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红柳绿,百草芬芳,宽敞的长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贾穿梭,店铺林立,一派热闹繁荣之象。

贤阳城,又是贤阳城。

经过多日的奔波,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终于走进了贤阳城的大门。随行的侍卫缴纳了入城费,二十多匹战马护卫着一辆青布马车,缓缓的走进了贤阳城的街头。

贤阳虽是边城,但却商业繁荣,极为富庶,修建的气势恢宏。

城内又分内城和外城,内城主要以赤水以南的蒙人宫和赤水以东的洛丽宫组成,两宫横跨赤水支流,由一座长达四百多米的石桥连接,石桥厚重宽大,车马二十辆尚可并行。蒙人宫和洛丽宫虽已宫殿为名,但却不是真正的宫殿,而是以一座连一座的豪宅组成。

众所周知,贤阳富庶甲天下,比之怀宋港口几大重城也不遑多让,这座尚不及真煌城五分之一大的城市在大夏和卞唐怀宋自由通商之后,凭借超强的地利优势在短短不到三十年间飞速发展,迅速屹立于西蒙大陆商贸繁荣重城之中,每年向帝都输送的税收足以供三分之一的帝国军队一年内的全部开销花费,据说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几乎囊括了整个西蒙大陆的所有富豪。那些一掷千金的富家翁们纷纷在贤阳内城购买地皮,修建豪宅。放眼望去,宏伟的建筑群气势磅礴、连绵起伏、一片富丽堂皇之色。

外城占地极广,比内城大了十多倍,是平民和行走的商贾聚集的地方,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各种酒肆、钱庄、当铺、车马行、商号、客栈、酒楼应有尽有。赤水边的一条红粉翠绿的楼阁更是香飘四方,即便是在白日,也隐隐有女子的娇笑声远远传来。

马车一路行走,进了贤阳城,也不再多加掩饰。毕竟这里是举世闻名的商贸之都,富人众多,区区二十多名护卫队并不显得如何显眼。

然而,马车经过金银阁的时候,一声惊呼突然在身后响起,随后就有护城衙门守兵的马蹄声迅速而至。

精壮的车夫一身深蓝色的仆人衣袍,看起来十分普通,只是一双眼睛很是精神,偶尔有锐利的精芒射出。他回头看了两眼,很快就有其他护卫赶上来,耳语一番之后。车夫将头凑到车门前,压低声音说道:“少主,还是那个女人,她想跟着我们进内城,被城守截下来了。”

很久,马车里有平静的声音说道:“走吧,她进不来自然就会离去,不用理会。”

“是,”车夫答应一声,就驾着马车向内城而去。

这一队人,正是燕北的人马,而马车里的男人,自然就是刚刚带着燕北独立的燕北世子燕洵了。

燕洵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不乏凌厉之色,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困难的决定。

“少主,已经到了。”

燕洵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袍,眉目疏朗,面色平静,走下马车,就向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而去。

这座府邸坐落在洛丽宫之内,由十八个院落组成,虽然不比真煌城内的豪宅,但是贤阳人多地少,这房子处在贤阳城公卿高官和富商大贾的居住范围能有这样广阔的面积,仍旧足见这房子主人在贤阳的地位。

燕洵一路前行,沿途一个人也没有,阿精等护卫迅速散开,将整府都控制下来,严密防范。

半晌之后,燕洵在阿精等十多名护卫的陪同下,来到正庭之中,只见一袭碧色衣袍的男人带着上百名下人跪在地上,头也没抬的朗声说道:“属下恭迎殿下,殿下千秋,福禄千寿。”

一路上眉头紧锁的燕洵突然就笑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笑骂道:“兔崽子,起来吧!”

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左右,长的眉清目秀,肤白胜雪,两条眉毛很细,隐隐的竟有几分女气,只有那一双眼睛精明的转着,一看就是个心机如狐的家伙。

“嘿嘿,”年轻人呵呵一笑,说道:“殿下,一路辛苦了,我备下了佳肴美酒,先进去休息一下吧。”

燕洵点了点头,当先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扯了扯年轻人的衣服,撇嘴道:“织锦绣?臭小子,混的不错啊。”

“殿下,”年轻人一脸苦涩,瘪着嘴很委屈的说道:“这已经是我最破的一件衣服了,就怕你说我奢侈,翻箱倒柜的找出这么一件,我现在穿着身上还感觉痒呢。”

“哈哈,”燕洵少见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回头对阿精说道:“看到没有,所谓的蹬鼻子上脸这句话,就是为他这样的人量身打造的。”

阿精嘿嘿一声,对着年轻人一笑,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这么嚣张,小心少主抄了你的家。”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进了房间,正厅之内准备了丰盛的佳肴美食,众人也不谈正事,围着桌子旁就开始吃饭,边吃边说些一路行来的趣事。燕洵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就连阿精将他在路上救了赫连氏小姐的事情当笑话说出来也没有生气。

吃完饭之后,阿精识趣的退了下去,燕洵和年轻人一起走到了书房,关好门之后,两人的面色再无半点嬉笑之色。年轻人一撩衣衫下摆,铿锵跪伏在地,面色激动的沉声说道:“世子,你可算是来了。”

燕洵蹲下身子将他扶起,面容有难得的柔和之色,嘴角温软眼神沉静的说道:“风眠,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

果然,这名年轻人就是当初跟在燕洵身边,屡次给楚乔送信的小书童风眠。当日在真煌城外,燕洵的侍从大部分都被杀死,风眠年纪小,虽然受了重伤但是却逃得一条性命。

随后,燕北一系被帝国连根拔除,燕洵失势,过了两年猪狗不如的日子。直到第三年,方以重金收买了看守的狱卒,将这个被关在暗无天日水牢下两年的孩子救出升天。

风眠不能留在帝都,就独自一人南下,来到这座贤阳城。在大同行会和燕北中坚派的帮扶下,六年过后,他已经是贤阳城首屈一指的黑道枭雄,势力遍及镖行、车马行、漕运、海盐等诸多行业,拥有青楼、酒肆、当铺、钱庄八十多家,控制帝国东南赤水一代二十多个渡口船舶厂,创建了威震大江南北的水上霸王漕帮。如今,在东南的一代,提起风眠也许无人能识,但是提起风四爷,恐怕就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如数家珍的报出他的一些传奇事迹。

毕竟,相较于各大世家几代的累积经营,风眠以区区六年的时候迅速崛起屹立于贤阳城富豪之列,手中控制了如山的财富,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世子,已经六年了,奴才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风眠眼睛通红,水雾盈盈,激动的握着燕洵的手,沉声说道。

“是啊,一晃眼,你都已经长成大人了。”燕洵笑道:“大名鼎鼎的风四爷自称奴才,怕是有点不妥吧。我听说就连景老王爷和灵王都是你这府上的常客,去年灵王的儿子赵锺言欠了你漕帮的银钱,你竟然公开烧了灵王的船队,灵王损失了几千匹锦缎,险些连年都过不去。”

风眠腼腆的笑了一下,哪里有半分黑道大佬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说道:“什么四爷,不过是外面的人呼叫的。赵锺言仗着是赵家的子孙,拿爵位来压我,我自然不能让他好看。况且当年在帝都,我们可没少吃灵王府的暗亏,奴才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说到这里,风眠突然面色有些激动的说道:“风眠在世子面前永远都是奴才,没有世子就没有奴才的今天,奴才的命都是世子的,要是敢在世子面前摆架子,那奴才还是人吗?”

“好啦,起来。”燕洵笑道:“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说罢,就将风眠拉起来。两人在一方茶座上相对坐下,风眠手脚利落的烹茶煮水,一会,清新的茶香就飘满了整间屋子。

“世子,”风眠眼睛亮亮的,笑眯眯的问道:“姑娘呢?她好吗?她怎么没来?前阵子我听说你们在真煌大杀一场,姑娘更是带着几千人马转战南北,将大夏的官兵杀的屁滚尿流,奴才简直乐得彻夜难眠,当时恨不得带着人马折回燕北了,这一次你去卞唐姑娘不跟着吗?”

燕洵面色平静,缓缓说道:“我和她失散了,赵彻下达了通缉令,全国追捕阿楚,你不知道吗?”

“什么?”风眠一愣,说道:“可是后来燕北传出消息说姑娘已经回去了啊!”

“那个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是假的,只是希望能够稍微缓解一下跟在阿楚身后的追兵。让他们以为阿楚已经回到燕北了,不必再大力追拿。”燕洵喝了口茶,说道:“我之前虽然通告了各藩属藩王,但是还是害怕他们明着不追然后暗地里下绊子,所以不得不多做一手准备。”

风眠点了点头,皱眉说道:“这么说姑娘目前还在外面逃亡,世子放心,奴才会派人出去寻找的。别的不敢说,只要姑娘还在大夏境内,不论是陆上还是水上,都有奴才的人在。”

燕洵缓缓的摇了摇头:“我猜想,她可能已经出了大夏,进入卞唐了。”

“卞唐?”

“是,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转入卞唐,再绕道唐京,折进南疆,顺水而上了。”

“所以世子就来了卞唐?”

燕洵点头道:“这也是原因之一。”

“恩,我马上吩咐下去,通知卞唐境内的漕帮寻找,只要姑娘在水上,就定会有消息。”

燕洵轻轻一笑:“想要找到她,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阿楚若是决意躲起来,大夏那帮蠢货估计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不过你们帮忙寻找一下也好,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总是不放心。”

“是。”

“还有一件事,”燕洵斟酌半晌,沉声说道:“我上个月给你的书信,叫你办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风眠面色一变,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书案边,拿出一沓厚厚的白纸,说道:“都在这了,已经查的清楚了。”

燕洵接过来,只是大概的看了一眼,冷笑道:“他们果然按捺不住了。”

“世子,大同行会是我们的盟友,这么多年对燕北大力支持,我们这样做?会不会遭人诟病?”

燕洵冷笑一声,轻轻一抖手腕,手上的白纸顿时哗哗声响,他淡淡说道:“风眠,你以为大同行会还是百年前的大同吗?现在也许只有乌先生那样的人才会抱着一个美好的理想而生存,大同早已变质,你在贤阳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

风眠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世子说的是,奴才以为,大同内部有严重的问题。以羽姑娘和乌先生为首的少壮派比较正义,还抱着着天下大同的理想。而那些老长老们,哎,吃喝嫖赌,真的很不像样子。只是外人还被蒙在鼓里罢了,那些青楼赌场都是我开的,这里面的事,我一清二楚。”

燕洵拍了拍风眠的肩膀,笑道:“傻小子,你在贤阳城这样繁华锦绣的地方呆了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开吗?这世界上,所有的政客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大同行会百年前也许是正义为民,但是到了如今,已经是一群人的政治筹码。不管这个牌子有多么响亮,这个口号有多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一种积攒力量的愚民手段,大同的老一辈,积蓄了可怕的财富,不过是想要拣选一名政治代表,在背后支持这个代表上位,然后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燕洵眼光蓦然一寒,缓缓说道:“天下大同,哼哼,多么美好的口号。只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战争,大同?只有无知的妇孺才会相信吧。不过,不得不说他们这个口号真的很吸引人,尤其是在大夏帝国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天下万民都把希望寄托在大同身上,这个时候我们和他们合作,我们出兵,他们出钱,各取所需,天作之合啊。”

风眠皱眉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世子还要奴才去调查这些东西呢?”

“任何组织,都只应该有一个龙头。”燕洵转过头去,眼望着外面飘扬的柳树枝叶,手指不自觉的敲打着桌子,缓缓说道:“大同行会手伸的太长了,他们的会首竟然在燕北安插了大批的亲信为官,如今,无论是军中还是官场上,都是大同的嫡系,这样下去,我们燕北的地位就会十分被动。”

“燕北如今根基不稳,我还不宜沉底的清洗换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敲山震虎。大同的会首是个聪明人,我想,他是会明白的。况且,这里的这些人,都是些顽固的老党派,想必会首他老人家,也对这些老家伙们很是头痛吧。”

风眠面色突然兴奋了起来,这个外表斯文的风四爷突然嘿嘿一笑,说道:“对!干他娘的!这群老家伙,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若不是看在世子的面上,早就修理他们了。”

燕洵站起身来,呵呵一笑,说道:“准备一下吧,洗个澡,休息一下,晚上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会会这些大同行会的元老们。”

风眠也笑着站起身来,刚想出门,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对了世子,晚上你穿什么去?是穿正常的衣服,还是穿大同的会服?”

燕洵轻轻皱眉,说道:“还是穿大同的会服吧。”

“可是,会服是有等级的,少壮派虽然尊您为主,但是您目前还只是一个低等会员的身份,我怕他们会为难你。”

“为难?”燕洵眼梢微挑,嘴角牵起,冷冷一笑,说道:“我还怕别人为难吗?”

夜幕降临,贤阳城顿时热闹了起来,穿城而过的赤水香气袭人,两岸商贾林立,店铺大开,各家青楼青楼一派繁华之景。这时的贤阳城彻彻底底体现出了奢华的大城景致,彻夜喧嚣。

风眠的华丽马车穿过金池大街,前面竟然有七匹骏马拉车,一系纯白,十分抢眼。

见燕洵笑望着他,风眠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皇帝才可以八骑马拉车。”

燕洵一笑,登时知道这小子的心思,若是用了八匹,甭管你是什么身份,可能多少都会招惹麻烦。可是他却还心下不服,所以硬是用了七匹。

燕洵回过头去,果然,只见马车后面还跟着一匹没有拴绳的白马,十分听话的跟着车走。

燕洵眼睛微微眯起,一言未发,眼内光芒内敛。

半个时辰之后,到了地方。风眠当先跳下马车,然后撩开帘子,一副下人模样的伸手扶住燕洵,伺候他下车。

触目所见,竟是一座巨大的酒楼,燕洵抬头半眯着狭长的眼睛,只见一家酒楼正招展着门前的酒幌子,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面淡雅素净,却不失庄严显贵之气,全无半分烟花之地的嘈杂,人来人往,显是生意极为兴隆。一块上好的楠木匾额上,两个泼墨的大字大大的写在上面,名号“朝夕”。

这本是一家青楼,却起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燕洵微微一愣,就听一旁的风眠凑上前来说道:“世子,这是我的酒楼,名字还是前年姑娘来的时候给取得。”

燕洵点了点头,风眠虽然是个人物,但是当年他初来乍到,又从未经商,是以所有的决策和发展都是楚乔手把手教的,这家酒楼,想必阿楚也是费了很多心血。

这样想着,燕洵不自觉的皱起眉来,抬脚就向店内走去。

店里的老板大老远的就注意到风眠,早就迎候在门旁,带着一众姿容出众的女子点头弯腰,满脸带笑。

只见一名妖艳的女子当先迎上前来,年约三十多岁,却并不显老,身段丰满,腰肢柔软,媚眼含春,扭着软跨就走上前来,娇笑道:“四爷今儿怎么这么有时间,真是让奴家欢喜的都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了。”

有燕洵在侧,风眠难免有些紧张,连忙说道:“玉娘,刘老他们在哪?快带我们去。”

玉娘是风月老手,一看就知道今日不是来寻花问柳的,连忙在前面引路。见风眠恭恭敬敬的跟在燕洵身后,不由得一愣,但是还是精乖的一言未发,小心的走在前面。

不出片刻,几人穿过一条长廊,踏入一座精致的院落之中,前面大厅里的嘈杂人声,渐不可闻。庭院里栽种着各种盆景、花卉,夜风吹来,幽香处处,令人心旷神怡。

走到一座独栋的小楼前,玉娘娇笑着说道:“就是这里了,奴家就不送了,四爷自己上去吧。”

说完之后,这风骚的女人转过头来,柔软的手搭在了燕洵的手臂上,媚声说道:“这位公子面生的很,不过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以后有时间,可要经常照顾四爷的生意,多来我们这转转。”

风眠顿时一惊,正想补救。却见燕洵面不改色的淡淡一笑,不着痕迹的推开女人的手,说道:“好说。”

玉娘扭着腰肢就退了下去。风眠连忙解释道:“世子……”

“风眠,你不必这么紧张。”燕洵笑道:“还有,一会你也别叫我世子了。”

“走吧,”燕洵一撩衣袍下摆,“进去吧。”

宽敞的大厅之内灯火通明,一张圆桌摆在当中,放满了酒菜。

燕洵打眼一看,只见席位上有八九个人,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名护卫,见燕洵和风眠进来,众人说话的声音顿时一顿,齐齐向他二人望来,眼神里或多或少都带有几分敌意和轻视。

风眠和燕洵脱下身上的披风,交给身后的阿精,随后风眠同众人一一打了个招呼,和燕洵一同入席。

然而还没坐下,就听一名六旬老头语调阴冷的说道:“风四爷好大的架子,不但姗姗来迟,还带了两个护卫,看来最近漕帮的生意兴隆,四爷已经不把我们这群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这话说的火药味极浓,毫不容情。

风眠眼神顿时滑过一丝寒芒,却一闪而过,他嘴角一笑,正想说话。忽听一旁的燕洵说道:“这位,是俞长老吧,大同的东南盐运掌舵?”

俞长老傲慢的斜了斜眼睛,连答都没答一声,只是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下。

燕洵也不气恼,抱拳说道:“在下是……”

“没人对你的身份有兴趣!”俞长老冷眼望着燕洵那身低等会员的衣服,嘲讽道:“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既然是陪着风四爷来的,就呆在一边用耳朵听着,闭上你的嘴!”

风眠面色一变,霍的一声就站了起来,燕洵却伸出手来一把拦住了他,斜睨了俞长老一眼,淡淡说道:“俞长老,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因为也许你对我不是那么陌生,并且,以后的印象会更加深刻。”

说罢,燕洵的手指突然轻弹在桌面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站在燕洵身后的阿精突然跳上前来,一击直拳,虎虎生风,轰然正中俞长老的面颊!

刹那间,众人甚至能清楚的听见俞长老鼻梁断裂的声音,俞长老“啊”的一声惨叫,身子顿时向后倒飞!阿精身手何其灵敏,迅速上前,一把抓住俞长老的衣领,砰砰几记重拳轰然砸下,将俞长老打的鼻口窜血。

这时,俞长老身后的一名护卫顿时冲上前来,唰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刀,风眠迅速闪身而上,毫不躲闪,一把拿住对方手腕,一个小擒拿手猛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男人惨叫一声就被风眠夺下了腰刀。多年来锦衣玉食的风四爷挥刀而上,动作利落,出手干脆,唰的一声,就砍下了那男人的一只手掌!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住了。风眠虽然年轻,但是处事非常老道,对待这些大同行会安插在贤阳城的元老班底们向来礼敬有加,怎么今日这般张狂?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的主子在燕北得势他就不将大同行会放在眼里了吗?而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又是何方神圣?

众人面色惊慌,大惑不解,脸色复杂。

燕洵却缓缓的站起身来,一身白色的低等会员袍子看起来犹若灵幡,狰狞诡异。只见他站起身来,然后蹲在俞长老面前,缓缓说道:“你不知道打断别人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吗?”

然后,他站起身来,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一脚狠狠的踩在俞长老的脸上!

“唰”的一声,鲜血飞溅!

俞长老顿时就昏了过去,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拖下去吧。”

燕洵动极则静,这大力的一踢,有几丝血溅到了他的手上,他坐在桌子旁,一边拿出白绢来擦手,一边吩咐道。

阿精一手拖着一人,转身就打开了房门,然后“砰”的一声,就将两人扔了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里可是二楼,而楼下,却是一方清澈的湖水。

果然,转瞬之间,重物落水的声音响起,轰隆两声,一前一后。

阿精走回来,站在燕洵的身后,此时就连风眠都站了起来,一副随从的样子。

燕洵脸上煞气全无,淡笑着抬起头来,对着众人温和一笑,好似刚才的事不是他干的,语气平和的说道:“抱歉,诸位,车马劳顿,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了。”

静,死一样的安静,平日里横行霸道眼睛总是盯着天上的老头子们眼睛发昏,脑袋都有些不灵敏,傻乎乎的盯着燕洵,好像他是天外来客一样。

“现在,不知道诸位的护卫们有谁是会水的?”燕洵笑容很平和,云淡风轻,带着多年以来历练而出的温和平静,这样的表情若是换在平日绝对能让别人如沐春风,可是此刻在这些人眼里看来,却好似地狱阴风一样瑟瑟发寒。

“因为我觉得,若是再没有去捞他们,俞长老就要被淹死了。”

男人靠在椅背上,很是为难的摇了摇头:“真不巧,我们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下面有潭湖水。”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反应过来,老头子们原地蹦起来,手忙脚乱的找人下湖救人,大厅之中霎时间一片慌乱。

足足忙活了半天,燕洵已经喝下了两杯茶,他们才将喝了满肚子水并且破了相的俞长老救了上来。等众人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燕洵已经吃完饭了。

“风四爷,不知你这位朋友是何方神圣?既然也是会中的兄弟,为何一点规矩都不懂?”

一身红衣的老者沉声说道,这老头姓刘,是咸阳城内大同行会的首要人物,扎根贤阳已有四十多年,家业极大,就连乌先生羽姑娘等人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士兵打仗,总是需要钱粮。而这个刘长老,基本上就是大同的钱粮总管了。

燕洵语气平和,面色不变的说道:“诸位,我刚才就想自我介绍,奈何俞长老太过性急,我想我现在有必要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自己了。”

灯火闪烁,丝竹悠扬,燕洵眼睛微微眯起,缓缓说道:“我是燕洵,刚刚从燕北来,诸位还请多多指教。”

“燕北王?”

刘长老霍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力道之大,竟把身前的茶壶弄翻,茶水洒满袍子,仍旧没有半点感觉,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燕洵。

“准确来说,燕北虽然独立了,但是我还没有正式称王。不过刘长老要提前这么叫,我也不反对。”

“怎么可能?”一名老者惊讶说道:“燕北的人,怎么会来到贤阳?”

燕洵一笑:“息长老,您当然不希望我来,因为你们马上就要置办家财转移到卞唐去了,我若是来了,你们岂不是好梦成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惊恐的望着燕洵,面如土色,大气都不敢喘。

燕洵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缓缓说道:“大夏死灰复燃,马上就要迁回真煌,赵飏四处出兵,兵锋凌厉,赵彻坐镇真煌,统筹全国兵马。燕北和大夏之战势在必行,大同行会却在此时不再看好燕北,所以你们,要退到卞唐保命是吗?”

“燕、燕世子,”刘长老勉强说道:“这只是上面的一个决策,以防万一,是会首的安排。我们大同行会多年来为燕北出生入死,早已和燕北在政权上完全统一,此次为了营救您,更是死伤了无数的会员,如今,只是一个战略计划,为的,也是保存实力。”

燕洵冷冷的注视着众人,缓缓说道:“八年来,大同以我之名,统筹燕北,为我谋算策划,安顿燕北民生。大恩不言谢,对于这一点,燕洵不敢或忘!”

“但是!”燕洵的面容顿时冷冽了起来,狭长的眼睛缓缓眯起,沉声说道:“你们以我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收拢了燕北的赋税财政,打通的白玉关的关口,和西方通商,聚拢的大量的钱财。而且,就在上半年,就在我回到燕北之前,你们趁着帝都的官员猝死的阶段,一口气连收了十年的税收,将燕北百姓洗劫一空。如今,眼看燕北要同朝廷开战,你们这样拂袖而去,丢下一个满目疮痍的燕北,要燕北何去何从?”

说完这些,燕洵突然舒缓一笑,淡淡说道:“大同的青壮派战士们在前线浴血沙场,诸位却在这里山珍海味,不觉得良心不安吗?我听说风眠手上有些资料,不知道若是公布出去,羽姑娘会不会放过你们。”

众人一听,顿时面如土色。如今的大同行会年轻人里面,虽然乌道崖的声望最高,但是若论手腕,绝对是羽姑娘堪称第一。这名年纪不大的女子出手之狠,下手之辣,对待恶势力的极端仇视,简直无以伦比。若是让她知道,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他们真的不敢想象。

“这个,燕世子,老夫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应该让道崖和阿羽他们知道的好。”

“当然,”燕洵笑道:“刘长老,我们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前面的路还有很远,仗要一场一场的打,大夏的城墙要一寸一寸的倒塌,我们都需要一个强劲的军队,在外面也需要一个和谐的政权。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应该说的太明白的好,他们对大同充满信心,若是幻想破灭,大同分崩离析,对我并没有好处。”

“那是那是。”

“既然这样,诸位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长老试探的说道:“那我们就安心的在贤阳城内等待燕北大捷的消息?”

“不必,”燕洵摇了摇头:“你们大可以继续向卞唐输送财物。”

众人一愣,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却见燕洵微微一笑,说道:“正好我也要往卞唐一行,之后,我会顺道由南疆反回燕北,这些东西,我就顺便带回去了。”

刘长老几人的脸色霎时间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燕洵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好了,饭也吃了,话也说了,我也该告辞了。刘长老,我这次往卞唐去,是以你侄儿刘熙的身份去的,我希望明天早上,你能做好准备,毕竟嘛,卞唐太子大婚,你堂堂贤阳第一富商,多少需要表示表示的。”

对着一屋子好梦成空面色发白的老头,燕洵微微拱手:“告辞!”

马车走在大街上,已经很晚了,街面上仍旧是一片繁华。

风眠疑惑的问道:“世子,这些老家伙的身家可非比寻常,您带着这些东西浩浩荡荡的去卞唐,太危险了,为什么不直接返回燕北呢?”

“你以为带着这些东西直接回到燕北就不危险吗?”燕洵淡淡的反问道:“大夏如今政权不稳,从此一路回到燕北,途径多个省郡,难保不出差错。一旦消息走漏,凭着贤阳几个富商的身家,你以为那些军队郡守不会动心?”

男人靠在马车上,微微叹了口气,半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既不想让这笔钱财落入官府手中,又不想被这几个老头中饱私囊,就只有取道卞唐这一条路。卞唐治安相对较好,并且我打着代表贤阳富商投奔卞唐的旗号,卞唐为了发展本国经济,必定会派出重兵来陪同护送。这样一来,一路到唐京必定是安全的。而只要到了唐京,我就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进入南疆,随后顺流而上,返回燕北,水到渠成。”

“可是?”风眠还是不放心的说道:“唐京现在一定聚集了很多权贵,里面又有大半都认识你,你冒充刘长老的侄子,能蒙混过关吗?”

“这一点,你就不要担心了,我自有办法。”燕洵说道:“为防消息走漏,我走之后,这几个长老,你要看好,找一个让他们永远也说不了话的方法,除掉后顾之忧。”

风眠顿时一愣,竟然没有回话。

燕洵仍旧是那一副淡定的表情,缓缓说道:“既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以后大同行会的东南钱粮管家,也该换换人了。风眠,你虽然年轻,却也该出来好好历练历练了。”

风眠连忙垂头说道:“奴才遵命!”

燕洵好似要睡着了,他的声音越发的有几分飘渺。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些长老们,年轻的时候也是热血激情的大同会员。奈何得到了东西多了,就生了贪念,想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霸占,却不去衡量自己的能力。人活在世上,可以有野心,却不可以贪婪。野心可以帮你铸成大业,贪婪却只会让你无法超生,风眠,你身处上位,我这几句话,你要好好揣摩。”

风眠的脸色渐渐发白,他恭敬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长风顺着马车的帘子吹了进来,吹在男人的脸上,有两侧明硕的灯火暗影洒下,燕洵的脸孔突然间有些昏暗,让人看不清楚。

风眠脊背发寒,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楚乔离开的时候说的一句话:“你忠心、谨慎、聪明、大胆,风眠,你一切都好,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你太过能干。”

他一直不相信,也从未去仔细思量这里面的含义。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自己这位主子,他却突然有些明白了。他谨慎的拿起一旁的一件披风,披在了燕洵的身上,他知道他没有睡,却仍旧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马车在缓缓的前行,街上人很多,十分拥挤。风眠突然有点出神,他希望,殿下这一行一切平安顺利,并且,姑娘可以快一点回到殿下的身边。

这个世上,殿下唯一不会顾忌的人,就是姑娘吧。

夏日熏风微醉,燕北的士兵们在这个晚上从里到外换上了贤阳的衣衫骏马,第二日,在贤阳城粮食大商刘明骏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贤阳城,从水路南下,向着唐京迤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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