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开始下雨。不过你不在, 下的不好看。】

不明白的人终归看不明白,但对于当事人来说, 每个字都在提醒着对方过去的美好回忆。

下雨不算什么, 而遇到你以后, 雨天成了我最爱的天气。

不用刻意去查陵城的天气, 连续三天的消息让她知道陵城下了三天的雨。和阳光明媚的新加坡宛如两个世界。

裴芷在新加坡待了四天。

因为赞比亚的风情照部分入选摄影展。受官方邀请, 她从展览到酒会待足了整个流程。自然也受到不少官媒和文宣部门的青睐。

其中不乏有来自陵城的邀约,交换名片说好了回去之后保持联系。

这一趟出行收获满满。

而回国后,最重要的是把工作室重新张罗起来。

先前江瑞枝给她陆陆续续推荐过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她的玩笑话,竟然清一色都是女的。

不过她在工作上尤其严格, 单单网聊就pass了一半。剩下的等着回去好好面试。

飞机准点到达陵城。

和从南非回来那天不一样, 不该遇上的人继续藕断丝连着,也没什么能让她额外担心的。既然都破罐子破摔, 甚至还能安下心来在噪扰的机舱环境下小睡一会儿。

在飞机上休息够了, 裴芷从机场出来看时间尚早, 直接打车前往dreamer。

才没去几天,杂志社氛围翻天覆地。

dreamer向来不吃八卦绯闻,和正儿八经的杂志风格一样,刚进来几天的小姑娘很快就会被大众同化。

入职还是时尚魔头,没一周就变成普通打扮过的白领, 再过些时间沦为纯路人,堕落得飞快。

而这次过来,前台化着精致的妆, 公共开间也混杂着各式女香,乍一进去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小吴见是她还记着上回暂代被表扬的事儿,特别热情地迎了上来。

裴芷不动声色动了动鼻息,发现竟然连小吴走路都带香风。

她眼尾一挑,毫不留情道:“怎么回事?最近你们江主编用香水代替工资发了啊?”

“哪能。”小吴向来喜欢卖神秘,压着声音回复:“那不是大家都精致起来了么,我不能拖后腿吧!”

裴芷本来还想问下缘由,视线在大开间扫了一圈,就被百叶窗密实合着的会议室吸引了目光。

“开会呢?”她问。

“没有啊。”小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哦了一声:“那间会议室改成小谢总临时的办公室了。就是——”

他怕裴芷不知道和他们江主编有过爱恨情仇纠葛的小谢总来投了杂志社,八卦道:“您也认识,就是上回您拍的那个小谢总。出了一大笔钱投咱们杂志社。这周推进会后就说要给他准备个办公室。这不是暂时没地方嘛,就腾出会议室。不过小谢总好两天没来了。”

裴芷一下没了话。

小吴又想,难道哪里错了?上回推进会前小谢总好像对裴老师的去向也很关心。难不成爱恨纠缠的是裴老师?

可看起来恨得更真情实感的是江主编啊。

他面色复杂噎了自己:“裴老师,您和小谢总——”

“没什么事我先去找你们江主编了。”裴芷先一步打断。

小吴没窥探到事实,有些可惜:“江主编在呢。哦对了,您前几天有个快递,好像就去新加坡那天。但那人说只能本人签收,后面就没再来过。”

快递……

裴芷忽然想到谢行出现在机场,确实提到过这事。

她有些愕然,原本还以为只是他为自己找的幌子。

原来,真没有跟踪她。

在这件事上,她回国后短短一周冤枉了他两回。说一点都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她停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快递会填dreamer的地址,觉得奇怪:“好,我知道了。那等再过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行,包我身上了!”小吴拍着胸脯保证。

一点小插曲不影响她找江瑞枝。

裴芷给她带了礼物,敲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忙着。

听见动静忙得就抬了下眼皮:“回来了?还挺快的。”

裴芷莞尔:“不然呢。又待两年?”

“我晚点跟你说啊,等我把手头上这篇临时送上来的审完。也不知道今年哪那么多雨,烦死了——”江瑞枝嘴上说着晚点讲,还是止不住絮絮叨叨:“就你不在这几天,天天下天天下。也不知道陵山风景区那儿平时怎么维护的,坍塌了好几段山路。这下好了,下期陵山那版块临时撤了换别的抵上。烦!”

裴芷愣了一下,心里冒出点奇怪的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江瑞枝茫然抬头:“就你不在的这几天啊。”

“具体?”

她听到胸腔一下一下被撞击,心跳空旷嘹亮,几乎盖过外界的声音。

“具体——大概前天后半夜吧。”

在新加坡待了四天,连续三晚收到了陵山夜雨的照片。从第四晚起,不管是晴是雨,都没了音讯。

加之刚才小吴无意间也说到小谢总好两天没来。

断点似乎一下卡在了江瑞枝说的前天后半夜上。

茫然的情绪连成线,缠绕在心坎上,掺杂着不知味的情绪翻涌。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气息紊乱。

“那山上……有人吗?”

“山上?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人啊。说起来还好是半夜。”江瑞枝兀自嘟哝了一句,瞥见裴芷脸色发白,忙道:“怎么了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旁人都庆幸是半夜,山上不会有人。

可万一有人呢?

万一就是因为大家都以为没人而没有好好搜寻呢?

她心里咯噔一下,坐立难安,猛起身的瞬间又因为小腿发软晃了两下,勉强用手肘撑住了桌沿。

江瑞枝凑过来,用手贴她的脸:“怎么了?低血糖?”

耳鸣声很重。

裴芷呼出一口气,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一边跟江瑞枝解释:“我打个电话,东西先放你这。”

鞋跟轻重不稳踩过木地板。从办公室到走廊短短几步路的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镜头。有好有坏、有真实也有幻想。

人之所以为人,到底不只是因为体型和智商得到了进化。

人并不是一种感情单一的动物。即便和自己做好约束,理应如何、不该如何,但真正面对时,所有的该与不该只是一条限制自己行为的准线。

如果理性皆能获胜,那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激情作案。

你知道你不能,但往往却感性略胜一筹。

漫长的无人接听状态,裴芷无力靠墙而站,兵荒马乱下反倒想明白一件事。

她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唯独对某人要求苛刻,唯独只刻意冷落他一人。反过来讲,本就是他在心里地位超然的体现。

若是真不在乎了,那何必处处针对。

裴芷连行李都不要了,收起手机转身往外面走。

那串熟悉的地址从来没在记忆中消失,下意识报出地址时,她又是认命苦笑。看吧,逃不过。

谢行住的地方不在市中心。

过去路上她反复拨了几个电话,依旧没人接听。她在想,如果去家里也找不见人,那到底该怎么才能取得联系。

这才发现,原以为深入骨髓的羁绊在两年催化下松散得可怕。

她不再拨电话,匆匆给江瑞枝回了个晚点回去的微信,匆忙出来全身上下只剩一部手机。还要留着足够的电量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好小区门口的保安记得她,没多费口舌就得到了通行准许。

裴芷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很轻易就找到了地方。

只不过到楼下时,又开始犯难。

她没有电梯门禁,只能试探着按出一串数字。短暂的电音嘈杂后,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了一声:“找谁?”

以为自己按错,她看着电子屏思索片刻,试探着问:“谢行在家吗?”

“……你是?”

没想到有一天会折在称呼上。

裴芷沉默的空隙,陌生的声音又道:“先上来吧。”

电梯嗡嗡运行,简一则盯着跳动的电子屏陷入深思。

直到门一打开,看到女人的脸时,突然就涌上了一阵熟悉感。

虽没见过本人,但谢行的屏保,他是知道的。

只是真人比照片更多了几分江南美人的生机与韵味。

两人打上照面都有些沉默,简一则主动让开路,朝她道:“我大概认识你。他在里面卧室。”

见她倏地松了口气,又带着一丝诧异,简一则体贴解释:“我是他朋友。”

裴芷一路上来都在想怎么与旁人解释自己的身份,作为前女友似乎管的太宽,作为普通朋友远没有这么心急火燎上门找人的道理。

不过对方意外给足了她所有台阶。

刚才吊在半空的不安情绪也因为“他在里面”四个字蓦地安稳起来。

她甚至有闲心多抱怨一句:“他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简一则哦了一声,“前几天不知疯什么半夜去陵山淋了几场雨,发高烧呢。昨天我也没联系上他,才过来看的。”

其实来的不只是他,唐嘉年也来了。

唐嘉年上回是自知挂了四级逃命,这次又不知道和家里闹什么,喊着要独立却逃到表哥这来。被他妈守着门逮了一次,这几天连这儿都不敢来了。

知道谢行高烧未退,只好把他叫来帮忙看看。

他简单解释着,却不知道这位好心的前女友从进门起心潮起起落落了好几回。

“我……”她抿了下唇,颇有些不好意思,“能进去看看吗?”

简一则点头:“请。”

要是谢少爷醒着,知道屏保上守着的那位前女友来看他,不知会不会一秒好全。

整条走廊静悄悄的,从客厅到卧室。家里的摆设一如两年前,没发生改变。甚至还能从一些小物件上看出当时她摆放的影子。

熟悉的环境会降低人的戒心。

她完全忘了自己是否应该装模作样问一下门口那人,在他的引领下去房间,而不是像现在似的,回家般熟门熟路寻过去。

但简一则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挑破这一层。只扬了下眉,转身回厨房继续看着水壶发呆。

卧室的门虚掩,里边拉着遮光窗帘,隔绝了一室晚霞。

裴芷轻手轻脚推开门,却迟迟未进。

卧室摆设简单,一张Kingsize大床,靠窗一条软塌,斜着一方矮几,桌上散着一包烟,桌底下垫羊毛地毯。另一边隐形门直通步入式衣帽间。

她斜靠着门框,熟悉感阵阵袭来,突然浑身上下有一种大事过后的虚软,借床头那盏昏黄的起夜灯安安静静打量躺在床上的人。

刚才过来时的一路,她给他找过千千万万种不接电话的理由。

但当真正来了以后,看着他阖眼安静熟睡的样子,好像什么理由都无所谓了。

脸色依然是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沁着汗。

卧室里喷着加湿器也润不了嘴唇的干裂。

良久,她垂下手,没忍住低头骂了一句。

“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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