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和徐北这一架打完后有一段时间。

裴芷听裴忠南跟她抱怨, 说徐北申请调了组。

他还挺郁闷,说着带了这么几年, 难得觉得有个工作能力还不错的, 就这么便宜了别人。

裴芷知道内情, 但不想说破让大家难堪。只能安慰裴忠南, 反正没两年就要退休, 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其实就是觉得可惜,谁也不是非谁不可。唠叨两天这事儿就算过了。

裴芷趁这段时间把工作室重启推进得很快。

她怕麻烦,几乎没和旁人说这件事,省去了不少人情往来上的繁冗步骤。不过工商登记当天,依然收到好几处送来的花篮。

有江瑞枝的, 代表dreamer杂志社。有池颜的, 代表梁氏集团。还有裴忠南以个人名义送的。以及偌大一簇欧式立柱编花,落款空白。

不用深想, 就知道是谁送的。

裴芷一一发了感谢短信过去, 包括那束来自无名人士的花, 也无差别对待。

这边短信刚发完,唐嘉年就连推带拖弄进来一盆巨大的发财树。

以为又是谁送的,莫名很搭工作间窗口那一排绿萝。

她欣赏一番,问道:“谁这么有眼光?”

唐嘉年这几天夹着尾巴做人,累得气喘吁吁:“姐, 这是我找园艺公司租的。包月二百五,专门有人上门打理不让你操心。最关键的是,你要不喜欢可以换别的花花草草。反正养死养活半死不活, 都是一个月二百五。值不值?”

“值。”

裴芷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更何况一周之前他被迫在谢行口中死过一回。

想起这事儿对唐嘉年还有点愧疚。她边笑边低头打开微信把钱转还给他。

唐嘉年虽然嘴碎,但办事哄人样样不错。在她眼里已经很是转正的料,打算之后带他出去采风。

正巧他搬第二趟绿植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份商函。隔空朝她扬了扬:“姐,市旅游局的。”

裴芷一点不意外。

她在新加坡参展那回,拓展了不少新资源。这份商函的诉求,对方在微信上跟她详细赘述过。

市旅游局牵线搭桥,把她介绍给别市,要为旅游文化节做宣传准备。

那处叫祁山,属于某县城。

县城的摄影协会没几个能拿出手的照,辗转被人介绍到了这边。不过裴芷早些时候采风去过祁山,虽然交通不便但风景是真的宛如人间仙境。

好久没去采风,她答应得很快。

正盘算着这次带上唐嘉年,他就捧着商函进来了。

唐嘉年问得还算委婉:“姐,你一个人去啊?”

但巴巴的眼神出卖了渴望一起去的内心。

裴芷故意诓他:“对啊,我一向单独行动。”

“那能一样么。”唐嘉年急了,“你以前少个拎包小弟,现在不是有了嘛。不但有,你还付工资的,不能对不起每个月六千块钱是吧?”

裴芷明知故问:“你想去啊?”

“那你带我吗?”唐嘉年谄媚眨巴眼睛。

裴芷本来还想再逗逗他,前台妹妹特别不合时宜地探头进来问:“裴老师,机票订好啦,发您手机上了。”

清脆两声手机提示音,裴芷的短信到位。

再看唐嘉年,意外发现自己也收到了订票短信,一瞬间表情丰富。良久特幽怨地小声逼逼:“太过分了。”

怕裴芷听见会反悔,转过身才敢龇牙:“天造地设,不是人!都不是人!”

拍照全看天气,框定好的日程计划往往不能如期执行。

所以每回出去采风都只预订去程票,从来不订回程。

裴芷提前给唐嘉年放了小半周的假,等正式出发那天直接在机场碰头。

天气还没回暖,山里的早晚都能冷得结霜。

裴芷这回没敢轻装上阵,足足带了两大箱东西,还有一个随身小箱放相机和配件。

唐嘉年带的也不少,三个箱子、一个随身包,以及……

他表哥。

这是个近期一直存在于早晚安问候,但确实有段时间没再见面的人物。

裴芷看到他的一瞬,第一反应不是责问唐嘉年搞什么幺蛾子——而是脸红。

全怪那件透得几乎能看清内衣花纹的丝质衬衣。

她竟然大咧咧穿着深更半夜在他家晃了大几圈。

实在是丢人……又害臊。

裴芷听着机场广播边分散注意力边缓和心态,半晌才缓过来,眼风带刀刮向唐嘉年:“送机?”

唐嘉年笑得勉强:“那、那个……顺路。”

“顺路?”她哼哼一声。

唐嘉年是两头不能得罪,想起表哥说他会自己搞定表嫂,只能硬着头皮抢身份证去办登机牌,早一步退出是非之地。

唐嘉年一闪,裴芷也不用装了。

她缠着手上的相机肩带,瞄谢行一眼。

“说说吧,又什么打算。”

一段时间未见,他脸上的伤养得倒是不错。

除了嘴角还有些淤青,脸颊已经完全消肿。颧骨边靠耳际被蹭破的地方贴着创口贴。痞劲儿十足。

但身上却规规矩矩穿着羽绒外套,拉链拉得一丝不苟。

一时之间叫人难辨他到底是乖还是不乖。

也或许两种属性同时存在。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掌心,盘到自己腰后。把人带进怀里的动作利落非常,语气却与强硬的做派大相径庭。

“姐姐,你也带我去吧。好不好。”

“你去做什么。”她好像有些动摇。

“拎包、打杂、洗衣服、做饭、还有暖茶……”他轻笑一声,“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裴芷好像听见他从嗓间囫囵划过去一个词,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潜意识抓住漏洞怼他:“暖什么?”

“那个啊——”他吊儿郎当地回。

知道他找着机会就占自己便宜,裴芷立马反应过来摆出嫌弃脸:“暖床啊?”

“好的,没问题。”

他笑声带喘,像只狐狸。

“……”

莫名被套路一把。裴芷难得有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把随身小件儿往他身上一摔:“美不死你,拎包吧就。”

他得寸进尺:“那就是允许我去了?”

“我没说。”

“就是允许了。”谢行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廓:“我就知道姐姐会带我去。”

唐嘉年回来的时候,一派祥和。

他暗自吁了口气,还以为两人讲好了,没曾想裴芷一回头见到他,眼神陡然犀利睇了他一眼。

唐嘉年心想,如果没猜错,这是个回头找你算账的眼神。

他有一种预感,这趟采风对他来说会很虐。

飞机降落在离祁山最近的一处机场。

他们这趟航班出来的早,但等行李等了好久。

直到围着转盘的人一圈圈变少,电子信息屏上跳出下一班航班信息,他们手头还差一个行李箱。

是唐嘉年的私人物品。

唐嘉年哀嚎一声,“我操不会吧,老子坐这么多年飞机头一次少行李。不会这么衰吧!”

谢行手里把玩着裴芷的拉杆,闻言抬头:“你里边装的什么?”

“……就,就,就。”

唐嘉年“就”了半天没好意思说,看裴芷低头看手机不像在听,才低声抱怨:“就裤衩啊什么的。”

谢行轻飘飘看他一眼,他又都筛子似的往外抖:“还有杂七杂八男生的玩意儿。”

谢行不是头一次和唐嘉年出去。

这个万年处-男到哪儿都会带着男人的全套装备。硬盘啊、套啊什么的属于他的居家旅行必备。他老幻想着出门在外有段艳遇能破他的处-男身,但一次都没成功过。

谢行不想听,也听不下去,只摆了摆手:“在这等你,你自己去咨询处问问。”

唐嘉年苦着脸滚去咨询处,好大一会儿又苦着脸回来。

“估计被人拿错了。地勤让我在这儿多等等,看有没有人送回来。他那边帮着联系同航班的其他乘客。”

说完他又哀嚎一嗓:“艹,老子连内裤都被人拿了。”

情况很是尴尬,当地旅游局派来接他们进山的车就在机场外等着。唐嘉年的行李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两相一合计,决定让唐嘉年留在机场酒店等消息,裴芷和谢行先进山安顿。

天边滚着乌云,黑压压一片。

唐嘉年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悲惨生活才刚刚开始。

这一等等到天完全黑也没等到拿错行李的人打电话过来。倒是裴芷给她打了电话。

他们辗转几小时车程已经到了山里。

信号断断续续,他听一会儿还要换八百个姿势翻来覆去反复说同一句话:“你说什么?姐,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啊。”

对方又说了什么,刺拉——

完全被电流声盖了过去,紧接着信号就断了。

唐嘉年安慰自己,多半是裴芷关心他,打过来问行李吧。

而另一边,裴芷工作时懒得交际,没应承旅游局的饭局和住宿安排,直接叫车把他们送到了祁山脚下。

打唐嘉年的那个电话,是叫他好好跟人商务接洽。

好几年前裴芷来过一回祁山,知道几处民宿。

出去拍照,特别是拍山拍水拍峡谷,风餐露宿很正常。凑合一点的时候搭个帐篷也是过夜。

只不过她这次不是一个人,还得顾虑谢行能不能习惯。

以至于下了车反复和谢行确认:“你真不回县城和唐嘉年一起啊?”

“不回。”

谢行身上挂两架单反,手里一左一右拎着箱子,毅然摇头:“谁知道山里有没有野生男狐狸精。”

他不痛快地咬着牙根,吐出最后两个字:“勾人。”

刚一路上司机跟她聊了不少近两年的趣事儿,聊得还算投机。

就看着谢少爷起初只是压着唇角不大愉快,后来连眼皮都耷拉下来,阴沉沉的。再后来频频用幽怨的眼神骚扰她,满车子酸味儿。

但好在,他这两年脾气真是好多了。

这会儿压不住,非得呛两句才觉得身心舒畅。

裴芷最受不了他这样,心里酥酥麻麻被羽尾挠得厉害,跟着他神志不清道:“野生的没有,小的倒有。”

“小的?”

他愣了一下,突然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泄出来:“我不小,哪儿都不!”

裴芷摆了他一道还清在机场被坑的债脚步愉悦,快跑两步先蹦进前边木屋的门槛,回身朝他笑:“哦,那就不吧。和我关系不大。”

谢行紧紧跟上,抿着嘴在心里诽谤:迟早让你知道关系大不大。

山里很少来外人,就算有旅游的也会坐几小时车住到县城。但对摄影爱好者来说,太不方便了。

还没到旺季,这种小地方不需要提前预约,到了就能要着房。

裴芷进屋张望一圈,堂屋暗沉沉的,顶头亮一盏裸露在外的灯泡,一抬头就能看到木头横梁。

天花板四边还挂着早就褪了色的彩带,将掉不掉地垂着。

堂屋后的小门连接院子,偶尔传来哗啦啦水声掺杂着当地方言。

好像跟前几年来的时候没多大差别。

裴芷让谢行等会儿,自己往屋里边喊:“有人没?”

半晌,从院里出来个中年妇女,袖口挽到手肘往上。大冷的天洗什么冻得手指通红。

见着她似乎还熟悉着,一拍手:“是,是拍照来的那个?”

“是呀。”

裴芷也没想着人家还能记得她,浅笑吟吟:“有地方住吗?我们——”

她指指自己,再指谢行:“两间房。”

“有!空房有的是。”

山里小旅馆都是老乡家自己改的民宿,连身份证都不用出示。定金一缴,一人换一把钥匙。

裴芷抛一把给谢行,好意提醒:“车还没走远呢,现在还回县城吗?”

“不回。”他咬牙。

一人一屋,床铺带碎花儿铺得平平整整,浆洗得发白,带着太阳的味儿。

有浴室有热水,这已经是山脚下最好的住宿条件了。

裴芷稍微收拾了下行李,坐在窗边调相机,就听咚咚咚敲门声。

门一开,果然是谢行。

她扬了下眉:“怎么?要回县城?”

“没有。”

少年脸上淌着未干的水渍,水珠子还俏生生挂在长睫上。他一眨眼,扑簌簌往下滚。

挺别扭地问她:“我那不出热水。”

裴芷抬腕看表,显然习以为常:“还没到时间。八点以后供热水。”

“……哦。”

还以为不出热水是他那儿单独的问题,能过来蹭个浴室。

谢行听完回答蔫巴一些。又听她说:“晚上洗澡别磨蹭,水断得快。”

他又忽然来了劲儿,问:“还有别的吗?”

“什么。”

“别的要交代我的。”

裴芷想了一圈,着实没再想起什么,只能干巴巴训他:“还有,少串我房间。”

她关上门,继续回窗前调相机、擦镜头。

不一会儿外边响起滚雷声,今年的第一声春雷。

一路进山都担心着要下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把铁皮窗棂都打得脆声儿响。

眼看到八点,她迅速冲完澡边擦头发边看外边落雨。

一场滂沱大雨把山脚下都落得犹如在烟气中,雾蒙蒙的。

裴芷想着明天要还这么下估计没法上山拍照。

没想两分钟,砰砰砰又是拍门声。

这的房门不带猫眼,她洗过澡不太想开门,只露出一条缝儿。

走廊上一米八几的少年只穿一件短T,底下肥大的裤衩,还在雨夜闪着潮牌的夜光logo。

讲究的少爷往那儿一站,把整座小木楼都衬得蓬荜生辉。

裴芷只瞄一眼,就知道他又要干吗。

一头泡沫沿着侧脸线条往下淋漓滴水,估计是洗一半没热水又来求助。

洗过澡,她只一件黑色丝质吊带裙。随手用毛巾往自己身上搭了一下,退开半边让他进来,嘴上还抱怨:“让你洗快点还那么精致。快点儿冲完回去睡觉。”

“穿那么点也不嫌冷。”她在身后吐槽。

他往浴室走,一开门混着热腾腾的水汽闻到一室花香。

探头出来耍嘴皮子:“你也精致,还说我。”

裴芷取出自己带的吹风机,边调热度边好心提醒:“再聊两句又没水了。”

里边哗啦一声,水流砸在地砖上。

她这儿吹着头发,明明一室嘈杂,但又让人心安。

裴芷知道里边那人心里打的小算盘,吹完没把吹风机收起来,大咧咧放在桌面上。果不其然,他湿着一头黑发出来时,就眼巴巴看她。

不说话,只是看。

裴芷拍拍桌面,低头鼓弄相机不与他对视:“自己吹。”

“……哦。”

吹风机的噪音再次响起,他坐在她身边,恨不得一根一根捻起来吹。

吹一会儿还停下跟她说两句话。

“姐姐,你这两年在外边,是不是也好辛苦。”

裴芷一愣,抬头:“辛苦?”

她其实不把这些定义为辛苦,一个人找不到自己要做的事才会觉得路走得艰难。她到处拍照,到处逛,虽然外边条件比不上家里,但说辛苦是远远不至于的。

她忽得恍然大悟,问:“你觉得辛苦了?”

“没有,你在这儿我就觉得这最好。”他抿了下唇,语气涩涩的:“当初是我把你逼得出国。如果你在外边过得辛苦,我——”

“很难受。”

他放下吹风机,用力攥着手指,“我想对你好,以前也想,现在也想。”

“嗯。”裴芷应了一声。

“所以你不用那么辛苦。”他交底似的数着,“我投的俱乐部在盈利,杂志社改版后也会走得很好。你不喜欢复杂的关系我以后也没打算进圈……”

裴芷被他说得有点儿懵:“等等,你突然跟我做什么人生规划。”

他眨眨眼,一脸无辜:“但我的规划里只需要有你啊。”

裴芷拉过电吹风的线,郑重其事再次交到他手里:“你现在的规划是,吹干头发,然后睡觉。”

“……”

幽幽怨怨的眼神攻击又来了。

谢行幽怨着吹完头发,幽怨着被赶出房间。

不过半小时,砰砰砰——

今晚第三次拍门。

裴芷对他小孩心性的作为完全没脾气,敞开门往边上一靠,双手环胸交叉在身前:“又怎么了?”

“我刚刚去了一趟楼下。”

他的尾音还带着轻喘,确实像是一路跑上来的:“听刚从外边回来的人说,那么大雨,进山的路塌了。”

裴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说的不是件好事,但一扫刚才的怨怼,表情愉悦得就像中了大奖。

她怕自己理解错,迟疑出声:“……嗯?”

二十一岁的少年不知高兴什么,还没从兴奋劲儿里缓过来。再抬眼,黢黑的眼底忽得变成繁星忽闪的夜空,在昏暗的走廊下耀眼夺目。

他向前一步,用力把她按在怀里狠狠搂了一把,心脏猛力撞击胸腔。

放开,再抱一把。

来来回回三次,裴芷被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出声:“到底怎么了?”

“我现在要规划一下。”

他一字一顿说道:“这突如其来的二人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唐嘉年:???

我今天绝对不说什么二合一这种话,但是你们该懂的都懂。

这他妈字数绝对就是二合一了啊!

不行,我还是得叉个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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