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纪时决定下车救狗,这个决定引来了车上所有乘客的反对。

“不行啊苏姐!那些动物毕竟不是宠物狗,要是万一咬你一口怎么办?”说这话的是小霞,她紧紧拉住苏纪时的手臂,不允许她随便跑下车。

“就是啊苏老师!它们毕竟是野生动物,野性难驯。现在看着温顺,万一你凑过去,它们突然咬你怎么办?”

“对对对。就算是宠物医生,有时也难免被宠物猫狗咬伤……你看看那几只狗,比大型犬都要大,万一它们要伤人,你根本逃不了的!”

每个人都拼命劝阻苏纪时,希望她三思而后行,不要做这么冲动的事情。

可苏纪时看着那只受伤的病犬,再看看那些挡在它面前、固执地和大巴车对抗的犬群们,根本无法对这件事视而不见。

作为一个地质工作者,她在出野外时,见过许许多多生灵。它们确实野性难驯,但同时,它们也具有人类想象不到的灵性。

她曾和教授在高原地区遇到gps失灵,最终是在羚羊的带领下走出无人区;也曾在骄阳似火的山地,遇到向人类求水的土拨鼠……

“我会注意自己安全的。”苏纪时语气坚定。她做好决定的事情,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让她转变心意。

“那……那你多穿几层!”陈刚玉紧紧挽住她的胳臂,“我之前看过一个和警犬有关的节目,训导员都穿的特别厚,比棉被还厚,防止被警犬咬伤!”

苏纪时无奈摇头:“穿那么多,反而不方便行动。我就过去浇一瓶热水,帮它把腿从地面上挪开我就回来,你们放心。”

这哪里放心的了!

大家还是不允许她涉险,小霞甚至只身堵到大巴车车门前,双手大张,大声喊:“苏姐,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打电话给……给……”

她“给”了半天也没“给”出个所以然。向方解告状?向苏堇青求助?向穆总咨询?……苏纪时哪里像是听他们话的人!明明每次,都是大家听苏纪时的话!

“苏姐,我和你一起去!”秦丘突然从座位上站出来,不顾助理拼命制止的眼色,主动说,“我知道我没什么用,跑也跑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但多个人搭把手,任务也能完成的快一点!”

他话音一落,车厢内又有几个男人主动站出来,表示要陪苏纪时下车救狗。

“真的不用了。”苏纪时摆摆手,“大家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救狗是我一个人决定,没必要牵连这么多朋友下水。而且人多了,这群野生动物更容易受惊。”

她环顾一圈,淡定无比:“你们放心,我自己有准备。”

说着,只见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隔着透明的袋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一块黑褐色的不规则块状物。车厢内灯光不算明亮,众人皱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陈刚玉问:“苏老师,你手里的是什么啊……?”

苏纪时语气平静:“是虎粪。”

“……虎什么?”

“就是干掉的老虎屎。”苏纪时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个小塑料袋,明明没有任何味道传出,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往后躲了一下。

“我知道这里野生动物多,所以出行前,我通过一些私人渠道拿到了这块虎粪。大家应该知道,在野外,动物的尿液和粪便可以用来圈领地。狗的嗅觉很灵敏,老虎的粪便可以驱赶它们。”

苏纪时叙述这件事时,语速不疾不徐,仿佛她手里拿着的那块脏东西,并不是什么大型猛兽的排泄物,而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你们放心,我把虎粪带在身上,那些野狗不会伤害我的。”

“……”

好、好、好。

小霞再次变成了星星眼,憧憬地望着苏纪时——苏姐真是太强了,连这种事情都预料到了,不愧是出野外的行家!

苏纪时下车前,导演拦住她,递给她一个安全头盔。圆圆的头盔顶上连着一只迷你摄像机,这是综艺节目里非常常见的装备,可以以第一人称视角记录嘉宾的行为。

苏纪时哭笑不得:“导演,这种事情就不用拍了?”

导演委屈道:“重点是摄像机吗?重点是头盔!苏老师,狗咬伤身体还能治愈,要是咬到头,那多危险!”

苏纪时这才明白自己误解了导演的良苦用心,赶忙道歉。

导演嘿嘿一笑:“当然,‘顺便’称录一些素材,之后咱们剪片子也用得上嘛!”

苏纪时:“……”日,白道歉了。

待一切准备完毕,苏纪时两只手各拎着一大壶热水,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跳下了大巴车。

在他们抵达可可托海之前,大雪下了数天。积雪的深度超过膝盖,苏纪时一脚踩下去,仿佛陷入了柔软的云端。

只是这片云,是冰冷刺骨的。

凛冽的寒气自脚底钻上来,不管穿了多厚的保暖裤也无法抵御那阵凉意。苏纪时深知越是停止不动就会越冷,她没再耽搁,艰难地迈开腿,向着狗群走去。

新疆的雪和别的地方的雪不一样。

很多地方的雪是绵密的、厚重的,黏性很大,可以轻而易举用手握成一个雪球,然后雪滚雪,最后滚成一个庞然巨物。

而新疆的雪不一样。它很轻很脆,像是一捧用冰雕成的艺术品,轻轻地叠在那里,像是没有重量。

苏纪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热气在零下四十度的气温里迅速凝结成了小冰凌,车灯一照,亮晶晶的。

苏纪时回头看去,只见车内一张张关切地脸庞挤在前挡风玻璃那里,正担忧地望着她。

苏纪时冲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

当她转回身时,却被吓了一跳——两只体型庞大的野犬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正立在那里,用两双清澈的犬眸凝望着她。

“它们的眼睛……”

她喃喃。

刚刚站在车上向下望,这群野狗看着脏兮兮的,毛色杂乱,尾巴耷拉在双腿之间……光从外形来看,根本无法和城里的宠物狗相提并论。

可当她走下车,近距离观察它们时,她赫然发现,原来这群狗都是“异瞳”!一只眼睛如天空般湛蓝,另一只眼睛则似泥土般的漆黑。

狗的异瞳是一种蛮少见的遗传现象,常见于哈士奇、边牧等品种犬。但异瞳并不是显形遗传,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但是现在,整整一群野狗都是异瞳!它们的两只眼睛里,同时盛满了宁静的夜晚与晴朗的晨色。被那样的一双双眼眸注目着,苏纪时心中最后一分紧张感,忽然就散去了。

她迈出一步,鞋底踩扁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有几只狗发出警惕的“呜呜”声,苏纪时的身上却没有显露出一点胆怯,而是继续以缓慢而坚定地步伐,一步步迈向了受伤野狗的方向。

苏纪时并不知道,这一幕落在车上其他人眼里有多么神奇——

原本阻挡在大巴车前的狗忽然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一条小径。野狗们安静地矗立在雪地中,注视着那个看似瘦弱的人类女孩,迈进了它们的警戒范围之内。

一步又一步,一米又一米,即使积雪拖慢了苏纪时的脚步,但最终,她还是抵达了受伤的犬只身旁。

离得近了,苏纪时才发现,原来这只伤犬年纪非常大了。

它的皮毛同其他狗一样,也是黄黑交加的杂色,但是它脸部的皮毛渐渐转为白色,嘴旁、眼周更是白的彻底。人老了,胡子、头发都会变成白色,动物也是一样的。苏纪时估摸这只狗年纪至少有十岁了,能够在如此恶劣的野生环境下活到十岁,实在不容易。

刚开始,苏纪时以为这群野犬会保护这只伤狗,一定是因为这只伤狗是它们的“头领”,可靠近后她才发现,这只伤狗居然是只母狗!

母狗的眼睛也是璀璨剔透的双色异瞳,根据它的年龄推断,它很有可能是这群野狗的母亲!它们用身躯为它遮雪避风,甚至不惜对抗人类制造的工业巨兽,只是为了保护它的性命而已。

……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有时残酷的令人类心颤,有时却温柔的让人落泪。

苏纪时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听到她靠近的声响,受伤的母狗抬起头,看向了她。

周围的野狗顿时紧张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甚至还有狗,呲出了一口犬牙!

被这么多只大型狗围住,耳边听着狗群们“环绕立体声”般的恐吓,若是换一个人,早就吓趴了。可苏纪时并没有被外界的声音打扰,依旧镇定地望着那只伤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是来帮你的”。

狗没有办法听懂人话,但是它们能读懂人类的意思。

这个人类女孩的身上好像有一股魔力,足以让群山、足以让天堑、足以让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都臣服在她的脚下。

寒风呼啸吹散她的发髻,却吹不灭她眼中的星火。

女孩放下水杯、摘下手套,向着那只受伤的野犬递出了手。

零下四十度的气温,瞬间带走了她掌心的温度,肉眼可见的红色从指尖泛起,不过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她的右手已经凉成了一团冰。

可她的手掌依旧执拗地伸在半空中,没有颤抖。

“你可以相信我。”她静静道,“我是来帮你的。”

她看着它,它也看着她。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母狗缓缓垂下脖颈!用湿润的鼻尖嗅了嗅她的味道,然后便把它滚烫的下巴,搭在了苏纪时的掌心之中!!

——在这一刻,它选择信任这个陌生的人类女孩。

因为苏纪时的头顶有一台固定的小摄像机,这一幕,自然被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同步传送到了总导演手里的监控平板上。

留着口字胡的导演没忍住“嘤”了一声,感动地靠在了总策划的肩膀上。再看刚刚还铁石心肠的总策划,这时也被感动地眼泪汪汪,使劲拍着身旁导演的胳臂,激动不已地说:“这段绝对不能剪!!不能剪!!!给我全部保留!!给我配上最煽情的音乐!!等到节目播出后,我要把它送去disvery总部参加《人与自然最美的十个瞬间》年度评选!!”

总导演愤而怒骂:“……你真庸俗!满脑子都是收视率!”

总策划:“不!我满脑子只有奖金!!你知道现在台里有多重视这个节目吗?来之前我还担心可可托海这趟行程没有爆点撑不起收视率,现在我已经想好今年的年终奖到手后要怎么花了!”

总导演:“……现在才一月份,刚发完去年的年终奖。”

总策划:“社畜的盼头除了年假,不就是奖金了吗?年初盼年底,没毛病啊!”

他们俩人在车厢内的窃窃私语,正被野狗环绕的苏纪时,自然是听不到的。

她在得到那只受伤的母犬的信任后,便开始专心致志地为她清理伤口、融化冰雪。

网上经常会有网友分享“极寒地区户外泼水”的视频,滚烫的热水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就会结冰,变成满天的冰凌。那些视频绝非特效夸张,在这么寒冷的可可托海,保温杯的杯盖刚一拧开,温度便开始迅速下降。

苏纪时携带了两个容量巨大的热水壶,她小心倾倒杯身,让热水先流到母狗的伤处,冲掉脏污与血迹。

生在极寒之地,母狗身上的皮毛很厚,摸上去像是一块绒绒的、有点扎手的毯子。手直接陷进了皮毛里,她甚至都无法直接触碰到它的皮肤。

她能够摸到,母狗的左后腿已经完全被撞断了,软软地耷拉在那里,轻轻一碰它便呜咽的叫唤,疼得浑身乱颤。可她并没有野外救助动物的经验,没有办法帮它做固定,她只能尽力提供有限的帮助,其他的,全看天意。

一壶水用尽,另一壶则用来替它融化冻住残肢的冰雪。

她一点点控制速度,让滚烫的水流冲刷着那块厚重的冰。当她倒水时,狗群们寸步不离地在旁边守着她,有的狗盯着她的手,有的狗用长长的鼻子拱她,还有的狗焦急地呜呜直叫,像极了一群小朋友。

渐渐的,随着那壶水逐渐浇完,母狗的伤腿猛地一挣——它终于从冰雪下挣脱出来了!

它艰难地用三只脚站在那里,伤腿蜷缩在下腹部,可即使这样狼狈,它依旧威风凛凛。

它躺着时就显得很巨大了,现在一站起来,更是让人心惊。它肩高将近八十公分,身长一米有余,宽吻方头,一双湛蓝与暗黑色的异瞳承载着令人刻骨难忘的回忆。

聚集在苏纪时面前的野犬,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整整一大群!

那么多只巨型犬围在她身边,用一双双异瞳盯着她,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留在大巴车内的其他工作人员心脏猛缩,秦丘更是急得团团转:“这群白眼狼,不会翻脸不认人?!”

所幸,众人担心的事并未发生——只见那只受伤的母狗忽然仰起头,对着天上的皓皓明月,仰天长啸!在它的带领下,一个接一个的,所有围绕在女孩身边的野狗全部仰起头,对月长嗥。

它们的血脉里刻有狼的基因,这声声嗥叫,便是无法说话的动物,唯一能对人类女孩表达谢意的办法。

在众犬环绕之中,苏纪时静静站在那方银光素裹的世界里,眉眼弯弯,轻声浅笑:“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

待野狗群散去后,苏纪时便踩着来时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大巴车上。

迎接她的,是震耳欲聋的掌声,还有followpd手里的摄像机。

恍惚间,苏纪时还以为自己是完成了登月任务的英雄呢。

“好了,别围着我了。”苏纪时立即投降,“天这么冷,我都要冻僵了。我现在只想赶快到营地好好休息,别再围着我拍了!”

小霞赶忙从人群最后挤过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把她按在座位上,忙前忙后地给她倒热水、喂能量棒。

苏纪时双手被冻得通红,像是有无数根小刺在扎着皮肤一样。小霞急得要命,把暖宝宝往她手里一塞,又张罗着去找暖水袋。

苏纪时见她像个小蜜蜂一样忙前忙后,想拉住她,结果不知怎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忽然从苏纪时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等苏纪时伸手捡起来,小霞已经眼疾手快地把它拿起来了。

“苏姐,你东西掉……咦?!!”小霞揉揉眼睛,仔细盯着手心里那团皱巴巴的黑色块状物体。这东西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

“这是什么?”小霞板起脸来问。

苏纪时镇定自如:“这是一块戈壁泥石,出机场的时候在路边发现的。可可托海没有戈壁,不知怎的会出现在这,我觉得有趣,就捡起来了。”

“——可你刚刚说它是虎粪!!”要不是顾忌到车上还有其他工人员在,小霞绝对要爆炸了,“你还说、你还说带着它,野狗就不敢靠近你!”

苏纪时本想做出一副“诚心认错”的表情,无奈她天生缺乏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好啦,我要是不找个借口,你们肯定不会让我下车的啊。”

小霞都要被她的胆大包天气哭了:“苏姐,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难道你就不怕自己出意外吗?”

“不会出意外的。”苏纪时狡黠一笑,拉着小霞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兜内。

裤兜内,一个硬邦邦、笔直笔直的东西,正顶在小霞的手心。

小霞:“……”

小霞:“…………”

小霞:“………………”

小霞:虽然我猜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但是依旧觉得很心塞.jpg

苏纪时得意道:“有我这个大宝贝在,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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