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一先把行动电话“关机”,才走进图书馆。

早上九点他就因太热而醒来,在外面吃完早餐后便搭电车前往中凑郡。他想去十年前到过的地方反省自己所犯之罪,但下车后却因恶心想吐而打消此意,转而依站前路标所示进了图书馆。

增愿寺那尊“不动明王”的形象已深深烙印在他心中,因此他忽然想要翻翻“佛教美术”方面的书。

他进馆后就从书架上拿了好几本有关“佛像”的书,走到桌前坐下阅读。四周都是一些正在用功念书的考生。

书中佛像千姿百态,各有特征,如弥勒菩萨、大日如来、阿修罗等,其中唯独“不动明王”别具一格,与众不同。

为何会对这“不动明王”情有独锺呢?纯一自己也想不通。

接着他开始翻阅“雕塑技术”的部份。他原来的职业就是“制模”,所以对古代的雕塑技术颇感兴趣。

佛像的雕法塑技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如“木雕”、“蜡技”、“塑形”等。其中有一法称为“脱活乾漆”,乃是“立木为基,里土塑形,外包漆布,漆乾修整,除土即成。”其特征为“佛像内部是空的”。

纯一阅毕,心中想着:增愿寺那座佛像,内部说不定是空的,若是空的,那本存摺说不定就藏在里面!

他赶紧把书放回原处,走出图书馆,打开手机想拨给南乡,不巧对方已经“关机”,只好在答录机上留言说:“我已找到新线索。”他又拨给杉浦,结果也是“关机”,只好又留言说:“证据可能在增愿寺。”他挂断电话后,发现答录机上有人留言,便按下开关静听。出现的是南乡的声音:“纯一,我是南乡。事情有变,那些证物上竟验出你的指纹,警方正在找你。你要躲好,千万别回公寓去,明白吗?”纯一心想: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弄错了……这下惨了,警方在追捕我,该如何是好?

他想起手铐的滋味,立刻不寒而栗。

现在他已和树原一样,蒙受了不白之冤,百口莫辩,只能坐以待毙。

他站在图书馆前面四下张望,周围见不到任何警察。

他低着头走到海水浴场,进入一家特产店,买了一顶帽子和一付墨镜。他胸口猛震,却努力装出平静的神色。他走到外面的人行道,再度打电话给南乡,然而对方仍是“关机中”。

烈日当空,跟踪别人真是一件苦差事。南乡起先在胜浦市内到处散步,三十分钟后竟拔腿就跑,穿大街,过小巷,左弯右拐,一下子就甩掉了两名尾随在后的刑警。

船越课长却镇定如常,他知道南乡绝逃不出他所布下的天罗地网。果然,不久之后他就接获报告,说埋伏在某条小巷中的另一组人员已经又跟上了南乡。

报告又说:南乡已然中计,看起来像是已经放心的样子,没再往后瞧了……现在他正走进车站前面的一家义大利餐厅。

五名刑警立刻镇守在那餐厅门口,一位便衣女警入店侦察,并以手机报告,说三上纯一不在此店,但南乡正在讲电话,一定是在跟纯一联络,商讨如何会合。

那些刑警就在那儿守候了三个小时,直到傍晚,南乡才起身付帐,然后走向胜浦车站。

刑警以为他是要去搭电车,不料他竟走进公厕之中。刑警便在公厕门口守候。

片刻后,南乡走出公厕,站在最前面的刑警差点和他撞个满怀。另一组刑警前来换班。

南乡又走出车站,往住宅区行去。刑警大喜,猜想他必定是要回去那栋公寓。果然没料错,十分钟之后,他就走进了一栋两层楼的公寓。门口有块招牌写着“胜浦别墅”。

一名刑警马上以无线电话向船越课长请示接下来的行动。坐镇警局指挥中心的船越下令说:“攻坚!”于是其中四名刑警立刻守住通路,剩下的两名则直奔二楼,猛敲南乡的房门。

“谁呀?”门内应声道。

“胜浦警局的人,请开门!”一名刑警说。

门开了,满脸惊愕的南乡在房内说:“你们是警察吗?”“咦?你不是已见过我了吗?”那刑警恰巧就是侦讯室中那两人其中的一人,所以立刻发觉有异。

南乡的表情正在改变。那刑警心知不妙,慌忙问:

“你是谁?”

“我叫南乡正一,是南乡正二的双胞胎哥哥。”“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来报答舍弟的恩情。”南乡正一微笑道:“他牺牲自己,让我上大学,我怎么能不报答他?”

南乡在胜渊车站的公厕内等了五分钟才跑出去。他已在餐厅中打电话叫哥哥从川崎赶来,不过足足等了三个钟头。他们在公厕内互换衣服,瞒骗警方。哥哥并把车子钥匙交给他。

哥哥的衣服已经湿透,而且充满汗臭味,但此刻已不能计较这些了。

南乡在车站前方找到哥哥的车子,急忙上车发动引擎,往中凑郡长躯直进。

他已听到了纯一的留言,却不知“新线索”是指什么。他想:既已验出指纹,纯一怎么还在四处寻凶呢?这不是矛盾吗?

他很想直接去问纯一,但因怕被侦测出来,所以不敢使用行动电话。

他本想停车去打公共电话,但又想到应早些离开胜浦市,于是打消此意。

他经由国道南下,不久后便见对向来车以车灯在打信号。原本他认为前方有警察在抓超速,于是就让车速慢下来,但马上又忆起中森的话,心想:前面一定有警察在临检。

接着他又想到:从国道可通往宇津木耕平那栋山中凶宅。于是他转了一个大弯,往山路驶去,目标是中凑郡。

他打算去向安藤纪夫求援。他想:现在,全中凑郡只有安藤一人会帮助我,因为他就是付钱想为树原亮洗冤的委托人。只要向他禀告详情,他一定会让我和纯一躲在那旅馆之中。

日落西山,夜色已浓,这山路通往房总半岛的内陆地区,警方必不会拦路临检。

南乡心想:再忍耐片刻,就能抵达“阳光大饭店”了。从那儿打电话给纯一,就不会被警方侦测到了。在抵达之前,千万不能被警方逮到……

纯一戴着墨镜和帽子,在海滩上度过整个下午。这儿海岸线长约三百公尺,沙滩上挤满了年轻泳客。纯一混在人潮之中,打了好几次行动电话给南乡,但对方一律是“关机中”。

日暮时分,纯一开始担心。沙滩上游客渐渐减少,若再逗留下去,反而容易引人注意。

他起身环顾四周,并未见到附近有刑警。

他想:待在中凑郡可能比较安全,但……留在胜浦市的南乡会不会被警方逮捕呢?

他离开海水浴场,走到商店街。他已决定要速速前往增愿寺去看那佛像的内部。

他想:若能在那儿找到证物,非但可为树原雪冤,还能洗清我自己的嫌疑。唯有破案擒凶,大家才能平安无事。

他在一家杂货店买了手电筒、绳子和手套,塞入背包内,然后到车站旁的脚踏车出租店租了一辆脚踏车。他认为:要去那荒山野地,若搭计程车,必会引人怀疑。

他骑着铁马穿越国道,来到一条山路旁边。这条路可通往宇津木耕平的宅邸。

此时忽然有一部轿车冲过来,差点撞到他。他觉得车中人很像南乡,便回头观看,但那部车并非南乡惯用的喜美车。

纯一摘下帽子和墨镜,收入背包中,继续往山腰那道斜坡前进。

南乡将车驶入“阳光大饭店”的停车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想:总算安全了,但也不能太大意,因为警方也可能会盯上每一家旅馆。

他从正门进入大厅,那儿只有一群大学生,并未见到任何埋伏的刑警。

他到柜台去,向上次那位经理说要见老板。经理立刻转达,老板马上答应见他。

南乡登上三楼,走到通道尽头,敲敲房门。出来开门的安藤仍和以前一样笑容可掬,和蔼可亲。

南乡坐下后,安藤问:“调查工作进展如何?”南乡有点为难,不知会不会害到杉浦律师。因安藤曾要求杉浦保密,不可泄漏他的姓名,如今南乡竟公然跑来向委托人求援,那岂不表示“杉浦已然泄密”?

“就快有结果了。”南乡厚着脸皮回答。

“我可否先打个电话再向你禀告详情?”

“可以。”安藤笑着说,然后指指菸灰缸旁的电话机。

南乡拿起话筒,按了纯一的手机号码,这次很快就有了回应。

“喂,是南乡兄吗?”

“纯一!”南乡忍不住大叫。

“你可安好?”纯一的话声中气十足。

“我很好,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要小心。有关指纹一事,你知道了吗?”“知道了,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究竟在问什么?”

“怎么会出现我的指纹呢?”

南乡吃了一惊,问:“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不明白吗?”“真的!”纯一大声道:“我根本就没碰过那斧头和印章呀!”“那十年前有没有碰过呢?你还记得起来吗?”“我没有呀!”纯一停顿片刻,又说:“反正我没有杀死宇津木耕平夫妻就对了。”“好,我相信你!”南乡决定以后再问细节。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知道。”纯一的声音变僵硬了。

“我的处境已和树原亮相同了。”

“那你就要多加小心。”

南乡猜想:纯一此刻必是焦虑不安。

“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正要去增愿寺。”

“咦?”南乡又吃了一惊。

纯一说出自己在图书馆无意中发现的事,然后又说:“我们和警方都没看过佛像的内部,证物一定在那儿。”“好,我知道了。”南乡偷偷瞥了安藤一眼,只见他正站在办公桌旁,望着桌上的工作行程表,好像没在听人讲电话的样子。

“我现在人在‘阳光大饭店’里呢!”南乡又向纯一说。

“啊,那太好了!”纯一的声音显得很高兴。

“既然是委托人,一定会帮我们的。”“对呀!”南乡笑着说,同时心中忽然到一件事,那就是“其实增愿寺也是个绝佳的藏身所”。

“你若找到证据,就留在那儿不要走,我现在就赶去和你会合。”南乡继续说。

“好。”

“还有,我暂时不能使用行动电话,所以你若联络不上我,也毋需担心。”“知道了。”纯一说:“南乡兄,你遇到麻烦了吗?”“放心好了,我会应付的。”

“那你保重,再见了。”

挂断电话后,南乡向安藤说:“对不起,让你等候多时。我要报告的是好消息:树原的冤狱就要获得平反了。”安藤瞠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南乡不知该透露多少实情,想了一下又说:“只是在最后关头出了一点麻烦,急需你相助一臂之力。”“我自当鼎力相挺,义不容辞。有何我能效劳之处,但说无妨。”“我想去命案现场的附近,可否借用你的车?”“证据就在那儿吗?”

“不错。”

“那好。”安藤说着就透过桌上的对讲机命令部下把他的专用车开到大门口,然后又对南乡说:“可以走了。”南乡跟着安藤走向一楼,途中又提出要求,说寻得证据后自己和纯一要暂时藏身在这旅馆之中。安藤一口答应。

南乡总算安下心来。

走到大门口,安藤便叫南乡坐进助手席。南乡受宠若惊,认为自己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现在已到了紧要时刻,若能从佛像中找出证物,便能使情势逆转。

安藤从部下手中接过车钥匙,坐进驾驶席,打开冷气,然后将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

南乡大吃一惊,望着他手上的领带。那并非缠绕脖子后再打结的“普通型领带”,而是已经打好结而可直接套上去或立即扯下来的“魔术领带”。

安藤见状笑道:“普通领带缠脖裹颈,闷热无比,所以我都用这种,比较方便。”南乡点头微笑,随即将目光移至安藤的手臂上。安藤穿着短袖衬衫,双臂裸露,两边手腕均未戴手表。

伫立于陡坡顶上的纯一正在烦恼,因为带来的工具好像不太够。

夜色已浓,四下昏暗,一支手电筒显得势单力孤,空气又忽然变得很潮湿,纯一开始后悔,心想:要是有带铁锹来就好了,万一下雨,通往增愿寺的入口有可能会被泥沙埋起来的。

但现在分秒必争,刻不容缓,不能再拖了。于是他下定决心,将手电筒插在腰带上,抓住已经绑好的绳索,往那入口徐徐下降。

手套和绳索都很滑,数分钟后便平安抵达入口。

他拿着手电筒往洞穴里面滑下去。洞内霉味已变淡,可能是因空气已流通的缘故。

他用手电筒照着地面,小心翼翼走到正殿,眼前就是那段通往楼上的阶梯。

他数了一数,那阶梯共有十三级。

十三级阶梯!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想着:这简直是死亡的不祥征兆!

但若不上去,他和树原亮就必死无疑!

他抬起头来,缓步拾级而上。

安藤驾驶的这部宾士车已进入那条山路。

顶多再十五分钟便可抵达增愿寺附近。

助手席上的南乡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想:大概是初见安藤那一天,杉浦打电话来的时间太巧了吧?那天,纯一才刚见过安藤,杉浦就来电说“委托人在抱怨纯一仍未退出”,根据这点就能断定那委托人便是安藤……“目的地是哪里?”安藤突然问。

“快到了,等一下会经过宇津木家,再一直过去就是了。”南乡说。

他心中想着:真凶必是以前曾犯过重案的人,而且定是一个“被宇津木耕平勒索时会损失惨重”的人,同时也必须是个“能付出九千万圆现金”的大富翁。

他瞥了安藤的手腕一眼,然后又说:“你一定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哦,怎么说?”

“因为你能够为树原赴汤蹈火,对他可说已仁至义尽。你的血型一定是A型,对不对?”“不对,是B型。”

南乡险些大笑,急忙忍住。他想:这下麻烦了,进退维谷……对真凶而言,一旦找出证据,就等于被宣判死刑。若真能寻得十年前那本存摺,那安藤必定会不顾一切前来抢夺,即使闹出人命亦在所不惜!

车子行经凶宅,进入未铺柏油的山路,车身开始震动。

“快到了吧?”安藤问。

“对。”南乡说完心想:刚才在办公室内和纯一通电话时,我好像并未说出“增愿寺”三字,那么……“我的助手已找到证据,正在前面不远处等我去拿呢!”南乡又说。

“前面不远处是哪里?”

“在丛林之中,就是林务局那栋山中小屋。”

纯一终于爬完了那十三级阶梯。

他以手电筒照着楼梯,心想:南乡怎么迟迟未来呢?

他把灯光移向二楼中央的佛像。那“不动明王”手持“降魔剑”,威严如昔,架势十足,这是一种象征“斩妖除魔”的姿势。

据说“不动明王”原本是异教中地位最高的神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后被佛祖收服而成为佛教的守护神,又有“战神”之称。任何妖魔鬼怪若胆敢侵犯如来净土,或是冒渎佛法清规,则必受戮于其“降魔剑”之下。

现在的纯一已然明白自己为何对此佛另眼相待了。他是看了书才知道的,那本书上写着:我佛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然凡夫俗子冥顽不灵,不受教化,于是乃设此“破坏之神”,以渡世间之愚夫蠢妇。

纯一双手合十而拜,内心哀凄,因他认为自己正是这“不动明王”所要铲除的对象。

他上前触摸佛像,只觉得手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抬头一望,只见此佛对他怒目而视,于是急忙脱下手套,再行触摸。

此时已可确定佛像乃是木雕,并非以“脱活乾漆法”所塑成,所以内部应该不是空心的。

纯一大失所望,认为寻找证物已然无望。

外面传来车子的引擎声,他以为是南乡来了,便回头望向入口,但那声音并未停止,而是逐渐消逝,可见应该只是路过的车辆。

纯一移回目光,细观那佛像,这次他发现了一个方形木框。佛像背部本有木雕之“怒火烈焰”,那方形物就在这“烈焰”之后。

纯一再度合十为礼,然后将那“烈焰”拔离佛身,以手电筒照射佛像背部,仔细一瞧,原来那是一个盖子。既然如此,那里面就有可能是空心的。

纯一兴奋不已,以手指探抚盖子四周,发现缝隙均已用强力胶黏住,这必是十年前那凶手所为。黏得很紧,一时也扳不开。

纯一飞奔下楼寻找工具,结果在正殿角落寻获一铁锹,急忙带回楼上,本来要敲碎那木盖,但举起铁锹之后,却心生旁徨,不敢挥下。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知道了“世界各地都有人假托神意去杀生”的原因。

但他又想到:能救树原亮一命的,并非这木雕佛像,而是他自己!

于是他毅然挥动铁锹,往那“不动明王”的背部重重击下。

宾士车从增愿寺附近飞驰而过,再往前行驶了大约三百公尺才停下来。

南乡下车后向安藤说:“就在这丛林之内,我要入林去了。”安藤点点头,拿出手电筒并说:“我也一齐去。”“你不怕鞋子弄脏呀?”

“脏了再买新的,不就得了?”安藤望着自己那双黑得发亮的高级皮鞋,面带笑容说。

他们朝山中小屋走去,一路无语,南乡一直思考对策。

他想,安藤若是发现纯一不在小屋之内,会有什么反应呢?他既是真凶,定知证物埋藏之处,所以应该会急急赶往增愿寺去吧?我拚了命也要阻止他去……此时忽然传来车声,他们同时驻足停步,面面相觑,引擎声似乎消失在增愿寺那一带。

南乡心想,究竟是谁呢?难道安藤不是真凶,那部车里的人才是?难道人要来抢夺证物?

“会是谁呢?”安藤问。

南乡只是凝视着他,并未回答。

安藤满脸狐疑。

南乡忽然感觉处境很危险,并且产生了一种“事态已不可收拾”的模糊预感。

纯一听见一部汽车停在斜坡下方的声音,心想:南乡终于来了。

他精神大振,继续以铁锹猛击佛像部。敲击多次之后,那盖子便应声而落。

他抛开铁锹,以手电筒照射那洞穴,只见里面有个圆筒状的物体。他取出一看,原来是一卷经书。他又伸手入洞摸索,这才发现此洞极深,摸不到底。于是他再度挥动铁锹,将佛像背部全部凿开。

洞内物品终于出现,纯一见了惊呼一声。

那儿有一本存摺,封面上有“宇津木耕平”这个姓名,而且乌斑处处,大概是十年前沾到血迹而造成的。另外还有一大叠纸,可能是当时被偷走的纪录文件。但纯一惊叫出声并非因为见了这些证据,而是看到两件不该在此出现的物品。

竟然有斧头和印章!

而且乌痕斑斑,跟那本存摺一样。

不是已经送交警方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呢?

纯一决定先看看那本存摺,于是重新戴上手套,小心翻开观视。

很快便找到“汇入百万圆以上”的部分,汇款人姓名是“安藤纪夫”。

现在纯一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他忍不住回头望向入口,心想:糟了,南乡此刻不就是和安藤在一起吗?刚才有一辆车停在斜坡下方,安藤会不会也在车上呢?

安藤动手攻击的时间比南乡所预料的还要早。

当时南乡站在林务局的山中小屋前面,正要伸手开门,背后忽然沙沙作响,他急忙回头,但已来不及了,一根直径约十公分的木棍猛敲在他的头部左侧。

南乡的左耳立刻失聪,他觉得有一种温热的液体流过左颊,心想:八成是耳垂部分裂开了。

他当场倒地。在倒下的同时,他已确信安藤就是全案的真凶。

第二棍又劈下来。南乡双臂护头,闭目装晕,任戳任打,毫不反抗。不久后安藤停手,可能是以为他已昏迷不醒了吧?

南乡偷偷睁眼一看,只见安藤已经转身,似乎正要往小屋走去。他立刻抱住安藤的双脚,往上一捞。安藤扭腰回身,但已失去重心,往后倒下,背部撞在小屋木门之上,那门应声而裂,安藤便跌进屋内。

南乡猛力一扑,把安藤按倒在地,但下体立即被对方踢一脚,又往后摔倒。安藤乘机骑在南乡的肚子上,并以双手紧扼他的脖子。

南乡虽曾练过“擒拿手”,但如今年事已高,身手大不如前,故而吃了大亏。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南乡已气空力尽,将近昏迷,但仍奋勇抵抗。他双手到处乱抓,恰巧抓到安藤丢在地上的手电筒,于是他拿起来,用力敲向安藤的太阳穴。

安藤不为所动,依旧力大无穷,紧勒不放,而且眼中布满血丝,杀机浮现。

南乡再度拿起手电筒,往安藤的眼睛戳过去。

纯一把那存摺收进背包,然后将目光移向斧头和印章。

他想:这两样证物怎会在此呢?

他忽然产生一种“要赶快逃离此地”的冲动。再不逃走,一定会被安藤杀掉的。

但他又想:这些证物好像要告诉我一件事,一件我和南乡都没有注意到的事……他望着那印章,目不转睛。突然间,他发现那是塑胶制的,这一刹那,他终于恍然大悟,看穿一切……原来那委托人并非真的要替树原亮雪冤,也不是要找出真凶。委托人所付出的大笔金钱其实全都得自纯一之父。

假证物上的指纹是用“光塑形系统机”做出来的,这种机器的精密度非常高,要制造假指纹简直易如反掌。因此,那委托人就是……当初纯一去那人家中时,那人泡茶请他喝,原来不是对他好,而是为了采集他的指纹,以便制造伪证!

纯一想到这里,忽然听见地板发出的吱吱声,他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杀气正在逼近,那人正在黑暗中爬楼梯,一级,再一级……纯一心想:委托人一定是问过杉浦律师,才知道我在这里的。此人伪造了假证物,并且事先埋在那斜坡土中,企图陷害我。我若发现真正的证物,他的阴谋便不攻自破了……这时候,那“索命者”已登上二楼。纯一以手电筒照射楼梯口,便见到了这位委托人。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手持猎枪的佐村光男说:“才关两年,太便宜你了吧?”此人眼中冒出的复仇之火,远非宇津木启介可比。那乌黑的枪口早已瞄准了纯一的头部,纯一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纯一已然认命,他想:这人为儿子报仇,天经地义。

光男眉目狰狞狠毒,一步步逼近,说:“快快交出证物!我要将你变成那件命案的凶手,让你替我儿子偿命!”纯一闻言,蓦然惊醒,心想:若是让他毁了这些证物,那树原亮岂不就要含冤而死?

光男又大喝道:“斧头和印章呢?快交出来!还有存摺呢?在哪儿?快拿来!”纯一点头表示服从,随即打开背包,并拾起地上的手电筒,装出要照亮背包内部的样子,然后迅速按下开关,熄掉灯光。

四周突然变成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在此同时,那霰弹枪也喷出火光,枪声震耳欲聋。纯一就地一滚,闪到一旁。

光男大叫:“你罪该万死!我今日要替天行道!”纯一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发出声响。

眼睛被戳中的安藤惨叫一声,就往后倒下。

南乡翻身趴在地上,喘息不止,正想爬起来,背部却又中了一棍。

血流满面的安藤已拾起小屋中的木棍,再度展开攻击。

墙角有一条铁链,南乡正想扑过去拿,安藤已用木棍扫在他小腿上。

南乡往前栽倒,右手却抓住铁链,随即转身用铁链打安藤。安藤立即还以颜色。

原本势均力敌的打斗,最后因为巧合,铁链缠到安藤颈部,南乡双手使劲一绞,口中怒骂:

“你这恶魔!难道还想杀人吗?世上就是有你们这种畜生,我们才会不得安宁!”安藤面露狰狞之色,猛力挣扎,简直像妖魔鬼怪。南乡心生恐惧,但双手更加用力紧勒,又说:“你还想害死树原和纯一,我才不会让你如愿!”南乡过度激动,竟未发觉对方已不再挣扎。此刻他已将父母兄长和妻儿事业等全部抛诸脑后,只知要拉紧铁链,不可放松。

安藤面色如土,吐出舌头,南乡这时才清醒过来,慌忙放手。

安藤瘫倒在地上。

南乡茫然望着脚边的屍体。

他又杀了一名罪犯,只不过这次动手的地点并非看守所内的刑场。

佐村光男应该已打消主意,不再想借司法人员之手来取纯一的性命了,因为这地底佛寺就是最适合杀人的地点。

黑暗之中只能依赖听觉。光男一直在四处摸索,同时喃喃自语道:“这家伙躲到哪儿去了?”纯一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光男每走一步,地板都会轻微震动。纯一双手贴在地上,所以感觉得出来。

现在,光男正一步一步接近纯一。

纯一已憋不住气,而且也已害怕到极点,于是抓起背包,拔腿就跑。

背后立刻传来“啊”的一声,接着枪声就响了,枪口的火光也在那一瞬间照亮了逃生之路,再跑三公尺就可到达楼梯口了。

可惜那火光同时也将猎物的位置告诉了猎人。

第二枪发射,地板的碎片刺进纯一的脸颊。第三

枪的散弹擦伤了纯一的右腿,纯一往左边倒下,滚到佛像前面。

此时突然出现一阵低沉的声响,整个二楼开始倾斜。纯一双手紧抓地板,心想:一定是对方胡乱扫射,把支撑二楼的梁柱打断了。

光男似乎也已察觉,正朝着他跑过来。

纯一心想:现在已是生死关头,只好孤注一掷了……他按亮手电筒,只见光男站在近处,正以散弹枪瞄准他,他奋力爬到上方的佛像旁边。

地板倾斜的速度突然加遽,纯一一个踉跄,和那座“不动明王”一齐往光男所在的位置滚落下去。

枪声和惨叫声响遍全寺,纯一摔到空中。手电筒的光在刹那照出了残破的二楼地板以及剩余的楼梯,随即熄灭。

那十三级阶梯全部坍毁。纯一只觉得全身痛得不得了,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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