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他说的方向望去,有一名体型瘦高的男子拿着一个像是深底脸盆的东西正在走着,他的身高跟我差不多。我再次将视线拉回到兔子小姐身上,说不定她很年轻。仔细一看,她有一张长着双眼皮的端正脸庞,与身体有着极不相称的可爱。

我试着想象一个胖到动弹不得的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到底是靠什么维系着,爱情,同情,还是一颗奉献的心和义务呢?

“日比野先生。”我听到有人在喊日比野,吓得回头一看。

眼前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发长及腰,穿着优雅的灰色套装。

“佳代子小姐!”日比野的冋应很像短促的欢呼声,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

“你还在工作吗?”她说起话来很有气质,看起来比我年轻,不过也不可能只有十几岁。

“是。”日比野像士兵应答上级般地回应。“你有工作要给我吗?”他像是突然变成营业员似的显得神釆奕奕。

“哎哟,日比野。”另一名女子从后面凑了过来,这次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女子,感觉和佳代子不同。她也是一头长发,不过发色是棕色的。

她们俩看起来感情很好,挤眉弄眼地不知在交换什么意见,然后扑哧笑成一团。日比野似乎无意向她们介绍我,我只能无聊地在那边站了好一阵子。

“日比野,我家墙壁这次就拜托你了,已经又旧又脏了。”棕发女子边说边发出尖锐的笑声。“你如果没有工作,那就正好!”

“吵死了!”日比野一脸不悦。

“可是,如果你手边的工作不太忙,我想拜托你。”那个叫佳代子的女子说道。

“请务必找我。”他马上改变了语气。

我就像被人忽略的空气,站在一旁听着三人的对话,不过倒是掌握了几件事。

第一,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轮流看着两人,她们的身髙和五官相像,可能是姐妹,虽然个性截然不同,但说不定是双胞胎。

第二,日比野好像有工作,我猜应该是与房屋墙壁有关,他可能是砌墙工人或是油漆工,反正就是这一类工作。

还有一点非常明显,那就是日比野似乎对佳代子小姐有好感。相反地,我也看得出来他对那个棕发的活泼女子感到厌烦。

不管怎样,日比野的反应让人一目了然,他迷上了佳代子。

“那,我等你联系。”

“那再见啦,日比野。”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然后就离开了。这两个不同类型却同样年轻貌美的女人,散发出一股柑橘香扬长而去。

日比野出神地目送她们离去,我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再看看那两人的背影,然后望着数十米远的地方。她们俩大概以为我们看不到,面对面笑成一团。她们肯定是一对姐妹,连笑法都一样,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她们笑的方式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与其说那是健康的笑容,倒不如说是带点恶意的笑法。

总之,她们对日比野的亲昵态度,有点像在嘲笑乡下青年,感觉像是要伸手帮助怀才不遇的少年,却只伸到一半,又像是在戏弄被遗弃的小狗。

我再次看着日比野,他天真无邪地望着佳代子的倩影,令我毫无插嘴的余地。

我们迈开脚步正要离开市场时,日比野凑过来对我说:“喂,你看那个男人!”

他指着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的个头矮小,瘸着一条腿。

他的腿瘸得非常严重,右脚从大腿开始弯曲,就像坏掉的玩偶的脚向前突出,走起路来宛如承轴歪掉的车轮正在滚动,就连走上一步,都要比别人多消耗好几倍的力气,大概是关节出了毛病吧。他本人好像已经习惯了,在我眼里看来却相当费力。

“挺辛苦的样子。”我回答。

“那个男人啊,”日比野慢吞吞地说,“你别看田中那个样子,他才三十几岁,看起来很老吧?”

口比野一副自以为是的语气,引发了我内心的不满。那男人走路不方便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看他那么辛苦,容貌当然会衰老。我对日比野调侃他的语调感到抗拒。

奇怪的是,刚才那两名高个女子对日比野的态度,像极了他现在的态度。她们藐视日比野,日比野则瞧不起脚部有残疾的田中。难道这世上就是像这样来排序的吗?

“听说他一出生,股关节就有问题了。他走路的样子很难看吧?”

“那又不是他愿意的。”

“没有人希望自己一生下来就是穷光蛋或丑八怪。肢体残障让他们输在起跑点上。”日比野淡淡地解释。残障这种说法令我觉得不是滋味。

日比野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接着说:“拖着那条腿活下去就是残障,他不就跟背着重物奔跑的马匹一样吗?”

“话虽如此。”

“我啊,”日比野仍用目光追着那个姓田中的男人,“每次看到那个家伙,就觉得自己还算好的了。”

“这种说法也很奇怪吧?”我责难道。

不过,他接下来说的却与我想象的有些出入。“不是吗?你知道那个田屮的愿望是什么吗?假如神明送他一个愿望,你知道他会许下什么心愿?我知道。那个叫田中的男人大概会说:‘请让我正常走路,就算是一次也好,我想要像其他人一样笔直地向前走。’肯定是这样。”

“大概是吧。”我正准备骂他:讲话留点口德!但这时日比野却说:“这个愿望我已经实现了。”

“咦?”

“我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那个男人祈求的奇迹己经在我身上实现了。如何?我比他好太多了吧?你不那么认为吗?”

我边听边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日比野,他似乎不是那种会体会别人心情的人,但也不是单纯的笨蛋,他拥有想象力,懂得感恩。

有一名妇人正在水果摊上摆放水果,她对我说:“草莓很甜哦。”日比野一语不发地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跟妇人交换了两盒草莓,还说“草莓很好吃”,然后把草萄递给了我。

我问:“这是物物交换吗?”他回答:“也可以用轰带回来的货币购买。”

“这个,要给我吗?”

“一期一会。”日比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无聊的双关语。

“好冷的笑话。”

“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我回到了公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觉得很疲倦,太阳还没下山就睡着了。我无法判断那种疲惫是来自于逃命的恐惧,还是由于在陌生的岛上经历了奇妙的体验。

―阵敲门声吵醒了我。

说到会造访我的人,除了日比野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然而此刻站在门口的人不是他,是那个年轻邮差草薙,他的身后是茫茫夜色。

“我问日比野先生你住哪里,他告诉我是这间公寓。这里一直都没人住。”

“你是来送信的吗?”我大概还没睡醒。

“吃过晚饭了没?”

“啊,被你这么一说……”我这才发现自己还没吃饭。疲累与混乱让我没有闲工夫意识到饥饿,我从早上起就滴水未进。

“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饭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太相信交情不深的男人邀我会有什么好事,而且这座荻岛有太多令人费解的事。而且我怕一走出这屋子,又会遇到更多令人头痛的事情。

“百合好像也有很多话想说。”他愉快地笑了。

结果,我一脚踩进verse球鞋,跟着草薙走了出去。要说为什么?因为我肚子饿了。

草薙家是一栋红色屋顶、雅致舒适的平房,里面只有两个房间,或许是整理得有条不紊,所以看起来并不觉得狭窄。一名女子来到玄关处迎接我们,草薙向我介绍“这是百合”。她个子不高,一头短发,不同于白天我在市场里遇到的佳代子小姐,态度非常自然。佳代子小姐身上散发着一股极度优雅的气质,令人难以亲近,而百合小姐给人的感觉则完全相反。

“幸会。”百合小姐的咬字清晰。白皙的脸上,乌黑的柳眉格外显眼,看起来意志坚定。

草薙怎么看都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感觉还像是新婚状态,不过百合小姐看起来就不像在开玩笑,她是一位稳重的女性。

他们带我到客厅,那里放了一张小圆桌。

草薙消失在厨房里,或许是帮不上忙,马上又被赶出了厨房。

我看着他们小俩口的应对进退,心想,静香和我的感情就没有这么好。我们虽然有过欢乐的日子,但总有冰冷带刺的玩意儿横亘在我们之间。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承认我在感情上是她男友,其他部分则是敌人,一个她绝对不能输的敌人。因为我不够坚强,我很软弱。遇到事情,我只会傻笑敷衍了事,无需生存的理由。对她而言,我肯定是她必须先击败的人。

“这是炸鸡块。”草薙说道。

我下意识地趋身向前,闻了闻味道,找不出与一般炸鸡块不同的地方。接着端上桌的菜肴也没有特别奇怪。碗里盛的是白饭,茶水也是用茶杯装着端出来的。

百合小姐从厨房回到饭桌,脱下擦过手的围裙仔细叠好,坐在我正对面。三人到齐,开饭了。

“我好像成了电灯泡。”我低头赔罪。

“有什么关系啊。”她看着草薙的脸。“没关系。”草薙挺起胸膛,清晰地回答,“我说伊藤先生是从外面来的,百合一开始还露出厌恶的表情呢。”

我不知如何回应。

草薙说:“因为那个曾根川先生也是从外面来的。”

“哦。”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白天谈话时,他说他太太很讨厌曾根川。那似乎不是假话,她光是听到那个名字,脸色就变了。

“那个曾根川先生和伊藤先生没有关系吧?”草薙愉快地用筷子指着我问。

“连见都没见过。”听我这么回答,他明显松了一门气。

“你见过优午先生了吗?”百合小姐试探性地问我。

“我跟他说过话了,吓了我一木跳。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人相信稻草人会说话。”

“是啊。”草薙喝了一口奶油浓汤。

我怀疑他们会相信我多少。

“他对你说了什么?”她似乎很感兴趣。

“优午知道我会来,跟我打了声招呼,就那样。”

他们是一对很亲切的夫妻,并不觉得来自岛外的我很稀奇,也不把我当成怪人。我觉得表里如一、为人爽快的草薙和冷静沉着的吞合小姐真是一对璧人。

“为什么找我吃饭?”

“我提到伊藤先生的事情,百合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不会饿肚子。”草薙说完,咧嘴一笑,“百合很体贴。”他仿佛是在说自己的优点一般。

原来如此,我点头称是。眼前的百合小姐一脸尴尬地捧着碗,她身上散发出温柔婉约的气质。是奉献自我吗?很少有人会这么关心别人吧。这样的女性是美丽的。

不知不觉中,话题转到那个叫园山的画家身上。

“百合以前就和园山先生很熟。”

“因为小时候,我们是邻居。”她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不过,在我表示感兴趣后,她还是说起了她与园山先生之间的回忆。“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随便地跑进园山先生的家。”

当时百合才八岁,因为想看园山的画室,所以从他家的后窗爬进去。百合曾经吃过园山夫人做的苹果派和水果塔,却没看过园山作画的地方,所以很亢奋,心想今天正是瞧个过瘾的好机会。

园山家里一片寂静。百合站在走廊上,不知道该往哪儿走。随便左转走到底,就看到一扇陌生的门。她怯生生地一拉,门似乎原本就半敞着,所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房间。

颜料的气味刺鼻,百合用袖子捂住口鼻。

室内并排放着好几块画布,其中多半画了图。四周五彩缤纷,宛如一座儿童游乐场。泼洒在地上的蓝色颜料和涂抹在墙上的黄色颜料,让这个房间感觉更像儿童游戏室。

不可以把房间弄成这样吧。百合猛一回神就感觉已经置身于游乐场了。当她人步走向画布时,不小心踢到了颜料罐,她吓了一跳,看了看脚底,容器正要倒下去。她一想到地板被染成一片腥红,就吓得脸色发白,赶紧伸手扶住那个颜料罐。

她放心地吐了一口气。这时,心情放松了下来。

百合知道眼前的画作正画到一半,画布放在房间的中央,空白处还剩下一半。她歪着头想,这是什么画?走近一看,这是马吗?如果是马,是一匹宝蓝色的马,一匹体型很瘦小、头部很大的马。

接下来,她做了一件错事。她想移动画布的位置,于是伸手摸了画布下面。因

为她的手沾到了刚才那个颜料罐里的红漆,画布上理所当然地留下了红色痕迹。

她倒抽一口凉气,但已经太迟了。年纪还小的百合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难以挽回的事。她望着画布,红色在宝蓝色的画上显得格外突兀。

百合下意识地哭了,她不是害怕被骂,而是怕自己毁了一幅画。

园山夫妇听见哭声,冲了进来。两人站在门口盯着百合,然后分别哀叫道“哎呀”、“啊”。他们看到偷溜进来的百合,以及她手上的红漆,还有画作上惨不忍睹的红色痕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园山气得简直快喷火。他冲到自己的作品旁边,定定地盯着被红色弄脏的部分,然后瞪着百合,双唇发颤。

不过这时候,夫人先说话了:“老公,这块红色是你画的吗?很漂亮嘛。”

园山摸不着头绪地冋头,夫人的眼睛闪烁着光芒:“红色很美。”

百合畏惧地看着夫人,并且偷瞄了园山一眼。

“别胡说八道了!”园山愤怒地说道。不过,他骂到一半便住了嘴,盯着画布看了一阵,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如此。”

“棒极了!”夫人点点头。

园山再次望着画布。“原来如此,这幅画的确不错。”

“听说园山太太是被杀死的?”我不想避开这个话题,于是说了出来。

草薙痛苦地扭曲了表情。“在那之后,园山先生就有点……该怎么说呢,变得怪异了。”

“他的脑袋出了点问题。”百合小姐意外地答得很爽快,“真可怜。”

“具体来说,是怎么个怪法?”

“他变得只会说反话。”草薙耸耸肩,“就像机器人一样,每夭只会做同样的事情。”

这跟日比野告诉我的一模一样。

“那人失去了妻子,整个人完全变了样。”我知道这么说很没礼貌,不过百合小姐的语气像是在说自己的情人。“伊藤先生见过园山先生了吗?”

“我只跟他聊了几句。”

“那人说‘是’就是代表‘不是’,他只会说反话。”

“好像是那样。”

“他说的话都是相反的,他的脑袋肯定左右颠倒了。”

“他大概是不想承认妻子已经死了吧。”我说,“反过来说的话,他太太就是还活着了。”

在尽情享用过晚餐之后,草薙开始收拾碗筷。“交给我,包在我身上。”他开朗地说道。

百合小姐消失在里头的房间,旋即拿着一幅裱框的画回来,放在桌上。“这是园山先生的画。”

“他现在已经不画了吧?”我想起日比野的话,试探性地问道。

我看着画,一幅蓝色的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画,看不出任何轮廓,应该称之为抽象画吗?既不是富士山的写真,也不是仔细描绘的菖蒲,说不定是花瓣。

那不是蓝色的花。若真要说的话,是一片像花的蓝。

“怎么样?”百合小姐问我对这幅画的意见。

“其实,我不太懂画的好坏。”听到我这么一答,她露出遗憾的表情。

“不过,我喜欢这幅画。”我立刻补上一句。这句话不是基于礼貌,也不是想要讨她欢心,而是出自真心,我非常中意那幅画。

画中用了好几层深浅不一的蓝色。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想通了。或许就像厨师讲究味道、短跑健将在意时间一样,或许画家思考的正是用色问题,或许这正是他们的使命。

不同深浅的蓝色跃然于画布上。

“这是很久以前,园山先生送我的生日礼物。”

“很棒的一幅画啊。”

画工并不精细,不过也不是庸俗的风景画。画本身可以是一朵花、一片蓝、一种想象,但说穿了就只是一幅画。不过,它却刺激着某些人,至少是我。它就是那样的一幅画。

仔细想一想,这座岛没有与外界交流。换句话说,园山完全没有受到国外画家的作品或评价的影响而画出了这幅画。

这是一幅不折不扣的原创作品。

这幅画能不能送给我?我压抑着很想脱口而出的念头。

我又瞧了那幅画一眼。整片的蓝令我着迷,蓝色引发了我的想象力。对于深受感动的自己,我感觉很新鲜。

“我也喜欢这幅画。”我总觉得百合小姐这个时候才对我敞开了心扉。

“咦?什么、什么?我也、我也喜欢啊。”突然现身的草薙想必不知道我们在聊什么,慌慌张张地插嘴道。对他而言,所谓的真实就等于认同妻子百合。

我在半夜醒来。我是在几点离开草薙家的呢?不过话说回来,我不禁怀疑手上戴的表是否运作正常。时针指着半夜两点。手表或许就是现代人的指南针。即使没有选择,大家都在电扶梯上,人们还是会在意时间。

意识比较清醒了。我从床上起身,左右扭动脖子。然后,我写了一封信。日比野在临别时交给我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的背后印着荻岛的风景,一望无际的田园,与日比野一起去过的山丘就在远方。“要是有优午的明信片就好了。”听到我这么一说,他嘲讽地说:“稻草人的照片有什么意思?”我心想,你管不着。

我将明信片放在床头,先写下了“前略”。

前略。好久不见。

开头尚可。话虽如此,我的笔却在这里停了下来。

收信人是静香。写信给旧情人肯定是世界上最窝囊的事情之—了。但要写给谁,我只想到她跟我祖母。写信给死去的祖母是不太可能的,基于排除法,不得已只好写给她。

我决定老老实实地写下目前的处境。我以流水账的方式,写下了突然造访童话世界的事以及在这里遇到的奇怪的人。为了方便让她了解,我将优午解释成诗人,而不是稻草人。纵然写的是事实,不过写到一半却感觉自己像在捏造故事。

她大概以为我疯了吧,说不定会把明信片撕碎丢掉。确实,她的生活中不需要一名疯子。

我烦恼着最后要写句什么贴心的话,不过还是想不出来。反复思量的结果,便是添了这样一段。

我去过明信片上的那座山丘,虽然它其实很小,但视野良好。我问这里的朋友这座山丘叫什么名字,对方说没有名字。我这才知道名字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你不觉得吗?

对了,我想听你吹低音萨克斯风。

名满天下或籍籍无名,受到特别礼遇或名留青史,这到底有多重要?我一面思考这个问题,一面写信给她。她一定会皱着眉头,无视已经分手却又来挖苦她的我。

我撒了个谎,日比野并不是我的朋友。

站在静香面前的男人亮出的警察手册似乎是真的。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感觉是一个认真的警察。

“我想要请教有关伊藤先生的事。”

静香正好想起伊藤的事,惊讶于时机的作弄,不过听到伊藤的名字从聱察口中说出,更让她大吃一惊。

“你指的伊藤是?”她先行确认。仔细一想,公司里的系统工程师里就有好几个同姓的人。

“我想是从前跟你交往过的男人。”城山以公事化的口吻说道,没有一丝不正经。

静香心想,果然是他。她没有理由否认,点点头说:“他怎么了?”

城山接下来说明的内容委实令人难以相信。

伊藤抢劫便利商店未遂,遭到警方逮捕被押上警车,却趁着警车发生车祸之际逃逸。

静香认识的伊藤绝不会抢劫,这倒不是因为缺乏常识或没有胆量,而是伊藤不会浪费力气去抢劫,更何况是无预谋的单纯抢劫。她认识的伊藤是个正直朴实、没犯过错的人。

他虽然不是圣人,却有丰富的知识,那不是生活上的知识,而是老练的处世之道。早年失去双亲的他,眼神总是充满了世故。

“他没来我这儿。”她隐藏内心的骚动回答道,并说与他分手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了。

“我是警察,我的工作就是办案。”城山一脸歉意地笑了。他有一口整齐的白牙。他和静香事先打过招呼,说可能还会再来打扰。

“啊,有件事情虽然无关,”城山临走前说,“但你有没有听他说过以前的事?像是小时候的朋友之类的。”

静香不禁皱起了眉头,看着城山。

“没事,我只是有点兴趣。”他一脸干脆地继续说道,“如果没有的话就算了。”

伊藤不太喜欢提过去的事。因为一旦提起,就得触及他父母车祸身亡的往事,进一步追溯的话,就会说到他双亲还在世时的事情。静香关上大门时,发现城山正看着她身上的运动服,城山的视线仿佛能透视到她没穿内衣的胸部。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一站在优午面前,他就劈头盖脸地说道:“不过我并不觉得不偷快。”

“我睡不着。”我走进干涸的水田,与稻草人面对面。十二月的大半夜,我仿佛置身于深海中,四周宁静而幽暗。我的感觉与其说是毛骨悚然,不如说是神清气爽。

“解除疑惑了吗?”优午说道。

我心想,说不定录好音的录音带就藏在稻草人背后。不过,我遍寻不着那样的机关。要配合半夜突然跑来的我,事先准备录音带倒是梃困难的把戏。

我在稻草人四周摸了一圈,寻找骗小孩的机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被摸得发痒,我总觉得稻草人的嘴边发出了笑声。

如果要彻底搜查,我应该抱住稻草人的身体,将他从地面上拔起。我是不是应该分解他的头部,检查他为什么会发出说话声?里面是否藏了小型麦克风?但是我没那么做。不管怎么想,稻草人讲话的声音发自于脸部,而且我不想变成狂妄自大的学者,声称这世上没有非科学性的事物存在。

“你在这里站了超过一百年^吗?”

“因为我是稻草人,”他大概是看穿了我想知道未来,在我发问之前就说,“我不是神。”

“知道未来和你是神明明就没两样。”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不像神那么厉害。大家都误会了。”“可、可是,你能够预测未来吧!”我还是紧咬着不放。就算不说未来的全貌,即使是片段也好,我想请他让我看看未来的模样“你那么想知道?”

“我可是拼死逃离警车的。”

“当时如果轰没有经过那里,你应该马上会被抓走吧?”“如果那样,我的下场会怎样?”

“你很清楚那个城山是个怎样的人吧?”

我惨叫了一声。“可是,我认识的顶多只是初中时期的他,他现在己经是个独当一面的警察了。”

“那男人现在也是坏人。”优午淡淡地对我说,“他比伊藤先生认识他的时候变得更狡猾、更残酷。”

“比当时更变本加厉吗?”我的脑海中浮现乘客硬要挤上再也载不了人的沙丁鱼电车的情状。

“这座岛上也有类似的年轻人,不过和他比起来算是小巫见大巫。”

“你说话挺直接的。”

“因为他不是这座岛上的人。”

我这才知道,原来稻草人会袒护自己人。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男人今后会过着怎样的人生?”“我不说未来的事。”

这句话说得强而有力,甚至可以说是顽固,我知道不管再怎么交涉都是白费工夫。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那种问题。或许我希望他一口咬定城山那种坏人会受到天谴。

“不过,”稻草人补上一句,“就我所知,像那种天性聪明、不打算体会对方痛苦的人会很长寿。”

“我想也是。”我抬头仰望天空。漆黑的夜空仿佛在计算时机,要将我包进去。

“轰当时如果没去仙台的话,你的人生就结束了。相反的,来这座岛等于是救了你一命。”

“大概吧。”

“总而言之,你欠下一份人情。”

“欠那个叫轰的男人吗?”

“不,是欠这座岛。”

我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只是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后悔之前去抢便利商店吗?”优午突然问我。

“我很后悔。”我没有佯装潇洒,马上承认,“我只是想尝试一次自我放纵的滋味。”

“但你放纵的方式有问题。”稻草人说,“你对你祖母的事情感到后悔吗?”

“你连那样的事都知道?”

“我连那样的事都知道。”看来,他从鸟呀风呀人呀的交谈中得知消息的事大概是真的。他充满自信的口吻也不会令人感到不快。

“这件事我也很后悔,如果我没逃跑的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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