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雨晦, 这样悲痛欲绝的哭声此起彼伏,这片土地仿佛沉入了地狱,黑夜欺压, 大雨如鞭, 抽得人血肉模糊。

“同志, 赶紧把人带出去, 叫救护车!”

裴邺坤哆嗦着, 小心翼翼的抽出李蔓被卡在里面的手, 他的鼻涕眼泪淌了一手, 她很瘦,此刻更是轻若无骨,那么脆弱, 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破碎。

消防员对外大喊道:“这里有人活着!有人活着!”

还在呢喃着妈妈二字的小女孩已经被抬上救护车。

裴邺坤抱起李蔓的时候发现她身后有两捆棉被垫着,棉被卷成团, 捆绑的结实,静静的躺在那,完全没有松散。

陆北侯在外面打伞,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 已然分不清是谁的了。

陆北第一次看到裴邺坤流眼泪, 张着嘴一直在哽咽, 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绷紧慌张的面容, 而两道拧紧的眉就像是地狱的枷锁。

李蔓恍然间觉得额角一痛, 那种痛感像是从脑门撕裂到脖颈, 她睫毛动了动, 眼前的世界晕晕晃晃,就如战场,遍地狼烟, 嘈杂的人声从四方八面汇来,耳朵一阵刺痛。

她像是被搁置在哪,带着点温暖。

干涸的唇微动,李蔓吃力的睁开眼,短暂的一眼,在狭小的缝隙间她看见了裴邺坤,他咬紧的下颚骨不断在滴水,就那么一刹那,她随即没有了知觉。

裴邺坤将人抱到抬架上,惊魂未定,他指尖扔在发颤。

一伙人眼疾手快的将人抬上救护车,医生护士围了一圈。

“是家属吗,请上车跟我一起去医院。”

裴邺坤站在救护车车尾看着躺在那的李蔓,愣了半响才跨上车。

他想去握她的手,却害怕伤到她,她穿的牛仔裤,早就破的不像样子,割破的口子都隐隐泛着血色。

他注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像一尊年久的雕像,上面蒙着一层薄灰。

护士拉过他手臂,“你这伤口需要处理,不然会感染。”

他没有什么反应。

医生给李蔓做简单的检查,心电仪器上心跳得很有规律,裴邺坤背脊上都是虚汗,短硬的发梢滴下水,糊了他的眼。

蓦地,他小拇指一暖,低头一看李蔓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指。

护士给他上药,他疼的嘶了声,眼下身体的感觉才慢慢恢复。

......

徐荞赶到医院的时候一身冷汗,只见一个人蹲坐在地上,背脊靠着墙壁,垂着脑袋,身影深沉如夜。

徐荞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他住李蔓家那阵,偶尔碰到搭几句话,字里行间能知道这个男人挺高傲的,而如今却像只抖败的公鸡。

徐荞接到韩傅明电话,让她来医院看着,他怕裴邺坤处理不好,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徐荞脑子都空白了,她无法接受,一两个小时前李蔓还给她打电话,说是要请假。

徐荞走过去坐在走廊椅上仅仅等待,她没同裴邺坤讲话,他就这么瘫坐在地上,白纱裹住的手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血慢慢渗了出来,在满身脏泥的他身上显得十分瞩目。

裴邺坤发杵似的盯着斜下方的一块瓷砖地面看,深沉的目光似能将其看穿。

往事历历在目,纵使有些画面片段已经开始模糊,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死在他身边,她的双手牢牢抱着他,车厢翻倒的瞬间仿佛能看见死神就站在窗外。

那种恐惧那种心慌,他每次想起都还心有余悸。

从车厢里被营救出的时候他看到无数倒地的尸体,明明半个小时前还在说说笑笑,烈日灼灼,再也无法温暖他们,同车厢嬉闹的孩子歪头倒在他父母身边,有人给他做检查,最后只能无奈摇头。

他们那节车厢,只有他活了下来,只有他。

他抬起瑟索的手缓缓掩面,十指插入发里,深深的吸了口气。

她一定害怕极了。

手术不知道要进行多久,徐荞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抖得厉害,仔细一看,他浑身都湿漉漉的,徐荞去给他买了杯热奶茶。

裴邺坤摇摇头,他喝不下。

徐荞塞进他手里,“那就捂捂手吧,她在里头手术,完了还得你来照顾,你要是倒了她可怎么办。”

裴邺坤哑哑的道了句谢。

徐荞一直担心着,问道:“伤的很严重吗?”

就连韩傅明也不知道伤势,只知道人活着,去医院了。

“我不知道......”

徐荞不再问了,她扭头看向窗外,楼底下的树被风雨吹打的快要秃光所有叶。

三个小时候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医生摘下口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奇迹啊。”

今晚从那边送来多少伤患,有一个在送来的途中不幸离世,其余的,不是要截肢就是要做各种大型手术,先不说她头部的创伤,就说腹中的孩子,还健在就是个奇迹。

裴邺坤猛地从地上坐起,目光紧紧攫着医生,他期望听到更多的好话。

医生陆陆续续说了很多。

裴邺坤听不懂医学上那些专业术语,但奇迹二字他还是能明白的。

“她没事对不对?只要好好休养就没事了对不对?”他拽住医生的双臂,拼命寻求安心良药。

医生迟疑了一下,说:“是要好好休养,病人体质不是很好,肚子里还有孩子,要注意营养,中度颅脑损伤,醒来还需要几天,醒来后可能出现轻微的呕吐头晕,这一年都得好好养着。”

裴邺坤手指一僵,眼睛瞪大,“孩子......?”

“已经有了一个月左右。”

徐荞也懵住了,一个月,可李蔓完全看不出来什么,难道是因为日子还浅吗。

医生拍拍裴邺坤肩膀,“孩子没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上天保佑啊。”

护士将李蔓推去病房,裴邺坤追随了一段路,走着走着他忽然走不动了,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滑落,走廊顶上的灯稳稳的亮着,将他的身影照得高大厚实。

......

李蔓的病房有独立的卫浴,徐荞多要了套病服拿给裴邺坤,让他洗个热水澡,裴邺坤只拿了毛巾,擦了擦脸。

李蔓的一切都很稳定,他的灵魂开始慢慢归位。

裴邺坤忽然想到黄美凤的事情,心又被吊在嗓子眼,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水淋淋的,已经打不开了。

“借个电话,行吗?”

徐荞递给他。

裴邺坤走到边上拨通裴江的号码,响了一下就通。

“是我,小蔓她妈怎么样了?”

“阿弥陀佛,刚从手术室里出来,医生说命保住了,你们啥时候到啊?”

裴邺坤回头看了一眼李蔓,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江说:“小蔓她妈时日无多了,医生说就差那么一口气,快点回来,能多处一会就多处一会。”

“好,我们这里出了点事,这两天回江州的列车不能开,得再等等,让妈等着小蔓,千万等着。”

挂断电话裴邺坤陷入深思,肩膀微塌。

静了许久,裴邺坤对徐荞说:“麻烦你今晚照看一下了,要是觉得累那帮我找个护工,李蔓醒了的话告诉她我马上回来,不要让她太激动。”

徐荞听不明白,“诶,你要去哪?”

“我要回去。”

裴邺坤弯腰在李蔓额头裹着的纱布上落下一吻,轻声道:“等我。”

他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很震惊,问道:“真的去那边吗?那边发生了事故——”他从后视镜里一瞧,估摸着也许是遇难者家属,不再多说,启程而去。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雨渐停,天边灰白,刺眼的光照亮这座人间地狱,泥泞的土壤中散发着泥腥气和血腥味,那味道让人无法合眼定下心神,得到消息的亲人一堆接一堆的赶来,有一对老夫妻抱着儿子的尸体坐在那哭,哭得肝肠寸断,住附近赶来帮忙的农民手里握着铲子就这么看着他们,几个中年汉子看的眼泪汪汪。

裴邺坤和消防员合力搬开砸在一个男人身上的钢铁,那男人抽搐了几下忽然哭了起来,他捧住自己的右腿哭的说不出话。

裴邺坤蹲下身,几个人合伙扶着男子让他趴在裴邺坤背上,他背着他快步走向接连赶来的呼救车那。

男人绝望的喊道:“我断腿了....我断腿了.......”

裴邺坤牢牢钳制住他,加快步伐往救护车那边走去。

纵使一天一夜未眠,但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想到李蔓和孩子都还在,他的心中就涌出无限力量。

如果能多救一个人那是多美好的事情,救一个人等同于挽救了一个家庭。

他受不住边上人们的哭喊声,转而又一头扎进废墟里,即使磨的双手血淋淋也要拼命挖,黄金24小时,时间不会等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瘫坐在废墟里,边上躺着个年轻男子,像是在校大学生,她不哭不闹,就这么看着他。

裴邺坤收回视线,抬头望天,纵然阴雨散去,可大片的乌云缓缓蠕动着,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打算将这里掩盖吞噬。

生与死大概就是老天的一个眼神,幸与不幸大概就是命。

她是他的幸,她是他的命,是他生与死的契石。

作者有话要说:  嗯...很抱歉,我又要请假了。

明天请一天假。

和我妈去外公家走一趟,回来后没看过他老人家,路程比较远,所以没法找到时间码字。

(卖萌求谅解,不接受卖萌啊,那今晚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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