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网上的吃瓜群众们怎么闹腾,这些纷纷扰扰的八卦消息,也传不回信号时断时续的苏拉威西岛。

因为火山爆发和海啸登陆的原因,当地的通讯、交通都受到了很大影响,直到震后第四天,苏纪时才终于和走散的大部队们汇合。

穆休伦特地派了一辆大巴车,去镇上的安置点接回了节目组的所有工作人员。那个小镇本就贫苦,全村也找不出多少好房子,派去的政府人员把房子都优先安排给了本国受灾群众。于是这几天,节目组里的人只能挤在一座军绿色的帐篷里,不论男女性别、不论身份高低,晚上全部挤在一张大通铺,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根本无法好好休息。

和那个临时安置点相比,穆休伦提供的宿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有门有窗有房顶,屋内还通电,有集体浴室、公共厕所……这种简易宿舍放在几天前,他们都不会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住进去,却让他们恍惚间产生一种五星级酒店的感觉。

其他人都忙着洗澡、整理宿舍,小霞却顾不得那些事,急急忙忙冲到苏纪时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她半天,一边傻笑一边掉眼泪。

“苏姐……”小霞喜极而泣,“你、你没事就好了!你掉下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

苏纪时笑起来,抬手抹净她的眼泪,哄她:“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区区三米的小河沟,摔不死我的。行了,别哭了,要是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这个大明星压榨小助理了呢。”

小霞吸着鼻涕,眼珠被泪水浸的又黑又亮:“只要苏姐你没事,我一辈子都愿意被你压榨!”

苏纪时却说:“你才几岁,就说‘一辈子’?”

先不说她不可能做一辈子明星,小霞也不能一辈子当个小助理啊。就算工资开得再高,助理也仅仅是打杂的,未来往执行经纪人、经纪人、经纪总监方向发展,才是一条正经道路。

苏纪时在娱乐圈里的每一天,都是在用倒数计时计算。可她身边的傻丫头小霞,却带着懵懂与热情,像个小尾巴一样追在她后面,盼望她能越飞越高。

苏纪时有些头疼,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好时机,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小霞呢?

……

中午,高秘书把节目组领到食堂吃饭。

穆休伦也不知在哪里找来的中国厨子,简单的大锅饭做得色香味俱全。节目组里的员工整整十天没吃到这么合胃口的中国菜了,犹如风卷残云一样,把那些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穆休伦毕竟是老板,不会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吃饭。每到饭点,都由专人把他的餐食送到办公室。之前几日,苏纪时都会到他的办公室里和他一起用餐,然而这天他等到饭菜都凉了,也不见苏纪时的身影。

他看看表,问:“苏瑾呢?怎么还不来吃饭?”

高秘书答:“苏小姐已经吃完了。”

“……”

高秘书说:“苏小姐说,既然剧组的人都到了,那她以后就和剧组的人一起吃了。”

“……”穆休伦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好。”

说完,他拿起筷子,以一种无可挑剔的优雅姿态,一粒一粒地把面前的午餐吃完了。

只是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念头——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节目组在安置区多困几天呢。

……

吃饱喝足,就要开始商量正事了。

总导演和几位策划、编导围坐在小桌旁,一边拍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讨论迫在眉睫的问题。

总导演说:“昨晚信号通了,我和台长通了个电话,台长说,网上现在的舆论对咱们节目组很不利,几家后援团甚至组织粉丝去电视台底下通宵排队,要求电视台给个说法。”

编导甲懵逼:“给什么说法?这是天灾,咱们又没料到。”

总导演无奈道:“对啊,粉丝骂的就是咱们‘没有料到’。现在他们最大的质疑就是,为什么咱们节目组在开拍前没有做好紧急预案,选择了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拍摄,结果让几位艺人陷入这种危险之中。”

粉丝们爱护偶像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有些不理智粉丝做出来的事情着实让他们头疼。

策划乙说:“我的电话也要被经纪公司打爆了。”

总导演:“打电话来骂你?”

策划乙:“那倒不是。经纪公司倒是挺客气的,但是要求我们尽快安排艺人回国,后面全是工作:秦丘有个大男主剧要开机;陈刚玉有两档综艺节目要录;严长辉、伟经是从剧组请假来的,现在整个剧组都在等他们回去;苏瑾那边有两档新年晚会要录制……”

总导演:“哎呦我日。”

大咖撞大咖,临近年底,艺人们也是忙着连轴转,每天的时间都要掰成好几瓣用。他们好不容易凑出六天时间来苏拉威西岛“荒野求生”,哪想到误打误撞地,成了“火山求生”,又在岛上耽搁了好几天。

在网上,《荒野大赢家》节目组被困的事情已经引爆了无数个“hot”,不管打开哪个网站,到处都是讨论这件事的热帖。粉丝们涌入官方微博下,一半人痛骂节目组、一半人祈祷偶像们平安归来,不知有多少粉丝们彻夜难眠。

对于电视台和节目组来说,身上即背负着经纪公司给的压力、又要承担着粉丝们的痛骂,这滋味着实难受。

说来说起,又说回了最基本的问题——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啊?

因为火山灰四溢的原因,苏拉威西岛上的机场已经关闭数天了。根据现在掌握的消息,明天下午机场终于要重新开放。

苏拉威西岛是个诡奇的k字型,北、中、南各有一个小型国际机场,可以飞抵周边的马来西亚、新加坡、文莱等国,然后再从那里转机回中国。问题在于,现在一张通往新马文三国的机票已经被炒上了天价,而且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

他们讨论航班问题时,并没有避讳几位艺人,甚至主动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私人关系,能够弄到回国的机票。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他们要是有关系,还至于困在这里吗?

小霞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恨不得天降一辆飞机,能带着他们“嗖”的一声,飞回遥远的大公鸡怀抱。

“——为什么不去澳大利亚?”

忽然,人群之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

众人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苏纪时就坐在人群边缘,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一块随手捡来的石头。那石头形状并不规则,浑身上下黑漆漆的,然而那种黑却是通透的、清亮的,猛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块玻璃一样。若是有懂行的人在,就会知道,这块石头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平平无奇,这其实是一块火山玻璃——也就是岩浆喷出后,迅速冷却收缩形成的玻璃质结构岩石。

女孩素白纤长的五指把玩着那块火山玻璃,语气懒散。

“若是光论直线距离,印尼和澳洲的距离更近。从这里飞回国内,算上转机时间需要整整十个小时,可是飞到澳大利亚最北端的北领地,只需要两个小时。”她笑道,“到了澳洲,还怕买不到回中国的机票吗?”

对啊!

她的话一下点醒了大家。

因为印尼是一个亚洲国家,所以大家潜意识便觉得,从印尼往北飞,才是回国的唯一途径。然而实际上,印尼地处赤道,它明明距离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更近!虽然稍稍绕了一点路,但更稳妥、更简单。

编导立即起身:“那好,我立即联系航空公司,买下飞澳洲的机票!”

“——不用这么麻烦。”

又是一道令人意外的男声响起。只见穆休伦身着一套笔挺西装,步履款款,从会议室外推门走入。他身高腿长,气势惊人,如一支锋利的长刀,挑开了压在他们头顶的黑幕。

他停在苏纪时身旁,一只手恰好搭在了她身后的椅背上。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可落在众人眼中,两个人距离格外亲密,就好似男人把女孩置于自己的怀抱之下。

“不用这么麻烦。”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谈及天气,“我后天恰巧要去澳大利亚,我的私人飞机可以载你们一程。”

苏纪时抬眸看他,似笑非笑:“哦?这么恰巧?”

穆休伦语气笃定:“就是这么恰巧。”

所有人:……

嗯,看来真的是很恰巧哦。

面对屋内众人探究的视线,穆休伦丝毫不慌,表现得十分镇定。若是有人想知道他究竟去澳大利亚做什么,他可以瞬间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比如,虽然印尼的产镍量位居全球第一但实际上澳洲的镍矿储量才是最高;再比如,澳洲第一大矿产公司必和必拓决定在北领地兴建大型镍矿开采基地;再再比如,他应邀参观澳洲镍矿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还能试试谈下单子……

只要苏纪时问了,他就有一百万个“恰巧”去澳洲的理由砸出来。

可是苏纪时没问。

其他人,居然也没问。

于是如此这般,众人定下了后天上午的行程,开始埋头收拾回国的行李了。

私人飞机座位有限,除了穆总和他的随扈以外,只能再搭乘十二位乘客。节目组内部商量了一下,把这十二个名额让给了五位艺人和他们的助理,导演和总策划也跟着一同上了飞机。

当飞机起飞的一刹那,短暂的失重感迎面而来。苏纪时倚在窗边,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小岛,她的眼神带着审视、带着遗憾、带着热爱。这座地质构造独特的k字型小岛,在中部最凸出的山脉地带,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灰色,而在它西部沿海地区,则是布满了被海浪扑打过的伤痕。

自然之力,可怕至极,瑰丽至极。

飞机上的其他几人则是惧怕地望着那些残骸,他们没有苏纪时的那双属于地质学家的眼睛,他们只能“看”到惊涛骇浪、“看”到遍地狼藉。

小霞坐在苏纪时身旁,不敢看窗外的土地,只能盯着私人飞机看。

这架私人飞机是穆休伦的私产,在穆休伦“包养”苏瑾的那几年,很大方的把飞机借给苏瑾用过很多次。想当初,苏纪时被方解和阿山绑架时,一睁眼,便躺在这架飞机的卧室里。

小霞身为助理,自然也蹭过几次私人飞机坐,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等到飞机平稳飞行后,小霞便解开安全带,开心地去后面的台取饮料喝。

舷窗外艳阳高照,苏纪时觉得有些刺眼,便把遮光板拉了下来。

忽然,她余光一暗,一个身影落坐在她身旁。

苏纪时侧头一看——意料之中,是穆休伦。

苏纪时挑眉:“不好意思,这里是我助理的位置。”

穆休伦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飞机。”

苏纪时:“……”

于是当小霞端着零食和饮料回来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位子居然被人占了。可她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委屈,而是兴高采烈地端着东西换了个位置,格外狗腿,真不愧是一条隐藏在唯粉群里的cp狗。

……

其他人目睹了穆休伦的换座行为,眼观鼻、鼻观心,屏气凝神,整个机舱内蔓延着一种暧昧而安静的氛围。

唯有秦丘眼神落寞,倒真像是一只失宠的小狗一样,耳朵尾巴都垂下来了。

陈刚玉旁观了这么久,敏感地察觉出了他的失恋弧线,轻声安慰他看开点。穆总有颜有钱还有善心,同苏瑾是天作之合、地造一双,秦丘除了年纪轻之外还有什么能和人家大老板比?

秦丘小声说:“我看不开,我想发泄。”

陈刚玉年纪比他大了整整一轮,看他就像看个不懂事的小弟弟,她问:“你想怎么发泄?”

秦丘:“我想花钱发泄。”

陈刚玉想,粉丝们叫他一声“妈妈的亲亲宝贝儿子”可真没叫错。这不就是个乖儿子嘛?别的男艺人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抽烟喝酒打架飙车,他呢,花钱发泄,真是又环保又节能。

陈刚玉说:“花钱挺好。赚的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咱们一会儿到了机场,姐姐陪你在免税店购物好不好?”

哪想秦丘摇摇头,说:“我想买的东西免税店没有。”

“你想买什么?”

秦丘长叹一口气:“我想买理财产品。”

“……”

“一失恋就花钱、一生气就花钱、一难过就花钱……花来花去都是冲动消费,不如把这笔消费花在理财产品上,这样既消费了,还能让钱越变越多。”秦丘眼神闪闪,“陈姐,你觉得怎么样?”

陈刚玉:“我觉得你在放屁。”

经过短暂的两个小时航程后,穆总的私人飞机缓缓降落在澳大利亚北领地首府的达尔文国际机场。

落地后,穆休伦就要和他们分开了。

分别前,几位艺人在总导演的带领下,特地来向穆休伦道谢。若是没有他的出手相助,他们肯定没有办法这么顺利的飞回国内。

穆休伦语气淡漠:“举手之劳。”

可他的眼神却穿过人群,落在了站在最后排的苏纪时身上。

待道谢的人群散开后,苏纪时走到他面前,忽然伸出半握的拳头,矜持骄傲地递到了他面前。

穆休伦目光疑惑地盯着她的拳头看了半晌,也默默伸出拳头,和她的拳头轻轻碰了一下。

苏纪时:“……穆先生,我没想和你碰拳。”

穆休伦:“……”

苏纪时:“把手摊开。”

于是穆休伦便听话地把手置于苏纪时的拳头下,摊开了手掌。

下一秒,只见女孩手指一松,一颗黑色的宝石如坠落的星辰,在重力的感召下,落入了男人的掌心中。

穆休伦瞳孔一震,略带讶异地望着那颗通透的黑色造物。

色泽似玻璃,触感却又像是石头……

“火山玻璃。”苏纪时轻声道,“这颗火山玻璃是在你捡到我的那个湖里发现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

……

望着女孩聘婷的身影越走越远,穆休伦收拢手指,把那颗黑色的剔透矿石藏进了衣兜里。

高秘书不解地问:“穆总,你干嘛不直接把苏小姐送回国内啊?偏偏要绕一圈,送到澳大利亚?”

穆休伦冷冷道:“我为什么要特地送她回国?我只是恰巧来澳洲办事,顺便捎带她一程而已。”

高秘书:“……”行叭,您开心就好。

回国的航班安排在两小时之后,好在达尔文机场人流量不算大,这几位中国艺人赶路时格外低调,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换好机票,坐在vip候机室里等候登机,彬彬有礼的服务员为他们送上甜点、饮料,供他们消磨时光。

到了这里,他们终于能够连上网了!大家迫不及待的掏出自己的电子设备,飞快地连上机场wifi,着急地浏览起网上的消息。

果不其然,对于他们这次遇险,网上早就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讨论苏拉威西岛的这次火山和海啸到底有严重,而节目组又是多么不负责,没有做好先期准备,把所有艺人的安危置于不顾。

背锅的总导演看到这么多骂帖,只能无奈地认命了。

而在这些帖子中,“苏瑾”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绝对是最高的。当新闻记者去采访时,她主动要求献血,这一幕感染了很多人,不管是粉丝、还是路人,都被她的行动所折服。虽然有人质疑他是自我炒作,但更多的人相信她的为人,感慨她舍己为人的勇敢。

总导演把那段采访精华反复看了很多遍,打趣苏纪时:“苏老师,你那天还说,不让我用天灾帮你炒作。你看,现在不用炒作,你的美名已经让很多人知道了。”

苏纪时颇为苦恼的澄清:“这事是个乌龙……我当时确实是想献血的,但是体重不够,没有献成。”

总导演道:“可至少你有这个心意。你要知道,很多人是不敢献血、也不愿献血的。现在,有你这个偶像做榜样,想必有很多人会勇敢走上献血车的。”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位服务人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递到了苏纪时面前。

只听那人欣喜道:“这位女士,你的手机遗留在这里很久了,没想到今天又碰到你了。”

苏纪时一愣:“什么?”她从未来过北领地,怎么可能会有手机落在这里。“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服务员摇摇头,“北领地的亚洲人很少,会来vip室休息的那就更少,当时你把手机落在了桌上……你看,这手机的锁屏照片,不就是你吗?”

一边说着,服务员立即唤醒了手机,白色的大苹果标志一闪而过——正如他所说,手机的锁屏照片上,正是苏纪时与一位年长女性的合影。

照片中,“苏纪时”一头长发用簪子挽起,眼神如水,笑容里带着一股含而不露的柔情。在她身旁,一个身穿青绿色病号服的温婉女子坐在阳光下,因为化疗,她原本如云的秀发已经掉光,而她的鼻间,还佩戴着一截用来吸氧的胶管。

她与她的五官格外相似,不论是谁看了,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出照片中两人的血缘关系。

猝不及防之下,苏纪时一眼便撞入了这张合影之中。

她呼吸一窒,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喘息的能力。

照片里的人,是她日夜思念、又无法再相见的脸孔。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会在此时、会在此地重逢。

身旁的秦丘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奇地探过头来,一眼便看到了手机锁屏上的照片。

“诶?”秦丘惊叫,“苏姐,这是你和你母亲吗?”

“……嗯。”苏纪时的嗓音仿佛含在了喉咙间。

没错,照片里的人,正是“苏瑾”和“苏瑾的母亲”。

可她——是苏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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