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的起因,是诸冈进也。

这是非常不正确的说法,或许也不合文法,不过,我还是得这么说。

我总认为,不管是人类还是我等犬族,追根究柢,都能够明确地划分成两类。这两种类型,一种是无论情愿与否,本身就是会“招惹事端”的类型;另一种则是为发生的事端“收拾善后”的类型。这就像围棋的棋子,黑白分明,绝不可能像黑白棋一样,能够在途中翻转成另外一种。

诸冈进也毫无疑问就是属于前者。如果我有能够操人语的声带跟舌头,可以对他说这句话,那个死鸭子嘴硬的小鬼一定会这么反驳:

“又不是我喜欢惹事生非!”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进也这个人,就是那种会在乘车率百分之两百的爆满电车里,好巧不巧偏偏踩到黑道大哥的脚那类人——而且还是穿着厚跟鞋。

自我介绍得迟了。我的名字叫阿正,是莲见侦探事务所的保镖犬。

根据百科全书的分类,我似乎属于“德国狼犬”,一般认定是凶猛的犬种。虽然种类名称以“德国”命名,但我从没去过那里,将来应该也没有机会造访,所以我并不晓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过,商店街上有一家“德国烘培坊”面包店,很受小系青睐;根据她的说法,那里的面包“好吃得不得了,又便宜”,所以“德国”这个地方,应该是个生产美味面包、出产勇猛又忠诚的犬族的土地。真是可喜可贺。

在来到莲见事务所之前,我是干警察这一行的。也就是安分守己的人们只能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警犬”。

退休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五年。有时候,我会有点怀念过去,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还没到朝思暮想的程度。

卸任后第一年,我被一个法医收养。感觉上,这位医生就像人类口中的“书呆子”,但是他对我很好,也不忘每天带我去散步。受他照顾的那段时间,我见闻了许多我在警犬时代无从得知的趣事。

然而,我们才共度一个冬天,医生就病倒了。幸好性命无碍,但是听说他的心脏出了毛病,必须长期住院。医生和夫人两人相依为命,如果夫人必须待在医院看顾病人,理所当然地,不管是时间上或心情上,都没有照顾我的余力。

夫人为了这件事相当苦恼。

“对不起唷,又得让你看家了。”去医院前,她总是这么向我道歉。

当时我一直在想,与其让他们这么担心,干脆悄悄离去好了。

这时开口希望收养我的,就是莲见浩一郎先生,也就是这家莲见侦探事务所的所长。

所长籼医生是大学时代的同窗,他似乎是在探望住院的医生时,从夫人那里听说了我的事。

“我家丫头们一直想养狗,我正被她们吵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事情谈妥之后,我跟着拉着我的牵绳、笑容满面的所长回家去了,老实说,我当时心里非常不安。被称做“丫头们”的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小姐呢?

“喂!”

所长在快要倾斜的自宅大门前大声叫唤。

“狗来了唷!”

不是我来了,是被你带来的。正当我在心里这么回嘴时,一个敏捷异常的东西突然窜到我面前。

那就是莲见系子小姐——小系。笑着跟在她身后的,是小加代——莲见加代子小姐。

那个时候,小加代是短大二年级生,正忙于求职活动;小她七岁的小系还是国中一年级生,圆圆的脸颊红通通的。

现在的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所长要用“丫头们”来形容这么可爱的两位小姐,说穿了就是害臊。

小加代跟小系都欢迎我的到来,不过,并不是“热烈欢迎”。其中缘由,可用小系的一句话来说明:“很不错的狗,可惜不是小狗。”

我想人类也一样,独当一面之后——更不用说像我这样已届退休之龄——要再与人共同生活,是相当困难的。虽然我看出莲见家的成员就像法医夫妇一样人品敦厚,我还是慎重地保持距离,用迂回的方式与她们相处,而她们也是持同样态度。家犬一旦成长到无法轻易抱在手上磨蹭脸颊的体型,就会有许多不利之处。

而且,当时的我还是头无名犬。法医用我警犬时代的名字唤我,但是莲见姐妹似乎觉得那样的叫法太生疏。她们一直苦思新名字,却想不到一个名字适合不愿与她们亲近的我,结果就一直用“我们家的狗”这种客观但枯燥无味的叫法唤我。

而融化我们之间“芥蒂”的,是小系。

当时莲见家在庭院一角为我盖了狗屋,我就在那里吃睡。那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小系每晚都跑来偷看我。她会把走廊的窗户打开一条缝,悄悄探出头来。那个时间所长已经入睡,夜已深沉,小系总是穿着睡衣,冶得缩起脖子。

小姐,你在做什么呢?我这么想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她便离开。相同的剧码每晚上演。

到了第十天,小系又站在窗边时,小加代将手搭上了她的肩。

“你每晚都在这里做什么?”

小系仰望姐姐,轻声说:“姐,你发现啦?”

“嗯,因为你都溜出被窝呀。怎么了?有心事吗?”

黑暗中,小系看向我。她身上的睡衣微微发白。

“我在学校听说了。”小系说。

“听说什么?”

“收养别人养了很久的狗,有时候狗会因为想念以前的主人而跑掉。”

“放心吧,有绳子绑好,它不会跑掉的。”

“可是,”小系直眨着眼睛。她的嘴唇颤抖,声音也带着哽咽,我惊讶地竖起耳朵。小系一鼓作气地说:“人家说,上了年纪的狗,要是它想回去却不让它回去,就会伤心得连饭都吃不下,最后死去。听说松田同学家的狗就是这样,早上起来就发现它断气了。姐,我们家的狗会不会死掉?”小系抓着姐姐的睡衣袖子,激动地说。

“小系,你是怕我们家的狗或许会在夜里死掉,才每晚跑来看吗?”

小系哭着点头。

我感到一阵揪心。

“不要紧。”小加代安慰她。“我们家的狗不会死,它很健康的。”

这时,我做了一个遗忘已久的动作。我像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狗,拼命摇着尾巴。

“你看,它也说它不会死唷!”

小加代望着我微笑。我一靠过去,小系就猛地抽噎,抚摸着我的头。

就这样,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我也得到“阿正”这个新名字。

之后又过了四年,莲见事务所发生了种种事情,处理了许多案件,增聘了几位调查员。事务所改建,搬家。小系成为高中生,在颇负盛名的美术展中获得青少年组的特优奖,开始正式习画。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小加代以调查员的身分开始在所长手下工作,我则成为她的搭档。小加代经验虽少,却直觉敏锐,相当能干。

那么,话题就回到诸冈进也身上吧。

他与莲见姐妹的情谊,是透过一个案件萌生的。在三个月前的事件里,他失去了亲人,悲痛不已。虽然进也不是一个轻易就被击垮的软脚虾,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鬼,所以这阵子莲见一家人把他当成亲人般百般照顾。

特别是小系,似乎与他意气相投。小系比进也大上一岁,进也对她来说,既像是弟弟,又像是男友。

这种程度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事情总该有个限度!

请各位理解我的愤怒。就是为了得到各位的谅解,我才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说起陈年往事。对我来说,莲见姐妹是有如宝物般珍惜的小姐。而我的梦想,就是看到小加代跟小系有一天邂逅匹配她们的对象,看着她们披上嫁衣,闻着她们手中捧花的宜人芬芳。等到她们出嫁后,和所长两人一起抱头痛哭。

我并不是思想古板,至少我努力去理解年轻人的想法。然而,一旦事情和莲见姐妹扯上关系,我就忍不住感情用事。

我得事先声明,小系才十七岁,还是个清纯少女。

气死我了!

诸冈进也那个浑蛋,居然和我的小系彻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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