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少年

据说心情跌落谷底的时, 如果有人朝你伸出手，那他或许是踩着五彩祥云而来的。

那一圈暖橙色的夕阳轮廓落在他鞋边一圈, 裴芷好像真的看到了五色斑斓。手指对上他的指腹轻轻一点, 她听到自己说：“好。”

偌大的陵城, 吃喝玩乐的地方有很多。

但因为从小长在这里, 对身边有趣好玩的地方大多有了免疫。往近郊去的陵山风景区, 也因为拍照的关系，去的次数不计其数。

他车的方向就往近郊而行。

此时向西，夕阳透过玻璃直刺双眼，像团火似的挂在天边燃烧余晖。

她的相机包丢在自己车里，手机没了电, 空身一人上的车。此时鼻梁上架的那副墨镜也是谢行从置物架里取给她戴的。

是男生常戴的宽边款式, 挡住大半边脸，更把泛红的眼角遮得严严实实。

让她在小朋友面前不至于掉光姐姐的谱。

那会儿还不是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开, 刚上车, 他就一声不吭把墨镜递了过来。

裴芷头一次这么明确地感受到对方内心的纤细。她闷着声靠在副驾上, 随他去哪。

路上交汇而过的车越来越少，房屋间隙也越来越大。好似一路绝尘就为了从钢筋水泥光怪陆离的世界离开。

最终停在远郊一处小丘陵附近，视线越过丘陵便能看到远处郁郁葱葱的陵山。

这一片很陌生，裴芷确实没来过。

她从车上下来，情绪已经缓和不少。摘了墨镜深吸一口夏日傍晚的温热空气, 偏头看他：“带我玩儿什么？”

“车只能停在这，姐姐不介意再往前走两步吧？”

顺着他的目光往前往，似乎是有片石滩, 被眼前丘陵挡住大半，只露出乱石一角。再细细听，能听见淙淙流水声。

她点头，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沿着泥泞小道绕过丘陵，眼前豁然开朗，是片泛着金色粼光的野湖。夏天的风拂过水面，粼粼波光化作碎金在眼底生动跳跃。

风是燥热的，湖水是清凉的。

两边丘陵夹着着一方野湖，碎金停止跳动时，湖面满是倒映着的郁郁葱葱。还有时不时点头翘脚一跃而过的白鹭。

夕阳，晚风，野湖，白鹭，还有湖对岸带着竹笠垂钓的老头。

这一切仿若脱离尘世的仙境。

于是人间那点烦恼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此情此景，心境也跟着开阔不少。

脚下是片乱石滩，或许是常年被水冲刷，石头都被磨平了棱角，硌在鞋底也能感受到圆润的形状。

裴芷还穿着双裸粉细高跟，尖头鞋面缀一根水晶链，搭着白皙脚背延伸到脚踝，虚虚扣着细白的脚脖子。平地上还能摇曳风姿，到乱石滩就显得寸步难行。

她随手解开水晶链，把高跟鞋从脚上甩在两边，指尖勾着走了两步。

金属鞋跟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光芒。

谢行走在前边，听到响动回头，眉头轻蹙着状似自责：“我没考虑到姐姐穿着高跟鞋。”

“没关系。”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嫩带粉的脚趾，笑：“我好久没这么自由了。”

他依然不赞许，在提醒会划破脚没成效之后，自己也脱了鞋与她一起赤脚踩着石滩。

因为脱了鞋，顾虑便少了。

裴芷傍着河滩走，时不时探身用脚勾踩湖水。水流泛着涟漪划过脚心，在燥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清凉。

越淌越往深处走，直到浮动的湖水把裙边沾湿，轻薄布料黏糊糊贴在小腿肚上。她这一肚子闷气算是发泄够了，一回身，谢行虚抬右手紧紧跟在身后，一副随时保护着她的模样。

他没来得及卷裤腿，牛仔裤沾上水迹深浅不一，却丝毫不显狼狈。

少年清瘦的棱角包在衣衫底下，衬着背后落日余晖，仿佛霞光万丈。

她情不自禁弯腰鞠一捧水，指尖一洒星星点点落在他眉间，于是他不再垂眼看着她不稳的步伐。

抬眼的一瞬间，或许是错看，裴芷觉得他眼底是无奈和骄纵。

她淌着深浅不一的湖水边看他边倒退着走。

“好后悔啊，这么好的地方，没带相机来。”

“你好好走路。”他连追几步嘱咐。

“我今天啊……”她没听话，好像情之所至，忽然就想倒苦水了：“相机摔了。”

“人没摔就行。”

“车被追尾。”

“车也不重要。”

“预留的参赛名次也没了。”

身外之物还好安慰，但谢行知道，她是很喜欢摄影这份事业的。

他抿了下唇，绞尽脑汁：“那……下次会有更好的机会。”

裴芷忽然就停下脚步不动了，认认真真地隔着夕阳余晖歪头看他。看得少年都觉得不好意思，才不无羡慕道：“十九岁好棒，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很残酷的。”

她凑近，抬手揉了两把少年柔软的额发，“弟弟，你永远不要长大。”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谢行以为她是下了个“诅咒”，让他永远长不大的咒语。

少年叛逆的特性。

他这会儿在心里许的愿可是早点长大，再成熟一点，再稳重一些，然后可以一直一直保护她。

他撇着嘴角，桀骜不驯：“十九岁也是有很多烦恼的。”

裴芷：“比如？”

“比如……”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的人，好像不喜欢我。”

“嗯？”

“她在逃避。”

少年很笃定地给她定了罪。

两人面对着面，脚下流水淙淙，从石缝中钻着冲刷着脚心，又麻又痒。明明能在互相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却好像是隔着第三人传话一般。

裴芷仿佛被他身后的落日余晖晃到似的，缓缓眨了下眼，“她没有。”

“怎么没有？”

“她只是有点害怕，怕自己太认真了。”

两人交换眼神，她再次叹气：“刚刚才说过，成年人的退路太少了。”

原本涉及到年龄，某人肯定要跳脚，死皮赖脸盯着她，直到她改口说两人一般大。

但这回，他没去抓她口中年龄的点，只是定定地回望，用极其正式的口气告诉她：“那姐姐能不能跟她说别怕，我也是认真的。”

风中，她的声音送了过去。

她笑着说，“是吗。”

微风拂过面庞，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倒映在水面的倒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水纹一圈圈荡漾开，把两道修长纤细的影子也割裂开。风静，又缠到一起。

裴芷突然退开一步，指尖勾着高跟鞋的水晶链来来回回晃着，荡漾开笑意：“我觉得，现在心情好多了。”

不像是故意扯开话题，谢行站在原地想了好久，觉得她好像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即便没给出正面回应，也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跃进了一大步。起码，她现在是不反对的。

今天的试探结果超出他的预期。

他很会见好就收，跟着她的脚步就势在湖边凸起的巨石上坐下，看她晃荡着脚丫，问：“我给姐姐表演个节目？”

她饶有兴致地回了个眼神：“表演什么。”

“会打水漂么。”

裴芷点点头：“会。”

谢行刚想表达惊奇，就听她继续说：“努力半天全打水漂这一项，我是专业的。”

行吧，都会自嘲了，看来心情是真的恢复过来了。

他弯腰抓了一把石子递到她面前，笑：“打个真的。”

“都说了我是专业的。”

裴芷边碎碎念边甩动手腕朝湖面抛出去一颗。

噗通一声，毫不留情闷响沉入湖底。

少年在一旁鼓掌：“哦，专业的。”

裴芷不信邪，抛给他一块：“不是说你表演么。”

他腾空接过，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往另一侧微微弓身，漂亮的脊骨线条烙在单薄T恤上。

他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在彰显自己的肆意年少。不敢直视是因为，一旦正视，就会发现他从骨子里在吸引着她。

水面噗通噗通噗通连着好几声拉回她的思绪。

她再次看向湖面的时候，石子已经从视线中消失沉落湖底。不过那一圈圈不断往外扩展着荡漾的涟漪还在提醒着她，他和她的浑水摸鱼是不一样的。

她后知后觉地鼓掌：“啊，厉害。”

清脆的掌声在野湖上空回荡着，连湖对岸仿佛雕塑般静坐的垂钓老头都忍不住戳起帽檐望过来。

怕是打扰了别人的鱼，裴芷收手含蓄地比了个大拇指，压低声：“超厉害。”

“厉害吧。”

少年得意地扬起下颌，眼底镀了一层水光。在落日最后一丝余晖钻进山腰之前，状似不在意地加码问她：“那喜欢么。”

他的声音透着十□□岁少年特有的清朗。

被晚风送到耳边时，却像失了真似的发沉。尾音很淡，不知是故意压着声，还是因为紧张藏了半段。

小朋友很会见缝插针。

这是裴芷的第一想法。

她借着最后一丝余晖侧头打量他，目光与他撞在一起也不往回收敛。好像就要探一探对方到底是单纯表达字面意思呢，还是透过字面意思，问点更深的东西。

这个年纪天不怕地不怕是真的。

眼神对视，裴芷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她抛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猜？”

“啊……”

他懒洋洋抻着长腿坐下，双手后撑拉出漂亮的肌理弧线，不咸不淡叹了声，而后偏头眯了眯眼：“大家都是90后，你们90头上的怎么这么不真诚。”

“怎么回事啊，姐姐。”

他凑近一些，鼻尖都快抵到了她的。连说话时温热的气息都与她还滚烫的皮肤触碰着。

“能不能坦诚点。”

少年黢黑的双眸里倒映出她模糊的脸。

裴芷不知是沉浸在他的眼里，还是沉浸在无处不在的夏日微风中。在湖水再次卷着裙边往小腿上拍的时候，她扯了下他的衣襟，说：“有机会，下次一起看电影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看快看电影！！！妈妈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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