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十二日是星期天。

奈奈子把自己关在画室里,面对着画板,待了整整一天,她把绘画用具,都砸在了画板上面,但是她心里的那块大大的疙瘩,却反而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大起来。用“闻风丧胆”这个成语,来形容奈奈子现在的心境,是再恰当不过了。

开门、关门的声音,和主屋里传出来的电话铃声,都会使奈奈子心惊肉跳。但是,也不能大白天的,就暴饮威士忌吧,她只有靠在画板上乱涂乱抹,来缓解心里涌上来的不安和恐怖。可能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奈奈子一夜之间,好像变得消瘦了。

整整一天,都没有听到昨天晚上碰到的那个男人,那个长得和山田三吉一模一样的男人的任何音讯,而且,也没有警察找上门来,这使大胆的奈奈子,稍微镇定下来了一点。

如果按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昨天的那个男人,即使是山田三吉的话,他也好像没有去警察那里,告发自己的那种意思。如果那样的话,身为策略家的奈奈子,感觉到应该还会有办法对付他的,当她这么想着,她的心里渐渐地感到了一丝轻松。

最使奈奈子感到不快的是,苦苦地等了一天,成城那边,也没有打来过一个电话。奈奈子深深地感到了耻辱,虽然她想到,是否再打过去一次电话,但她的自尊心,没有允许她这么做。她不愿意被那个令人讨厌的坂口贞子,看破自己的心思。

一直等到星期一的上午,山田三吉和警察那里,都没有传来任何的风声,奈奈子开始得意起来了。

在星期一的下午,奈奈子给筑地的圣尼古拉伊医院,打去了一个电话,虽然找到了裕介,但他什么都不知道,对奈奈子也很冷淡,他的态度使奈奈子愤怒了。

“今天晚上,我有事情想找你谈谈……”

“什么事?我最近很忙……”

他这暧昧的回答,首先使奈奈子感到了不快。

“我知道……”奈奈子接着讥讽道,“但我必须要见到你,有事情和你商量。”

“在电话里谈不行吗?”

奈奈子强忍着自己的怒火,说道:“不行,电话里不行,一定要见到你,才好跟你商量,我知道你很忙,但请你一定要抽出点儿时间来。”

“不好办啊,这……请你稍等一下。”裕介依然是一副暧昧的腔调,而且,还故意吊对方口味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接着说道:“哦,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看了一下时间安排表,实在是没有时间啊,我今晚还要住在医院里。”

“是吗?你最近好像经常住在医院嘛!”

“没办法啊,因为其他人见我是单身汉,比较方便,都把工作推给我了,我这人可真是太好说话了。”

接着,奈奈子通过话筒,听见了他一个人嘻嘻地笑了起来,这更加引起了奈奈子的火气。

但是,又不能在电话里跟他发火,奈奈子控制住了自己,说道:“哎,哎,然后呢……”

“所以,今天,我没有时间,因为,我有一个很严重的病人。明天怎么样?我想,我明天可能会有时间……”

接着,又传过来了裕介那嘻嘻的笑声,奈奈子故作冷淡地说道:“我知道了,那好,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的医院。”

奈奈子感觉到对方好像还要再说什么似的,赶忙说道:“那就这样吧,再见……”

奈奈子重重地挂断了电话,她的心里,就像煮开了水一样,沸腾了起来。

她听说过,已经去世的麻耶子,正是经不起裕介的诱惑,才同他发生了肉体关系,那是麻耶子在圣尼古拉伊医院住院期间,发生的事情,当时,裕介是借值夜班,对麻耶子大献殷勤。以前,裕介无意间把这一段经过,曾说给奈奈子听过。

裕介刚才讲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为了想让奈奈子吃醋,好胜的奈奈子,又怎么会上当,她紧紧地咬紧了嘴唇。

那个家伙,如果听说到山田三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以后,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表情,奈奈子想到这里,忘掉了自己的不安和恐怖,竟然觉得心里痛快起来。

这就是所有共犯者共同的想法,一且出事了,就把同伙也一起拉上,这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有了这种想法,正是证明了奈奈子已经逐渐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傍晚的时候,有电话打了进来。当奈奈子正在画室里,在画板上胡乱涂抹的时候,从主屋那边,传来了电话的铃声,她被吓了一跳,之后,女佣人美代子走进来说:“夫人,您的电话。”

“是什么人打来的?……”奈奈子很无聊地问了一句。

“对方说什么,也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只是说,您只要接了电话,就知道了……”

“奇怪,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

“那好,请你告诉他,我马上就来,啊,慢一点,还是我来接吧。你马上去车站前面的龟屋一趙,把我订的东西给拿回来。”

从奈奈子的家走到车站的话,最少要花三十分钟的时间,奈奈子已经事先考虑到了,这种事情要发生,所以,早就准备好支开美代子的借口了。

等美代子从家里出去之后,奈奈子去主屋接听了电话。

“喂,让您久等了,我是中条奈奈子,您是哪一位?”

“啊,你是叶山智佳子吧?”对方传来冷嘲的言语。

奈奈子虽然事先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她还是打了一个激灵,可她依然不示弱地说道:“啊?您找谁?您是不是打错电话啦?”

“是吗,那我就这样把电话挂断吧?挂了电话之后,我就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十一月十八日晚上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去吧。”

奈奈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不知道您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您要讲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好,那我就把我的条件,痛痛快快地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我想和你见一面,见了面再详谈,事情闹大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怎么样?”

奈奈子又沉默了一阵之后,说道:“今晚不行,这太突然了,况且,今天晚上,我还有约会。”

“那好,明天晚上怎样?我可等不了很长时间啊。”

奈奈子的脑子里,在飞快地旋转着,她想了一想,然后说道:“明天晚上的话……在什么地方呢?”

“地方嘛,最好是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这样,对于我来说,也更加方便一点……你没有什么适当的地方吗?”

“没有。”奈奈子的眼睛忽然一亮,说道,“好,这样你看行吗?明天,你在同一时刻,再给我打来一次电话如何?我到时会想出来一个适当的地方的。”

“那好吧。”对方好像也在考虑,他接着说道,“那好,我明天还在这个时间,五点整给你电话,你好好想个地点出来,你可不要言而无信啊!”

对方讲完话以后,就把电话给挂了,奈奈子兀自手里握着电话听筒,发起呆来。

奈奈子和金田一耕助只见过一次面,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刚才的那个声音,会是金田一耕助的声音。她在发呆思索的是,自己在刚才的那个电话里面,有没有说过对自己不利的话,特别是对方,有可能会把刚才的对话,用录音机给录下来。

应该没有必要去担心,她只是对一个莫名其妙的来电,进行了一些答复而已,理由是:因为感觉到对方有点古怪。

不过,无论如何,应该先和裕介商量一下对策,现在,两个人不是在互相争面子、互相打探对方的时候了。

奈奈子再次往圣尼古拉伊医院打了个电话,这次,她不是给佐佐木裕介打去的,而是打往医院办公室的,她要证实一下,今晚,裕介是否真是值夜班,结果表明,确实他是值夜班。

七点钟的时候,奈奈子来到了圣尼古拉伊医院的接待处,对着以前就认识的接待员说道:“内科的佐佐木大夫在吗?听说他今晚值夜班……”

“啊,他在,佐佐木先生最近一直是值夜班的。”

“是吗,那个人……哦,那个先生,竟然这么辛苦啊。”

“听说,他明天好像也要值夜班。”

接待员虽然是无意间说出的话,但奈奈子好像是被别人看透心思似的,心里涌上一种耻辱感。

但是,现在可不是说那种事的场合。

“是吗,那好……再见。”

奈奈子以前,也来过两、三次值班室,她是知道值班室位置的,在值班室的前面,奈奈子遇见了以前认识的护士。

“啊,夫人,好久不见了。”护士看到奈奈子时,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佐佐木大夫在吗?”

“嗯,在!不过,现在好像是有客人在……”

“在房间里面吗?”

“不,在外面的接待室,您没有见到他吗?”

“没有,那我就等他一会儿吧,你要是见到佐佐木大夫时,请转告他,说中条奈奈子来了。”

“我知道了。”

和护士再见后,当奈奈子站在值班室的门前,把手伸到门把手上的时候,听见房间里面,传出椅子的摇动声,这时,奈奈子回想起来刚才护士那惊讶的脸色了。

奈奈子猛地一把,将门推开了,在那一瞬间,她惊呆了。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报纸的这个人,大概是奈奈子最意想不到的人物,这就是山田三吉……或者说,是昨晚见到的那个长相和山田三吉一样的青年。

看见奈奈子进来,对方好像也吃了一惊,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奈奈子,然后,他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他太慌张的缘故,椅子竟然被碰倒了。

接下来,山田三吉——或者说,这个貌似山田三吉的人,忽然转过身去,拖着瘸腿,朝里面的房间里跳着跑去。被三吉碰倒的椅子,阻碍了一下奈奈子的追赶,就在奈奈子的鼻子前面,门被关上了。

接着,就听见了里面上锁的声音。

门的里面是卧室,奈奈子曾经被裕介在里面的那张床上拥抱过,那个房间没有其他的门,但是有窗户。果然,从里面传出开窗户的声音来,奈奈子要想来到那扇窗户的外面的话,就要顺着走廊,走到大楼的外面,绕一个大圈子才行。虽然奈奈子知道,时间上是来不及的,但她还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了窗户的外面。

果然,那人已经不见了。

在这间宽广、建筑复杂的医脘里,如果再想发现这个人的话,实在是不可能了。在瘸腿男人跳出来的窗户旁边,相距几米的地方,有一道墙,墙外是一条宽阔的水渠,水渠一直通到不远处的隅田川,不知现在是否是海水涨潮,在这里,可以闻到潮水的腥气。

奈奈子的弱点在于,在这种时候,她无法大声地呼叫请别人帮助,她也不好去询问别人,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男人。

当奈奈子没有抓到山田三吉……或者是那个貌似山田三吉的人之后,她又回到了值班室里。这时,奈奈子的心里,除了恐怖的感觉之外,还沸腾着另外一种感情,那就是怒气和憎恶。

那个人刚才在这里做什么了?他难道到这间房间里来找什么证物?不,看起来不像,他当时是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面,在看报纸。

奈奈子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报纸捡了起来,这张报纸,是今天的晚报,刚才那人看的是文艺版。

山田三吉还活着!

这对奈奈子来讲,世上没有比这,更让她感到恐怖的事情了,然而,这个三吉竟然在裕介的房间里面,悠闲地看着报纸,这对于奈奈子来说,简直就像是青天霹雳一样。

奈奈子当然对裕介是不信任的。他一个劲地向自己求婚,也是希望能够通过婚姻这层关系,来确保两个人的秘密不被泄露,除此之外,她猜想,裕介可能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他会不会想使自己,也成为第二个麻耶子……

奈奈子此时感到,自己的预想,被现实证实了,虽然不知道他护着山田三吉,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但是她感觉得到,这肯定是对自己不怀好意,因为告诉自己,山田三吉假死讯的人,就是裕介本人。

奈奈子那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光,落到了放在桌子上的护肝药瓶上。裕介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大酒鬼,所以,他经常服用保护肝脏的药。

护肝药的药瓶,紧紧吸引住奈奈子的原因是,因为奈奈子看到了这个药瓶时,脑海里产生了一副联想,奈奈子的丈夫中条辰马,也是经常服用护肝药的,而且,正是这一、两粒护肝药,夺取了中条辰马的生命,这件事,只有奈奈子和裕介两个人知道。

三十分钟后,裕介回到了值班室,刚才来接待室的客人,正是冈户龙太郎。

裕介从来没有像今

天晚上这样,看不起龙太郎过,他以前还以为,龙太郎是一个有头有脑的人物,可今天的龙太郎,却老是盯着一个问题,反反复复地问了他一个多小时。龙太郎是来向裕介咨询:从由纪子到圭吉、再由圭吉又到龙太郎,父子间的财产继承问题的。

裕介反复向对方解释,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贪图那份财产,于是,对方老是一个劲地赔礼道歉,话说来说去,都没有个主题。最后,看得出来,龙太郎父子早就已经对那份财产,是馋涎欲滴了……

至少,裕介是如此理解的。

最后,裕介说,让对方去找一个律师咨询一下,才终于把话给结束掉,对于这么个内容的谈话,竞然耗费了一个多小时,这使裕介多少有些恼火了。

才从接待室里解放出来,又听说奈奈子到了值班室,这使裕介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起来。

裕介心里,其实早就想和奈奈子分手了,可是,因为对方知道自己心底那可怕的秘密,所以,他不敢立刻就对她变得冷淡,害怕惹恼了她,所以,他一直在讨对方的欢心。这个冷酷的男人在考虑着,等到“青色蜥蜴”这个事件的喧嚣,完全安静下来之后,如何来处置这个女人。

不过,到那时为止,还有必要让对方保守秘密,而且,裕介还从生理需要这个角度,进行了考虑,他从自己长年的经验上来看,女人在生理上的要求,都是她们的一个弱点。

但是,奈奈子并没有在值班室里,卧室的门紧闭着,而且,还从里面上了锁。

裕介强忍着烦躁的心情,故意把门把手摇得发出声音,他大声说道:“喂,喂!不要开玩笑了,快把门打开,喂,怎么啦?到底怎么啦?”

他把门弄得山响,但是,里面没有回音,裕介强压着怒火,耐着性子说道:“好了,好了,我是故意想气你的,你不也曾经为了艺术上的功名,来气过我的嘛,我们不要斗气了……嗯?……”

这时,他听到了卧室里,传出窗户因刮风,而发出的“咣当”、“咣当”的撞击之声。

“喂,你怎么啦?你开窗户了吗?你那么做的话,暖气不都跑掉了吗?喂,奈奈子!”

裕介感到,里面的情况有点奇怪,便顺着钥匙眼,往里面瞅去。

卧室里一片漆黑,好像没有人在里面。

“喂,奈奈子!你在里面吗?”

裕介又喊了两三声后,见还是没有人答应,便疑惑不解地走了出来,围着大楼绕了一圈之后,他来到了窗户的下面。

窗户被风吹得一开一闭的,从外面向里面看去,没有看到奈奈子的身影。但是,可以看出,有人从窗户里面,跳出来的痕迹。

“嘿!”裕介烦躁地咂了一下嘴巴,“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裕介从窗户里爬进卧室,从里面把门锁打开了。正如裕介嘀咕的那样,奈奈子是变得歇斯底里了。不过,裕介没有想到,这竟然会带来那样意想不到的重大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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