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后面的垃圾场上扔着几张椅子和桌子,所有的桌椅都变成了很奇怪的形状。椅子靠背变成了螺旋状,桌面上到处都是毛刺,桌椅的腿儿都各自缠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疹人。还有的椅子和桌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新的产物,甚至叫人弄不清楚一共有多少件这样的作品。在听过亿泰君的说明以后,我才知道这些东西原来是椅子和桌子。

“我看见它们是从仗助的班级里搬出来的,应该是那家伙的杰作吧。”

我能够想象得出烦躁不安的仗助君殴打桌椅时的情景。歪斜扭曲的桌椅原原本本地反映出了仗助君此刻的心境。在他烦躁不安的时候,被他“替身”破坏掉的东西经常会像这样扭曲变形。

由于尚未查明加害她母亲的犯人,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伤害她母亲的人肯定就是杀害织笠花惠的犯人。根据岸边露伴的“天堂之门”的调查结果来看,仗助君的母亲也被植入了记忆。据说,仗助君的母亲体内也被写入了“用剪刀刺伤双手,企图自杀”的字样,就像那位同年级的朋友一样,文中并没有包含可以确定犯人的信息。

在意识到犯人是明确的“敌人”后,我们曾在一起商量过对策。最后,我们决定装出“放弃事件调查”的假象。“敌人”注意到我们插手这一系列事件后,应该会时刻监视我们的举动的。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搜寻手臂上有抓痕的少年,“敌人”可能就会发动攻击。那样一来,也许就会像仗助君的母亲一样,连自己的家人都会被卷入到危险中。这一点是必须回避的。

但我们并没有放弃搜寻“敌人”。我们分头调查了杜王町的每个公园,调查那里是否安设有“滑梯”和“秋千”等游乐设施,调查哪里立有“时钟”。

“咔、咔、咔……。我的头仿佛要裂开了。必须用指甲在手臂上抓挠,咔、咔、咔……否则脑袋就保不住了。大家的声音都那么讨厌,让我感到越来越难过。声音从窗外的秋千和滑梯处传来,他们玩得耶么悠闲。混蛋!我想去揍他们。立在广场上的时钟指针一动不动……”

根据岸边露伴的看法,写在那位同年级少年身体里的文章是“敌人”自身的经历。如果他没说错的话,我们所要搜寻的人物应该住在可以从窗户看见公园的地方,或者曾经住过,否则是无法从窗户看见“秋千”和“滑梯”的。

犯人住在公园旁边,而且现在是葡萄丘学园高等部或中等部的在籍学生,手臂上有抓痕。只要找到这样的少年就可以了。

我们首先搜寻了符合条件的公园。在杜王町零星散布着大约二十多个公园,有完全覆盖着森林的大型公园,也有位于公寓之间的小型公园。其中,同时存在“秋千”、“滑梯”和“时钟”的公园很少。

可是,我们对这些公园的周边居民进行了调查,感觉不到那个似乎是“敌人”的少年的存在。时间一天天流逝,我们毫无线索。

二零零零年二月下旬,期末考试开始了,我被山岸由花子拽到了市立图书馆里。图书馆是仿照车站前面的商店街而建造的西洋式建筑,由于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荆棘,所以被通称为“荆棘馆”。我被按在一楼阅览室的座位上,被迫做起了习题集。各位看过漫画的读者想必知道,我反抗的话会没命的。当由花子逼迫我在“荆棘馆”里学习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她的一位小学女同学,并交谈了起来。由花子有着外国模特一般的体型,那个女同学则瘦得像根花茎一般。

“由花子,你也经常来这里学习吗?”

“只有和广濑君一起学习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由花子将我解释成了她的恋人,那个女同学则再次向我施了一礼。

“你好,我只听说过你的名字。”

“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可爱地笑了起来。她的名字是双叶千帆,就住在由花子家的附近。她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不是特别亲密,但见了面也会彼此打招呼。

多亏由花子强迫我在图书馆学习,我顺利地通过了期末考试。仗助君也勉强通过了,亿泰君则没能顺利通过。亿泰君毁灭性的考试结果在学校里广为流传。他本人展示了拿回来的试卷,上面的确是学校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不毛之地。就连其他班级素不相识的女同学在走廊里和亿泰君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看着他窃窃私语。如果亿泰君注意到她们的举动而转过身去,她们就会尖叫着跑开。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平易近人,但由于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电影里的不良少年一样,所以有不少学生见到他都觉得他会危及到自己的生命。

在我们为期末考试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岸边露伴已经掌握了关于织笠花惠的一些情报。这几年,有人向她的银行户头里存了一大笔钱,据说足够她自己用一辈子的了。而且,她在一年前患上了子宫癌,虽然手术成功了,但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这时,我们已经将杜王町的所有公园都调查完毕了。我们缩小范围,将目标集中在“滑梯”、“秋千”和“时钟”都具备的公园上,还搜寻了能看到这些东西的窗户。符合条件的窗户屈指可数,我们调查出现在住在那里的人以及曾经住过那里的人,但并没有发现中高年级的少年。也许“敌人”记忆中描写的广场位于其他城镇的公园里,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这天早晨,我正在做着美梦,感觉春天马上就要来临时,却突然被闹钟叫醒了。被窝外面冷得令人绝望。我拉开窗帘,窗外雪花纷飞。那一天是我们葡萄丘高中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七日。

在赶往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的路上,雪开始越下越大。雪花足有校服上的纽扣那么大,从紧闭的窗户望出去,看到的除了雪还是雪。雪花从上空啪啦啪啦地掉落,仿佛要发生天地异变一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地面覆盖得一片雪白。我在教室里从老师手中接过通信簿,便离开了学校。虽然势头有所减弱,但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地上的积雪足有二十厘米厚,所以我没有骑自行车回家,而是选择了乘坐公交车。穿过校门,一直走到车站前的公交车终点站,我浑身发抖地等待公交车的到来,却偶然见到了仗助君。

仗助君正望着公交车终点站中央的圆形水池。他和我一样没有带伞,肩上和头发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你平时骑的山地车去哪儿了?”

“放在学校里了。”

伤害仗助君母亲的犯人最终仍旧没有抓到,但过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总算恢复了冷静。我们一起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内挤满了葡萄丘高中回家的学生。车上没有空座。我们只能抓住吊环站在车里。公交车向前驶去,一边随着车子摇晃,我们一边看着窗外不断逝去的白色景象。

“好像从我们小时候起,就没有再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仗助君低声说道。在我们四岁的时候,杜王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他恐怕就是指那次吧。

“不,我觉得那天晚上的积雪要更厚一些。”

公交车驶入了二杜隧道。窗外一下子变暗了,仿佛正行驶在黑夜里一样。仗助君凝视着自己映在窗上的脸。

我以前曾听仗助君说过,他在四岁时的一个下大雪的晚上差点儿死去。

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来叙述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

那是在一九八七年的冬天。仗助君突然开始发高烧,而高烧的原因不明。仗助君的母亲在深夜里开车将他送往S市内的医院。

那天晚上,杜王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很不走运,他母亲的车轮陷在了农田道正中央的积雪里,动弹不得。虽然缠上了防滑链条,但车轮还是不住地打滑,根本无法向前行驶。

仗助君的脸色很差,看上去片刻都不能耽搁。他母亲想向人求助,但当时的杜王町尚在开发之中,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多的住宅和车辆。周围只有被雪覆盖的广阔田地,根本看不到人家。当时,帮助他母亲的是一个男子高中生。

当时,仗助君的母亲正在无法动弹的车内干着急,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身穿校服的不良少年,梳着一个牢固的大背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下雪的夜晚里站在农田道正中央。不良高中生向车中望去。“他”遍体鳞伤,好像刚刚打过架一样,脸上残留着淤青和伤痕,嘴唇也裂开了。仗助君的母亲非常的警惕,但“他”望着蜷缩在副驾驶席上的四岁的仗助君,开口说道:

“这孩子生病了吧?我来推车。”

“他”毫不犹豫地脱掉校服上衣,塞在后车轮下面。“他”来到汽车后面,开始用两只手尽力推车。意识模糊的仗助君看到了“他”的样子。

“快点儿踩油门啊,开动以后不要停下来……。否则轮胎又会陷到雪里的。”

仗助君的母亲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踩动油门。缠着防滑链条的轮胎咬住制服,车子终于开动起来。

仗助君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医院,马上接受了治疗,然后住进了医院。从那晚开始的五十天里,他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想起了那个帮助自己的少年。被轮胎上的防滑链条碾过后,“他”的制服肯定已经支离破碎了吧。仗助君想象着“他”顶着风雪回家的的背影,终于挺过了高烧的折磨。

之后,仗助君的母亲曾经寻找过那个少年,但没有找到。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高中生是什么人。

为了帮助素不相识的人,将自己的衣服塞在车轮下面,普通人恐怕无法做出这种行为。难道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制服就如此一文不值吗?不,不会的。“他”这样做完全是出自真正的善意。“他”的举动改变了仗助君今后的人生和生活方式。至今,“他”仍是仗助君“憧憬”的人。

据说,仗助君的背头就是模仿了“他”的发型。当初他刚进高中的时候,不良学长们曾嘲笑过他的发型。不过,在与仗助君说话之后,那位学长的鼻子形状就有所变化了。平时的仗助君并不会过分的胡闹,但如果有人嘲笑他的发型,他的态度就会瞬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据说,他认为嘲笑他的发型就是在侮辱小时候救过他的“他”。

缠着防滑链条的轮胎碾压在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仗助君利用窗玻璃的镜子效果,整理了一下头发。

“头发有点儿不固定啊。”

说着,仗助君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我却没看出来他的头发哪里乱了。

“想象不出你梳其他发型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放弃这个发型的话,那我就不是‘东方仗助’,而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的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仿佛在责怪我刚才所说的话。

自愿脱下穿在身上的衣服,只为了帮助他人。“他”的这种行动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仗助君的心里。对于仗助君来说,“他”仿佛已经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像是一个父亲般的存在。仗助君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许正是“他”的背影代替了仗助君的父亲,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你现在还想见到他吗?”

“老实说,我有些害怕见到他。我至今仍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性格,但同时还感到有些害怕,因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停了片刻,仗助君继续说遁。

“不过,如果有机会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的。”

顺便一提,在漫画连载时,当救了孩提时代的仗助君的背头少年出现的时候,热心的读者产生了种种猜测,因为大家觉得他可能是为后文做铺垫的一个伏笔人物。可是,在此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出场,JOJO的第四部就直接结束了。在对这位少年产生的种种猜测中,最多的一种看法认为——“他应该是被敌人的‘替身’能力弄到了过去的仗助君本人”。大家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在漫画的回想篇中出现的少年,无论从体型到服装都酷似高中时代的仗助君。

公交车驶出二杜隧道后,窗外再次出现一望无际的雪景。由于这里已经远离了市中心,所以只能看见树木和农田。进入路旁分布着人家的小路后,公文车会时不时地停下,让乘客下车。由于我一直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所以几乎没有机会乘坐公交车,窗外的风景对我来说也就显得十分新鲜。

在不断流逝的景色中,突然出现了“秋千”和“滑梯”。它们从眼前划过,消失在后方。突然看到这一幕的我,连忙将脑袋紧贴在车窗上,发出了“咣”的一声。

“怎么了?”

仗助君向我问道。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公园……”

“公园?这种地方会有公园吗?”

我们已经调查了杜王町所有的公园,刚才那个地方不应该有公园的。

我和仗助君在下一站下了车,公交车在一阵引擎声中开走以后,周围变得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雪吸收了一样。大气很冷,我们哆哆嗦嗦地向来时的路走去。只见路旁零星散布看一些人家,有一个角落被树丛围了起来,有孩子玩耍的声音从那里传来。那并不是公园,而是一个被田地围拢起来的儿童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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