里喝酒,喝完就哭。

我本以为童年时的记忆都快要被遗忘干净了,可见到这张脸的一瞬间,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并没有忘。

怎么能忘?

我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我枉受生养大恩却不能尽孝,无敌天下却找不齐一伙山贼,就连想迁怒昏君,都只能对着早已埋下的棺椁,时间仅仅能让我以为已经遗忘,并不能平复心底的创伤。

我听见有人低低地叫这人“苏梦枕。”

苏梦枕慢慢地说道“我不能这样杀了你。”

他说完,就放下了手里的刀,宗师高手十分诧异,问他为什么,苏梦枕说道“因为那一刀是暗算才能得手。”

宗师高手说什么,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定定地看着苏梦枕,这人不光长得像我爹,就连性格也那么相似,一样的骄傲,一样的磊落,或许是前世今生,或许只是缘分,但我已然决定要认识他。

我从半塌的楼顶一跃而下,此时宗师高手和苏梦枕再度交手起来,他想要带走自己的心上人,但苏梦枕不让,我只犹豫了不到分秒,便要出手制住一手已经按在他心上人肩膀上的宗师高手。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苏梦枕一刀砍向宗师高手,他的刀太快,而我伸出去的手已经来不及收回,正好挡在他刀下。

“叮”地一声,那把很薄的刀直直砍在我的手背上,被我出手时下意识带起的罡气震碎成两截。

我听见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当即判断出苏梦枕的刀应该很贵。

气氛一时之间凝滞起来。

但宗师高手并不凝滞,他就像个傻子一样,抱起心上人就要走,苏梦枕当即弃刀拦截,我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我的心已然有了偏向。

我按住宗师高手的肩膀,对他说道“那边有人埋伏你,你带着这个姑娘走不掉的。”

我已经看出来了,宗师高手的心上人并不喜欢他,那两名围攻他的男子和这个名叫苏梦枕的刀客只是为了保护这个姑娘才动手,而那边埋伏着的人,才是真的要杀他。

至于被重重保护着的,这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就厉害了,她也想杀了这个宗师高手。

我从来没见过兔子谋划着杀老虎。

情况有些乱,但并不妨碍我做出推断,这群人聚集在一起,埋伏着的人和这个姑娘一起设了局准备搞死这个宗师高手,但埋伏的人并没有必胜把握,于是用这个姑娘牵制宗师高手,还引来一二三个先天高手护花,等这边消磨掉宗师高手的一波精力,那边再出手把握就会更大。

完美的局。

如果这个局没有牵扯上这个长得这么像我爹的苏梦枕就更好了。

我按住宗师高手,目光却只看着苏梦枕,问他说道“你身上除了病气和血气,还有剧毒的味道,需不需要帮忙?”

苏梦枕轻咳一声,用一种非常审慎的眼神看着我,微微摇头,又道“这位姑娘,你认识关七?”

我摇头。

别说关七,我连关一都不认得。

我立刻明白过来,苏梦枕指的是我手里的这个宗师高手,他叫关七。

关七半疯半傻间,好像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沉思起来,但他仍然不愿意放下手里的心上人,我眉头皱了皱,说道“这位姑娘不愿意和你走,你把她放下,我放你走。”

街巷尽头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属于一个枯瘦的老人,“姑娘何苦要管闲事?”

老人和一名低着头的青年从街巷内走了出来,正是先前埋伏在暗处的人。

我不理解,问他“你们可以杀人,我当然也可以救人,还是你们要和我讲道理?”

老人说道“是!关七杀人如麻,恶贯满盈,如何当救?”

我差点没笑出来,指着他说道“他走火入魔至少二十年了,走火入魔之前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当时的武功应当还没有那边两个杂鱼高,不说一个走火入魔的人如何恶贯满盈,二十年前他有什么本事行凶犯案?”

两个被我点名的杂鱼齐齐愣了一下,王少侠低头不语,算是默认,白衣男子却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似乎觉得我很可笑。

我相当不喜欢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白衣男子,就算他长得不算难看,而我一直相信我的直觉。

老人无法说服我,他的脸色冷了下来,然而我根本不管他,我把关七的手从他心上人的肩膀上拿开,在他发疯之前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喝道“快走!”

一掌八成功力的《醉梦法》,半梦半醒的关七浑浑噩噩地走了。

老人想拦,但他自己才是个半步宗师,我只是稍稍拦了他几招,关七就消失在了蒙蒙的雨雾之中。

我拍拍老人的肩膀,诚恳地建议他,“真想杀关七,多找几个厉害的高手,围攻是不管用的。”

老人的面皮抽搐起来,我又问他,“我第一天来,在你们这里,像关七一样,或者比他厉害的有多少?”

老人身侧的青年忽而开口道“诸葛神侯,元十三限,方歌吟。”

我这才注意到这名一直低着头的青年,意识到他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当即有些惊喜。

关七的实力已经达到半步大宗师的水准,比他强的这三个人里至少也得有一个大宗师吧?

当真是高手如云,高手如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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