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竞以借调的名义来到大队“帮忙”。大队有两个正在办理中的案子,但都有专人负责,苏竞由于不了解案情,根本插不上手。队长也不让他闲着,便让他整理一些材料。可是材料并不多,也不复杂,就这样,一天的工作内容常常一两个小时就干完了。以前那种提讯室、看守所地忙碌,早已成习惯,突然一下子闲下来,苏竞十分不适应。有时候没事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往中队办公室跑,去找自己熟悉的队友。奇怪的是,他到中队无意中碰见过两次安丽。有一次安丽正在与两名队员讨论什么,一见苏竞进去,便立即中断,换了话题

。苏竞明显感觉到,中队有几个人,尤其是安丽,正在有意回避自己,或者提防自己。这让苏竞百思不解,也异常苦恼。

苏竞思前想后,想不出自己在中队时曾经犯过什么错误。他找安丽谈话,每次安丽都避重就轻,令苏竞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回到家中,苏竞还得尽力掩饰内心的失意和迷茫,尽可能让自己谈笑风生,不让乔煜看出什么异样。他不想让乔煜得知他的不顺,他不愿把自己的烦恼带给乔煜。他在心里也不断地安慰自己,劝自己不要多心,不要有什么疑虑,工作需要调换岗位这在每个单位都很正常呀,既然离开了中队,安丽就不能随随便便把正在办理的案子向外泄露了,有什么瞒着他,也都符合情理啊。

这段日子由于工作清闲,苏竞每天基本能按时回家,因此他专门腾出精力,照着烹饪书学做菜,没两天便掌握了几个拿手好菜,每天变着花样给乔煜做好吃的,不时地给乔煜带来惊喜。乔煜问他:“这是怎么啦,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苏竞笑着说:“以前总是你让我享受,现在还不允许我良心发现吗?”

这天晚饭后,两个人一块到楼下散步。苏竞想到工作的不愉快,忍不住叹息一声。乔煜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异样,便问他怎么啦。苏竞差点就脱口而出了,转而一想最好还是不要让乔煜为自己的事情烦恼,到了嘴边的话便又溜了回去,只道:“也许我们该要个孩子了,两个人的生活总觉得少点什么。”乔煜笑了笑:“还是这事?我不是说过了吗?等我觉得该要的时候,自然会要的。”苏竞有些失落:“随你吧,一切你说了算。”

尽管苏竞心里不住地劝解自己,可有时一觉醒来,想想还是想不通。因为他在中队一直干得好好的,什么案子不是他冲锋陷阵跑在最前端?安丽多次说他是中队的顶梁柱,他自己也认为当之无愧。而且,前不久安丽已经把提名报到局里,局里正在考虑任命苏竞为中队副队长的事宜。可在这节骨眼上,为什么安丽同意人家把柱子抽走?为什么到大队后,让他去做那些令人折磨的工作?要知道待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整理材料,并不是他的强项。

安丽近来在忙什么呢?

董晓晗徘徊在报社大门外。下午临近下班时,乔煜从里面走出来,一眼就瞥见了董晓晗。很显然,她感到意外,但也还是十分高兴。她走上去挽住董晓晗的胳膊,十分亲热地问她为什么忽然来这里。

董晓晗说好久不见了,想你了。她没料到自己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肉麻的话。她很想把心头的疑问全部抛出来,让乔煜帮助自己解答。曾经亲如姐妹,曾经那样亲密,而乔煜任何时候都愿意无私地帮助自己。可此时此刻,谭湘铭的告诫不时在耳边响过。董晓晗忍耐着,压抑着,这样与乔煜相处,十分别扭。她从来没感觉自己像今天这样虚伪过。乔煜问她为何没打个电话。董晓晗努力让自己微笑,推说怕打扰她的工作。乔煜用一种亲密的语气说:“你打扰我的次数还少吗?”

乔煜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黑色的衣服,雪白的肌肤,带着亲和力的自然俏丽的笑容。若在以往,她这种亲密语气总能给董晓晗带来亲切、温暖的感觉。但此时,乔煜越是亲密,董晓晗便越是感到别扭。两人来到一家熟悉的餐馆,坐定。董晓晗要了一瓶干红,满上两杯。她举起一杯:“来,阿煜,我们喝个酒。”

从董晓晗向服务员要酒的时候,乔煜就吃惊地望着她。因为平常两人单独吃饭,除了特殊的日子,几乎滴酒不沾。此时,乔煜慢慢地端起酒杯,不解地问:“晓晗,你今天怎么啦?”“我不在画廊干了。”董晓晗把酒一饮而尽。乔煜望着她,没问她原因,只是问:“你准备干什么?”董晓晗答非所问,望着乔煜的眼睛:“你看我是不是又瘦了?最近一直睡眠不好。”“是啊,”乔煜注视着董晓晗的脸,心疼地说,“怎么搞的?我不是说过吗,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董晓晗的神情变得伤感:“阿煜,你想你的妈妈吗?”

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暴露这张底牌,可她最终没能克制住自己。抛出这句话,她有一种义无反顾、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感觉。她决定跟乔煜打开窗子说亮话,摊牌。因为她再也无法继续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果然,乔煜如遇雷击,霎时愣了。但只有几秒钟,乔煜的表情又恢复常态。她笑着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你妈妈失踪后,你没想过她吗?”董晓晗不回答乔煜的话,继续问自己的问题。“她是跟人走了。”乔煜纠正道,脸色也稍稍有些变了。董晓晗借着酒劲:“跟人走了?你可以肯定?”乔煜神色黯然:“别人都这么说。”董晓晗又问:“你妈妈走后跟你联系过吗?”乔煜沉默了一会儿,她盯着董晓晗的脸,声音略有抬高:“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我不喜欢这样的话题!”

乔煜一般情况下是很温柔的,但若是发起脾气来也会发生可怕的情绪地震。

“那换个话题吧,谈谈你父亲,你那么爱你父亲,你会为他去做一件很冒险的事情吗?”董晓晗硬着头皮,不计后果。她在心里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鱼死网破的准备。果然,乔煜被激怒了。

董晓晗望着乔煜的双眼,心想,一旦乔煜冲自己发了火,就什么也不必再隐瞒,立即把事情全抖出来,看她如何反应。然而,乔煜的怒火只在心里燃烧,她控制着自己,最终没有让火焰蹿出胸膛。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温声慢语道:“关于我的父亲,我记得我以前没少给你讲,不知你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不过,你真要想知道,我也愿意跟你聊聊,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董晓晗步步紧逼:“当初你和苏竞谈恋爱,你父亲为什么反对?”乔煜竭力让自己笑了一下:“晓晗,你还记得这个呀?我都忘了。”董晓晗道:“你忘了,我来告诉你,你爸爸不同意你找苏竞,只有一个原因,因为苏竞的职业。”乔煜望着董晓晗,一瞬间表情有些发僵,很快,她缓过神:“是啊,我父亲不喜欢我找一个警察,因为警察没有稳定规律的生活。”董晓晗未置可否,注视着乔煜的眼睛,话锋一转:“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我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你妈妈并不是跟人走了,而是……遭遇了不测。”

这么说的时候,董晓晗心中没有丝毫把握,毕竟一切都停留在推理阶段。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乔煜的反应。乔煜脸色变得灰白,瞪大眼睛:“你瞎说什么?从哪里了解到的?谁说的?”董晓晗道:“不是瞎说,我有根据的。”乔煜急切地问:“真的吗?那你告诉我,你都了解到了什么?我也想弄清楚这些年在我妈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煜的反应倒也符合常理。母亲失踪多年,突然听人谈起了关于母亲的消息,她自然急切地想知道前因后果。这时董晓晗却陷入被动与困顿,她又犹豫了,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她不知该不该把方婕讲的全讲出来。她不知自己今天的行为是对是错。

这顿晚饭,两个人谁也没吃好。

深夜里,董晓晗独自一人往住处走。身边偶尔有行人走过,都是行色匆匆的,只有她的步子很慢,慢得仿佛忘记了时间。行至小区门口,一眼看到了谭湘铭的车。此时,谭湘铭也从车内望见了她,他下车向她走过来。夜已深,董晓晗并不想邀请他上楼,两人便迎着海风在大路边散步。

“你跟乔煜见面了?”他问她。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谭湘铭道:“一种直觉。你跟她讲什么了?”董晓晗小声说:“我问她会不会为了她爸爸去做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我还告诉她,她妈妈出了意外。”

谭湘铭站住,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真这么说了?你考虑过后果吗?”董晓晗呆呆地道:“我考虑过了,大不了她把我也杀了。”谭湘铭也呆住了:“你疯了?”董晓晗的眼泪猛地涌了出来:“只要能弄清真相,我什么都不在乎,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路灯下,谭湘铭瞪大了眼睛。董晓晗说的是肺腑之言。既然已经失去了陈峰,这具躯壳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生活还有什么能够让她留恋?过了一会儿,谭湘铭换了一种语气:“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连警察都没有办法,你这么干只能打草惊蛇,会让安丽的工作陷入被动,你想过没有?”

董晓晗吃惊地问:“什么?你把这事告诉安丽了?”谭湘铭说:“到了这种时候,你为何还这么糊涂!”董晓晗望望漆黑的夜空,长叹一声:“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我就是想亲口问问乔煜,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谭湘铭问:“你问出来了吗?她承认了吗?你这样做只会让悲剧重演!”

董晓晗身体不由自主哆嗦起来,双腿打颤。她哆嗦着说:“不会的,她不会对我……她不会!你不理解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你根本不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相信她不会……可我倒是希望她真能对我下手,只要她敢出手,鲁小昆的案子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看着她自相矛盾可怜无助的样子,谭湘铭不忍心继续埋怨她。他搂了搂她的肩,想给她一些抚慰。可是,她的身体几乎是僵硬的,甚至还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谭湘铭把自己的双手移开了。他安慰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一定要记着,从明天开始,再不能跟她有什么接触了,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的话。”

谭湘铭把她送回住处,叮嘱她睡觉时关好门窗,并且特别交待她,若是乔煜来找她,一定要及时打电话通知他。董晓晗点头答应了。

这天晚上谭湘铭回到家,向冰梅老太谈到董晓晗的现状。他说她同意董晓晗离开画廊是一大失误,因为董晓晗这样无所事事,整天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个人东游西逛,想干什么说干就干,这样很容易出事。他希望让晓晗重新回画廊上班。冰梅说,任何时候她愿意回来,我都高兴。可是她自己不愿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谭湘铭找到董晓晗,提出让她重回画廊。董晓晗毫不犹豫地谢绝了。她表示,鲁小昆的死因一日查不清楚,她就一日不能安宁,在这种心态下干什么都干不好。谭湘铭便说那就什么也不干,每天去画廊看看画儿,对心情也有好处。董晓晗说什么也不干就更不成,白拿薪水,心里更受折磨。谭湘铭说那就别拿薪水了,只当去玩。董晓晗苦笑着说那有什么意义呢?最后她向他保证,无论如何要增强自我保护意识,保护好自己。

谭湘铭也便不再勉强,只是心里更加为她的现状忧虑。

苏竞联想到最近以来发生的一切,越来越觉得安丽行为蹊跷。他决定查个水落石出。这天趁安丽外出,苏竞借查找资料为名来到中队资料室。与资料员闲聊了一阵,很快就打探到,安丽前不久果然来找过一份资料。经过证实,安丽取走的是鲁小昆一案的卷宗。

苏竞暗自惊讶不已。压了一年了,安丽为什么忽然重新翻动那个案子?难道,安丽发现了什么线索?掌握了什么有利的证据?苏竞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被不明不白地调开了。从一开始,那个案子就是自己与安丽共同调查的,为什么重新调查时安丽想方设法把自己支开?安丽一定有她的用意。联想到最近以来安丽对自己蓦然转变的态度,苏竞有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意识,那就是,自己可能与鲁小昆一案牵扯上某种说不清的关系,所以安丽才采取措施让他回避。她掌握了什么新的证据?有什么新的发现?为什么要把自己突然隔离?

陈峰?难道是陈峰?苏竞第一个便想到了陈峰。安丽知道他与陈峰的特殊关系,担心他有压力不能全力工作,还是担心他向陈峰走漏风声?他从一毕业就跟着安丽,与她携手并肩风里雨里,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坎坷没经历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了解,安丽难道还不了解?可事实的确如此啊,她到现在居然还对他心存疑虑!领导的不信任,令苏竞受到深深伤害。他想去找到陈峰,直面问问他,可转念一想,这么干只能把事情搞砸。

苏竞心情抑郁,烦恼焦躁,一个人跑到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

与董晓晗分手后,乔煜回到家里,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情绪烦躁。她打开音响,一首曲子没听完便又关上。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没有一个节目能够使她注意力集中起来。她打开电脑,发现前不久刚买的股票暴跌不止,深度套牢。乔煜沮丧至极,尽量克制着心里的烦乱,做好了晚餐。然而,苏竞却没有按时回家。乔煜拨打苏竞的手机,手机里却说“不在服务区”。乔煜没有一点食欲,眼睁睁看着精心做出来的菜肴凉掉。她耐着性子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深夜,门外才响起钥匙拧锁的声音。

乔煜急忙来到门口,一股酒气从门缝里冲进来。苏竞歪歪倒倒地进来,酒气熏得乔煜直想吐。乔煜一反往日温柔的样子,不由怒道:“报纸上说有人喝醉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死了,你不怕摔死?”

苏竞仿佛没听见,摇摇晃晃进了卫生间。乔煜急忙追了进去,只见苏竞对着马桶哇哇地吐,酒酸之味刺鼻。乔煜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帮他捶后背,吐得差不多了,又扶他进屋,帮他脱了外套,苏竞一头倒在床上。

乔煜热了一杯牛奶,端来给他灌下去,然后收拾苏竞脱下来的脏衣服。只见衣服上到处是土,袖子不知挂在什么地方,破了一道口子。乔煜皱着眉头,刚把衣服按进洗衣机,苏竞又大叫:“阿煜,你来!来!我难受!”

乔煜丢下衣服跑过去,只见苏竞光着身子跑向卫生间,又吐。乔煜抓了一件衣服追过去,披在苏竞身上,一边给他捶背,一边用纸巾擦他的嘴和脸,苏竞边吐边说:“宝贝给你添麻烦了,你别管我了,你先去睡吧。”乔煜没好气地说:“我不管你,你摔死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当寡妇。”苏竞说:“宝贝我对不起你。”乔煜问:“为什么对不起我?”苏竞眼睛有些发红:“我从来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没让你拥有你想要的生活,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乔煜心情越发烦躁,拍着他的背:“说这没用的干吗?”

苏竞吐完要洗手,乔煜便指着马桶说:“在这里面洗吧。”苏竞把手伸进马桶,还没挨着水,立即又把手抽回,起身去脸盆那儿去洗。乔煜弯下腰,用纸巾擦着马桶沿上的呕吐物,一边道:“你没醉呀,装醉是吗?”

苏竞用冷水拍着脸道:“你今天怎么啦?像变了一个人,你以前从不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乔煜埋怨:“是你自己变了一个人,你什么时候学成醉鬼了?”苏竞没回答,他洗完脸,忽然对着镜子哈哈一笑道:“我苏竞是强者,永远都是!不会趴下!不会!”

这么说着,苏竞的眼圈又发红了,可是他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乔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走过来,从背后抱住苏竞,语气柔和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竞摇摇晃晃转过身来抱住她,亲亲她的额头:“睡吧,我困了。”乔煜关切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苏竞道:“其实也没什么,是我自己想不开罢了。”乔煜问:“有什么想不开的?”苏竞道:“因为案子的事与安丽闹了一个小别扭,心里不痛快。”乔煜警觉地问:“什么案子?”苏竞顺手拧灭灯,拍拍她的背:“喝完酒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睡吧睡吧,不愉快的事你就别打听了。”

第二天清晨,苏竞早早起床,换上干净的衣服,昨夜的醉意全消。来到单位,苏竞直奔安丽的办公室,正好,安丽刚到。

安丽微笑着,亲切地说,“坐,有事吧?”苏竞开门见山:“你现在是不是在重查鲁小昆的案子?”安丽心里格登一下,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苏竞直视着安丽的眼睛:“队长,是不是?”安丽答非所问:“你在调查我?”苏竞道:“我哪敢调查你。但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对不对?”

安丽盯着苏竞问:“你还知道什么?”苏竞说:“这只是我的感觉,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安丽一笑:“干这行最忌感觉用事。目前我在做什么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你,这是纪律。”苏竞不理会她的话,只管问:“你突然把我从案子中择出来,想过我的感受吗?”“不好受吧?”安丽笑道,“不好受这就对了,说明你还不是混日子的人。”

苏竞忍不住问:“是因为陈峰吗?”“陈峰?”安丽稍一怔,立即恢复常态,“唉,我

也正想跟你谈谈这个问题。之所以让你回避,就怕你有顾虑。”苏竞急切地、不安地问道:“真是陈峰有问题吗?”

“没有直接证据,不能乱说。”安丽喝了一口茶,沉吟着,道,“苏竞,我问你,假设这件事真与你的熟人有关系,你会怎么办?”苏竞不假思索:“真是犯了事,一样。”安丽沉思一会儿:“记得你跟我说过,陈峰跟你关系非常好,就像兄弟、亲人一样啊。”

苏竞仿佛受了打击,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后又坚定道:“就是亲人也一样。”安丽嘴角流露出一丝不相信的笑意:“如果是亲人,也一样?”苏竞道:“一样!”安丽摇摇头:“我不太信。”苏竞反问:“为什么不信?”安丽问:“如果是你最亲的亲人,比如父亲,或妻子,也一样?”苏竞想了一下:“只要犯了事,一样执法。”

安丽问:“你没有人性?”苏竞毫不犹豫:“人性不是这样解释的。”安丽望着苏竞的眼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找领导谈谈,你不要着急,先回大队安心工作。”苏竞问:“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答复吗?我只想亲手把这个案子追查到底。”安丽说:“我也希望能给你一个好消息。”

苏竞怀着希望离开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估计得没错,鲁小昆的案子有了进展。不管怎么说,他替安丽、替整个中队,包括受害人的家属,感到一丝欣慰。

董晓晗又一次把水晶羊捧在手心里,凝视着它,它是那么晶莹剔透。以前,乔煜就像这水晶那样澄澈清透。现在,乔煜变成一团浑水,让她琢磨不透,不知浑水的旋涡中潜藏着什么。她几乎有一种感觉:乔煜一定会来找她。如果乔煜不来找她,那么在短时间内她就不会再去刺激乔煜。如果乔煜找来,那就说明乔煜坐不住了,那也说明事实距推断又靠近了一步。这样的话,她决定不再捉迷藏了,干脆把事情挑破。因为,董晓晗坚信,鲁小昆和乔家父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鲁小昆的死,乔家也未必脱得了干系。这种折磨太痛苦了,每忍耐一天,都会让人多一分发疯的可能。就仿佛心里生了一头狼,它随时都会破体而出,她感到自己再也拴不住它了。

董晓晗惊讶自己的直觉竟会如此的准确。

乔煜果然来了。她像往常那样,拎着食品、小吃、时令水果,帮董晓晗把冰箱装满了。的确,在生活中,乔煜永远都像一位姐姐那样,细心、体贴而周到。董晓晗手里握着小羊,定定地望着她,一语不发。乔煜走到她身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晓晗,你的心事太多了。”董晓晗说:“或许你比我更多。”乔煜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父亲的感情吗?“

两个人像往常那样,面对面地在小餐桌前坐下。谈到童年时光,乔煜眼睛里闪着柔和、甜蜜的光,声音也充满深情。

在乔煜很小的时候,乔道衡最愿意做的事,就是每天下午下班后牵着女儿的小手,来到楼下的小卖部,给女儿买各种好吃的零食。每当他看着女儿吃得津津有味,就会忍不住哼一首意大利民歌《爹地的小女儿》。记得那首歌词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彩虹,我的金杯,你是爹地的小小的可爱的女儿。拥有你,牵着你,我无比珍贵的宝石。你是香精,你是蜜糖,你是一切的美好,最重要的,你是爹地的小小女儿……父亲的歌声并不美妙,但在乔煜听来,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有一次,乔煜被一场病毒性菌痢折磨得差一点儿送掉了小命。当时住在医院,乔道衡日夜守护在女儿身边,几夜未眠,精心照料着她。乔煜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乔道衡急得团团转,不辞辛苦地跑了几家医院请名医会诊,想尽办法让她的病情尽快好转。傍晚,当夜幕降临时,乔煜的病刚有好转时,乔道衡就背着她在医院的阳台上观赏着美丽夜色,呼吸新鲜空气。天空繁星闪烁,街上灯火通明,多么美啊,乔煜已好几天没有欣赏到外面的景色,乔道衡就想尽一切办法让女儿快乐……

还有一次乔道衡出差,回来时给乔煜买了一条绿色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漂亮极了。每逢节假日,她都喜欢把它穿在身上,因为这是爸爸买的,直到后来她越长越大,裙子再也穿不上了……她也不舍得把裙子淘汰掉。

乔道衡对女儿始终保持宽容和理解的态度。从小他就对她说:只要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去做。他从来不勉强女儿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希望她的个性能够自由、健康地发展。那时候乔道衡对女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用心读书,好好做人”,乔道衡认识那么多领导,有那么多部下,可后来当女儿的就业问题遇到麻烦,乔道衡却说,做人得靠自己奋斗,不要靠别人。他还说,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你走后门这样的念头最好想都不要想,你要是没饭吃,我可以给你提供生活费……

乔道衡艰苦创业,从农村奋斗到城市,又一步步走到今天,付出了无数心血和艰辛。他是一个感情不易外露的人,却又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他总是一言不发地背起所有的生命悲苦,总是把快乐时光小心地留给女儿。在乔煜心中,他是一个可亲可敬、十全十美的父亲,她为有这样一个爸爸而骄傲。他没有给她房子、金钱、高职,但他给了她最为宝贵的财富,就是教会了她自立自强地生活。他还给了她一颗千金难买的平常心,这笔精神财富可以让她受益终生。

一口气讲完一段长长的往事,乔煜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董晓晗将一杯热茶送到乔煜手边,让她润润喉咙。乔煜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董晓晗关切地问她:“这两天你是不是一直休息不好?”乔煜声音有些嘶哑:“你看出来了?”董晓晗点点头:“眼睛有些浮肿,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乔煜淡淡一笑:“是吗?你比以前细心多了。”董晓晗道:“以前因为粗心大意吃亏太多,不得不学着细心点。”

乔煜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董晓晗道:“你不仅细心,而且还敏感。你接着讲啊。”乔煜问:“讲什么?”董晓晗道:“你和你父亲的故事。”乔煜道:“讲完了。”董晓晗注视着乔煜:“就这些?”乔煜回望着董晓晗:“你还需要什么?”董晓晗道:“你没有说完。应该还有一部分,你只说了前一部分。”乔煜勉强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董晓晗道:“让我来替你说吧。乔伯父虽然事业成功,但他却是一个不幸的人,他的情感生活远没有他的事业那样顺风顺水。虽然他很爱你的妈妈,可你妈妈并不爱他,而是爱上了别人……”一阵手机铃响,把董晓晗的话打断了。乔煜脸上的笑容已不见了,她盯着董晓晗一言不发。

是谭湘铭打来的。谭湘铭问董晓晗在什么地方。董晓晗说在家。谭湘铭要来看她。董晓晗说有朋友在这儿,不方便让他来。谭湘铭那头挂了电话。

乔煜问:“什么人啊?”董晓晗信口道:“一个网友。”乔煜问:“你还上网交朋友?”董晓晗道:“以前在画廊有时闲得无聊,就上聊天室瞎逛。”乔煜道:“接着刚才的话讲。”董晓晗说:“你妈妈跟另外一个男人有了私情……”

咚咚咚……一阵急切的敲门声。董晓晗不得不停下,走过去开门。谭湘铭一步跨进来。董晓晗很意外,她没想到谭湘铭刚才就在门口跟她通话。她本不愿让乔煜知道谭湘铭,可眼下只得硬着头皮介绍两个人认识。

“这是黎明,我刚刚认识的网友。”董晓晗介绍完谭湘铭,又指指乔煜向谭道,“这是乔煜,我最好的女友。”谭湘铭目光落在乔煜的脸上,彬彬有礼打了个招呼。乔煜也望着谭湘铭,上下打量一番,眼睛里闪着疑问的光。

如果没有不一般的关系,一个男子突然到一个女孩的住处来,显然是令人生疑的。董晓晗上前挽住谭湘铭的胳膊,向乔煜道:“发展比较快,没好意思给你汇报。”谭湘铭心有灵犀,就势搂住了董晓晗的肩。乔煜望了一眼董晓晗,董晓晗脸上一片红云。乔煜点点头:“好,今天先到这儿,你们玩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乔煜离开后,董晓晗这才发现自己还被谭湘铭搂着,便忙挣脱开来。谭湘铭自嘲地笑笑,说他倒希望做个网友。董晓晗岔开话题,问他为何来得这么突然。谭湘铭说刚才他在楼下并没打算上来,听她说这里有朋友,怕她有危险。谭湘铭拿起乔煜喝过水的杯子:“这是她用过的?赶紧扔掉。”说着便走进卫生间,把杯子扔进垃圾篓。他又问董晓晗,“乔煜都在什么地方活动过?有没有进厨房?有没有摸过你的私人用品?”

董晓晗不以为然:“怕什么?她会向我投毒?”谭湘铭说:“保不准她会这么干。我看还是小心点好,防患于未然。”董晓晗道,“或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一切都是我们瞎猜。”谭湘铭问:“刚才你俩都谈什么了?”董晓晗说:“谈她和她父亲的事。”谭湘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数次叮嘱她不要再与乔煜来往,但根本无济于事。董晓晗问他还有没有事,她想休息了。谭湘铭翻出一本杂志坐下来,让她去里面休息,他想在这儿看会儿书。

董晓晗一个人去了卧室。关上卧室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谭湘铭的身影,心想如果这是陈峰该有多好。陈峰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床上躺下来,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她居然睡着了。她很少在白天睡得这么香,而且还做了一个梦,梦见陈峰牵着她的手在爬山,爬啊爬啊,脚上的鞋都磨破了,却还是爬不到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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