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停车的地方,菊池围着车转了一圈,高兴地说:“太好了!平安无事。我一直在担心是不是又会有人给咱们放气呢。这回要是再给咱们放了,就只能等着署里再派车来了。”

吉敷竹史刚才也在为此担心。不管怎么说,车没出问题,比什么都好。

“去一趟加油站,给原配轮胎打上气,把备用轮胎换下来。车也该加油了,人也该加油了。”菊池说。

吉敷竹史也觉得有点儿饿了。快中午了。

“上车吧!去哪儿?”菊池故意问道。

“饭馆唢!”吉敷竹史一边往车里钻一边说。

“对对对!饭馆!饭馆!”菊池马上来了精神。

在盛冈城遗址附近的一个饭馆吃午饭的时候,菊池又说起木山法子来了。

“吉敷竹史先生,您说过,木山法子去看鸟越由佳里的时候,你在后面跟着,是吧?”

“是啊。”

“她走在中津川河滩上的时候,是怎样一种表情?”

“孤独,寂寞。”

“果然如此。”菊池痛苦地播了摇头,视线转向窗外。

护城壕里的喷泉喷着淸水,看上去叫人觉得凉爽。微风吹过,种在护城壕边的垂柳摇摆着枝条,喷泉也不时发生微妙的变化。

“您不觉得鸟越由佳里长得很像木山法子吗?”菊池看着喷泉问道。

“确实很像。”

“像吧?特别是那种带几分孤独和寂寞的表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见那孩子,自然就想起中学时代的鸟越法子。那时候的鸟越法子,笑的时候跟现在的鸟越由佳里一样,也是带着几分孤独和寂寞。”

吉敷竹史默默地听着。如此感伤的回忆,菊池他那双天真的大眼睛,也是瞪得圆圆的,黑眼球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

“中学时代的事情我记得非常清楚。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像发生在昨天。后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了,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当了刑警以后呢,干了很多年巡查也提不上去,整天是处理不完的事件……不过呢,在盛冈当刑警,跟您在东京当刑警可没法比,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像样的事件……”菊池默默地说着,“啊……真想喝啤酒啊!”

“那就喝吧,我开车。”

“我的意思是说,我要是会喝啤酒就好了。”

“哦。”吉敷竹史想起来了:菊池不会喝酒。

“我是个意志非常脆弱的人,小时候母亲就经常这样说我:‘儿子,你意志脆弱,凡事要小心,不要养成喝酒的习惯,否则你一辈子都是失败!’”

“你母亲是这样说你的?”

“对。所以我不敢喝酒,特别是工作时间,更不敢喝酒。我不想失败。吉敷竹史先生,您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当刑警?”

“也不能这么说吧,刑警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人。”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里不会有我这样的吧?我这种人,在这种小地方还算有用,不,其实也没什么大用。要是在东京警视厅,早被炒鱿鱼了。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阴错阳差当上了刑警,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是吗?”吉敷竹史想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当刑警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要是被问到这个问题,恐怕也不那么好回答吧。

“木山法子以后可怎么办哟,独生子没了,是不是想回娘家,把鸟越由佳里要回来呀?”

“也许吧。”吉數竹史随随便便地应付着。

“肯定想。所以悄悄地去鸟越镀金厂去看由佳里。”

是去看由佳里吗?在这个问题上,吉數竹史跟菊池的看法并不一样。

“事到如今,就是想要回来,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吧。”吉敷竹史说。

木山法子虽然是由佳里的亲生母亲,但是这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由佳里怎么想?把她养大的父母又怎么想?自己为了跟木山拓三结婚开始新的生活,就把亲生女儿塞到姐姐姐夫那里,现在儿子没有了,又想把女儿要回来,周围的人恐怕没有赞成的。这一点木山法子比谁都清楚。

但是,菊池想的跟吉敷竹史不一样:“就是的,首先那个木山拓三就不干。”菊池说。

“不能不说这也是一个障碍……”吉敷竹史心想。

“您不觉得木山拓三那小子特别叫人讨厌吗?”菊池问。

是挺叫人讨厌的。也许正是因为觉得他讨厌,才把他作为侦査的对象。吉敷竹史认为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所谓殉情事件,很有可能是他杀。既然是他杀,就一定有凶手。凶手是谁呢?吉敷竹史认为就是木山拓三!这个菊池,怎么跟我一起行动了这么长时间,还想不到这里来呢?

“反正我对那小子没有好感。本来不属于他自己的地皮房产,经他一倒腾就赚了大钱!东京那边也有干这个的吗?”菊池的话还是说不到点子上。

“啊,有吧。人跟人的想法不一样。”吉敷竹史回答说。

“对了,您觉得木山夫妇的关系怎么样?很好?”

“这个我也说不好。”吉敷竹史对此不感兴趣。

“我认为肯定不好。一看木山法子那情绪低落的样子就知道。夫妻关系不好,他们的儿子秀之呢,肯定受到不良影响。特别是木山拓三,对孩子的不良影响更大。山村裕的母亲不是也这样认为吗?”

“嗯。”吉敷竹史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他不想再跟菊池扯这些没用的话题,“咱们走吧!”

“去哪儿?”

“去内丸町,‘北上’酒吧附近的酒吧。”

“好,好的。”菊池这才站起来准备出发。

菊池发动车子,一边缓缓启动一边对吉敷竹史说:“前面有一家跟我们警察署很熟悉的加油站,咱们先去那儿加油吧。加完油再把备用轮胎换下来,原来的轮胎肯定没坏,打上气就行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好的。”吉敷竹史表示同意。

顺着盛冈城遗址的石垣开了一段路,拐过一个弯以后,吉數问菊池:“木山秀之就是在这上面的公共厠所里上吊自杀的吧?”

“对。”菊池回答说。

“摆着鲜花的那个厕所吧?”

“是的,就是……”菊池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菊池尖叫了一声,赶忙急刹车。

挡风玻璃被什么东西击中,先是变成一片白,紧接着出现的是细小的裂纹,然后就是噼里啪啦掉下来的碎玻璃。

吉敷竹史首先想到的是:遭到袭击了!菊池好像也意识到是遭到了袭击。只见他拉上手刹熄了火,把头钻到了方向盘下面。吉敷竹史压低身子,悄悄推开车门,慢慢探出头来。前后的车都停了下来,人们都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远处的车不知道前边为什么突然停车,焦急地摁着喇叭。

前面车上的司机从车上下来,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吉敷竹史连连冲他摆手,叫道:“危险!快回到车里去!”那个司机赶紧回到车里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动静。蝉声依旧。吉敷竹史额头上的汗水淌了下来。

袭击警车的人大概已经逃走了。吉敷竹史站起来,菊池也从方向盘下面钻出来向前面观察。吉敷竹史让菊池把车移到路边,然后向堵在后面的车打手势让其通过。不久车流就恢复了常态。

吉敷竹史掏出手绢把手裹起来,先把副驾驶座上的碎玻璃收拾干净,然后坐进车里,再抖抖手绢,擦着脸上的汗说:“遭到袭击了。盛冈的治安这么不好吗?”

“得赶快离开这里!”菊池急急忙忙地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摘不好还会进到麻烦。

“去加油站?”

“不,挡风玻璃没了,加油站修不了。去汽车修理厂吧。”

“对对对,得去汽车修理厂!我记得东北高速公路那边有一家。”吉敷竹史提议。

菊池慢馒开动车子,碎玻璃不断地滚落到膝盖上。提速以后,风呜呜地叫着,吹在脸上。

“哈!真凉快呀!”菊池叫道,“人们都在看咱们呢!这简直就是敵蓬汽车啊!”

吉敷竹史不动声色地沉思着:刚才是轮胎被放气,现在是挡风玻璃被打碎,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呢?

菊池见吉敷竹史不说话,就说:“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放气又是偷袭的,恐怕是黑社会干的吧?”

“盛冈的黑社会活动特别猖獗吗?”

“不,挺老实的,一点儿都不猖獗。这回是不是踉咱们侦査的这个案子有关系啊?”

这正是吉敷竹史在思考的问题。如果有关系,这就是警告:不要再査这件事,赶快滚回东京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群家伙可就不好惹了。现在这个社会上,有多少人敢袭击警察呢?简直就是黑手党!可是,这么小的一个案子,值得黑手党那样的组织介入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吉敷竹史最初的怀疑对象就不对了。这种行动,不是木山夫妇那种费通百姓干得出来的。

把警车送进汽车修理厂,修理厂见他们是警察,把警车留下之后,借给他们一辆同型号的汽车代步。

菊池给署里打了个电话,对吉敷竹史说:“我们主任说了,跟东京警视厅来的同行一起行动,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现在去内丸町吧。”菊池说着发动车子向内丸町驶去。

一路上,菊池不停地说着笑话,好像跟吉敷竹史在一起真的很高兴。轮胎被放气,挡风玻璃被打碎,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精抻状态非常安定。这个人非常适合当刑警一吉敷竹史心里这样想着。

“到了,这儿就是‘北上’。”

菊池减速停车。抬头看去,这一带都是酒吧。菊池所指的“北上”,是一座二层小楼,二楼是铝合金窗框的窗户,大概就是岩田富美子母子以前的住处吧。

“这个店已经换人经营了,店名也不叫‘北上’了,现在叫‘爱丽丝’。您看,这招牌还是新的呢。进这个店没什么意义吧?去两边的店吧,这边‘梦子’的女老板特别爱说话。”

可是,两边酒吧的女老板都说没见过小渊泽茂。当然,接连发生了两起事件,名字是听说过的,但从来没到她们的酒吧喝过酒。看来古川老师的话没有错,并不是为了保护死去同事的名誉,故意对警察撒谎。

但是,对于“北上”的岩田富美子,“梦子”酒吧的女老板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岩田富美子?就是‘北上’的由梨吧?她已经死了,我还要说她的坏话,好像有点儿不合适,那个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头上卷着一条毛巾的“梦子”的女老板说。

“噢……怎么不是省油的灯?”

“明目张胆地抢我的客人!我的店里来了客人,正坐在那儿喝酒呢,她哐当一声推门闯进来,把客人拽起来,怪声怪气地叫着:‘哎哟!您怎么在这儿喝酒啊?跟我走,不在我们那边暍可不行!’然后拉着客人就往外面走。”

“啊?”

“我都烦死她了!”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也不常,有时候吧。”

“噢。这个由梨,是不是挺招客人喜欢的?”

“这个……应该说是吧,人长得漂亮嘛。”

“很会接待客人?”

“应该说很会吧。”

“您见过她的儿子岩田雄治吗?”

“见过,常见呢。”

“是怎样一个孩子?”

“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听说他欺负同学,我不相信。挺可爱的一个孩子,长得也很可爱,肯定很招女孩子喜欢。”

“不像是一个欺负人的孩子?”

“不像,一点儿都不像,又开朗又活泼。说什么他把同学欺负得都自杀了,我大吃一惊,说什么都不敢相信。”

“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找过岩田雄治的母亲——也就是由梨——好几次,都谈了些什么,由梨跟您说过吗?”

“没有。我跟由梨没怎么说过话。”岩田富美子有些不高兴地说。

“关于岩田雄治的父亲,您都知道些什么?”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

吉敷竹史想了想,又问:“岩田,不,由梨这个人,您觉得有没有人恨她?”

“恨她的人……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吗?”

“她不是在新干线的一等车厢里自杀殉情了吗?难道是被人杀死的?”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啊?”“梦子”酒吧的女老板瞪大了眼睛。她的脸上涂着很厚的护肤霜,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苍老,就像门口那块古旧的塑料板招牌似的。

“由梨也许是被人

杀死的?”吃惊不小的她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是被人杀死的,就一定有凶手存在!”吉敷竹史说,“您能想到是谁吗?”

“这个……”女老板很认真地想了一阵,“要我看,那个……叫什么来着?自杀的那个孩子……”

“木山秀之。”

“对,木山秀之,这孩子的父母!”

吉敷竹史点了点头,心想:谁都会很自然地想到这个的。

“您见过木山秀之的父母吗?”

“没见过他母亲,不过,见过他父亲。”

“见过?”

“哬,见过一次。跟别人一起到我这个酒吧喝过酒,”

“是吗?他经常来这一带喝酒吗?”

“看样子好像不常来,我也就见过他那一次。”

“‘北上’那边呢?常去吗?”

“恐怕也没怎么去过。”女老板有些犹豫地说。

“是这样啊。小渊泽茂老师是不是常去‘北上’,您也不知道吧?”

“听说常来,不过我没有见过。我对这个不怎么关心。”

“没到您这里来过,是吧?”

“没到我这里来过,不过,好像到对面的‘浪漫’酒吧去过两、三次,听说他是老实人。”

“哦?对了,岩田雄治没到您这里来过吧?”

“来过呀。”

“什么?来过?”吉敷竹史微微有些吃惊。

“来过。晚上刚开门,还没有什么客人的时候,常来这里喝杯可乐,聊聊天什么的。”

“哦?都聊些什么?”

“我都忘了,也就是学校里的事,女孩子的事……”

“女孩子的事?”

“对,那小子,在学校里好像喜欢一个女孩子。”

“学校里?同班同学?”

“好像是吧……记不清了。”“梦子”酒吧的女老板懒懒散散地答道。

“说叫什么名宇了吗?”

“说是说了,我早就给忘记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麻烦您好好回忆一下。”

“说过好几个同学的名宇呢,我记不淸哪个是哪个了……叫什么……对了,好像是叫田崎……也许不是……”

“女孩子吧?”吉敷竹史把菊池给他的盛冈中学二年级二班的人名单掏了出来。

找到了!田崎碧,家住东新庄四町目。

吉敷竹史把人名单收好,对“梦子”酒吧的女老板说:“谢谢您了!您提供的情况对我们帮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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