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岳呜珂突如其来,把卓一航的软哑穴点了,一转身将他背起,飞一般的冲出门去,满堂高手无不愕然。白石道人怒喝道:“原来是你这小子与我为难,追?”率先仗剑追出!柳西铭知道岳呜珂身份,道:“道兄不可鲁莽?”白石道人已率武当弟子追出大门。柳西铭和一众武师只好跟着追出。

岳鸣珂轻功卓绝,背了一人,还是比白石道人高出少许,白石道人使出“八步赶蝉”的绝技,还是落后两三丈地之远,恨得牙根痒痒的,但投鼠忌器,又不敢施放暗器。

岳呜珂一口气跑到杨家,这才把卓一航穴道解开。卓一航刚刚转醒,便听得里面金铁交鸣,叱吒追逐的杀声,几乎疑是发了一场恶梦,未及开声,岳呜珂已在他耳边说道:“卓兄,助我一臂之力,救熊经略?”

再说玉罗刹与铁飞龙正在吃紧,忽见卓一航与岳呜珂连袂而来,精神陡振,长剑一抖,换了一个剑花,一招“李广射石”,直取金独异咽喉要害:金独异肩头一偏,反手勾她的手腕,铁飞龙一拳捣出,金独异沉腕一格,竟给震退两步:玉罗刹已倏的冲出,宝剑上下翻飞,顿时间连伤四名东厂卫士冲出去接应卓一航了。

卓一航见铁飞龙与玉罗刹都在此地,又惊又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岳鸣珂道:“你与练女侠敌着这班强盗,我去救大帅。”运剑如风,斜刺杀开血路。卓一航跟踪望去,只见墙角一个魁梧汉子,熊腰虎背,凛若天神,想必是熊廷弼无疑。卓一航对熊廷弼久已钦仰,见此情形,马上明白了岳呜珂用意,对玉罗刹也顿然好感起来,急运武当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杀出重围,剑剑辛辣,霎时间也伤了几名东厂卫士,玉罗刹已然杀来会合。卓一航喜道:“练姐姐,原来你也是一片忠心,来救熊经略了!”玉罗刹本意只是来追索剑谱,见卓一航如此言语,也不便细说,盈盈一笑,将当前两名卫士的手臂削断,笑道:“傻小子,先把这班人了结再说。你的熊经略损伤不了,有你的好朋友保着呢,你担什么心?”言笑之间,手底丝毫不缓,剑尖东刺西戳,又伤了几名卫士的关节要害,痛得他们满地打滚!

再说白石道人一腔怒气,仗剑急追,忽见岳呜珂将卓一航放下,并肩进入杨涟官邸,而里面又传出阵阵杀之声,不禁大奇,不知他们捣什么鬼,略为迟疑,也闯了入去。只见卓一航和一个少女,并肩联剑,正自杀得热闹,那少女长眉人鬓,秋水横波,金环束发,红绫缠腕,美之中,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杀气!白石心头一震,暗想:这“妖女”必是玉罗刹无疑!白石道人一心想把女儿许配师侄,几乎已把玉罗刹规为敌人,骤然见到,又忌又恨!

卓一航叫道:“师叔快来呀,熊经略在这里呢!”白石道人一口剑遮拦抹刺,护着全身,却并未杀进。酣战间,有一个蒙面汉子被玉罗刹剑尖划破面具,分成两半,落在地上,白石道人一眼望去,心头火起,喝道:“哼,原来你在这里,三日之期正届,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赶我出京?”剑光霍霍展开,向那人直杀过去。

你道白石道人因何动怒,原来这人正是那日在天桥暗算他的卖武汉子。名叫郝建昌,乃是阴风毒砂掌金独异的首徒。原来暗算白石道人,和恐吓柳西铭限他三日之内赶白石出京等事,都是应修阳在暗中指使。

应修阳本是魏忠贤心腹,光宗一死,他便秘密入京,又由他引进了金独异。只因金独异声名太坏,所以在宫中也是隐瞒身份。自岳鸣珂第一次大闹皇宫和卓一航被光宗临死之前召见,这两件事同日发生之后,东厂侦骑四出,早把两人的身份和下落探明。应修阳听说岳呜珂是熊经略的使者,吃了一惊,对魏忠贤道:“熊廷弼在二十八回来,宗主要除掉他,必先要把他的羽翼剪掉。”魏忠贤道:“我新掌大权,朝中文武,最少有一半人和熊蛮子同一鼻孔出气,如何可以一齐除掉!”应修阳笑道:“我说的不是指熊廷弼朝中的同党,而是指可能帮助他的江湖好手。须知宗主原订的计画,也不是在朝廷之上将熊廷弼扳倒,耐是暗中派人干掉他。如果他有许多高手相助,事情就会弄坏了。”魏忠贤道:“我知道熊蛮子的脾气,他不会从辽东带许多人回来的。岳鸣珂一人,算他有天大本事,也护不了熊蛮子。”应修阳道:“岳呜珂一人固是孤掌难呜,可是那卓一航正是岳呜珂的好友。”魏忠贤道:“那卓一航武功如何!”应修阳道:“那卓一航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岳鸣珂,可是他是武当派的掌门弟子,我们探得他这次来京,也是和一个师叔同来的。在北京的武当派高手就有十多个人。”魏忠贤道:“那么就把他们一齐干掉吧!”应修阳道:“不行哟,宗主。当今江湖之上,武当派声威最盛,又喜他们一向不理朝政,我们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那倒可相安无事,若然把他们派中的长老和掌门干了,岂不是凭空树了一个劲敌。”魏忠贤道:“江湖之事我不如你熟悉,依你说该怎么办?”应修阳道:“不如派人暗算那个道士叫他吃点小编头,然后恐吓他和收留他的那个居停主人,限他三天之内离京。示意我们三天之内,必到他的住址寻事。我知道那道士素来强项,一定不肯离京。在三日的期限内,必定邀齐他的本派弟子,在家中等候我们。其实我们并不是向他们寻事,只是防备他们去和岳呜珂会合,叫我们难于向熊廷弼下手罢了。”魏忠贤道:“这正是声东击西之计,就这样办吧!”

可笑白石道人懵然不知,做梦也料不到其中藏着这样大的阴谋?

其实白石道人也不是有心相助岳呜珂,那“声东击西”之计只是应修阳防患未然,担心他们会合成一路,所以设计将他们隔开而已。

岂知这样一来,反引起了岳呜珂的疑心,在紧急之际,陡然想起那三日的期限,猜破了敌人的用意。因此也便将计就计,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将卓一航劫走,引得白石道人和武当派弟子大举追来!

这时熊廷弼之围惭解,金独异见白石道人一来,情知武当派必大举而至,慌了手脚,叫道:“风紧,扯呼!”铁飞龙一掌捣出,拦着去路,慕容冲横击一掌,将铁飞龙的招数破开,把手一挥,正想招呼同伴撤走,外面柳西铭武师和武当弟子已然赶至,白石道人不知敌人乃是东厂卫士,大声叫道:“把他们截住!”

这一来优劣势易,武当派的弟子加上柳西铭请来助拳的好手,不下二三十人,顿时反客为主,把东厂卫士围了起来,剑影刀光,满庭飘瞥,金独异和慕容冲并肩冲出,被白石道人和柳西铭一截,隔了开来。玉罗刹一声长笑,长剑寒光闪闪,霍地卷来,金独异运掌成风,挡了几招。岳鸣珂唰的一剑刺到,金独异反手一掌,岳鸣珂左掌一挡,右手长剑划了半个圆弧,嗤的一声,将金独异上衣刺破,玉罗刹出手如风,一招“流星疾驶”,点向金独异心窝,金独异侧身一闪,只听得玉罗刹喝声“着!”剑尖一颤,鲜血飞溅,在金独异胸上划了一道日子。本来若论武功,金独异绝不在玉罗刹与岳鸣珂之下,但岳鸣珂戴了金丝手套,不怕毒伤,威力无形增了几分,更加上玉罗刹剑法凶残无比,金独异武功再高,也挡不住两人合击,还幸他闪避得快,要不然这一剑便是开膛破腹之灾!

玉罗刹一招得手,剑光滚滚而上,慕容冲见势危急,双掌一错,疾发几招,霎眼之间把三名武当派弟子打翻地上,岳呜珂见金独异已受了伤,料他不是玉罗刹对手,分出身来,长剑一翻,挡着了慕容冲去路?

玉罗刹连环几剑,把金独异迫得连连后退,笑道:“金老怪,你还不把我的剑谱还来!”金独异运气御伤,咬牙死战,玉罗刹又笑道:“你再不拿出来,我可要下手杀了!”就在盈盈笑语之中,剑招急如暴风骤雨,把金独异裹在剑光之中!

正混战间,门外人马声喧,忽然涌进了一队官兵,为首的将领大叫道:“熊经略,卑职来迟了!”又喝道:“好大胆的贼人,白日青天,打劫官家,还不给我缴械没降!”来的正是九门提督田尔耕,兵丁一摆上前,刀枪乱斫,熊廷弼叫道:“我们的人退下!”玉罗刹正将得手,被官兵一冲,金独异乘机在人丛中逃出,玉罗刹大怒,手中宝剑四下一汤,把官军的刀矛枪戢,或震飞半空,或截断地上。官军大叫道:“好厉害的女贼啊!”

玉罗刹大怒,而上现出冷冷的笑容,铁飞龙急忙叫道:“使不得?”拉她退下。岳鸣珂也招呼官军道:“这位是保护经略大人的侠女,不可动手。”

过了片刻,那些受伤倒地的东厂卫士全被官兵绑起,可是慕容冲这一班人却都趁混乱中逃了。九门提督田尔耕上前参见熊廷弼,躬腰说道:“请恕卑职来迟,累大人受了虚惊。”兵科给事中杨涟已从内堂走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田大人这次的消息倒灵通得很呀!”田尔耕而上一红,呐呐说道:“大人家中连受两次贼劫,卑职罪当万死!”杨涟道:“京城之内,居然有这样猖獗的匪徒,我看只怕不是寻常的盗贼吧!”田尔耕道:“卑职带他们回去,马上严刑讯问。”岳鸣珂双眼一翻,道:“这班强盗来头很大,只怕大人不便审问。”转身对熊廷弼道:“呜珂斗胆请经略大人亲自审问。”田尔耕急道:“卑职职责攸关,不敢劳烦经略大人。”熊廷弼双眸炯炯,扫了田甭耕一眼,过了一会,忽挥手道:“好,你带去吧!”

田尔耕收队走后,岳鸣珂道:“大人,你这岂不是纵虎归山?”杨涟也道:“田尔耕这小子,我就信他不过!”熊廷弼叹口气道:“我岂不知这班强盗必非寻常,但我是在外统兵的将领,他是负责京师治安的提督,各有职权。朝中已有人说我专权擅断,我又怎好越俎代庖!”杨涟黯然无语。熊廷弼大声道:“呜珂,你请众位义士上坐,待我一一拜谢。”玉罗刹与铁飞龙越众而出,对熊廷弼作了一揖,朗声说道:“我们是误打误撞而来,不敢领谢!”熊廷弼一怔,铁飞龙道:“熊大人赤心为国,小人佩服得紧,但俺父女乃是山野草民,素不敢沽官近府,今日也不过是无心相遇,谈不上有什么功劳。经略恕罪,我们告辞了!”熊廷弼仍然施了一礼,道:“鸣珂,替我送客!”

玉罗刹手中的宝剑尚未归鞘,岳鸣珂看得清清楚楚,可不正是自己失在宫中的那把游龙宝剑!这一来猛然醒起,那一晚和自己同时闯进深宫的黑影,必然是玉罗刹无疑。玉罗刹缓缓的把黄剑插入鞘中,得意微笑。岳呜珂送至阶下,忽然说道:“练女侠,我有一样东西要送回给你。”从怀中取出剑谱,道:“请练女侠检规,这是不是原物?”

玉罗刹淡淡一笑,将剑谱接过,铁飞龙大为惊奇,道:“我父女为了这个剑谱,万里奔波,你从那里得来的?”岳鸣珂正想回答,玉罗刹道:“我也有一样东西还你!”把游龙剑解了下来,交回给岳鸣珂,大笑说道:“一物换一物,咱们谁也不必领情!”铁飞龙怔了一怔,心道:这孩子真是好强。

玉罗刹步下台阶,忽回头招手,叫道:“卓一航,你过来!”卓一航呆呆的混在人丛之中,闻言如受命令,不由自己的走了出去,白石道人向他瞪眼,他也浑如未觉。

卓一航步下台阶,玉罗刹道:“你好啊?”卓一航尚未开声,白石道人跟在后面,忽插口道:“有什么不好!”玉罗刹俏眼一翻,卓一航忙道:“这是我的四师叔。”玉罗刹冷笑道:“我生平最不喜欢别人多嘴。喂,卓一航,我是问你的话。”白石道人这一气非同小鄙,手摸剑把,卓一航忙道:“我很好,你和铁老前辈住在那儿,改日我去拜候。”白石道:“一航,这里事情已了,你明日就和我回山。”玉罗刹冷冷地一笑,道:“这人真是你的师叔?”白石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玉罗刹笑道:“我看你倒像他的父亲,父亲管儿子都没有这么严!”白石道人“哼”了一声,板面对卓一航道:“我们武当派的门规,可不许和匪人来往。”玉罗刹搜的一声拔出佩剑,道:“白石道人,你们武当派的人,我也结识了不少,除了紫阳道长之外,也并未听说过那位真够得上侠义之名。我问你,你做过什么令人钦服之事?你敢看不起绿林道的好汉?哼,我就是你们正派目为匪人的人,咱们比划比划!”白石道人料不到她的话锋如此尖锐,涨红了脸,搜的一声,也拔出剑来。卓一航慌了手脚,忙道:“在熊经略面前,不可失仪!”白石道:“明日午时,我在秘魔崖候教!”卓一航道:“师叔,你不是说明日回山么?”白石气呼呼的道:“你不用管。”玉罗刹一笑道:“我准遵命!”

玉罗刹与白石道人斗口之时,铁飞龙却把岳呜珂拉过一边,问长问短,先问他的姓名,后问他的家世师承。岳呜珂不知他便是铁珊瑚的父亲,心中颇为诧异。暗道:看他刚才闯门打斗,雄风万丈,应该是个豪迈的老英雄,为何却这样婆婆妈妈。好几次想请教他的姓名,但铁飞龙问个不休,岳鸣珂竟没机会插口。好容易等到玉罗刹与白石道人闹完之后,玉罗刹道:“爹,咱们走!”铁飞龙道:“岳兄,今晚无论如何,请到西山灵安寺一叙。”卓一航过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问道:“铁老前辈,你好?”岳鸣珂倏然一惊,道:“老前辈是威震西北的……”铁飞龙截着说道:“老朽正是铁飞龙。”岳呜珂呐呐说道:“珊……珊瑚……”铁飞龙道:“珊瑚正是小女。”岳鸣珂正待把珊瑚失踪之事告他,玉罗刹已拉着铁飞龙走出大门。

卓一航吁了口气,白石道人犹自气愤难平,走回大堂,向熊廷弼告辞。熊廷弼知道他是武当五老之一,好生敬重,亲自送他走下台阶。白石道人一走,武当众弟子也随着走了。接着是柳西铭和一众武师告辞,熊廷弼道:“久闻京中柳义士大名,今日幸会,何不多坐一会。”柳西铭道:“今日这班贼人,显然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大帅不可不防。”熊廷弼道:“我身经百战,险死者数十回,死生有命,我也只有听其自然了。”柳西铭道:“我家世代在京授武,门生故旧,颇不乏人,愿为大帅稍尽棉薄,必不令奸人得逞。但召集需时,我现在就要回去了。”岳鸣珂大喜拜谢。

柳西铭去后,岳鸣珂道:“此人在京中交游极广,黑白两道,全有交情。有他暗中帮忙,我们也可稍稍放心。”熊廷弼叹气道:“仗义每多屠狗辈,看今日朝廷之事,我实已灰心。”众官纷纷劝勉。杨涟道:“明日上朝,先问假钦差崔呈秀之事,然后向九门提督要人。”都御史邹元标道:“崔呈秀乃是魏忠贤的人,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趁这件事将魏忠贤参了。”邀众官共议奏摺,礼部尚书孙慎行道:“何不邀集朝中所有的正派大臣,联名上奏,要圣上务必彻查此事。”吏部尚书周嘉谟道:“对啊,联名上奏,人多势大,叫奸党也不敢小觑我们。”当下各自分头办事。

众官散后,岳呜珂心中有事,颇为不安,熊廷弼道:“今日亏你见机,及时闯出去请了这么多好手来救。”王赞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岳兄,你怎么这样神通广大,一下子请得这么多高手前来。”岳鸣珂把过去的事情说了,又说到铁飞龙约他今晚相会的事。熊廷弼道:“既然有约,不可失信。”岳呜珂道:“我不想离开大帅。而且我也还没有答应他。”熊廷弼道:“那你拒绝了他没有!”岳呜珂道:“来不及拒绝,他已走出大门。”熊廷弼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应该前去赴约。我抵挡百万大军尚且不惧,何惧小贼。而且有柳义士暗中相助,你去好了。那个老头,虽然貌似狂妄,我看他却是性情中人,应该去结纳结纳。”

晚饭过后,岳呜珂向熊廷弼告辞,又交代了王赞好些说话,走出大门,果然见有柳西铭的人,分布在杨涟府邸的周围,暗中保护,放下了心,直奔郊外。

灵光寺在西山山麓,岳呜珂上得山来,已是月近中天,将到三更时分。岳鸣珂心想,这铁飞龙也真是怪人,住得离城如此之远,却要人半夜找他,不知有什么紧急事情。正思量间,忽闻得一阵笑声,发自林际,笑声未停,人影出现,玉罗刹黄衣白裙,飘然步出。

岳鸣珂一怔,问道:“铁老前辈呢?”玉罗刹面色一端,忽道:“今日你是我爹爹的贵宾,我们虽有点小小过节,也就算了。”岳呜珂心道:谁和你有过节?以前在华山绝顶,是你无端端找我比剑,关我甚事?但玉罗刹脾气之怪,他已屡次领教,也就不去驳她,又问道:“铁老前辈叫你来接我么?”

玉罗刹道:“岂止要我接你,还要我审问你呢!”岳鸣珂愠道:“练女侠别开玩笑。玉罗刹道:“谁和你开玩笑。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铁珊瑚是他的女儿。”岳呜珂道:“知道。”玉罗刹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女儿是负气出走的?”岳鸣珂道:“这就不知道了。”玉罗刹道:“你和她一道来京,同住在杨涟家中是也不是?”岳呜珂道:“不错!但她在前几天已给贼人劫去,我正想前来请罪。”玉罗刹忽然格格地笑个不休!

岳呜珂又是一怔,心想:别人遭了飞来的横祸,你还好笑,玉罗刹笑了一阵,又道:“我爹爹不是问你要人,你别担心。他是要把女儿送给你!”岳鸣珂吃了一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玉罗刹道:“什么意思,你还装傻吗?我替你做媒,你懂不懂?”岳呜珂道:“那有这样做媒的道理?”玉罗刹面色一端,道:“看你不是负义之人,为何赖帐?”岳呜珂又气又急,道:“我怎么负义了?”玉罗刹道:“你们孤男寡女,万里同行,到了京师,铁珊瑚又是女扮男装,和你同住杨家,难道你们就没有半点私情?”玉罗刹心直口快,说话没半点遮拦,岳呜珂羞得面红透耳,大声说道:“我岳某人光明磊落……”底下那句“岂有苟且之行。”却呐呐不使出口。玉罗刹已笑着抢道:“男女爱慕,事极寻常,我若有喜欢的人,就对谁都不怕说。遮遮掩掩,岂是侠士行径!”岳鸣珂急极,挥袖说道:“我和珊瑚兄妹相处,练女侠,你千万不可误会!”

玉罗刹眉头一皱,似笑非笑,道:“有否私情的事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她?”岳鸣珂道:“我已和你说过……”玉罗刹截道:“你直截了当回我的话,我最讨厌说话兜圈子,你只说喜欢不喜欢?”岳呜珂道:“喜欢!”玉罗刹板起脸孔道:“那么你愿不骐娶她!”岳鸣珂道:“喜欢是一回事,嫁娶又是一回事,怎可混为一谈。”玉罗刹道:“你别罗哩罗唆,你答我:你愿不愿娶她?”岳呜珂见玉罗刹不可理喻,拂袖说道:“若无他事,请你代禀铁老前辈,说我来过了。”转身便走!玉罗刹一声长笑,身形飞起,抢在他的面前,宝剑早已拔在手中,岳呜珂道:“做什么?”玉罗刹道:“不许走!你到底娶不娶她?”岳呜珂气往上冲,道:“不娶!”玉罗刹冷笑道:“哼,你果然不是东西!”唰的一剑,竟然向岳呜珂刺来,岳呜珂腾挪闪避,玉罗刹出手之后,不能自休,霎忽之间,连刺数剑。玉罗刹剑法凶残无比,随手刺来,都是指向关节要害!

岳呜珂忍无可忍,闪得几闪,嗖的一声,也把游龙剑拔了出来。玉罗刹道:“你有本事,就把我这媒人杀了!”剑势催紧,急如骤雨暴风“岳鸣珂连解数剑,怒道:“天底下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讲理的人,那有迫人成亲之理!”岂知玉罗刹想法与他不同,她认为岳呜珂既与铁珊瑚万里同行,又同住一家,而且铁珊瑚也愿嫁他,那么他就非娶不可!

岳呜珂给她苦迫,也自动了真气,把天山剑法的精妙招数展了开来,杀得玉罗刹不敢欺身迫近。玉罗刹叫道:“珊瑚妹妹,这样无义之人,不嫁也罢,我替你把他杀了!”岳呜珂一怔,游目四顾,略略分神,玉罗刹左一剑,右一剑,突然乘隙直进,当中一剑,直刺到岳鸣珂咽喉要害!

岳呜珂肩头一缩,头上冷气森森,玉罗刹唰的一剑削过!岳呜珂吓出一身冷汗,勃然大怒,剑把一翻,一招“举火燎天”,把玉罗刹的剑汤了开去,怒道:“凭什么我都不娶她!”玉罗刹又叫一声:“珊瑚妹妹!”岳鸣珂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道:“你就是叫她来也没用,我怎么也不会娶她!”话刚出口,树林中突然响起一声焦雷般的大喝,一团黑影突然当空罩下,岳鸣珂伏地一滚,只听得那人骂道:“好小子,你敢污辱我的女儿,吃我一拳!”声到人到,岳鸣珂虚挡一剑,辩道:“铁老前辈恕罪,……”话未说完,铁飞龙劈面一拳,又骂道:“霓裳和你提亲,你不愿意也就算了,为何出言污辱!”岳呜珂一剑刺他左肩,以攻为守,解了铁飞龙的恶招,急道:“铁老前辈,你别多心……”铁飞龙肩头一拧,左拳右掌,同时发出,骂道:“我都听到了,你再狡辩也没有用。”铁飞龙功力极高,拳雄势劲:岳鸣珂心中又慌,回身挡时,铁飞龙拳背向外,晃了一晃,把岳呜珂眼神引向左边,右掌一沉,呼的一掌推出,岳呜珂肩头剧痛,筋骨欲裂,给掌方震出一丈开外,玉罗刹一剑飞前,青光一闪,唰的一剑分心刺到,冷笑道:“你现在还想逃吗?”岳呜珂宝剑一旋,将玉罗刹剑招破去,反身一跃,铁飞龙身形一起,直如巨鹰掠空,抢在他的面前,五指如钩,倏地抓下。岳呜珂背腹受敌,长叹一声,把剑一抛,叫道:“好,你把我杀了吧!”

这一招是铁飞龙的杀手绝招,不意岳呜珂突然弃剑,不觉一怔,手掌划了一个圆弧,停在半空。正在将落未落之际,林中一声尖叫,一个少女飞一般的跑了出来,叫道:“爹爹,不要动手,女儿有话要说!”岳呜珂又惊又喜,叫了一声“珊瑚!”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铁飞龙和玉罗刹为了追回剑谱,曾远到塞外,直捣金独异的老巢,查得金独异已秘密来京,于是两人又仆仆风尘,一直追到京城。到了京城之后,无意中发现铁珊瑚女扮男装和岳鸣珂同住杨家。铁飞龙当日把女儿赶出家门,原是一时之气,过后十分后悔。玉罗刹知他心意,便道:“你何不去看看他们,那个姓岳的小子是我认识的,如果你有意思,我便替你做媒。”其时铁飞龙和玉罗刹已探出金独异躲在宫中,玉罗刹且已预定当晚就要人宫搜他。铁飞龙道:“那么你和我先去杨家,然后再闯宫搜那老怪物吧。”不意玉罗刹却道:“我不想见那姓岳的小子,咱们分头办事,你去探女儿,我人宫去搜那个老怪物。”铁飞龙道:“怎么,那小子不是好人吗?”玉罗刹道:“谁说他不是好人,不过我和他有一段过节,除非他和珊瑚妹妹成亲,否则我和他不能和解。”铁飞龙和玉罗刹两人脾气都怪,一说之后,竟然各自分头办事,就在那一晚上,两人都有奇遇!

那一晚适值岳呜珂二次入宫,玉罗刹在宫中乱闯,恰恰闯到魏忠贤的居处,魏忠贤正在和手下武士赏玩岳呜珂的游龙宝剑。玉罗刹不认得魏忠贤,却认得那把游龙宝剑,一伸手就把那柄剑抢了,引起一阵大乱。岳呜珂亏得有她分散宫中卫士的注意,这才得从容救出成坤,但岳鸣珂当时却不知道。

另一方面,铁飞龙来看女儿,未到杨家,就碰到东厂的卫士将她劫走,铁飞龙大怒,一连击毙七名卫士,将女儿救了出来。也正因此,铁飞龙知道金老怪等这一班人必定会再到杨家,所以才有后来铁飞龙和玉罗刹双双闯来,恰好替熊廷弼解了围攻的一幕。

铁飞龙将女儿救出之后,细细盘问,探出女儿的口风,知她对岳呜珂甚为爱慕。铁飞龙也以为女儿和他已有私情,所以才引起那么深的误会。铁飞龙探出女儿的心事之后,就和玉罗刹商量,玉罗刹自告奋勇,愿作大媒,铁飞龙和女儿躲在林中的大树上听他们谈话,听到后来,他们趟说越僵,竟然拔剑动手,铁飞龙沉不着气,挥拳加人战圈,事情越闹越大。

再说铁珊瑚在林中听得岳呜珂和玉罗刹的对话,心中甚为悲痛。虽然他和岳鸣珂万里同行,从未涉及“爱”字,但她一片芳心,已系在岳鸣珂身上,她绝未想到岳呜珂会拒绝要她,听了那番对话之后,又是气愤又是自卑,错综复杂的心情,令她爱恨交迸,欲哭无泪。然而眼见岳呜珂受父亲和玉罗刹的围攻,死生俄顷,她禁不住冲了出来,攀着了父亲的手腕。

书接前文,且说岳呜珂突见铁珊瑚现身,刚叫得一声“珊瑚妹!”只听得珊瑚尖声叫道:“爹爹,不关他的事!”随即转过身来,哑声对岳呜珂道:“岳大哥,多谢你一路照顾,你这不成材惹人憎厌的妹,今后不敢叫你再操心了。我承你照顾,累你生气,无可报答,无可赎罪,大哥在上,请你受我一拜!”柳腰一弯,拜了下去,岳呜珂楞在当场,想到自己无意之中,伤了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芳心,真是莫大的罪孽,只觉全身战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不敢伸手扶她,怔怔的看她拜了下去,又站了起来,脸色惨白,面颊有两颗黄豆般的泪珠,心中难过异常,刚想说话,只听得铁珊瑚颤声说道:“我不敢高攀,从今后你我不必再以兄妹相称,我……我们也不必再相见了!”一转身飞奔回寺。岳呜珂僵了一会,突然叫道:“是我的错!”脚步一起,正要追去,玉罗刹在旁气得面色铁青,喝道:“你还惺惺作态?”唰的一剑刺来,铁飞龙右手一伸,把玉罗刹的手腕一托,喝道:“姓岳的小子,你走!再迟我也不饶你了!”岳呜珂抬起宝剑,默然下山,耳边犹自听得玉罗刹“嘿嘿”的冷笑,在山风中回汤,犹如万箭飞来,插在他的心上!

铁飞龙目送岳呜珂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呆立一会,玉罗刹道:“爹,回去吧?”铁飞龙默不作声,玉罗刹道:“珊瑚妹妹此刻不知多难过呢,咱们回去看她!”铁飞龙一甩胡须,愤然说道:“我的女儿有那点不好,姓岳那小子敢这样无礼!”玉罗刹道:“那是他没福气,以后他就是一步一拜来求婚,咱们也不理他。”玉罗刹不知正是她这样做媒做坏了。铁飞龙给她的话引得噗嗤一笑,玉罗刹道:“好了,咱们该回去看珊瑚了,要不然她哭倒了也没人理,会更伤心呢!”铁飞龙道:“胡说,她哭就不是我的女儿!”铁飞龙深知女儿脾气,不论受多大委屈,都不会当人示弱,更不会向人求情。但,虽然如此,铁飞龙还是放心不下,三步移作两步,赶回寺内。

灵光寺原是一个荒芜古寺,铁飞龙借此暂居才稍稍打扫,但仍是灰尘满地。铁飞龙踏人守门,忽见台阶上有凌乱的脚印,急叫道:“珊瑚,珊瑚!”古寺静寂寂的沓无人声,玉罗刹也看出了迹象,道:“怎么?难道有生人躲在寺里?”铁飞龙道:“你到前面山头眺望,若然有警,发啸为号。”铁飞龙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叫玉罗刹在外眺望,一来是提防来人有党羽在外,二来是提防若有暗算,两人分开两处,也好互相救援,不至于给一网打尽。

铁飞龙在庙内巡视一周,听得珊瑚所住的西面厢房似有抽噎声息,心道:“难道这傻丫头真的哭了?”悄悄的推开房门,叫道:“珊瑚!”忽见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缓缓说道:“珊瑚已经走了!”

铁飞龙瞪眼一看,床上坐的竟然是自己以前的爱妾穆九娘,不禁大出意外。怒道:“你这贱人来做什么?是你把珊瑚勾引走了?”穆九娘一声不响,把手心一摊,里面有三颗殷红如血的珍珠,铁飞龙大惊失色,道:“你和那个女魔头做一路了。”穆九娘凄然一笑道:“老爷,你还是以前的脾气,开口便乱骂人!”铁飞龙怔了一怔,道:“哼,你是想借那女魔头之力向我寻仇了?”穆九娘以前因为偷了玉罗刹的剑谱,给铁飞龙赶出家门,所以铁飞龙疑她心怀不轨,结人寻仇。

穆九娘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忽然叹道:“老爷,你老了许多了!”铁飞龙心中一动,道:“女魔头是不是和你同来,我且不管,珊瑚呢!”穆九娘道:“我来的时候,见珊瑚从这庙的背面下山,我还以为是你得了讯息,连夜叫珊瑚出去请救兵呢。到了这里,才知不是,你看桌上不是珊瑚留给你的字?”铁飞龙一看,果然有一张字条,上面用木炭写道:“我先回家,爹爹你不必找我了。”铁飞龙知道女儿脾气,料想她已去远,追也无及。看穆九娘时,仍是先前那个姿势,手心摊开,手心上三颗殷红如血的珍珠,在微弱的菜油灯下,放出赤色光华!

竟是铁飞龙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了这三颗怪异的珍珠,也不禁有点心悸。穆九娘道:“老爷,你趁早逃走吧!”铁飞龙大怒斥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几曾见我避过强敌?”歇了一阵,面色稍霁,忽道:“那你是通风报讯来了!”穆九娘道:“你以前的话还算不算数?”铁飞龙道:“我说出的话决不更改,你跟什么人我都不理你!”穆九娘道:“谢谢老爷。”铁飞龙双眼望出窗外,忽道:“你跟什么人我都不管。除非你自己要回来,否则我也不会问你。”铁飞龙晚年寂寞,这话其实是暗示要她回来。穆九娘笑了一笑,道:“我跟老爷十多年,别的没学到,老爷的脾气我还学得几成。我就算错也得错到底。”铁飞龙面上一热,道:“那你来给我报讯做什么!”穆九娘道:“就因为老爷肯放我出去,不要我再当奴婢,我念老爷的恩德,不愿见老爷死于非命!”铁飞龙皴起眉头,斥道:“胡说,你当我真是老迈无能了么?”穆九娘道:“老爷,你的武功高强,我岂不知,但我的婆婆已练成了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更兼浸过毒药,老爷还是避开的好!”

铁飞龙双眼一翻,道:“什么,你的婆婆?”穆九娘道:“正是,我现在是红花鬼母公孙大娘的儿媳?”铁飞龙怔了一怔,道:“罢了!罢了!你快走!”穆九娘道:“她巳知道你在这儿,明天晚上就要找你算账。她和金老怪也已经和好了。”铁飞龙道:“好呀,那你也要来和我作对了:.”穆九娘道:“我不敢与老爷作对。他们也不要我出场。还有我那婆婆脾气虽然刚暴,但也像老爷你一个样子,还不算是很坏的人。我不愿她打死你,也不愿你打死她,老爷你还是避开了吧!”说话之间,外面一声清啸,铁飞龙道:“玉罗刹就要回来了,你快走!”穆九娘吃了一惊,回身一拜,叫道:“老爷,你保重!”立即穿窗飞出。

过了一阵,玉罗刹回到寺中。铁飞龙道:“见有什么可疑的迹象吗!”玉罗刹道:“没有。只是秘魔崖那边,似有星星松火。要不要去看一看?”铁飞龙道:“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玉罗刹看了地上一下道:“是什么人来过了?珊瑚妹呢?”铁飞龙道:“珊瑚已经走了。刚才是穆九娘来找我。”玉罗刹道:“穆九娘?”铁飞龙道:“正是。你听过红花鬼母公孙大娘的名字吗?”玉罗刹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宇好怪,我的浑名叫做罗刹已经够吓人的了,居然还有人叫做鬼母。我这个罗刹倒要会会她这个鬼母。”铁飞龙给她引得笑了一笑,忽又正容说道:“她这个鬼母比你这个罗刹成名早得多了。她在四十年前已经被人叫做红花鬼母了?”玉罗刹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年纪虽轻,江湖上的高人倒会了不少,为何总未听过红花鬼母的名宇?”.铁飞龙捋了捋须,抬起眼来,眼光中含着忧惧,玉罗刹吃了一惊,奇道:“爹爹,难道你怕这个什么鬼母不成?”

铁飞龙皱起眉头,冷冷说道:“什么人我都不怕。但这个红花鬼母却真是一个劲敌。练女侠,你坐下来,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玉罗刹坐在床沿,怔怔的望着铁飞龙。铁飞龙喝了一口浓荼,咳了一声道:“你知道这几十年来,我和金老怪在西北齐名。但你可知道金老怪的武功是谁教的?”玉罗刹道:“你们都是六十开外之人,我怎能知道前两代的事。”铁飞龙道:“金老怪的武功是他的妻子教的。他的妻子就是这个红花鬼母公孙大娘。”玉罗刹笑道:“妻子做丈夫的师父,此事真妙。”心中暗想:自己若能和卓一航结合,只怕卓一航也得要自己教他一教。想起一事,又问道:“女人嫁后,多是用丈夫之姓,为什么她不叫金大娘却叫公孙大娘?”

铁飞龙道:“故事就是这样来的。四十年前,西北有个怪人叫做公孙一阳,武功深不可测,又喜饲养毒物,所以人人怕他。他有许多徒弟,却没一个得他真传。我的师父是他的老友,据他说公孙一阳曾对他说:他的武功甚为歹毒,若然所传非人,为害不浅。所以教徒弟只教他们练些粗浅容易见效的功夫,从不授以本门心法。不想后来来了一个青年,拜在他的门下,竟然把他的女儿勾引到手,两人将公孙一阳的练功秘本偷掉。公孙一阳只有此女,十分宝贝,就像我对珊瑚一样。知道之后,虽然极为生气,但也不愿追究,就这样活活气死了。”玉罗刹道:“这个青年一定就是后来的金老怪了。原来他是惯窃。怪不得他偷我师父的剑谱,又想去偷少林寺的拳经。”铁飞龙道:“三岁小儿看八十,金老怪少年之时心术已如此之坏,越老就当然越坏了。他唆使妻子偷了丈人的练功秘本之后,就躲到天山北路,隐居修。那时他的武功刚刚入门,而他妻子的武功已有根柢,所以他的功夫可以说是全由妻子所授。过了十余年后,夫妻武功都已练成。金独异惭惭为非作歹,终于激起武林公愤,西北十三名好手联手斗他,那时本邀有我,我却因事未去。那十三名好手把他围住.,本来他万难逃脱,不料到了危急之时,他的妻子突然现身,一场激斗,将十三各好手全数打败,金独异虽然受了重伤,到底被他的妻子救出来了。公孙大娘鬓边喜插红花,经此一仗,就得了个红花鬼母的绰号。”玉罗刹道:“红花鬼母武功虽高,包庇丈夫,却是令人叹息。”铁飞龙道:“红花鬼母的绰号虽然可怕,说句公道的话,心术却不如她丈夫之坏。她曾屡次规劝丈夫,丈夫都不听她。所以那次金老怪受十三名好手围攻.她故意让他到了极危急之时才现身相救,本意以为他受了这样一场教训,会有所警惕,幡然改悟。不料金老怪特有妻子做靠山,伤好之后,又出去胡作非为,因此他的妻子一气之下,便和他相绝。一直三十多年,没人知道她的踪迹!”

玉罗刹吁了口气,道:“唔,那这红花鬼母,还不能算是很坏。”铁飞龙道:“红花鬼母离开丈夫之后,不愿以夫姓为姓,所以才改名叫公孙大娘。隐居的头十年,还出现过两三次,后来就一直没有出现。许多人以为她已死掉了。谁知她还在人问,而且居然要来和我作对,又料不到她还有了一个儿子,居然会娶穆九娘做妻子。真是世情如戏,令人不胜感慨了!”

铁飞龙不知,原来穆九娘离开了他之后,给金千一路追踪,追到湖北襄阳,碰见了红花鬼母,金千最怕他的婶婶,给她教训一顿,抱头而窜。但红花鬼母也由金千口中知道了丈夫的消息,引起了旧情,知他将要人京,便赶先入京候他。这里面又牵涉有一段事情。原来红花鬼母离开丈夫之时,已有身孕,后来生下一子,取名公孙雷,故意不让他跟丈夫的姓。不料这个儿子好像承受了父亲的遗传一样,自小顽劣,闯了好几次祸,红花鬼母后来立下禁律,不准他离家半步,这才管束了他的野性。缸花鬼母因为儿子顽劣,到了晚年,又收了一个女徒,这个女徒弟大有来头,就是当今皇上的乳娘客氏夫人的女儿。红花鬼母收她做徒弟时,客氏在宫中还未得宠呢。

穆九娘给公孙大娘收容之后,公孙雷因为给严母管束已久,未曾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更兼穆九娘人又风骚,不到三天,两人竟勾搭上了。公孙大娘虽然查知穆九娘乃是铁飞龙的爱妾,本来不相匹配,但无奈米已成炊,也好由他们结此孽缘。

公孙雷和穆九娘婚后不久,神宗驾崩,光宗继位,客氏在宫中得势,便接自己的女儿人京。公孙大娘也便趁此机会,人了宫廷。后来光宗又死,由校继位,客氏更是得势。公孙大娘看出魏忠贤和客氏勾搭,颠倒朝纲,当时便想离宫。可是适在这时金独异来了,公孙大娘偷偷和他会面,劝他归去。金独异说出铁飞龙和玉罗刹万里追踪,迫他之事。公孙大娘初时本不想管,后来在杨家一战,金独异吃了大亏,受了重伤,回来时对妻子哭诉,说是除非妻子给他报了此仇,否则他不回家。又说铁飞龙与玉罗刹在江湖上都以心狠手辣出名,若不斩草除根,以后也难以安枕。公孙大娘心肠一软,道:“我帮你的忙,这是最后一次了。那铁飞龙也是个劲敌,我也拿不准斗得赢他呢。”金独异道:“你若肯出头,我再请好手助你。”公孙大娘面色一变,说道:“我从不倚多为胜,你若找好手来,我就不去!”金独异诺诺连声,满口听从妻子的吩咐,暗中却另有布置不提。

且说铁飞龙把红花鬼母公孙大娘的来历说完之后,又叹道:“红花鬼母的本性原不算很坏,但最怕她受丈夫唆摆,那就难说了。她不动手则已,一动了手,就是凶狠无比,要不然也不会得这个鬼母的称呼了?”玉罗刹听了,哈哈大笑!

铁飞龙诧道:“练女,你笑什么?”玉罗刹道:“罗刹碰到鬼母,且看谁强谁弱。爹,我恨不得现在就斗她一斗!”铁飞龙道:“明日午时你不是和白石道人有约吗?你斗了白石道人之后,晚上怎能再斗?”玉罗刹道:“你不是说她们住在秘魔崖监视我们吗?我们明天去,既斗白石道人,又斗红花鬼母,两桩事作一桩办,岂不快哉?爹,我自从和你打了那场之后,很久以来,没有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了!我正手痒得紧呢!”

铁飞龙皴了皱眉,道:“你这孩子,就知打架!”口虽责备,心实爱她。玉罗刹道:“爹,明天让我先打!”铁飞龙突然走近窗前,向外一望,喃喃说道:“快近四更了,还来得及!”玉罗刹问道:“爹,你说什么?要听说有对手可以大打一场,我的精神就来了,就是三天三夜不睡,我也可以奉陪!”铁飞龙噗嗤一笑,道:“你就活像我少年之时!”忽又面色一端,郑重说道:“我不是怕你没精神,我是要叫你去执药。”玉罗刹奇道:“执药,执什么药?架还没打,就准备受伤了么!”铁飞龙道:“儿呀,你那里知道红花鬼母的厉害!她的毒砂掌比金老怪要高明得多,更兼练有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若非早有预防,实在不易抵挡。”玉罗刹道:“怎么预防呢?”铁飞龙道:“你赶到城里去,先到长安镖局向龙达三镖师借两副护心铜镜,龙镖师是我的好友,你拿我的亲笔信去,他准会给你。然后等天一亮,你就去配药。”说罢撕下两幅白衬衣,找了一根木炭,先写了信,然后开药方。写的是:乳香“钱半去油”、末药“钱半去油”,川连“钱半”、土必“钱半酒炒”、象胆!钱”、红花“钱半酒炒”、田七“钱半”、沉香“钱半”、木香“钱半”.降香“钱半”、血珀“二钱半,绿豆水煲”、归尾“钱半酒炒”、地龙“一钱去泥”,寄奴“二钱酒炒”.熊胆“钱半”、麝香“三分”,人参“四分”、枚片“五分”……玉罗刹叫起来道:“这么多药,若配不齐又怎么办?”铁飞龙道:“这药方除了一两味外,其他都是普通的药,若配不齐,你就请龙镖师帮忙。药方还未开完呢。”又添上:羌活“钱半”,独活“钱半”、佛手“一钱”、玉桂“钱半”,厚“一钱酒炒”、鹿茸“一钱”,芙蓉膏“四分”。玉罗刹皱眉道:“没有了吧?”铁飞龙道:“药方配完了,但还要买两块雄黄。药方配齐之后,就在镖局里研为细未,炼蜜为丸好了。明天这场激斗,我们定会受伤,这药方是舒筋活络,止痛散瘀,治伤防痨的妙方。你赶紧去吧!”

铁飞龙这边紧张忙碌,白石道人那边也是提心吊胆,尤其是白石道人的女儿何萼华,听说父亲和江湖上闻名胆落的女魔头玉罗刹约斗,非常不安。白石道人故作镇定,其实心里也有点害怕。正是:闻名胆落惊魔女,威震江湖远近知。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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