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松弛一下过分紧张的神经,让我们把注意力稍微转移一下。

这里是剧场三楼的演员休息室。剧场的歌舞团除了几个头头之外,都是一些姑娘。除了演出之外,她们一般都在休息室里休息。因此,这里是她们的天地。玩具箱翻倒在地,玩具扔得到处都是,墙壁上红红绿绿的,涂满拙劣的画图,这大概都是女孩子们的“杰作”。室内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自不多说。不过,这里的气氛却是轻松和自如的。

在舞台凶杀案发生之前,大部分舞蹈演员都到前台去了,等着出场,留在休息室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大约只有四五个人。我们权且把这几个人叫做A子、B子、C子……吧。

在演员休息室里,除了几个姑娘之外。还躺着一个小伙子,他就是一六报社的记者野崎六助。姑娘们一边用粉扑修饰着自己的脸庞,一边叽叽喳喳地拿野崎六助打趣:“六助君,你好自在呀,大模大样地往那一躺,就象大老板似的!”

“六助君,你到底在哪儿工作?是报社呢,还是剧场?”

“你天天都来剧场,要是拿出这个劲儿在报社里好好干,不早就飞黄腾达了吗?”

“也许早都当上主编了。不过报社里可没有他这么可爱的主编。喂,六助君,一六报社的主编是不是都留着小胡子?”

“哟,您天天都来我们这里,是不是看中了哪一位姑娘?”

“那还用说,要不怎么会来得这么勤!”

“是这话!一点也不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啊,对不起。请问六助君,您到底瞧上哪一位啦?”

“哟,你连这个也不知道?也太傻了!”

“就算我是傻瓜。行了吧?那么,你告诉我六助君的情人到底是哪一位,好吗?”

“这个嘛,嗯,当然是柳绿子啦。”

“啊?是她呀!六助君真可怜!”

“D子,你干嘛叹气呀?”

“这个嘛,我说六助君,您趁早死了心吧,柳绿子绝对不行!”

“为什么?柳绿子既可爱又有前途……”

“就是因为这个,才绝对不行呀,她早就有跟差的了。”

“什么跟差的,是狐狸吗?”

“傻瓜,她早就有追求者啦?”

“谁?”

“田代信吉君。”

“啊?真的吗?”

“……这是我的观察,也可以叫做推理。”

“真了不起,那么,你的根据是什么?”

“你不知道嘛?在《潘朵拉的匣子》中,红花子的替补,不就是柳绿子吗?”

“是的,这大概是头头们对她的栽培,如果红花子一旦有个闪失。她好上场担任主角。”

“为这事大家都不大高兴。你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吗?”

“我想,大概细木原龙三吧?”

“有点贴边,可是没有猜对。”

“那么是田代信吉?”

“嘘,小声点儿,这可是绝对可靠的情报,可以当作头条新闻。”

“啊,真遗憾!”

“哟,A子,你怎么啦,难道你对田代信吉先生也……”

“去你的吧!别瞎址。田代信吉想追求柳绿子,谁也管不着。不过,他应当堂堂正正地去追,也不能在舞台上做文章呀!这么干太无礼、太卑鄙了!”

“A子,你也太激动啦,也许这正是人家的深谋远虑呢……你们的嘴也太厉害了,我刚刚说了我的猜测,你们就一窝蜂似地冲我来了。”

“什么,是你的猜测?”

“不是猜测,是推理。”

“真没意思,什么猜测呀、推理呀什么的,又不是写侦探小说,你也太……”

“嘘——静一静!说谁,谁就到。闲话少说。”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热闹,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大家嘎然而止,一下子静了下来,如同被水浇灭的火。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大约二十一二岁,满脸稚气,俊美清秀,天真可爱,看上去还象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她就是刚才大家议论的柳绿子。她近日被提拔起来做红花子的替补。

柳绿子脸色很不好,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眼睛向四周巡视,好象在找什么东西,嘴里还叨念着:“真奇怪。哪儿也没有。”

“柳绿子小姐,您在找什么东西?”有人问。

“一只拳击手套。”

“没到别处去找找吗?”

“哪儿都找了,只找到一只。另一只怎么也找不到了。”

“拳击手套?”那个年青小伙子从略有些脏的踢榻米上一跃而起,似乎对拳击手套很感兴趣。他就是刚才被姑娘们戏弄得狼狈不堪的野崎六助。他是一六报社专派到剧场来采访的新闻记者。

野崎六助的绰号叫“书呆子”,他刚到一六报社就得了这么个绰号。他是今年从学校毕业后,报考一六报社的。主考给他考试时,出了三道题:

第一道题是解释“アソラ”的意思;第二道题是解释“ララ”的意思;第三道题是解释“ェネスコ”的意思。这三个词都是用片假名表示的英文缩写词,第一个词的意思是联合国救灾署;第二个词的意思是亚洲救济联盟;第三个词的意思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野崎六助没有弄懂题意,按着这三个词日文的字面意思作了下面的解释:

①“アソラ”是乡下姑娘常用的感叹词,也就是“哎呀”的意思。比如说:“哎呀,这事不行呀!”

②“ララ”是卡秋莎的祈祷词。

③“ェネスコ”是一种长颈烧瓶,在制造青霉素时用它。

听完他的回答,主考啼笑皆非,不由得说了一句:“唉,象你这样的书呆子可别再有了!”

A子等一些姑娘对柳绿子丢拳击手套的事并不怎么在意,仍在继续做自己的事,只有野崎六助凑到了柳绿子的跟前。柳绿子问了一句:

“嗯,是拳击手套。六助君,你看到了吗?”

“不,不,我没看到。你找拳击手套干什么?象你这样年轻的姑娘……”

“去你的吧。六助君,别瞎猜了。别看你天天泡在剧场里,可是净在后台呆着,对舞台上的演出一点也不知道。柳绿子找拳击手套是要参加‘拳击表演’!”一位姑娘抢白了六助一通。

“什么‘拳击表演’?柳绿子在舞台上……”野崎六助还是弄不明白。

“唉,告诉你吧,是这么一回事。舞台上的‘拳击表演’可与运动场上的拳击比赛不一样。打个比方说,A子为一方,柳绿子为另一方,我当总裁判,三个人一起走上舞台。A子是健壮型的美女,肌肉很发达,柳绿子是瘦弱型的美女,身材苗条。两个人都戴着拳击手套做一些拳击的动作。向观众展示她们的体型美,并不真的动手打对方。书呆子,你明白了吗?……啊,对不起,失礼了。以前这个节目很受欢迎,现在可有点过时了。”

“呃,原来如此!请问柳绿子小姐,您的拳击手套是什么时候丢的?”

“我一进后台,不久就发现拳击手套不见了。”

“什么?刚进后台不久?……请等一下,或许……或许不是吧?”

“您说什么呀,六助君,什么或许、或许的?”

“噢,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刚才后台有好多人遭到突然袭击,”六助一边说,一边握着拳冲自己的下巴做打人的姿式,“听说那个打人的凶手也戴着拳击手套。”

“唉呀,是不是戴着柳绿子丢的那只拳击手套?”

“这个,这很难说……”

正在这个时候,走廊里传来“吧嗒,吧嗒”瘸子走路的脚步声。大家似乎都警惕起来,相对而视,不再说话,只有柳绿子听到这声音很高兴。她心里一亮:“啊,对了,我为什么不找叔叔商量商量?也许他会帮助我找到手套……”

“叔叔,请等等我!”听到柳绿子的喊声,走廊里的脚步声停止了,一个人站在门口向休息室里看了一眼。他就是剧场怪人剑突谦造。从他那丑陋的脸庞上射出的目光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感,如果一般人受他一瞥,也许会吓得发抖,可是柳绿子却不以为然。她同剑突谦造很亲近,附在他的耳朵旁边低语着什么,然后又拉着怪人的手走下楼去。

“噢——”在休息室里的姑娘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象看完一场惊险的电影。她们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了。

“喂,六助君,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六助君,你的情敌真不少啊,田代信吉先生,还有剧场怪人……噢,讨厌的怪人,真叫人恶心。”

“柳绿子真有本事,特别能吸引一些特殊人物。田代信吉也不一般啊,听说他随时都可能精神失常,还有那位剧场怪人……”

“还有这位‘书呆子’六助先生!”

“真吵死人啦!”

“瞧,六助君吃醋啦!”

“照你们这么说,我得想法干掉她!”

“唉哟,不得了啦,书呆子要发疯啦!”

演员休息室乱作一团,身材高大的野崎六助张开双手扑捉着女孩子们,屋里响起一片“爹呀”、“妈呀”、“救命呀”的叫喊声。

“野崎六助君,你出什么洋相?”一声严厉的斥责声突然在门口响起。顿时,野崎六助那兴奋的神经一下子都松弛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了。他的脸色也由白变紫,变化之快就连变色龙也望尘莫及。

“你?你几岁了?”来人柳眉倒竖,脚步噔噔地奔六助走来,发出一声气冲冲的质问。她,就是幽谷的独生女、舞台监督深山恭子。

“啊,我,27岁。”

六助嗫嚅着,好象青菜遇上了盐,一下子蔫了。他耷拉着脑袋,胆怯地站在恭子的面前,好象判了死刑等着执行的囚犯。A子那些姑娘头一次看到他的这副狼狈相,感到十分好笑,凑在一起挤眉弄眼,忍俊不止。

“都27啦,还那么不知好歹,象个傻瓜似的胡闹,也不看是什么时候。还和她们……啊,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们的坏话,请原谅!喂,六助君,我说的是你……”恭子施展她那惯用的软硬兼施的手法,对姑娘们关怀备至,简直能使人感动得落泪。而对六助却声严厉色。

“你还有心在这里胡闹,不知前台已发生了大乱子?”

“什么大乱子?失火了吧?”

“真是个书呆子,杀人啦!”恭子没好气地说。

“啊?杀人啦,谁被杀了?在哪儿被杀的?”

“就是刚才,在舞台上发生了杀人案,可怕极了!”

六助听后为之一震,呆呆地愣了一会儿,不错眼珠地盯着恭子。忽然他嗤嗤地笑起来:“笑话!恭子小姐真坏,你别耍弄我啦,别开玩笑!”

“混蛋!哪个希罕耍笑你?要耍笑也得找一个精明点儿的人,信不信由你。”

恭子的表情十分严肃,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这时,大家才感到问题的严重,一下子都静了下来,想听听恭子详细地介绍情况。那些女演员们的神情比野崎六助更紧张。

恭子继续说:“被杀的是石丸君,他刚打开‘潘朵拉匣子’,就从里面飞出一把刀……”

刚说到这里。脸色苍白的柳绿子慌慌张张地跑进屋:“不得了啦,杀人啦,舞台上杀人啦。一会儿警察就要来,谁也不准离开!”

女演员都很紧张,慌作一团,只有六助还算镇静:“恭子小姐,看来这是真的啦,对不起!”说着,他要走出门去。

“六助君,你要到哪里去?”

“没一定,我想到现场转转……”

“不行,不行!”

“为什么?”

“我爸爸。不,幽谷先生说谁也不准到舞台上去,连我都不行。他好象成了大侦探,什么指纹呀、脚印呀,认真得很!”

“连你也不准去,那就算了吧。”六助只好作罢。

“不过,你可以做点别的什么事,等警察一来就麻烦了。你最好现在就离开剧场,待一会儿警察来了,你可走不成啦。”恭子吩咐说。

“离开这里去干什么?”

“你忘记了你的职责了吗?你赶快给报社打电话,发头条新闻。好,我说给你听——

“标题是:剧场里的怪事。下面是正文;《潘朵拉的匣子》在东京演出后,引起观众的轰动,纷纷前去观看。今天,刚刚开演,剧场的后台曾出现一阵混乱,接着,舞台上就有人被杀害……这样写行吗?”

“很好。”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演出序幕时,扮演厄庇墨透斯的男演员石丸启助在舞台上刚打开匣子,突然从匣中飞出一把刀,正中他的心脏,当场毙命。令人奇怪的是,打开匣子这个动作应当由誉满京都的女明星红花

子小姐来完成,因为她饰潘朵拉,可是今天却由石丸启助代劳,真是令人莫名其妙。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奥秘……怎么样,这样写可不可以?要是你觉得不够,还可以加上几句,写一写剧场台上、台下、台前、台后混乱的情况,管保你的这条新闻一鸣惊人。”

“谢谢,你说的这些就足够了。好,我这就走……”

“等一下,书呆子,你以为我找你就这点事吗?”

“啊?还有什么事?”

“请你帮我找一个人。他叫古川万十。”

“古川万十是谁?”

“他是我爸爸,不,是幽谷先生的前任舞台监督。已被我开除……”

“啊,原来如此!你找他干什么?”

“我在来剧场的路上,看见他往回去,我想他一定到剧场来过。”

“咦,照你这么说,台上出事的时候,古川万十很可能就在现场?”B子插嘴问道。

“非常可能,我在路上遇见他时,发现他同平常不一样,一边走,一边傻笑,好象着了魔似的,连和我走了个对面,都没有注意到。我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当然不能肯定人是他杀的,可是他好象与杀人案有关,至少可以提供一些情况。所以,我请你务必找到他,把他带到剧场来。”

“可是,我上哪儿去找呢?”

“没一定。他常常不是马上回家,一般要在银座一带的小酒馆里喝酒。所以请你先到那里去找找看。请你注意,千万别说是我找他,因为我们俩有仇,他恨我,你要是说出我的名字来,说不定他会吃了你。他的身体虽然比较弱,可牙齿还是蛮厉害的呀!”

“明白了,我这就去。可是,您呢?恭子小姐?”

“我得留在这儿。如果我不在。我家的幽谷先生不知要干出什么蠢事呢!”

“真不愧是舞台监套,了不起!”六助说着,转身就走。他刚来到门口。忽听A子在背后喊:“六助君。我想问你一句话。请稍等一下!”

“什么话?”

“你在这里到底看中了哪一位?”

“你们随便去说吧!”六助没心思同她们扯淡,咂了咂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便急忙抓起帽子,往头上一扣,飞也似地沿着摇摇欲坠的楼梯跑出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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