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的泰安道上,一辆八骑厚锦黄花梨马车正在主道上疯狂的奔跑着,西贝大漠的西荒血马不时的将两旁的积雪踢向一旁,街边的小商小贩纷纷仓皇的四下退去。

有不知情的人低声问着那些久在街面上行走的商贩,就见那打算趁着新年来临时买卖烟花发上一笔的秃头小商贩小心的望向那只能看见一溜白雪飞扬的马蹄的马车,低声说道:“昭明大公一家败了,有道是,树倒猢狲散,你看看他们家昔日里的威风,现在……哼哼,这几天你没看见街上那些巡逻的?都是在抓乱党的,燕北前阵子在北边闹得厉害,圣金宫的主子昭告天下却无人勤王,被迫迁都,现在回来了,他们这些人还有好日子过吗?”

那路人一愣,问道:“那是不是要打仗了?真煌会派军队攻打燕北吗?”

“天知道!”那小贩呸了一声,吧嗒着嘴,缓缓说道:“不过依我看,燕北也不是好惹的,说不准到头来谁先攻打谁呢?”

“要死了!”一声尖诧突然在旁边响起,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疾步踏上前来,尖声叫道:“在我家门前说这里,嫌自己脑袋长的多怎么的?小心老娘把你们一个个全都送到府尹那里去!”

两个男人一脸陪着小心,收起身上带着的货物,连忙离去,等走的远了,还不忘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一眼那浓艳的女子,不屑的吐了口吐沫,恨声道:“臭婊子!”随即扬长而去。

女子身旁的一个红衣小髻的丫鬟脸色一怒,作势就要追上去,却不想被那女子一把拉住了胳膊。小丫鬟一愣,恨声道:“红姐,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我回去叫根生他们都过来,打断那两个杀千刀的的狗腿!”

“算了!”红姐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一张脸孔涂满了浓烈的胭脂,显得有些媚俗。可是细看之下,竟有几分难掩的丽色,想来若是不用这么厚的脂粉掩盖,会更加艳丽:“西巷那边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看,昭明大公对我有恩,当年我没能保下荆先生的血脉,这一次就算拼的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救下大公的子女。”

两人披上斗篷,小丫鬟打起一只竹伞,主仆二人渐渐消失在了漫天的大雨里,只留下的一串脚步,也渐渐被大雪掩埋。

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这一天,霜还城大雨倾盆,间中甚至还有巨大的冰雹随之砸下,城中的老人都说今年的雨下的有些蹊跷,往年这个时候可是桃花可是都开了的。

站在人群里的红姐披着宽大的披风,头上只着竹伞,冷声一笑。这时,就听那边有颇识几个字的书生摇头晃脑的说道:“昭明大公一家,死得冤啊!”谁知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涌出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一把将那书生架起,口中呼呼喝喝的就走了出去。

人群中一时间静若寒蝉,红姐扭头看了一眼那几人的靴子踩在地上的印记,上面南城兵马司的引子清清楚楚的印在那里,这时,西巷的高台上一个五十多岁的宫廷嬷嬷缓缓的走了上来,头上扎着宫廷里规定的月姬坠,摇摇晃晃的,在宫中虽是低等的贱奴袍子,可是看在这些普通人眼里,却别有一番天家高贵的气度。

毕竟是行走于宫廷里的人,在这样边疆小城之内,司礼的府尹官员也不敢怎样得罪她,低眉顺目的说道:“这昭明大公家的小姐,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为有嬷嬷这样的人才能一一认得她们,嬷嬷,还请验人吧!”

嬷嬷嘴角轻扯,也不知是要笑还是怎样,总之顿了一顿,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不过是以前大公家眷进宫的时候,老奴曾经伺候过。谁能想到,当初淮阴赫连氏的天之骄女,今天就通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让人不感叹也不行啊!”

官员轻笑一声,连忙应是,伸手对着远处的几个兵丁一招手,就见长长的队伍缓缓而来,足有百十多人的样子,人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锁链。在旁边几十个拿着鞭子长刀的兵士的看守下,缓慢无力的走了过来。

突然,一阵长风陡然扬起,凄厉的寒风像是疯子一般的在长街上呼啸而过,冷的蹊跷,人浑身打颤。队伍的最前头,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被这寒风一吹,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猛地就倒在地上。

“小姐!”紧紧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丫头猛地跳出来,一把将那少女扶起来,声音几乎带来颤音,慌忙的说道:“小姐,你怎么样啊?”

同样是囚徒所穿的粗衣烂布,这少女看起来却别有一番清秀的味道。只见她惨白着一张脸孔,轻轻的摇了摇头。顺从的在兵丁的叫骂声中站起身来,扶着小丫鬟的手,向着那高台上缓缓走去,然后被身后的兵丁猛地一推,就踉跄的跪在了那里。

漫天的风雨似乎越发的猛烈,高高的高台之上,密密麻麻的跪了上百个昭明大公府上的女眷。这一次昭明大公家败落,淮阴赫连氏九族寂灭,男子长过马鞭者一缕斩杀,余者充军边塞。女子十六以上者赐白绫,以下者卖身为奴,于是就有了这场闹剧。

就此,因为燕北独立而带来的第一波战后危机终于到来,在赵彻和赵飏兄弟二人的努力下,大夏正在筹备迁都还朝,并且对于战乱的责任追究,毫不容情的展开了。而第一个惨遭屠戮的炮灰,就是已经失去实力却仍旧强占长老会一个名额的淮阴赫连氏,昭明大公。

赫连凌跪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旁边的贴身侍女小茶不断的在一旁推着她的手臂,极力的想把自己的袍子边角垫在她的膝下。赫连凌愣愣的跪在那里,不发一言,一动不动。

该流的眼泪在这几天内早已全部流尽,赫连昭明大公一门三十七个分支,四千八百七十余人,短短的三日之间,惨遭屠戮,血流成河。那天早上,当她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和三个姐姐,还有各位嫂嫂,姑姑,其他房门的婶婶,侍女,奶妈,婆子,一同被那一条条嗜血夺命的白绫高悬在距她只隔一个监房的大厅之中集体被吊死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她仿佛还是可以看到,那阴森的大殿之中,满是白惨惨的白绫,母亲和姐姐们像是一根根木头,一排一排的悬掉在那里,天井不断的有风夹杂着冰冷的冰雹飞进来,落在她们青紫一片的惨白面孔上。却渐渐的堆集了起来,不见有一丝一点的融化。

等到狱官来收尸的时候,一人一条破败的席子,就那么草草的卷了起来拖拽出去。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些长长的头发扫过满地肮脏的灰尘,扬起大片的烟雾,呛得她大口大口的咳嗽了起来,满口的鲜血像是泉水一般的涌出,和着她早已麻木了的眼泪一起洒在了满是老鼠蟑螂的牢房之内,奠基起她一生之中最为惨痛的回忆。

昔日的繁华荣宠,车水马龙的豪门望族,就这样被深深的埋在了泥土之中,零落成野地里的泥土,消散在飘零动荡的岁月里,成为帝国权利变更的又一个牺牲品。

外围的人群里,一辆青布马车静静的停在一株百年榕树下,大树枝繁叶茂,雨水竟然丝毫浇不下来,马车的帘子被掀开,窗子上只有一道薄薄的纱帘,里面人影模糊,马车外面也只有不过一名御手守护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匆忙避雨的路人,却无一人走到此处。

“少主,要去看看吗?”

纱帘掀起,一张轮廓鲜明的脸孔露了出来,男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冷冷的望向那个跪在高台上的女子,细细的看了很久。

“这几个,是淮阴赫连氏的最后血脉了吧。”

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出,像是冷水里的冰块,虽然是疑问句,可是却没有半点疑问的语气。

御手还很年轻,脸孔有些黝黑,连忙答道:“是,最前面的,是昭明大公的女儿。少主,效忠赫连氏的人不少,若是能将昭明大公的女儿掌握在手中,对我们有益无害,反正碰巧遇上了,索性就买下来吧。”

男人看了半晌,突然放开了手,帘子唰的一声被放了下来,干脆的说道:“阿精,赶路。”

御手没说什么,甩开鞭子,就催促马车前行。

就在他们离去的时候,原本在四周看热闹的行人突然散去大半,有挑担子的挑夫,有赶路的镖师,有杂耍的杂戏班,有青衣碧帽的书生,甚至还有英姿飒爽的西北异族高挑美女。这些人众星捧月的围绕在马车旁,不知不觉中,就将周围的一切行人和马车隔绝了开。

“开市!”

一声高呼突然响起,后面高台的买卖已经开始,马车里的男人缓缓皱起眉头,脑海中一点一点回想起紫薇广场前的那座九幽黄泉之台。

大夏?哼……

男人冷哼一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阿楚,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应该取道卞唐由南疆逆流而上吧,我就来迎你一程。

燕北的风从身后吹来,草原上的草,已经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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