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是七月份來的。

由于信是從坎布里奇轉到丹尼斯港來的,所以我猜想我得到消息大約晚了一兩天。我就一口气直跑到詹尼那儿,當時她正帶領一群小學生在玩儿童足球之類的游戲,我极力學著鮑嘉1的腔調,說:

1指美國硬派電影明星亨弗萊·鮑嘉(1899—1957)。他主演的《卡薩布蘭卡》等影片已成了經典名作,他在銀幕上的語調動作為好几代美國人所模仿。

“咱們走。”

“嗯?”

“咱們走,”我又說了一遍,一副不由分說的神气是那么明顯,她只得跟著我向海邊走去。

“奧利弗,到底什么事?看在上帝份上,請你告訴我,好不好?”

我繼續邁著雄赳赳的步伐走上浮碼頭。

“詹尼弗,上船,”我命令說,一邊伸出拿信的那只手指著船,但她根本沒注意我手里的信。

“奧利弗,我得照看孩子們哪,”她嘴上這樣說,可還是乖乖地上了船。

“奧利弗,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還打算不打算解釋?”

這時我們已离岸几百碼遠了。

“我有事情要告訴你,”我說。

“你就不能在岸上說嗎?”她喊道。

“不行,就是不行!”我也叫喊。我們誰也沒生气,只是因為風大,不大聲嚷嚷就听不見。

“我要在沒人的地方跟你講。你瞧,這是什么?”

我沖她揚揚那信封。她立刻認出了上面所印的發信單位名稱。

“呵,哈佛法學院!是不是把你開除啦?”

“再猜一次,你這個樂天派婆娘,”我喊道。

“你得了全班第一!”她猜道。

這下子我反而不好意思告訴她了。

“還差一點。是第三。”

“哦,”她說。“才第三?”

“要知道這仍然意味著我有資格去編《法學評論》,”我直著嗓子叫喊。

她若無其事地坐在那儿,半點表情也沒有。

“天哪,詹尼,”我簡直要哭了,“你說話呀!”

“在我見到第一、第二名以前,我不發表意見,”她說。

我瞧著她,希望她忍不住露出笑容來,我知道她是故意繃著臉的。

“說兩句嘛,詹尼!”我求她了。

“我走啦。再見,”她說完馬上縱身跳入水中。我緊隨在她后面也跳了下去。等到我回過神來,我們倆都已攀住船舷,在吃吃地笑了。

“嗨,”我說了一句比較得意的俏皮話,“你是為我跳水的。1”

1原文這句話一語雙關,它的另一層意思是:“你也太愛我了。”

“尾巴別翹得太高,”她回答。“不就是得了個第三嘛。”

“嗨,听我說,你這個鬼婆娘,”我說。

“什么事,你這個狗雜种?”她回答。

“我真是多虧了你,”我真心誠意地說。

“不對,你這個狗雜种,不對,”她答道。

“不對?”我倒有點儿給愣住了。

“是全虧了我,”她說。

這天晚上,我們花了二十三塊錢,在雅茅斯一家高級館子里吃了一餐龍蝦。詹尼仍不表態,在弄清楚那兩位“擊敗了我”(用她的說法)的先生是何等樣人之前,她是不會發表意見的。

說也可笑,我因為實在太愛她了,所以我們一回到坎布里奇,我馬上就去打听那前兩名是什么人。摸清了底細,我才放了心,原來第一名叫歐文·布萊斯班德,紐約市立學院六四屆畢業,是個戴眼鏡的文弱書生,不屬于詹欣賞的那种類型;第二名叫貝拉·蘭多,布林·瑪爾學院1六四屆畢業,是個女的。這不能再好啦,尤其因為貝拉·蘭多長得相當秀气(就學法律的女學生而言),我就可以編些“情節”逗一下詹尼,就說那些個深夜里,《法學評論》編輯部所在的甘尼特樓里發生了如此這般的事。說真的,那一陣子老是搞到深更半夜,常常要凌晨兩三點鐘才回到家里。你想,六門課程,加上編《法學評論》,此外,我居然還寫了一篇專題論文(奧利弗·巴雷特第四:《向都市貧民提供法律援助——波士頓羅克斯伯里區研究》,載《哈佛法學評論》一九六六年三月號第861—908頁)。

1賓夕法尼亞州的一所女子大學。

“這篇東西寫得不錯。的确不錯。”

這是一位老編輯喬爾·弗萊希曼的話,不過他翻來覆去說的就是這么兩句。坦白說,我指望從這個明年即將為道格拉斯1大法官當秘書的家伙那里听到的是具体些的好評,然而他審閱了我的定稿后說來說去就是這么兩句。天哪,連詹尼都能對我說這篇文章“寫得潑辣、有才气、确實精彩”,難道弗萊希曼就說不出這樣的話?

1威廉·奧維爾·道格拉斯(1898—1980),美國法學家,聯邦最高法院法官。

“弗萊希曼說這篇東西寫得不錯,詹。”

“天哪,難道我不睡覺一直等到這么晚,就為了听這么句話?”她說。“他有沒有對你的研究或你的文筆之類發表些什么看法?”

“沒有,詹。他只說這篇東西‘不錯’。”

“那你這么多時間在干什么?”

我故意向她眨眨眼睛。

“我有些事儿要跟貝拉·蘭多研究,”我說。

“哦?”她說。

我猜不透這語調的含義。

“你吃醋了嗎?”我直截了當地問。

“才不呢;我的大腿美妙得多!”她說。

“你能寫案情摘要嗎?”

“她會做意大利式鹵汁面條嗎?”

“會,”我回答。“事實上今晚她還帶了好些到甘尼特樓來。大伙都說可以跟你的大腿媲美。”

“那當然,”詹尼點點頭。

“你還有什么話講?”我說。

“貝拉·蘭多替你付房租嗎?”她問道。

“媽的,”我回答說,“為什么我總是不能占了上風就趁勢收場?”

“我告訴你,預科生,”我那一片柔情的妻子說,“那是因為你永遠占不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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