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的受伤引起了校方的重视,校长明令禁止大家玩捉迷藏游戏。

谁也不愿提及横山岛的事情,偶尔聊上几句摸瞎子的趣事,顶着冠军头衔的企鹅总会被当作揶揄的对象,他似乎成了丑闻的代言者。原以为可以对同学们善意的玩笑不在乎,每当听见哄笑声,企鹅还是无法容忍地拎着书包,一走了之。

于是,放学后一个人去灯塔便成了企鹅唯一的消遣。

站在灯塔上眺望远方,时常会沉醉在蓝色海水中的咸涩气味中,成群的海鸟激起一层涟漪,化开一抹深蓝。整片天空和大海连成一色,每次企鹅都要等到太阳落入海中,勾勒出一条清晰明亮的海平线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灯塔。

企鹅捡了几块石子,从灯塔顶上振臂扔进海里。

“你喜欢……来这儿……啊?”刚刚爬上灯塔的草莓有些气喘。

“你怎么来了?”对于草莓在上课时间出现在灯塔企鹅,很惊讶。

草莓搁下书包,走到企鹅旁边,从他手心里挑了一块石子,奋力朝灯塔处丢出去。可惜抛物线的弧度不够,被风一刮,石子栽进了离灯塔才几米远的沙滩里。

“你经常来这里吗?”草莓拍了拍手心沾到的沙粒,转过脸问企鹅。

难得和草莓单独相处,企鹅故作镇定,却已脸红心跳,甚至连草莓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最近铁鱼对草莓的攻势猛烈。他每天会带不同的早餐给草莓,下课的时候故意借草莓的笔记搭讪。比起寡言少语的企鹅来,能言善语的铁鱼似乎更讨女生的欢心。每当草莓和铁鱼旁若无人地聊天大笑,企鹅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还没到下课的时间,草莓逃课来灯塔找自己,企鹅揣摩出其中意味,心里暗暗高兴。

突然,他觉得这是个表白的好机会。

“你喜欢我吗?”草莓的问题毫无预兆,一下子问蒙了企鹅。

感觉到脸颊上来自草莓火辣辣的目光,企鹅为了避免尴尬,沉默着又丢出一块石子,咚的一声,打破了海面的平静。

他再一次举起石子,草莓握住了企鹅的手。

草莓的手冰凉。企鹅感觉有股电流瞬间从手指传遍全身,他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傻傻地笑道:

“你看不出来吗?”

“我脑子笨,看不出来。”草莓狡黠地笑道。

莫名的幸福感犹如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企鹅双手在嘴前拢成一个喇叭形状,对着大海的方向,大声喊道:“我——喜——欢——草——莓——”

也许答案和草莓心里想的一样,她并没有显露过多的喜悦之情,反倒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怎么啦?”

企鹅一秒钟前建立的自信,开始动摇了。

“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帮我吗?”草莓看起来楚楚可怜。

“当然。”企鹅挺了挺胸膛,问,“谁欺负你了?”

“铁!鱼!”

出人意料的名字。

“铁鱼,他怎么……怎么欺负你了?”企鹅有些不敢相信,又因为草莓来向自己求助而有点沾沾自喜。

草莓表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就像一个世故的女人在同年幼的企鹅讲述着自己的感情经历。

都是同年级的学生,铁鱼有活力的样子十分讨老师和女生的喜欢,他的大献殷勤,使得草莓暗地里有些喜欢他了。虽然有了好感,草莓却不完全了解铁鱼,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铁鱼的步伐,没什么主动权。

草莓有个单亲家庭,从小是妈妈把她带大的。对于父亲,她的印象不太深,只知道父亲是做海员的,常年在船上跑海,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在她七岁的时候,父亲领着她走到港口,指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钢铁怪物,对她说:

“晴晴,爸爸明天就跟这艘船一起出海。”

“我也要和爸爸一起去!”第一次看见巨型货轮的草莓,蹦蹦跳跳地跑向了它。

父亲笑眯眯地跟在她后面,说道:“船长说过,上这艘船的人,必须要叫得出这艘船的名字,否则就不能跟爸爸一起出海。”

“哎?”草莓扑闪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问,“爸爸,这艘船叫什么名字?”

“你看。”父亲指着船身上几个白色的大字,“这就是船的名字。”

草莓活动着嘴唇,却怎么也念不出那几个字来。

“爸爸,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草莓跺着脚开始撒起娇来。

“回家妈妈会教你的。”

两天后,草莓从电视上知道了这艘船的名字,新闻播放着“白龙韵”号遭遇海难的消息。货轮遇上了强台风的袭击,再加上违规超载,失去平衡的“白龙韵”号犹如一支灌了水的空酒瓶,缓慢沉入了太平洋底。幸好船长及时发出求救信号,海上救援队迅速赶到遇难货轮的坐标位置,才令船员得以获救。

然而,被营救的船员名单上没有父亲的名字。

就这样,父亲出轨的丑闻,也在草莓的家里曝光了。

草莓的父亲在外县组建了一个家庭,生了一个五岁的儿子。每次回到家里小住几日,父亲不仅没有带点钱贴补母女俩,反而是省吃俭用的母亲给他钱,说男人出门在外总要有钱在身上备着。

这场海难过后,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草莓总觉得母亲知道父亲外面的事情,父亲走的时候母亲从来不送他。也许她很清楚父亲不会上那艘船。可让草莓不明白的是,明明知道父亲已经婚变,为什么母亲还要装聋作哑自欺欺人,毫无保留地给他钱呢?

是因为爱吗?草莓从来没觉得母亲有多么爱父亲,母亲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自己的丈夫,父亲在家的时候两个人也很少交谈。两人在草莓的面前相敬如宾,实则形同路人。

对“父亲”这个词咬牙切齿的草莓,羡慕那些幸福甜蜜的家庭,也憧憬着自己可以拥有一份完满的爱情。

直到她遇上了铁鱼,他身上那种放荡不羁的气质,竟和父亲有几分相似。

也许血脉里遗传了这样的基因,和母亲一样,草莓难以抗拒这样的情愫,悄悄给铁鱼写了一封情书。

满心欢喜等待着铁鱼回复,哪知第二天她的情书全班都传阅了。几个平日里和铁鱼关系最铁的男生,拿着情书戏耍想去抢夺的草莓。

“亲爱的铁鱼……”其中一个男生捏着鼻子,故意学娘娘腔,读起了草莓的情书。

草莓涨红了脸,不顾一切地去抢男生手里的情书。男生把手举过头顶,任凭草莓怎么跳啊蹦啊,连纸的边都摸不到。

铁鱼背着书包从旁边经过,只是冷漠地看了草莓一眼,对着同伴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不管不顾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顽强抢夺情书的草莓,就像瞬间泄了气的气球,她独自奋战,为了扯起遮羞布来挽回最后的颜面。可如果连铁鱼都不出手帮她,自己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男生还在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读着情书,教室里的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挤满了整间教室,那里面已经没有草莓的立足之地了。

“你知道吗,今年山上金针花的花期较往年来得晚了一些,金针花只会绽放一天,在太阳升起后开花,日落后就凋谢……所以它也叫作忘忧花。”

草莓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决堤了,绝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失掉尊严。她抛下情书转身大步迈出了教室,就像父亲抛弃自己一样决绝。

她恨父亲,也恨铁鱼。

情书中被精心打磨过的每一个字,像一把把飞刀从背后扎向草莓。

这一季的金针花,是绝不会和铁鱼一起看了。

“太过分了,我替你把情书抢回来!”企鹅愤慨道。

草莓摇摇头:“那已经是张废纸了。”

“那要不我陪你去看金针花吧?”

“不用。”对企鹅没能领会自己的意图,草莓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别生气嘛。那我可以帮你什么?”

“为了我,你什么事都愿意做吗?”

“嗯。”企鹅坚定地答应道。

“我要报复铁鱼。”

“怎么报复?”

这个问题草莓早就深思熟虑过,她脱口而出:

“我要杀了他。”

海鸥发出长长的一声啼鸣,仿佛是受到了这几个冰冷字眼的恫吓。

草莓的语气不容置否,企鹅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大半个太阳没入海平线,大海就像加了调色剂,蓝色的海面逐渐变成了橘色。

脸上的阴影令草莓看起来有点阴沉,见企鹅犹豫不决,她叹息道:“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草莓吸吸鼻子,昂着头离开了,一副壮士断腕的气魄。

“你别做傻事!”

企鹅拽住草莓的手,却被她甩开。

“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不用你管!”

企鹅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目送着草莓独自走下灯塔的石阶,心里比吹进灯塔的海风还要凉。看着草莓娇小的身躯一步步消失在石阶深处,企鹅有种错觉,似乎这会是自己和草莓见的最后一面。

“等等我!”他觉醒道,飞快地追上了草莓,堵在她面前。

“你别挡我道!否则我不客气了。”草莓凶神恶煞地说道,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我会帮你。”

阴暗潮湿的灯塔石阶上,回响起企鹅稚嫩的声音。

“真的吗?”草莓喜逐颜开。

“我会帮你杀了他。”企鹅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草莓走近企鹅,脑袋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能清晰听见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企鹅抽出夹在两人之间的手,略显不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头。

为了曾经无数次奢望过的这个瞬间,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企鹅也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黄昏临近,花提港即将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夜市。

眺望着逐一点亮的万家灯火,邪恶在花提港的最高处,酝酿发芽。

企鹅的印象中,红齿鬼也就是在这时开始出现的。

终于到家了。

童平和麦晴告别了送他们回家的两位警察,一打开门,喵喵叫的秋刀鱼不停地蹭起了童平的小腿。

结婚七年,因为研究工作的繁忙,生孩子的计划一拖再拖,两个人的家里未免显得有些冷清。又一次下班回家的路上,童平在公车站旁的花坛里发现有东西在移动,定睛一看,一只灰色条纹的小猫不知从哪叼来了半条秋刀鱼,正歪着脑袋调皮地用前爪拍打,似乎是对这半条秋刀鱼无从下口。

童平被它有趣的模样逗乐了,把灰色的小野猫抱回了家。

看见小猫的麦晴一脸惊喜,用手指挠着它的下巴:“你哪儿弄来的?”

“路上捡的,看它一直朝我叫,所以就带回来了。”童平试探着妻子,“家里可以养只猫吗?”

小野猫适时地对着麦晴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孩子般地撒着娇。

麦晴笑着答应下来:“这么可爱的小猫,当然可以留下。不过,你得料理它的一切。”

“包在我身上。”

“对了,给它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

“既然是你带回来的,署名权就归你吧。”

“让我想想。”童平拍着脑门想了很久,“要不我们就叫它秋刀鱼吧。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啃着秋刀鱼。”

“好!就叫秋刀鱼!欢迎我们家的新成员。”麦晴像收到新年礼物的孩子一样,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

看着秋刀鱼亲昵无比蹭着妻子的手,童平露出了释怀的表情。

秋刀鱼就在童平和麦晴的家里住下了,充当着他们家庭中孩子的角色。

不知不觉,秋刀鱼已经两岁了,从小奶猫变成了健硕的成年猫。

照料秋刀鱼成了童平每天的家务。一如往常,童平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厨房里给秋刀鱼倒猫粮。

在实验室三天没有回过家,童平发现秋刀鱼的食盆里还有剩余的猫粮。食盆在盛满的情况下是秋刀鱼两天的饭量,秋刀鱼也没有生病的迹象,怎么会没有吃完呢?

想到生病,秋刀鱼的肝脏一直不好,童平会在它的猫粮里额外撒点治疗肝脏的药粉,但今天的食盆里却没有这种黄色的粉末。

“这两天你在家没有喂过秋刀鱼吗?”童平故意这么问。

“没有。我忘了。”洗手间里传来麦晴的声音。

果然,有人替童平喂了秋刀鱼,但这个人并不知道要加肝脏药粉的事情。

坦克不止一次的暗示提醒,加上在阿尔法世界里的那次闪回,加重了童平心中的怀疑。

妻子出轨了,而且还在童平加班工作的时候,

把情人带回了家。

洗手间传来了水声。趁妻子洗澡的空隙,童平进一步认证自己的猜想。

他来到卧室,发现换了新的床单,枕套也换过了,被子叠得很整齐,床铺、地板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发现。反常的是,麦晴从来不是一个喜爱整理房间的妻子。

唯有黑色的金属床架上有两处新的磨痕,床架后的墙面上还有一个个小小的凹陷。童平张开手臂测量了一下两处磨痕的距离,差不多都在手腕的位置。墙面上的凹陷是被绑住的拳头砸出来的。

童平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男人被绑在床架上,和妻子玩着性虐游戏的场景。

洗澡水的声音停了,麦晴裹了条浴巾走出来。在她肩膀的后面,有几条抓痕清晰可见,抓痕还没有结痂,应该是两三天前才弄伤的。

“你的伤是怎么弄的?”童平忍不住问。

“哦。你说这个呀!”麦晴意识到童平在看她的伤口时,她拉起浴巾,盖住了自己的肩膀,“背上不知道怎么起了湿疹,我自己抓破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哪有什么事?”麦晴瞪了一眼,“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说完,麦晴钻进被窝倒头睡去,没有给童平继续问下去的机会。

没有确凿的证据捏在手里,童平压住了怒气,转身进了洗手间。第一时间他想到了洗衣机,为了消除气味或是痕迹,换下来的床单和枕套应该会丢进洗衣机里,如果没来得及洗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发现。

打开洗衣机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床单全都不见了。

童平打开放洗衣粉的柜子,发现新买的洗衣粉还没拆封,又卸下洗衣机的排水管,试图在地漏里找到残留的纤维。

正当他伏低身子,有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感觉有人遮住了灯光,童平急忙扭头,看见了麦晴站在自己身后。

“你在干吗?”

从妻子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安。

“我不在的几天,谁来过家里了?”

“没人来过,就我一个人。”

“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一个人换了新的床单枕套,居然还把旧的全部扔掉,彻底打扫了洗手间,现在下水道里还能闻到你用的消毒液的味道。你在外面和男人鬼混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人带回家里,你还把我这个丈夫放在眼里吗?”

“丈夫?”麦晴冷笑道,“你很清楚为什么我会嫁给你。”

“那还不是为了你?”童平被彻底激怒了,“是你要我替你报复他,让我杀了铁鱼。”

“谁知道?”卸妆的麦晴看起来更加冷漠,“人是你杀的,我连手指都没有碰过他一下。”

童平松掉了洗衣机排水管,管子里的积水流了一地。童平举起右手作势要给她一巴掌。

麦晴毫不畏惧,反而把脸凑了过来:“打啊!你打啊!你只要敢再动我一下,我就把你杀人的证据交给警察。”

“证据?”童平揪住了麦晴胸前的浴巾,怒眼圆睁,“你到底留了什么东西?”

“蠢货!要不是我,你早就被警察抓住了。”麦晴骂道。

童平加重了手上的劲道,麦晴的浴巾被扯了下来。她大骂着推开童平,不料指甲刮伤了他。火辣辣的疼痛从下巴燃了起来,童平骂着脏话,抓住麦晴胡乱挥舞的双手,用力一推。

麦晴惊恐地大叫着,她的拖鞋在地砖的水滩里打滑。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双脚离地飞了起来,身子后仰着摔了出去,后脑重重地磕在门把手上,“喀嗒”一声后,麦晴躺倒在自己乌黑的长发里,那一簇簇的乱发仿佛章鱼的触手伸向四周,麦晴雪白的身体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美艳动人。

安静的洗手间,童平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他探了探麦晴的鼻息,触电般抽回了手。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童平不是第一次看见尸体,他没有丝毫的慌乱,静静地望着妻子的血融进了水里。

他给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

不是做梦。

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推着童平往前走,终点充满了未知的恐怖,会令他万劫不复。

面对妻子的尸体,和面对别的尸体没什么区别,童平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如何处理它。

麦晴雪白的肌肤,是红齿鬼最讨厌的颜色,曾经那些在花提港失踪的人或者动物,人们都将它们归罪于传说中的红齿鬼。尸体被它咬上一口后,要么丢弃在花提港的海滩上,要么漂浮在海面之上。

这一次,依然可以这么做。

凌晨两点三十分,整栋公寓都熄了灯,巡逻的保安经过楼下,也不会对童平家还亮着灯光有所怀疑。为了实验研究,彻夜不眠对童平来说是家常便饭。

只是没人会想到,童平在敞亮的灯光下,正忙着处理自己妻子的尸体。

他拿出冰箱里烧菜的烈酒,猛地灌下几口,呛得眼泪直流,肚子里顿时热了起来,壮实了胆。

首先是血迹,为了不让它流得到处都是,童平把尸体搬进了淋浴房内,打开水龙头冲洗着后脑的伤口,潺潺流出的血液在漩涡中渐渐稀释,卷入地漏之下。

童平在抹布上倒光了所剩无几的消毒液,认真擦拭着洗手间里每一寸地砖,包括麦晴撞上的那个门把手,巨细无遗,以免有所纰漏。

被气味吸引过来的秋刀鱼,用粉红色的鼻尖嗅着地上的水迹,沾了水的爪子踩得到处都是。

“走开,秋刀鱼!”

童平挥着手里的抹布驱赶秋刀鱼,没想到调皮的猫误以为主人是在逗自己,跳起来和童平玩耍。

身上被秋刀鱼的爪子印出了一个个梅花图案,擦都擦不掉。

童平拎着秋刀鱼脖子后的肉,惩罚地拍了两下它的脑袋,提进阳台,重重地锁了起来。

落下门锁,仿佛将整个世界隔绝在薄薄的玻璃外,他努力想看清玻璃上的钢化标记,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这一天里有太多的意外状况,在阿尔法世界里意外无法返回,意外发生的车祸,抛尸时意外被汤淼看见后将他撞倒,所有的意外之下都有着它必然的原因,无可避免。

麦晴的尸体开始变得僵硬,童平用浴巾擦干了她的身体,包起她湿淋淋的脑袋,将新换的床单铺在客厅的地板上,把尸体从洗手间里抱了出来,放到了床单上,像打包行李一样将尸体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秋刀鱼端坐在玻璃门里,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不时发出一记短促的叫声。

童平从工具箱里找来了结实的绳子,一圈圈缠绕在尸体上,每一圈都会打一个死结,以确保尸体不会从床单里滑出来。看着扭动的绳子,秋刀鱼蠢蠢欲动,不停扭动着屁股,做出要冲刺扑捉的样子。

捆扎完毕后,童平满头大汗,手掌也被绳子勒出了一道道的红印子。

从窗帘的缝隙间,偷瞄了一眼小区门卫室,亮着灯的门卫室里,座位上的保安耷拉下头,宽宽的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酣睡正香。

这个时间,整个花提港都沉浸在睡梦之中,现在应该是人们最困的时候,幽蓝的月光更是烘托出杀人运尸的气氛。

童平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干。他返回洗手间,在妻子的化妆柜里翻腾了一番,找出一支口红。

望着镜子里眼袋浮肿的自己,童平拍拍脸颊,让自己保持清醒。

旋开口红的盖子,大红色的口红吐了出来,童平嘟起嘴唇,开始涂了起来。

艳丽的口红瞬间令他的脸上有了神采,嘴唇也比刚才看起来肥厚了不少。他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用手指将溢出来的口红抹去。动作驾轻就熟,不像是第一次涂。

他对着妻子的尸体张嘴咬了下去,烈焰般的唇纹印在了雪白的床单上,如一枚印章。

十六年前,红齿鬼传说的缔造者,正是年少时的童平——企鹅。

答应了草莓的事情之后,企鹅一门心思策划着复仇计划。

作为捉迷藏的常胜将军,企鹅时常会根据不同的地理条件制定相对应的计划,费尽心思的躲藏点通常都不是最佳方案,令他获胜的往往是最靠近寻找者,没有过多的掩饰,最为简单的隐藏地。

也许杀人和捉迷藏是一回事吧。企鹅这样想。

不但要杀死铁鱼,而且不能让草莓和自己牵扯其中。在居民彼此熟悉的花提港,要制造这样一起谋杀难度很大。警察通过排查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可以轻而易举锁定真凶。

就像捉迷藏,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才会取得最后的成功。

——企鹅要在别人的面前杀死铁鱼。

企鹅开始筹备自己的计划,他从学校体育教室里偷出好几个沙袋,把沙子倒进了操场的沙坑里。抓来的野猫野狗被一只只装进了沙袋里。他将这些沙袋全部带到了灯塔上,将它们扔进了灯塔脚下的大海中。绿色的沙袋顺流而下,几个汹涌的浪头过后,企鹅已经看不清沙袋的位置了。

他眯起眼睛,极力看向远方,直到咸湿的海风让干涩的眼珠酸得撑不住,他才垂下眼睑。

安静地伫立在海风中,脑细胞得到片刻休憩,企鹅这才想起那些被装在沙袋里惨叫的野猫野狗,罪恶感油然而生。为了自己的杀人计划,牺牲小动物们无辜的生命,对于自己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企鹅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无可救药地喜欢草莓,还是单纯地想展示智商高人一筹的优越感。

全部沉入大海中的沙袋,宣告他的试验失败了。

那些扔进海里的沙袋,可以让企鹅估算出尸体从灯塔掉入大海,一天以后会漂到什么地方,这是计划能否顺利实施的先决条件。吸取了头一次的教训,企鹅开始在他的沙袋上留下记号。他没有再用野猫野狗作为试验品,用枯木替代了填充物。月光下独自在沙滩上捡着木头,企鹅随身携带的白色口袋被海风撑得老大,像一只摇头晃脑的怪兽的大嘴,吞噬沙滩上的一切。

有人远远看见这样的景象,误以为是深夜爬上沙滩的白色怪物,怪力乱神的事件所有人都爱打听,花提港平淡安逸的日子,在有了白色怪物的传闻之后,引发了全体居民的关注和讨论,口口相传后,传闻也变得越来越玄乎。

直到在花提港下游发现了一个个沙袋,每个沙袋上都有红色的牙印咬痕,这一发现不由令人联想到沙滩上的白色怪物,更有好事者给它取名“红齿鬼”。因为事件并没有涉及刑事犯罪,警察对“红齿鬼”也没有开展深入调查,那个拙劣伪装的牙印,一定是热衷恶作剧的居民搞出的一场闹剧。

红色的牙印是企鹅借了草莓的口红留在沙袋上的,这是他的记号,每个沙袋上留下的牙印数量都不相同。这么奇怪的东西在花提港出现,只要收听广播里的新闻报导,企鹅就能够轻松获得每一个沙袋被发现的位置了。

沙袋抛下灯塔的时间,漂行的速度和距离,以及最终被发现的位置,这构成了一条非常明晰的时间线。换句话说,如果警察发现了铁鱼的尸体,一定会根据验尸报告来推算出他的死亡时间,再根据时间计算出他坠海的地点。

企鹅就是想误导警方做出错误的死亡时间和地点判断,让自己和草莓得到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想不想来个了断?”企鹅找到了铁鱼。

上次在横山岛不服气的铁鱼,没想到企鹅会主动来约战,欣然接受挑战:

“好啊。”

“后天早上六点,在江崎湾的沙滩上。”

“江崎湾?”铁鱼挑了下眉毛,“为什么要跑去邻县?”

“那里的岩洞是最壮观的,要是你可以在那里击败我,我输得心服口服。”

从企鹅手里夺得捉迷藏冠军,一直是铁鱼的希望。用这个作诱饵,企鹅有信心铁鱼会答应。

可铁鱼出人意料地拒绝了。

周密计划能否顺利实施的关键便是铁鱼,如果他没有上当,一切都泡汤了。

“怎么?怕了吗?”企鹅挑衅道。

“这对我不公平啊!”铁鱼说,“地点时间都是你挑的,还没开始你就已经占了优势。”

“那你想怎样?”虽然语气上毫不示弱,但企鹅还是让步了。

“规则由我来定,我们需要一个躲藏者,让她先躲起来,我们看看谁先找到。”

“你想让谁来做躲藏者?”

铁鱼想了想,坏笑着说:“草莓。”

企鹅没想到他的人选竟是自己的同谋,心中窃喜,故作了一番沉思后,答应了铁鱼的要求。

“还有一点……”

“你有完没完?”企鹅脸色一沉。

“你也很想彻底击败我吧?那就必须也要以我的方式击败我一次。”铁鱼似乎看穿了企鹅,在他的

最大容忍范围内挑战着底线。

“就凭你?还不值得我这么做!”企鹅维护着捉迷藏冠军的尊严。

“呵呵!那就试试吧。广播里说明天有台风,学校明天会放假半天,我们就去灯塔决一胜负吧。如果你赢了我,我再同意和你去江崎湾的沙滩再比一次。怎么样?”

“为什么要去灯塔?”企鹅寻思着自己有没有在那里留下什么。

“怎么?你怕啦!”

“胡说!”

“那你怎么不敢去灯塔?”铁鱼闪现一丝怀疑的目光。

“谁说我不敢了!”

企鹅的声音有点颤抖。铁鱼误以为是他胆怯了,笑着说:“别怕,我又不会把你从灯塔上丢下去。”

“还指不定是谁把谁丢下去呢。”企鹅半真半假地回击道。

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见证了当年的企鹅和铁鱼在灯塔上的对决。

眼下,脚边还放着捆扎成一团的妻子的尸体,原本为了她而设计的完美杀人计划,这么多年以后,竟然要用到她的身上了。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夜晚已经过去一半,留给童平的时间不多了,从家里到江崎湾还有不短的路程,现在必须启程了。

穿上便于伸展身体的运动服、户外旅行的登山鞋,扣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绳索、美工刀、电筒等工具塞进书包里,一切准备完毕,童平把妻子的尸体扛上了肩膀。

一声门铃响起,差点惊出童平的心脏病。

他慌忙把尸体放回卧室的床上。门铃又响了一下,门外的人看来挺着急。

童平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半夜三更会是谁找上门来呢?

刚才凌乱的脚步声,门外应该都听见了,闭门不开反而会引起怀疑。

门铃声转化为了敲门声。

“童先生,麻烦您开一下门。”

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物业小区的保安。

“有什么事吗?”

童平打开门,发现门外站了好几个保安。一看见童平,所有人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童先生,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童平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身外出的行头,大半夜的看起来确实可疑。他摘下帽子,捏在手里,想着该如何解释这身装扮。

“我打算出去跑一圈来着……”童平敷衍地解释着,遂反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领头的保安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咱们小区好像进了盗贼,已经有两户人家被盗了,刚才巡逻的时候,看见有人爬进了你家阳台,你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没有。”

“我们可以到阳台查看一下吗?”

要到阳台必须穿过卧室,此时卧室床上的尸体,是比盗贼更为严重的事情。

“阳台的窗户都锁着,不可能爬得进来。”

“看一眼就走。”领头的保安队长态度有点强硬,“不抓住这个家伙,我们的年终奖都得砸了。”

童平移动身子,挡在了保安正面,面露难色:“可是……我的太太在卧室里不太方便。”

“实在没有办法!”保安深鞠一躬,“拜托了。”

眼见无法阻止这些保安,童平先一步往卧室走去,想收拾一下床上的尸体。

“你们等会儿,我进去和太太说一下。”童平朝他们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时间紧迫,没准那个盗贼已经跑了。”保安队长高声朝卧室里吼了一嗓子,“童太太,打扰了,我们进来了。”

“你们不能进去!”顾忌音量的童平,这句话说得毫无气势。

他拦不住体格魁梧的保安,被推到一边。卧室的房门打开了。

“你们听我说……”童平从保安的缝隙中挤了进去,当他看见床的一刹那,加速的心跳瞬间停止了。

仿佛所有的血都从身体里涌出来,童平只感觉四肢冰冷,后背升腾起凉意。

原本在床上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被窝,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就像平时入睡的妻子。

“童太太,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觉了。”保安打着招呼,经过床边走向阳台。

阳台里空无一人,一扇窗户打开着,窗帘随风摆动。窗帘下的地板上一个清晰可辨的脚印。脚印的方向朝着窗外。一时间保安队长也无法判断这是盗贼进来还是离去时留下的。

“看来盗贼来过你家了。”保安队长说道。

“卧室就这么大,你们都看过了,没有能够躲人的地方。”童平心虚地都不敢看床。

“真的吗?”保安队长看了眼高高隆起的被窝。

长发盖住了麦晴的脸,童平知道头发下面隐藏着什么。

保安队长刚往床边迈了一步,另一个保安在阳台上惊呼起来:

“队长,你快来看!”

从窗台探出头去,在路灯的光晕里,地上有一只黑色的双肩包。

“双肩包一定是盗贼自己丢下的,我派了人在大门口把守,他背着包没办法蒙混过关。”

想到这儿,保安队长一拍大腿,手一挥:“快跟我下去,没准盗贼已经溜了。”

几个保安急急忙忙冲出房间,走在最后的保安队长向童平表示歉意,狐疑地瞟了一眼床,问道:“童太太没事吧?”

“没……没事。”

“没事就好。平时她见着我都会打个招呼,今天睡得挺熟啊。”看起来保安队长对麦晴的美色也有几分垂涎。

童平尴尬地笑着,不知所云。

这时,一只雪白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朝着保安队长挥了挥。

保安队长弯腰回礼说“童太太,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表情猥琐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童平背靠在门上,依稀能听见保安们开着麦晴下流的玩笑。等到嬉笑声渐渐消失,童平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

他不敢想象,房间里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场面。

他颤抖的手指还没碰到房门把手,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陌生女人走了出来,黑色紧身衣,干练地整理着她的发型,童平恍如看见了另一个麦晴。

对视了三秒钟,童平才开口问道:“你就是保安们在追的那个盗贼?”

“说话别这么难听,你不还杀了人吗?”陌生女人从容地回答道。

童平掀开床上的被子,包裹完好的尸体就在那里,像埃及棺木里的木乃伊,平静中透着几分恐怖。

“这应该就是你的太太吧。”

陌生女人对尸体的冷静态度,让童平倍感意外。

“你究竟是谁?”

“你可以叫我艾琳。”陌生女人撩起窗帘瞄了眼门卫室,那里戒备森严,整个小区都有保安巡逻的身影。

童平看出艾琳没有报警的意思,便问:

“你想怎么样?”

“我们现在坐在同一条船上,想办法一起下船才行。”

对童平来说,处理妻子的尸体是当务之急,而艾琳也不想一整夜都被困在这个小区里。离开这个小区成了他们共同的目的。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在这种奇特的场合下,结为了同盟。

从电梯直接坐到地下车库后,艾琳帮着童平把尸体放进了汽车的后备厢。汽车在静寂的地下车库里启动,平日里毫不在意的发动机声,此时听起来却让童平心惊胆战。

小区门口的黄色栏杆挡住了童平的去路,汽车被迫停了下来。

保安队长敲了敲车窗:“童先生,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童平摇下车窗:“我太太不舒服,送她去医院。”

副驾驶座上,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包起来的艾琳,低头蜷缩在座位上,时不时故意咳嗽几声。

“童太太不要紧吧。”保安队长隔着童平问艾琳。

艾琳捂着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冲着保安队长摇手。

保安队长拿出手电筒,朝艾琳照了过去。

童平生怕暴露,大声嚷了起来:“快点让我过去,没闲工夫和你打招呼了。”

保安队长面露不悦之色,却也拿童平没办法,拍了拍引擎盖,示意放行。

汽车一驶出小区,童平便加足了马力,朝着邻县的方向飞驰而去。

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童平打开天窗,凉飕飕的风灌进车里,令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童平这才有了种活在真实世界里的感觉。

才拐过几个路口而已,前方警灯闪烁。一辆警车停靠在路边,交通警察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示意童平靠边停车。

童平深踩了一脚油门,有想冲过去的念头。艾琳拍了拍他紧握方向盘的手,童平收起油门,踏下了刹车。

“先生。”交警敬了个礼,“麻烦您熄火,出示驾驶证和行车证。”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在花提港开车难得遇到交警临检。

“今天发生了一起车祸,疑似是肇事逃逸事件,所以今晚加班执勤。”交警伸手接过童平递来的驾照。

“你说的是不是今天上午那起救护车翻车的事故?”童平问。

“你知道这事?”

从交警的表情里已经能够读出答案了。

“我只是听说而已。”童平一语带过。

证件没有问题,很快还给了童平。交警突然往车后走去。

是发现什么了吗?

童平和艾琳不安地看着后视镜。

警察绕了一圈,来到了副驾驶座的窗边,用指关节敲敲玻璃:“麻烦副驾驶的这位女士,出示您的证件。”

“为什么连我的也要查?”艾琳尖声尖气地抱怨道。

“例行公事。”交警把头凑近了车窗,眉头微微一皱。

“什么公事!”艾琳白了他一眼。

见艾琳不太配合,交警的手扶在了腰间的警棍上。

艾琳不情愿地掏出身份证,交到了交警手里。

交警正打算核实身份,肩头一个黑色盒子闪起了灯,他的对讲机响了。

“华凌小区发生重大刑事案件,附近警员赶往现场。”

华凌小区——正是童平居住的小区。

交警跑回警车用纸笔记录下信息,发动了汽车,与童平擦肩而过的时候,摇下了车窗,伸手将艾琳的身份证交还给了童平。

童平伸手去接,交警却缩回了手,问童平:

“这位女士和您是什么关系?”

童平扭头看了眼艾琳,对交警说:“呃——朋友。”

“酒驾的事情改天处理你,反正我记下了你朋友的身份证。”说完,交警把身份证递给了童平,驾车飞驰而去。

“酒驾?怎么回事?”艾琳质问道。

童平这才想起,在处理尸体前自己喝了几口酒,一定是刚才交警闻出来了。

“这些麻烦事你自己慢慢解决吧。我可不陪你玩了。”艾琳下车对童平说道。

“你不是说我们在一条船上吗?”

“我现在可以下船了。”艾琳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

“你可别想现在就走。”童平气急败坏地阻止道。

“我只是偷了点东西,你是杀了人,我可不想变成你的共犯。”艾琳急忙撇清关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童平说,“你可不是一个单纯的盗贼。”

路上刮起一阵风,艾琳被吹起的刘海下,是一张如同涂了胶水般僵硬的脸。

“今晚,杀人的不止我一个人吧。”

童平的声音在空旷的马路上,显得格外阴森。

“在小区门口,我听见保安们议论着,在他们捡到的双肩包里发现了刀。你身上这件黑色的紧身衣,站在汽车大灯前面的时候,可以明显看见你上衣有色块,应该是之前身上沾到了血迹之类才对,你只是擦洗了一下,不能完全除掉痕迹。刚才对讲机里说小区里发生了刑事案件,一定和你有关吧。现在——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了吧!”

艾琳拉开车门,重新坐上了车。

“真不知道,遇见你是我倒霉还是幸运。”

“彼此彼此。”童平回道。

黑暗世界中,在两盏前灯的引导下,汽车继续向邻县前行着。

艾琳双手环抱胸前,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目光涣散,一副若有所失的惆怅样子。

偶尔有零星的警车擦肩而过,一定是赶往案发现场的。

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她精心策划的杀人计划,遇到了一点点小麻烦。

艾琳的情敌和童平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她不知道情敌的全名,只是在男友的手机通讯簿里查到她叫

艾琳。艾琳比艾琳年轻几岁,长着漂亮的脸蛋,以及模特般的身材。男友瞒着艾琳在外面给艾琳租了一套房子,借着出差或是加班的名头和艾琳幽会。

从小跟着母亲长大的艾琳,父亲在她还未记事的时候,跟外面的野女人私奔了。私奔那晚,父亲要带走所有的积蓄,被母亲发现后,他狠狠推了她一把。母亲的腰撞在坚硬的桌角,脊椎受伤,留下了终身的病根。艾琳最恨第三者,父亲出轨时她年纪尚小,而现在的她绝不允许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摸清楚了小区的环境,艾琳故意偷窃了两户人家,登堂入室对酷爱户外攀岩的她来说,算不上很难的事情。她只是拿走了一些现金,顺带女主人的内衣,以此误导失主和保安行窃的是一名男性。

小区里出没着一名男性的盗贼,当发现艾琳尸体的时候,莫须有的男性盗贼便会成为头号嫌疑人。

铺垫的时机成熟,趁着今晚艾琳在家,艾琳开始动手了。

进入艾琳家里要比预想的简单很多,也许生怕煤气泄露,她给厨房的窗户留了一条缝。艾琳就从那儿爬了进去。

房型她早就搞清楚了,厨房外面是客厅,艾琳的卧室则在客厅的另外一边,在楼下可以看见只有她卧室的灯亮着。

艾琳伏在门缝旁,就像只静候猎物的豹子。黑暗中的听觉异常敏锐,确定客厅没有动静,她从料理台上抽出了把刀,拧开门把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客厅的沙发上,有人坐了起来。

“谁在那?”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在问。

艾琳收住了脚步,进退两难。

客厅的灯亮了起来,原来是女主人拧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看见艾琳手里的刀,女主人花容失色,缩到角落,闭着眼睛连声求饶:“我没有看见你的脸,求求你不要杀我,家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拿去。”

艾琳注意到,艾琳眼眶湿红,刚才像是一个人躲着偷偷在哭。

“你的钱包呢?”

“在桌子上。”艾琳指了指一个红色的钱包。

艾琳发誓,无论艾琳如何讨饶都不会放过她。为了不出差错,她检查了艾琳钱包里的身份证。

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张四人合照,照片里有两对举止亲昵的情侣,艾琳和艾琳的男友各自另一个同伴挽着手。

“你和郭良是什么关系?”艾琳一问出口就后悔,这个问题暴露了她的身份。

艾琳一愣,睁开了眼睛。

“你认识郭良?”

“少废话,快回答我。”艾琳冲她举了举刀。

“郭良是我的同事。”

“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一个月前,就在小区的门口,那时候我和我男朋友还没分手……”说起男友,艾琳不禁哽咽起来。

“郭良经常来你家吗?”

“嗯,经常来。他女朋友就住在我们小区里。”

“女朋友?”艾琳手里的照片滑落,原来艾琳只是一个幌子,男友把手机里那个第三者的名字都替换成了同事艾琳,就算被抓住把柄,也可以说是去同小区的艾琳家谈工作。那么,那个第三者究竟是谁呢?

刚想问艾琳,一个花瓶砸了过来,幸好艾琳及时侧身躲过,花瓶飞进了厨房,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面对不是第三者的艾琳,艾琳失去了原先的气势,她赶忙往厨房的窗户退去。

艾琳大喊抓贼,追了过来。厨房没有开灯,穿着拖鞋的艾琳脚底一滑,一声惨叫,地上的玻璃碎渣扎满了她的身体。

已经半个身子爬出去的艾琳,内心挣扎了一下,又返回了厨房。

地上的艾琳发出哼哼的声音,全身都湿漉漉的,看不清哪个部位伤得最深。

“你还好吧。”艾琳小声地问。

艾琳似乎在说什么,可艾琳只听见她的喉咙里发出冒水泡的声音。

保安听见了动静已经赶来,大力地敲着防盗门。

“艾琳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此处不宜久留,艾琳在身上擦了擦手,爬出了厨房。楼下巡视的保安让她不能下楼,她藏身在楼房外摆放空调外机的平台上,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把刀。

月光下,刀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迹,她把刀和脱下的外套放进了背包,一起丢到了楼下的草坪上,只穿着黑色的紧身衣,爬进了唯一开着阳台窗户的童平家里。

想到这儿,艾琳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艾琳生死不明,但流了那么多血,看起来是凶多吉少了。事到如今,如果艾琳死了的话,艾琳就很难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又摊上了这档子抛尸的事情,正是有够倒霉的。

童平保持着车速,以免超速被摄像头拍下来。沿着畅通无阻的高速公路,他们很快抵达了邻县的地界。

车停靠在了柏油路上,距离抛尸地点还隔着一片沙滩。为了不留下汽车的轮胎印,童平让艾琳帮忙一同将尸体搬到海边。

已是凌晨四点,两个人抬着一具白色尸体行走在沙滩上,远远看去,像一个白色的幽灵悬浮在半空。

这里的路线童平曾经演练过,虽然有点长,但幸好不会绕什么弯路,中途艾琳手臂支持不住,休息了一下,很快他们就到了抛尸地点。

一个废弃的码头。

说是码头,其实只是一段伸入大海的水泥路,因为修建的年代久远,高度、承载度都不符合现在的标准,已是鲜有船只会停靠这个小码头了。

他们在码头的尽头放下了麦晴的尸体,艾琳已是气喘吁吁,不停甩着两只发酸的手臂。

微弱的月光下,童平开始拆开包裹尸体的床单。

“你干吗?找块石头绑住,直接扔进海里不就完了?”艾琳有点害怕,海风吹在岩石上发出各式各样骇人的声音。

“快过来帮我一把!”麦晴的尸体赤条条地展示在艾琳面前,童平想把衣服重新穿回尸体的身上。可是尸体比想象中重了许多,童平有点力不从心。

好在艾琳及时出手相助,七手八脚地把所有衣服都套了上去。童平从袖口的部位扯下一小条布料,藏进了后裤兜里。

尸体后脑勺致命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周围的头发结成了一块一块,让尸体的脑袋看起来更大了。

童平把床单卷成一团,淋上打火机的机油,点上了火。

借着耀眼的火光,童平捡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走到了尸体旁边。被床单包裹的原因,尸体的脸有些变形,童平看着从相识到结发多年的妻子,竟有一点陌生,心中激起一丝感概。

“发什么呆,快啊!”艾琳搓着手,打断了童平。

童平被拉回现实。他把尸体翻了个身,举起石头,使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后脑勺的伤口。

“好了。”

童平将石头扔进海里,艾琳帮着他一起把赤着脚的尸体抛入海里。

检查完没有东西遗漏在码头上,童平一脚将冒着火星的那团床单踢下码头,烟尘飞扬,一个海浪拍碎了最后的证据,卷着它汇入无尽的暗涌之中。

在回程的路上,车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两个人就像高考结束后的学生,绷到极限的身心松弛下来,疲惫感席卷而来。

艾琳搞不懂童平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折地抛尸,在她看来,这样做反而漏洞百出。

首先,最大的漏洞便是不在场证明,小区的保安都看见了童平开车送妻子去医院,那么第二天发现了尸体,童平自然嫌疑最大。其次,在推理小说里,凶手抛尸大多为了掩盖自己和死者的关系,会选择毁坏尸体的面容和指纹,让警察无从辨认死者身份。而童平却没有考虑这一点,除了后脑勺上的伤口,童平丝毫没有伪装尸体的打算。最后,也是攸关艾琳生死的一点,童平作为一个成年男人,虽说抛尸并不是轻松的工作,但也并非办不到,抛尸这样的事情,凶手一般都是希望越少人知情越好。而童平自始至终让艾琳参与其中,让她知道了所有的细节,不是要栽赃,就是要灭口。

艾琳越想越担心,窗外的景色也跟来时的不一样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艾琳用哀求的语气问。

“灯塔。”童平布满血丝的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艾琳偷偷摸了摸车门,已经落了锁,没有跳车逃走的可能。

“怕了?”童平冷笑一声。

“我怕什么?怕你灭我口吗?”艾琳嘴硬道。

“放心。我还需要你帮我二十四小时呢。”

“二十四小时?”艾琳有点急了,“你什么意思?说好了就帮你到今晚。”

“如果你不继续帮我下去,我俩谁也没办法脱身。”

“我不想再帮你干这种事情了!我根本没有杀人!”

凄厉的刹车声划破长空,轮胎在公路上留下两条黑色的拖痕。车停下后的惯性使得车里的两个人重重撞回到椅背上。

“你听我说,只要我的计划成功,今晚的事情谁都不会知道。你和我都可以开始新的生活。”童平自信满满地说。

“什么计划?”

“把我妻子的死伪装成红齿鬼干的。”

“红齿鬼?那个专咬白色物件的贪吃怪?”

“其实它根本不存在,是我以前杜撰出来的。”童平拿出了后裤兜里的碎布片说,“到灯塔后,第一步就先把这个布片挂到显眼的位置,我还带了一双我太太的鞋子,放在塔顶的窗口前,再用指甲在墙壁上留下点抓痕,看起来就像有过一场激烈的搏斗。当发现我太太尸体的时候,看见尸体上红色的牙印,就会联想到灯塔附近出没的红齿鬼,循迹而来,便会发现我留下的这些线索。他们会误以为我太太是从灯塔上坠落,后脑撞到了岩石上死的。尸体顺流而下,漂到了邻县的港湾。”

曾经用沙袋做过试验,证实尸体漂到邻县大约需要一天的时间。在童平的计划里,需要艾琳接着假扮一天的麦晴。

“这是让你帮的最后一个忙,一天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我们的事情一笔勾销。大家各走各的路,永不相见。”

童平态度诚恳,放低姿态地请求道。

这些年来,男朋友从来没有重视过她,她如同蝼蚁般卑微渺小地生存着。艾琳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自己的价值,被另一个人需要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艾琳扭过头去,在童平看不见的那半张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个清晨,艾琳早早起了床,陌生的环境让她一夜都没有合眼。回想着疯狂的昨夜,有那么一点不真实。

她从客厅的沙发上坐起来,赤脚走到窗边,拉开大大的落地窗帘。艾琳眯起眼睛迎着阳光,暖洋洋的,很舒服。

卧室的门没有关,传来童平阵阵的鼾声,艾琳轻轻合上了门,让他再多睡一会儿,他即将面对的又是艰难的一天。

冒出这样的想法,不免让艾琳对这所并不属于她的房子,产生了几分家的归属感。

艾琳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几个鸡蛋、一袋面包,看来这家的女主人不经常做饭。

热着锅准备煎蛋,艾琳找了把餐刀,开始切面包片。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了门铃声。

谁会这么早就来拜访呢?

也许是小区的保安。

艾琳关掉了啪啪直响的油锅,捏着餐刀蹑手蹑脚摸到门边,从猫眼看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长发的女人,脸色惨白,油腻腻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

当女人抬起脸来,艾琳几乎尖叫出来。

这张苍白却不失美艳的面孔,正是艾琳与她男友之间的第三者的。

“你找谁?”艾琳拿刀的手背在身后,开了门。

“你是谁?”门外的女人反问道,“为什么在我家里?”

“你家?”

艾琳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服似曾相似,和昨晚童平给尸体穿的衣服款式颜色都一样。

“该死的小三,给我让开!叫童平出来!”女人一把推开了挡路的艾琳。

艾琳一个踉跄,顿时火冒三丈:“你骂谁小三!你才是小三!”

手里的刀划破了女人的脸颊,瞬间浮现出一道血痕,鲜血淋漓。

本来已经熄灭的杀意,又侵占了艾琳的大脑,想起被第三者害惨的母亲,艾琳怒不可遏,箭步冲向对方,对准她的腹部连刺了好几下,她发疯似地嘶叫着,直到手里的刀像在刺团棉花似的。

“你在干什么?”刚睡醒的童平站在艾琳身后,用沙哑的嗓音问。

艾琳松开了刀,她面前的女人慢慢滑到地板上,血从扎烂的腹部血开始蔓延,一直流到艾琳的脚边。

“怎么会是她?”

童平万万没有想到,倒在血泊里的女人竟是他的妻子——麦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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