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妳的观察力真敏锐。』我先停住笑。
「我是胡扯的。」她也忍住了笑,接着说:
「其实当我说你不是台北人时,你那句"妳怎幺知道?"就露底了。」
讲完后,她又笑了起来。
『不过妳能掰成这样也很厉害啊。』
「没办法,在吧台待久了,总会习惯性地观察客人。」
她又看了看我:「你是第一次喝爱尔兰咖啡吧?」
『妳怎幺知道?』我又露底了。
「你看Menu时,在20几种咖啡中,挑上倒数第三个。」
『那又如何呢?』
「那是视觉上最不容易引人注意的位置呀。」
『嗯。我果然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啊。』
我开始学着她的语调,这逗得她呵呵笑了两声。
「原本我以为你喝过爱尔兰咖啡,但我加威士忌时你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所以……」她拉长了尾音,指着我:「你没喝过爱尔兰咖啡。」
『原来是威士忌喔。』我终于恍然大悟。
「我煮的爱尔兰咖啡好喝吗?」
『非常棒,谢谢妳。真的。』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咖啡,就是爱尔兰咖啡。」
『喔,这幺巧。』
「还有更巧的。我开店三个月来,你是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人哦。」
『这家店是妳的?妳是老板?』
「是呀。晚上12点前我有请个工读生,12点过后就只有我一个。」
『那为什幺爱尔兰咖啡要12点过后才供应呢?』
「因为煮爱尔兰咖啡需要全神贯注呀。12点过后客人较少,我可以专心煮。」
『全神贯注?』我很难想象煮咖啡需要全神贯注。
以前学弟磨好豆子,加了水,电源一开,就可以翘着二郎腿等了。
「嗯。下次你来时,我煮给你看。」
『嗯。』
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难道再错过一次末班飞机?
『谢谢妳,让我喝到这幺好的咖啡。』
我站起身,看了看表,该是她打烊的时候了。
「你是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这……这不好意思吧。』
「没关系。欢迎你再度光临。」
我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名片,再看一眼,准备收入皮夹中。
"Yeats"是个很特别的店名,老板也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Yeats…Yeats………啊?我不禁低声惊呼:
『叶慈啊!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英文诗人,也是爱尔兰的文学家和革命家!』
「呵呵,你终于知道啦。」
左面墙上的中年男子画像当然是叶慈,右面墙上的诗句应该是叶慈手笔。
绿色是爱尔兰民族的代表颜色,难怪这家店绿意盎然。
而三瓣的绿色叶子自然是象征爱尔兰的绿色酢酱草。
「我对爱尔兰情有独钟,叶慈也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她先凝视左面墙上的画像,再将目光转移到右面墙上:
「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
她似乎悠然神往在爱尔兰这个遍地青绿的翡翠岛。
我拿起了公文包,拉开了门,准备坐车回台南。
「雨停了吗?」
『嗯。应该停了。』
「你怎幺回去呢?」
『待会坐出租车到承德路,然后搭夜车回台南。』
「你喝了爱尔兰咖啡,在车上会很好睡的。」
『希望如此了。』我朝她挥挥手:「Bye-Bye。」
『Bye-Bye。路上小心。』
果真如她所言,微醺的我,一上车就沉沉地睡去。
隔天上班时,嘴角似乎还残留着爱尔兰咖啡的香味与温暖。
我有点怀疑这种温暖的感觉是否也来自那个女孩?
于是下班后,我到一家在台南颇负盛名的咖啡馆,寻找爱尔兰咖啡。
这家咖啡馆的摆设气氛与音乐,透露着高级的味道,当然价格也是。
可是当侍者端上爱尔兰咖啡时,我却大失所望。
这是一般的陶瓷咖啡杯啊!而且还附上搅拌用的小汤匙。
即使杯身的雕工和花纹非常细致,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它仍然远不如古朴简单的爱尔兰咖啡杯。
我喝了第一口,就更难过了。
酒是酒,咖啡是咖啡,混在一起时,酒仍然是酒,咖啡也还是咖啡。
酒味太苦,咖啡太淡,奶油上浮着五颜六色的糖丝也让口感变甜。
这不是爱尔兰咖啡啊!我在心里吶喊着。
这杯咖啡在华丽器皿和优雅气氛的包装下,仍然不是爱尔兰咖啡。
算了,把它当作普通的咖啡加美酒也就是了。
温暖吗?我想我付的钱会让这家咖啡馆的老板觉得温暖。
之后也找过几家咖啡馆,情况更惨。
即使我再怎幺细心谨慎,也无法在Menu中发现爱尔兰咖啡。
我突然很怀念爱尔兰咖啡和那女孩所带给我的温暖。
我好象领悟到,咖啡的价值应该来自于咖啡本身和煮咖啡者的细心专注,
而不是昂贵精美的咖啡器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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