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音没功夫揣摩这人的心思,只求师傅,“拜托您快点,晚了我就上断头台了。”

“姓顾的,科目二拉关系过的吧?会不会开车了?你就不能加把油门往前开点?瞧见没,又让一辆加塞到前边。”周启深坐在副驾,安全带都困不住他的怒气。

顾和平理亏在先,眼下又是将功赎罪,应得唯唯诺诺,“一小电驴见缝插针,我堵不住啊,要不我直接撞上去?”

周启深沉着脸,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前面的出租车。

昨晚上在浴室那一跤摔得他元气大伤,扭到腰了,腿跟着使不上劲。顾和平被拖来当司机,顾公子也知道事态严重,没敢贫嘴。

问,“你就这么跟过去啊?”

“不然呢?”

“不是,周哥儿,人家姑姑回来了,家庭聚餐其乐融融,你什么身份过去啊,这不是惹人嫌吗?”

周启深冷笑,“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顾和平怂兮兮地立刻闭嘴。

交通便秘似的,好不容易过了两个红绿灯,周启深才语气幽幽,“小西不接我电话,她爸也把我拉黑了。”

顾和平哎了一声,“十二月枪毙名单归您了。怎么,这真没戏了?”

周启深很久没吭声,低着头,眉骨上的豁口还泛着偏深的红,新肉长出来,总要一段时间和旧皮肤融合修复。有没有戏,他自己清楚,天秤往“否”字端倾斜,偏偏一根筋在另一端扯住,宁死不投降。

半晌,周启深平静道:“至少,我不让她再误会。”

话题抡了一个圆,又回到了起点。

周启深越想越憋屈,继续怒骂顾和平,“你干的好事!”

顾和平也觉得委屈,小心翼翼为自己辩解两句,“我真是好心帮你,谁知道赶巧了,被小西撞见。不是,周启深,你摆什么谱啊,我给你找的是护工,又不是小情人,衣服都让人穿?你手又没断,是不是小西再晚来一点,就能看见小姑娘给你穿裤子啊?”

“我当时接客户电话!那女的拎着外套就往我身上套,我都没反应过来。”气归气,但周启深真正懊恼的还是自己。

“你,你可以让她走的啊。”

“我这两天做了多少检查,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我腿又不方便,总得有个人推轮椅吧。”

顾和平哎声叹气,“对不住了哥们儿,这次真怪我好心办坏事。下次你进医院,我给你找个男护工,五十年龄往上,绝对出不了桃色绯闻。”

周启深闭了闭眼,“你就不能盼我好点儿?”

顾和平反应过来,自己把自己逗得乐死。

他俩之间算是说开了,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有些时候,阴错阳差反倒能给迷途里的人一点启发和指引。

今天运气好,前半程交通堵成便秘,后半程还挺通顺。

为了追赵西音那辆出租车,顾和平压线闯了一个红灯,一边心疼驾驶本,一边问周启深,“你跟过去了又能怎样?抢人啊?你要敢在小西姑姑跟前抢人,我给你跪下敬你叫爸爸。”

周启深说:“不抢,我坐别桌,找机会跟她解释。”

顾和平把头点得如捣蒜泥,“我保证替你作证。”

――

赵西音掐着时间赶到了吃饭的地方,没迟到。但找包厢的时候费了点时间,一时遗漏了赵文春说的包厢号。楼上楼下一圈下来,发现人都搁大厅坐着。

赵西音无语了。

四四方方的八仙桌,赵文春起身叫她,“小西,这边这边。”

赵西音立刻笑容灿烂,打心眼的开心,她小跑过去,目光落到赵伶夏身上,亲热响亮地叫人,“姑姑。”

赵伶夏穿的是prada今年的冬季新款,宝蓝色的呢子衣,极其修身。一般来说,她这个年龄的女人,身材多少有些浮肿松垮,但赵伶夏完全没有,身条正,背脊直,窄窄的肩,纤细的腰,就连手指皮肤都没有半分暗沉。

其实有个坊间趣事儿,早年赵文春带着女儿住在胡同里,邻里乡亲凑在一起侃天侃地,都一致认可,赵家出美人儿。

赵西音是青枝绿叶的那类美。

既生动,又温婉,没什么攻击性,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赵伶夏则美得浓烈大气,像陈酿佳酒,尝一口能飘飘欲仙。年龄这回事,在赵伶夏身上,成了最没存在感的附属品。

赵伶夏喝着茶,轻藐藐地扫来一眼,淡淡应了声“嗯”,也看不出个情绪变化。

赵西音站得规规矩矩,有板有眼地解释:“舞团今天加训,我走得晚,路上特别堵车,姑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赵伶夏冷呵一声,“我一句都没说,你就顶我六句。”

赵西音摇头认错,“姑姑,我知错了。”

赵伶夏略施粉黛,唯独口红用的是正宫大红。多挑人的一个色,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她抬了抬下巴,陆陆续续问了赵西音几个问题。

赵西音站得笔笔直直,手背在伸手,老实得像是迎接大考的小学生。

“小西这么怕她姑姑呢?跟站军姿似的。”

一屏风之隔的另一桌,顾和平压低声音感慨。

周启深连忙捂他的嘴,“小点声,小点声。”

“你舌头捋直了行么,说的什么玩意儿?”顾和平一个字都听不清,因为周启深这音量小得都埋进了嗓子眼,“你现在特别像猪在打鼾,咕噜噜的一串口水泡泡。”

周启深无奈,“她从小就怕姑姑。”

“我觉得姑姑越来越美了,没有任何凶相,她五十了?说三十我都信。”顾和平继续感慨。

周启深真急了,恨不得把他嘴皮缝起来,“我要你小点声!”

顾和平嗤笑,“放心,隔得这么远,发现不了咱们。”

刚说完,屏风自右往左推开半边,女人的香水味隐约袭来。赵伶夏双手环胸,笑得和蔼可亲,声音跟风铃似的甚是好听,“不管远近都是客,来都来了,那就一块儿吃吧。”

“……”

“……”

周启深沉沉闭眼,掐死顾和平的心都有了。

就这样,两人像被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夫,被曝光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赵文春愣着,“啊?啊。启、启深啊。”

赵西音回头一看,也懵了,美目瞪着,一脑袋的问号。

赵伶夏泰然自若,“坐吧。”

周启深和顾和平一时魔怔,都没动。

“坐!”赵伶夏忽然提声。

周启深你和顾和平齐齐坐下。

多好,一家子齐齐整整,谁尴尬谁知道。

赵西音眼观鼻,鼻观心,盯着桌上的八宝茶视死如归,跟木偶人一样。周启深和她面对面,看了她好几眼,都没得到回应。

赵伶夏反倒温和起来,家长里短地问起了赵西音,“听你爸说,回去跳舞了?”

赵西音点头,“跳了。”

“跳得怎么样?”

“还行。”

“没觉得自己瘦了?”

赵西音还没答话,一旁的赵文春赶紧抢答,“我给她做好吃的了,红烧肉,红烧排骨,大猪蹄子,我都做了的。她,她自己不吃,她自己要减肥。”

这撇清责任的速度,看得赵西音叹为观止。

赵老师,您的气节呢?变了啊。

赵伶夏神情淡淡,没搭腔。又问:“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没钱买还是没眼光?”

赵西音下意识地低头看……没毛病啊,这条裙子打完折还一千五呢。

赵伶夏微微弯腰,从脚边拎出个防尘袋丢了过来。

防尘袋上的hermes醒目,里头装着的是一只birkin,超稀有鸵鸟皮摸在手里就跟婴儿皮肤一般。

“女人对自己好一点,这世上太多表里不一的男人,扣扣搜搜,虚有其表。”赵伶夏谈吐优雅,明明是蔑视的语气,从她嘴里说出,又好像天经地义一般。

周启深一听就明白话里的含枪夹棒是朝着谁来的。他沉不住气了,说:“这包我给她买过,一柜子的包,每一季的新款都没落下。”

说完,周启深还把手机调出相册,双手递给赵伶夏过目。

这还是两人没离婚的时候留的,当时周启深被黎冉拉进赵西音的闺蜜群里,黎冉吵着要看她的衣帽间,赵西音不是喜欢炫耀的人,架不住她疯狂催促,就随便拍了两张。

还吐槽,“周哥儿一男人,比女人还爱买包呢。”

黎冉看完后,“实名制怀疑你在炫夫。呜呜呜,好几个包我都买不到呢,你丈夫怎么办到的呜呜呜。”

周启深大丈夫心理作祟,暗爽的不行,觉得特别光荣。他宠女人的方式简单粗暴,一柜子的包和衣服就是他的功勋章。于是就顺手保留了照片。

别的不说,光左边角落那只birkin,kk级,订制的价格就接近百万。

拿回来那天,赵西音还发了脾气,骂他有钱没处花,以后破产了怎么养家。周启深笑得没脸没皮,“我破产了,至少你还有这些包,随便卖几个,够养我老婆的了。”

这桌上最纯粹的外人,就是顾和平。

顾和平不插嘴,关键时候从不抖机灵。但心里拎的明明白白,赵家姑姑名不虚传,话少人狠,真有这气场。他甚至觉得,连周启深这么有度的人都在暗暗讨好赵伶夏。

除开略为尴尬的开场,这顿晚饭吃得还算顺利。

饭后,周启深送他们到门口,赵伶夏的保时捷911跑车像一颗发光的红宝石,这车只两座,周启深不放过机会,问赵文春,“赵叔,我送您和小西。”

赵文春没当即答应,也没拒绝,只下意识地看了眼赵西音。赵西音恍若幽魂,也不知是听没听见,或许是故意充耳不闻。

正僵着,赵伶夏忽然笑了笑,“小西,你过来。”

赵西音慢着碎步子,听话走到她身边。

赵伶夏缓了脸色,比吃饭时好一百倍的态度,春风拂面,暖得跟三月阳光一般。她将赵西音耳边的碎发撩去耳后,问:“回北京多久了?七八个月了吧?”

赵西音点头,“嗯。”

“你觉得自己过得好不好?”赵伶夏依旧是笑脸。

周启深站在一旁微微皱眉,这场面多正常,可直觉使然,总觉得不对劲。

赵西音也愣了下,反应慢半拍地答:“还,还可以吧。”

“还可以啊?”赵伶夏点点头,语速慢,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嗯,还可以。”

下一秒,赵伶夏的耳光就扇了下来。

沉闷清晰的皮肉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赵文春傻了,顾和平呆了,赵西音自个儿也懵了。

周启深一脸痛色,心尖尖冒了血。他还没来得及向前,赵伶夏又是一耳光招呼在赵西音的左半脸。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你可以个屁!自己给我想想,你都过的什么日子?浑浑噩噩,不知所谓!跳舞我管不着,你爱跳就跳,不跳拉倒,别给我整那么多矫情|事儿。但你自己的生活都拎不清,你还谈什么好啊?赵西音你二十五了,没男人活不成了是吧?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魂不守舍,骨气都哪儿去了?!”

赵伶夏的心思分两种,亲情部分占个两成,另外八成纯属糟心看不惯。

“男人算什么玩意儿?你是图他身体还是图他年龄比你大?你要真想男人,我马上找十个八个的往你房里送,一定个个比他强!我赵家的姑娘,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绝不可以为男人荒废青春流眼泪!赵西音,从今往后,你要再在男人身上栽跟头,再混沌度日,我就再扇你两耳光!扇到你清醒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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