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色彩一天天鲜亮起来。红的红,黄的黄,色彩分明的树叶子在蓝天白云下,给生活更添了别样风味。谭湘铭与朋友合作的律师事务所正式挂牌开张了。他没想到第一个走进来的客人会是董晓晗。她的主动出现让谭湘铭格外高兴,他领她参观了办公室,热情地请她入座。

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董晓晗开门见山说:“湘铭,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请你帮忙。”谭湘

铭笑了笑,“请我替乔煜做辩护?”董晓晗点头默许:“你真是太聪明了。”谭湘铭说:“不是聪明,是我太了解你了。”董晓晗略含忧郁地说:“我要为她请最好的律师,我不想看到最坏的结局。”谭湘铭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你的想法我很难理解。”董晓晗沉默了一下说:“这些年她也很不容易。”谭湘铭问她:“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恨吗?”董晓晗说:“对我来说,坎坷和磨难都是常事。”

董晓晗把她连夜写出来的文字材料从包里取出来。这份材料长达四十页,有一半是她客观评价鲁小昆的,一半是替乔煜进行辩解的。谭湘铭顺手翻了翻,放到桌上,笑了笑道:“晓晗,放心吧,乔煜她死不了。”董晓晗抬头望着他:“你这么把握?我真是找对人了,我先谢谢你。”谭湘铭道:“你不用谢我,这个案子不论找谁辩护,她的结局都一样。”董晓晗问:“为什么?”谭湘铭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乔煜怀孕了。”

董晓晗重新回到画廊上班,日子又像河水那样缓缓流淌起来。她的脸上依然少有笑容,一缕若隐若现的忧郁依然凝结在眼睛深处。但比起一年前的她,已明显变得平和、安宁。谭湘铭仍然像往常那样关心她,处处照顾着她,时不时约她一起吃饭,喝茶,聊天。而董晓晗,遇到什么事,也会找他商量一下,请他拿个主意。不论大小事,谭湘铭都是有求必应,竭尽全力。但两人的关系,仍然比友谊多一点,比爱情少一点,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两个月后,天晟市中级人民法院不公开审理乔煜一案。谭湘铭作为乔煜的辩护律师,进行了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精彩辩护。乔煜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乔道衡因包庇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马蚁与牛子均被判处死刑。

被告席上的乔煜,在被法警带下去时,一双失神的眼睛从旁听席上迟缓地扫过。她在寻找什么,可是,她没有找到。

旁听席上没有董晓晗的身影。

乔煜清晰地记得,这一天是董晓晗的生日。

此时,董晓晗一个人穿梭在商场的超市里,推着购物车采购各种生活用品,她还在蛋糕房给自己订了一只小蛋糕。几天前她收到一张寄自英国的汇款单,方婕把那笔钱给她退了回来。在留言栏里方婕留着一行小字,叮嘱她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是的,应该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即便是一个人。吃,穿,用,日复一日地循环,以前,乔煜总会帮她买这买那,所有付出都不计代价。现在,她只有自己照顾自己。

交完钱,董晓晗拎着东西在收款台对面的木椅上坐下。她忽感身体失去了力气。最近以来只要一想到乔煜,她就是这种感觉,就像身体上的筋脉被抽掉一样。董晓晗从袋子里取出一只冰淇淋,想给自己增加点能量。剥开包装纸,把冰淇淋送到嘴边,刚刚咬了一口,忽然,她的视线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她看见了陈峰。

陈峰走在人流里,一位年轻的女人陪在他身边。女人有一张美丽的脸,神态恬淡,气质高雅。此时,那女人推着购物车,与陈峰正有说有笑地谈着什么,陈峰专心地倾听着,并不时用手臂护着她的肩,以免她被人撞了。真是一对恩爱夫妻,看上去是那么和谐,幸福,美满。董晓晗的视线追逐着陈峰的身影,陈峰走过她的眼前,走过她的身边,只要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她,可是,他始终没有低头。

他微笑着,从她的视线里走到商场的另一端。

董晓晗的身体像中了魔,她把手里的冰淇淋扔进垃圾筒,起身跟着那一对幸福的影子追了过去。陈峰陪着妻子走进电梯,那是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

待电梯把董晓晗送到停车场时,陈峰已与妻子钻进他的车子。还是那辆沃尔沃轿车,董晓晗远远地望着,车子随着她的视线,缓缓地驶出停车道,渐渐地驶远。

董晓晗无力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现在她已不是无力,而是虚弱。她站不起来了。就像被人掏去了灵魂一样,成了一具空壳。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把他忘了。可此时此刻她发现,从来没有忘过。一时一刻都没有过。忘和爱一样难,一样累,一样苦,一样痛。如果不是鲁小昆的意外,那么现在陪在他身旁的,是不是自己呢?陈峰是个重情的男人。他一定对他的妻子很好。

董晓晗泪水遮盖的眼底里,还燃烧着一团火。那是突然而来的嫉妒之火,它们快要将她焚毁了。多少伤心的甜蜜的痛苦的快乐的往事,纷纷涌现在眼前。

董晓晗记不得自己在商场的停车场坐了多久,一直到夜色降临,她才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拎着一堆东西和一只小蛋糕回到自己的房间。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她没有心思给自己做些吃的,她一点也不觉得饿。

她身不由己地从衣柜里取出陈峰送给她的那身衣服,穿在身上。红如火的短袖衫,洁白如雪的长裤,让它们贴着她的皮肤,贴着她的身体,感觉就像陈峰温柔的手指在肌肤上来回抚摸。然后,她给自己灌了几杯干红,醉意矇眬中,她哭了。

她的眼前,不停地闪着陈峰的身影,还有他那位美丽的妻子。董晓晗从没见过她,但直觉告诉她,那一定是他的妻子。那位年轻的妻子是多么幸福啊。董晓晗忽然发现,那正是自

己梦寐以求的幸福,那份幸福却不属于她。那只是别人的幸福,她只能远远地看着。

董晓晗痛苦地胡思乱想着,想得头痛欲裂,心碎欲绝。手机忽然响起。她醉意矇眬地对着手机喂了一声,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

陈峰的声音。

她在想念他,他的电话就来了。灵犀还在?!

“你在哪儿?”他的声音依旧是沉稳的、温柔的。

“住处。”董晓晗竭力让自己平静。

“我来看你。”

“……”董晓晗浑身颤栗起来,她无力说出拒绝的话。

丢开手机董晓晗就晕头晕脑地跑进卫生间,仔细地洗脸,刷牙。她做了一个最简单的面膜,对着镜子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她抚着狂跳不已的胸口,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一下。此时此刻,她双颊绯红,略带醉意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柔和的光芒,她惊奇地发现镜子中的女人依然那么美丽。

陈峰在楼下停好车子,从车里钻出来时,谭湘铭的车子也紧跟着停到了楼下。

谭湘铭目睹陈峰进了楼洞。陈峰的突然出现,是谭湘铭没有料到的。他怔怔地坐在驾座上,熄了火,犹豫着,最终没有下车,他目视着陈峰的背影一阶阶地踩着楼梯上了楼。

谭湘铭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一束红色的玫瑰,含苞待放的玫瑰很漂亮,凝血般的花瓣,每一片都滴着爱情的感觉。鲁小昆的死水落石出了,乔煜的案子也结束了,自己和董晓晗的事情也该有个明白的结果了。

谭湘铭把玫瑰举到鼻前,嗅着,发呆。

陈峰正要举手敲门的时候,门已经无声地打开了。董晓晗站在他面前,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像从前那样凝望着他。

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然那么温柔,微笑依旧那么生动,和她日思夜想中的一模一样。她望着他,心里充满了爱和柔情。她发现自己依然那么爱他,甚至比往日更爱,爱他的一切。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是那么令她喜欢,令她着迷,令她心醉神迷。

她克制着内心奔涌不息的激情,轻声问:“上次在医院里,我记得你说第二天来看我,可我一直没等到你。”陈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去了,可医生说你已提前出院了。”董晓晗柔声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一直在等。”陈峰诚实地说:“想打,却……没打。”她又问:“刚才在商场,你看到我了吗?”他点点头:“她在身边,我不想伤害她。”董晓晗苦笑道:“所以,你又来找我。你也不想伤害我,是吗?”

陈峰没有再回答,而是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抱入怀。

就在半个小时前还在伤感不已的董晓晗,此时此刻,心中充满了从天而降的甜蜜感和幸福感。她实实在在地拥有着他,感觉着他的温暖和心跳,就像无数次梦到过的那样。她感觉自己和他就像从没有分离过那样,一切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密,像磁石那样强烈地相互吸引着,彼此热切地渴望着对方。

他抱着她走进那间小小的卧室。在窗口,面对着一盆含苞待放的鲜花,他低头亲吻她,就像第一次吻她那样。她永远记得他第一次吻她时的每一个细节。悠长、舒缓、热烈、甜蜜的亲吻,让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有一种陶醉、晕眩、浪漫的感觉。

身体里的冲动几乎要把她冲垮了。她想得到他,拥有他,占有他的身体。在她心里,他太完美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哪个男人能够与他媲美了。她爱他,想他,渴望得到他。比起这一份渴望的感觉,任何一切的分量都显得轻了,包括生命。只有他是最重要的,是一切,是全部,是惟一。陈峰仍然像往日那样冲动,狂热,任性,浑身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青春激情。他永远让她激动,让她陶醉,让她意乱情迷,让她渴望那份久违的高潮的感觉,渴望那种美妙的痛楚感,那份生命深处的幸福和满足……

楼下的车里,谭湘铭孤独坐在驾座上,仰头望着那个窗口。那扇窗户,虽然挂着一层帘布,但两个热烈缠绵的影子还是被清晰地映了出来。谭湘铭移开视线,两行清泪不由夺眶而出……但他没有觉察。

谭湘铭在夜色里把目光投向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的手指,身不由己地揪着花瓣,一瓣又一瓣,红色的美丽的花瓣,从车窗里飘落出来。当一束花的花瓣全部被摘掉,无瓣可摘的时候,他抛掉手中的花梗,启动了车子。

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小区。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这就是他和她的结局。案子圆满结束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今晚他来,就是下定决心要向她表白内心的,谁知会遇到这样的一个结局呢。总以为女人这种情感动物,滴水穿石就可以让她把心慢慢靠近自己。错了,她早已把心给了另外一个人,再也收不回来了。谭湘铭苦笑着,自嘲着,把车子开得很慢,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还在留恋什么。

激情过后,陈峰平躺在硬硬的小床上,董晓晗趴在他的身体上,用手臂支着下巴,就像第一次那样,她注视着他的脸。这个时候,她是快乐的、满足的,心中洋溢着甜蜜和幸福。

“你女儿多大啦?”她问他。“三个月。”“她长得像谁?”“像我,也像她妈妈。”“一定很漂亮!”“是很好看。”提起女儿,陈峰的脸上流露出一股骄傲和满足,还有一些孩子气的表情,“她好可爱,我真的好爱好爱她。”

“你爱你女儿的妈妈吗?”她又问。她知道这是一个禁区,可她忍不住要去碰触它。“爱。”陈峰点点头,坦率地回答她。董晓晗愣了一下,心里酸酸地:“哪一种爱?爱情?”陈峰犹豫了一下,“和睦的家庭不谈爱情。”董晓晗固执地追问:“那是什么爱?”陈峰没有正面回答:“在我情感最苦闷的时候,是她一直在我身边给我安慰,她是个好女人。”顿了一下,他又道,“是我的亲人。”

董晓晗心里忽地刺痛了一下。她胳膊一软,翻身倒在床上。半天,不再说一句话。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陈峰意识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听话,不许哭。”他用手指抚着她脸上的泪,“每个人的命运轨迹可能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你不认也不行。我以前不信命,现在信了。”董晓晗轻声抽咽着:“我早就认了。”

两人又拥抱在一起,亲吻着,又一番冲动,缠绵。

“刚才,你舒服吗?”陈峰把她的小手拿到嘴边,轻轻地吻着,体贴地问她。她轻声说:“只要你快乐,我怎样都会感觉好。”“我希望跟我在一起你能够快乐。”陈峰还是那么细心体贴,“不会有事吧?”董晓晗说:“有事?如果真的有,我就把孩子生下来。”陈峰说:“傻瓜,那怎么行?”董晓晗心里一疼:“那怎么不行?”陈峰道:“没有完整的家,这对孩子不公平。”

董晓晗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翻过身子用后背对着他。他为什么就不能说句假话哄哄她?她忽然想起当初藏在鲁家的那份引发了家庭大战的病历单子,不由得伤心地啜泣着。孩子,她的孩子,她永远失去了的孩子。谁能把孩子还给她?

陈峰从背后抱住她,有些伤感地说:“别这样,你这个样子让我难过。”她伤心地抽泣着,忽然道:“没有你,我每天每夜都在难过。”陈峰犹豫了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难过地说:“我有妻子,我不可以重婚啊。”董晓晗固执地问:“你能离婚吗?”陈峰有些意外:“离婚?为什么要我离婚?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仅仅几分钟,气氛就变了味,刚才的甜蜜已无影无踪。

是啊,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当初他也要求过她离婚。可她跟他一样吗?他已不再是那个勇敢地跟她说“跟我走吧,我什么都可以抛弃”的冲动、单纯、爱情至上的男孩子了。他现在是手握一个大型企业前程命运的人,是一家之主,是妻子的丈夫,是女儿的父亲,虽然现在他可以做自己的主,再也不会被他人左右,但他有那么多的责任要承担到底。他是个男人,是她从骨子里深爱着的男人,他不能把男人的责任随随便便地抛开……“她没有错,她很爱我,我不可以伤害她……”陈峰还在小心地解释着。董晓晗泪流满面,今生爱他没有错,只是她没有他的妻子那么幸运罢了。她翻身紧紧拥抱着他:“别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的,都是命,我认了。”

陈峰也流泪了。他又一阵冲动,越来越紧地抱着她,狂热地亲吻她的泪眼,吻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伤感地狂热地回应着他,泪水和激情止不住地往外奔涌。分不清是她的泪还是他的泪,浸湿了浸透了这个难分难舍、幸福和痛苦强烈交织的夜晚。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她不能让这条温情的绳索越勒越紧,让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又一个无眠之夜,天渐渐地亮了。

清晨阳光洒进来时,董晓晗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在她的身上留着他的痕迹,他的气息和温存仿佛还在缠绕在周围。

他说,他只能有一个妻子。

他说,她是个好女人,是他的亲人,他没有理由让她受到伤害。

他还说,他好爱好爱他的女儿。

再见了,爱人,他应该拥有属于他的幸福。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再去撕裂他的内心。

陈莹说得没错,离开了她,他一样会拥有爱,拥有美好的生活。

董晓晗在陈峰留下来的气息里,在陈峰躺过的小床上,整整躺了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用清水洗净沾满泪水的脸,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在夜色里,她冲着大海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发现,自由地活着,真好。

法院对有孕在身的乔煜实施了监外执行。

这时已是冬天了。

一场薄薄的雪抚慰了这个城市。

在天晟市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里,董晓晗来到乔煜的监外执行地,也就是乔煜与苏竞的家里。乔煜入狱后,董晓晗没有去看过她。乔煜出狱监外执行后,董晓晗也没来看过她。

董晓晗一直矛盾着,一直到现在。现在她终于明白,她对乔煜不是没有恨。有恨,但又有割不断的爱。有时候爱比恨多,有时恨又比爱多。她爱她,所以才请谭湘铭去帮助她。她恨她,所以一直拒绝见她,直到现在。

现在,乔煜快要做妈妈了。乔煜的腹部高高地隆起,浑身上下都比以前胖了一圈,由于不再做噩梦,她的神态也安详了不少。但她并没有通常女人做母亲的幸福。随着腹内胎儿一天天长大,她心底常常泛起一阵阵苦涩。苏竞不再像以前那样恋家了,他终日埋头工作,每天很晚回家,回家后沉默寡言,很少与她说话。他对她依然关心,但她感觉到,他已不再是以前的他。她一天天寂寞地在家里待产,腹内的胎儿成了她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和理由。听到门铃响,当乔煜打开门看到董晓晗站在门口时,两人对望了足有半分钟,最后是乔煜控制不

住自己的感情,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拉起董晓晗的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都过去了。”董晓晗把手轻轻地抽了出来。

董晓晗原打算在乔煜这里陪她吃晚饭,可是她只坐了十多分钟就告辞了。她知道,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与乔煜坐在餐桌的两端,愉快地享受美食了。就像那块被不小心摔裂的水晶,尽管一直让她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她曾试图用各种强力胶去粘合它,可是,它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模样。

乔煜说,杀人没有董晓晗想象的那么复杂。她说,杀人只是一念之差,大脑充血,愤怒而开始,后悔而结束。她说,她不奢求她的原谅,只要让她知道她的生活里还有她,她就很感激了。但乔煜始终没有意识到,她给董晓晗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

乔煜给董晓晗的最大伤害,不是令她失去了家庭和丈夫,而是令她拥有了爱情又失去了爱情。

画廊还像往日那样安静、优雅,充满了美和灵性。

董晓晗静悄悄地坐在一间画室里,握着画笔,全神贯注地修补一幅出现了残损的画。这是一个享受的过程。当经过她的努力,画中原有的神韵重新得以体现时,满足和开心的笑意便会从她疲惫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做着她喜爱的工作,让她快乐,让她别无所求。

很久了,谭湘铭的身影很少在画廊出现过。他接连办了几个较有影响的大案,在天晟律师界一下子声名鹊起。他再也没有约董晓晗出去喝过茶,也没再请她吃过烛光晚餐。董晓晗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她只是想,可能他太忙了。

新年到来的时候,冰梅老太太兴高采烈地把几份请柬发到董晓晗和画廊另两个小姑娘的手上。谭湘铭要结婚了。新娘是一位年轻的女律师、法学硕士,跟谭湘铭志同道合,十分般配。董晓晗在商场精心选了一份礼物,提前给他送了过去。她没能去参加他的婚礼,因为她坚持要求留下来看店。从婚礼上回来的小姑娘说,他的新娘很漂亮,气质很好,新郎和新娘当众接吻的时候,全场客人都在为小两口的浓情蜜意热烈喝彩。

董晓晗由衷地替一对新人高兴。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董晓晗躺在床上一遍遍回味逝去的爱情。她知道,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了。谁有他的声音?谁有他的皮肤?谁有他的身体?谁有他的心灵和思想?谁有他的个性、品质和灵魂?有吗?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他吗?除了他,她还会再爱上谁?

繁华都市,车水马龙,每个行人都来去匆匆。能与他相遇,彼此驻足停留……虽不能每天傍晚在窗前等他归来,不能每个清晨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苏醒,不能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老去,但在她生命绽放的时候,有他曾经深情注目,曾经读懂她无言的泪水,曾经为她的微笑沉醉,曾经为她的绽放洒下一场纷纷扬扬滋润的春雨,曾经在一段泥泞的路上撑起一把伞并扶她走过,曾经让她在最软弱的时候,体验到被拥抱、被怜惜、被疼爱的感觉,她已经很幸运、很满足了。

2004年5月〓初稿于青岛 2004年11月〓修改于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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